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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周淮康在抽烟。

    漆黑中,是猩红点点的火苗。

    诡谲莫测。

    “您找我。”周京臣走到书桌前,烟味太大,他呛了一下。

    “有两件事。”周淮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挥手示意他坐,“区局在调查云航集团,理由是怀疑叶柏南和MK集团的负责人南茜勾结,利用你运输违禁药品,是吗。”

    “是。”

    “海关拦截了吧?”

    周京臣说,“截了。”

    “叶柏南涉嫌境外勾结和非法走私,这些指控有确凿的证据吗?”周淮康衔着烟,火星子忽明忽昧。

    周京臣在淡淡的火光里,打量他,“如果有证据了,是直接立案侦查。”

    “证明没证据?”周淮康紧逼。

    周京臣含了笑,“您极少关注商人,一向是避嫌的。”

    周淮康剧烈咳嗽,他端起桌角的茶壶,对着壶嘴喝。

    “父亲不喜欢叶柏南送的菱花壶吗。”周京臣神色平静,“我用它泡过茶,的确是好东西,他精挑细选的寿礼,您也该领情。”

    周淮康手一抖。

    四目相视,恰好是火苗燃烧膨胀的一霎,光线中,周淮康的焦灼,局促,清晰无比。

    “莫非有什么人威胁您吗?”周京臣几乎捅破了父子之间这层窗户纸,“是云航集团的董事,还是哪位权贵人物,捏住了您的把柄,委托您出面。”

    “我清廉勤俭,没有把柄。”周淮康不动声色,续了一支烟,将烟盒推给周京臣。

    周京臣没碰,依旧注视着他。

    “撤手吧,京臣。”周淮康憋了良久,憋出这句,“倘若叶柏南有问题,早已调查出来了,银行流水,通话记录,商业合同,哪一样不算证据?他犯罪,我不会让你撤,查了六天了,他没罪,你撤了吧。”

    周京臣脸色一寸寸沉了下去。

    没答应,也没否决,“第二件事呢?”

    周淮康眉头紧锁,“耿世清移交看守所了,叶柏南虽然出示了谅解书,毕竟性质太恶劣,百分百要判刑,耿家与周家彻底结仇了。我仔细考虑过,禧儿和官家子弟联姻,是行不通了,同僚有忌讳。你这一辈的商贾子弟,柏南柏文兄弟最优秀,叶家夫妇又诚恳,这门亲事我同意了。”

    周京臣的面孔愈发晦暗了。

    像午夜深海涌动的黑色巨浪,黑色瘴雾。

    阴森,冷寂。

    “你回来之前,禧儿也刚回,我亲自和她聊过,她没意见。”周淮康补充了一句。

    浪和雾在周京臣眼中肆意翻腾。

    又反过去吞噬了这深夜。

    “她是赌气。”他一锤定音,“不是真心愿意嫁。”

    片刻,周京臣哑声问,“出什么事了。”

    “禧儿的母亲晚上又发疯了。”周淮康捻灭了烟,“护工交班,有五分钟病房里没人,她母亲撞墙,撞得头破血流,幸好医生及时救了她,不然要撞死了。禧儿吓坏了,在疗养院陪到11点。”

    周京臣在一片飘散的烟雾里,一言不发。

    “你母亲烦了。”周淮康叹气,“八年了,这种意外发生几百次了。今天莫馨去要钱,老程的私生子报考国际学校,一年学费二十万,那孩子长得太像老程了,刺激到她了。”

    “要钱,给钱。”周京臣松了松皮带扣,又解了衬衣,整个人斜靠在椅背上,“周家不缺钱。”

    “钱是小事。”周淮康也满是疲惫,“这所国际学校需要验资父母的年薪和职位,莫馨的意思是把私生子的户口登记在周家,既然养了老程的女儿,再多养一个儿子。你母亲气得没吃晚饭,禧儿的母亲就是累赘,莫馨母子更是狗皮膏药!周家一天不和禧儿划清界限,莫馨母子缠着禧儿,也会缠着周家。”

    周淮康拧开台灯,瞬间明亮,周京臣不适应,眯着眼。

    “那孩子八岁了,以后考学,工作,房车...花钱倒无所谓,万一私生子打着周家的旗号,在外面闯了大祸呢?凡是和老程有关的人,包括禧儿母女,周家不能管了。要么禧儿自生自灭,要么嫁叶家,叶家管。”

    周京臣叩击着椅子扶手,没搭腔。

    “你可千万不要插手!”周淮康警告他,“你母亲什么脾气,你了解。她不打算管禧儿了,是为了周家的太平,这摊子太乱了。你偷偷管,禧儿会是什么下场。”

    “我明白了。”周京臣起身,拉门出去。

    拐个弯,程禧的房门缝隙,隐隐透出一缕微光。

    他停在门口,敲门。

    第136章

    你会和她结婚吗?

    程禧拉开门,看到是周京臣,刚要关上,他鞋尖抵住门框,面无表情注视她。

    她头发乱糟糟,眼眶也通红。

    在华家哭,在疗养院又哭。

    哭了一天。

    真是水做的。

    以前,他每次回老宅,周淮康夫妇都在餐桌上调侃程禧,不想练书法和琵琶,想睡懒觉,早晨蒙在被子里哭,哭得直打嗝儿。

    这毛病,没改。

    周京臣掏出帕子,递给她。

    她一动不动。

    “眼睛肿成核桃了,明天出门见人吗?”

    程禧用睡衣袖子一抹,“你来干什么。”

    “周宅。”

    男人吐出两个字。

    是了。

    宅子姓周。

    他家。

    程禧进屋,蹲在地上翻抽屉,“我收拾夏