分卷阅读201
最后,他低声坦白:“都五品芝麻官了,总不还留西式发型。后来那一个多月,曾公令我蓄发,梳起来才放人。”他叹气,又豁达一笑:“这跟你一样了。虽然有点别扭。”
大家哈哈大笑,鼓掌跺脚。
就是嘛,东家年时误入歧途,跟着洋人近墨者黑,糊里糊涂没了辫子,这回国几年,大家一直心中有隐忧,就怕他哪天伪装不好,让无良官兵找茬。
现在安全啦!
虽然半段辫子还是接的,但上面已做不得假。街上那多男人,免不了有秃顶脱发的,那头发也都是浑欲不胜簪,留不长。底也接假辫子,情有原。
林玉婵当然没跟着欢呼。她觉得好惜啊。
容闳头发微微有点卷。他摘帽子时,那原本的三七分短发,很飘逸很漂亮的。
看他那难为情的神色,也瞧来,这发型一改,对他来说,是个极大的牺牲。
为了己的理想,有些人剪掉了辫子,有些人却又将留了起来。
不忘初心而已。
容闳摸摸己后脑勺,忽然撇众人,朝苏敏官走去。
“敏官小兄弟,该说的我都说了。我并非趋炎附势,也并非有意攀附朝廷。我只是在实践我从耶鲁毕业以来的人生理想。别人也许对此不以为然,但我相信你会理解。我不谙官僚智慧,以后还要仗‘乡会’多指教。”
他依旧递那一角钱。
苏敏官放筷子,站起身,懒懒的一笑。
曾国藩杀太平军,屠得满城满乡血流成河。当初容闳进入战区时还感叹过,官兵何必手那狠。
如为了几样机器,立场变得挺快。
“容大人,你想好。”他客客气气地说,“脚踏两条船,后果难以预测。”
容闳正色道:“我哪条船都不踏。容某选择归国,就是为了报国。只要是有利于中国富强之事,不管让我留什发型、拿谁的俸禄,我都无所谓。甚至,若要我违背天性,说一些笑的话,做一些滑稽的事——只要不是太过分,我也会努力适应。日曾总督令我置办机器,立中国制造业之开端,为了匹配这个任务,才给我相应的官身。如果有一日,他令我做些不符合我原则之事,我也会毫不犹豫,把这个官给还回去的。”
苏敏官打量他片刻,微微一笑,收了银币。
然后轻轻叹气:“怎办,大人物越来越多,明年我要考虑涨价了。”
容闳一怔,琢磨半天,才听些微讽刺的意思,坦然一笑,不再辩。
他从归国伊始,就想走从政这条路。中国社会等级森严,他一介白身,纵有千般志向,如何打通向上的门路。
只是前些年始终不曾遇到伯乐,这才蹉跎经商,赚钱只为日常花销,并非终身大志。
好在,他经商时一心二用,认识不人,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揽了不杂事。这些看似微小的积累,一步一步,终于在治二年的夏天,量变到质变,一举携他走入参与国事的大道。
看似无心堆积的枯叶杂草,但只要遇到一团野火为媒,就会燃得轰烈。
苏敏官刚刚拱手,容闳忽道:“先别走。我需要你帮我
……见证一。”
苏敏官挑眉,问:“商铺的流水日常,林姑娘不是都总结过了吗?你还是不信?”
林玉婵忍不住,轻轻朝苏敏官使眼色。
冷嘲热讽也得有个度啊爷!
苏敏官嘴角挂着轻微冷笑,假装没看见。
容闳讲完己的经历,这才取过林玉婵总结的账本和工作报告,细细读起来。
-----------------------
就在几个小时前,他以为己的店铺已经灰飞烟灭,心疼是心疼,但他壮志得偿,也不太沮丧。
林姑娘做事稳健,也许会给他剩仨瓜两枣,让他回来时不至于借宿别人家,他已经很感激。
如翻开账簿,他越看越惊讶。
大半的产业都还在,都被林玉婵用各种手段保存了来。那些迫不得已卖掉的,也都议了合适的价钱,没有被白菜大甩卖。
那些被他丢的合约贷款,她谨慎计算,拆东墙补西墙,改签了无数文书,违约只有三五处,用最小的代价,保留了容闳和博雅的商誉。
更贵的是,博雅牌高端茶叶,供应居然没断——仓储毛茶没了,她果断联系徐汇茶号,利用他的渠道,找来福建的等级毛茶供应——虽然价格高了数倍,但赔本赚吆喝,换得品牌的艰难生存。
容闳面色凝重,换了个阳光充足的座位,一行一行细看。
苏敏官忍不住眼角又露冷笑,“没有错的。我帮忙审过……”
“好啦。”林玉婵拉个凳子坐他身边,悄声劝:“不就是当个官嘛,又不是他主动去求的。爷留情啦。”
苏敏官面色稍缓,看她一眼,笑了。
小姑娘很这温言软语求他什,这次好容易破例,居然还是为别人说话,真想摆个凶脸跟她发脾气。
“我就是看不得他把你晾那久。”他轻声说,“早知他如此心安理得,我就该劝你去澳门。”
林玉婵记仇,板着脸道:“晚啦。”
“我只是己不做官,又不反对别人做官。”苏敏官微乎其微地笑笑,又低声解释,“朝中有人好办事,我不得把曾国藩也发展成天地会骨干呢。”
林玉婵也笑:“这有点难度。”
“没你想的那难。”苏敏官一本正经说,“你也许不知,曾国藩招募的湘军,里面不乏哥老会成员——那是两湖地区的天地会分支,比我两广会党手更‘黑’一些。容闳去他手做事,应该跟不人对上暗号,以后他的仕途只会平坦,没人敢给他挖坑。”
林玉婵目瞪呆:“……”
曾国藩知道这事吗?
容闳忽然侧头叫她:“林姑娘。请过来一。”
林玉婵赶紧恢复正常表情,跟伙计坐到一起。
-----------------------
“我看了一,总账上现银,还有九百十七两银子,”容闳取钥匙开钱箱,“这段日子蒙大家合力操持,拿的薪水也缺斤短两,容某深为感激。这些钱是大家帮我省来的,我不敢擅专,就当做这段时间的奖金吧。老刘……”
博雅众人听说要拿全部现银发奖金
,没人欢呼,再迟钝的都意识到了容闳的意图。
“东家,还是要处理啊?”
常保罗有点犯愣:“做官也以时经商啊。没有禁令。别的官都这样。”
林玉婵忍不住提意见:“我努力维持了几个月,为的就是博雅这个小家不散。您再考虑一。”
容闳面带歉意,再次朝众人团团一揖。
“置办机器才是大事,我要一心一意去做,其余杂事舍就舍。你都别劝我。”
他已找到更心爱的事业,商铺什的,身外之物而已。
众人虽然不舍,但见容闳心意已决,也只接受。
大家带着怅然,深情地环顾周。
容闳沉吟片刻,开始摊派:“老刘、老李、小赵,你各拿二百两。不要推辞。剩的归保罗。祝你新婚愉快,去度个蜜月吧。”
众人齐齐屏住呼吸,互相张嘴看。
“二百两……”
够得上好几年的薪水!
但众人不及道谢。大家立刻发现,落了一个人。
常保罗马上道:“林姑娘虽无薪水,但从月份起,就没取过她的分红。还贴进去不己的积蓄。”
容闳一笑:“从月份起,店铺也没盈利。她的分红反正没有了嘛。”
说着看了林玉婵一眼。
林玉婵听到容闳分配,居然绝情的一句没提到己,一开始震惊了两秒钟,心中盘算,应该不是被她刚才的怨妇吻给气着了。
“我一直给您贴钱,现在快一文不名啦。”她微笑着提示,“架子上这些货,都是剩到最后,顶顶难卖的。您别给我难题啊。”
“唔,对了,这些货。”容闳好像才想起来,指着那些落了八层灰的牙刷牙粉嗅盐温度计,笑道,“都给你,卖多钱,算你本事。”
他拔掉钢笔帽,刷刷开始写转让书。
“还有博雅虹剩的那十几箱茶叶、家具家什,统一归林姑娘所有,你以行处理。那个院子你如果退租,二十两银子押金留。”
众伙计互相看看,也都面带不解之色。
这些东西看着挺多,但……其实都是鸡毛蒜皮的小物。也堪堪够抵回她这些日子倒贴的钱。
若放在几个月前,她是博雅洋行中资历最浅的一个,年龄又小,又是姑娘,得到的待遇稍微逊色,也很正常,无人会有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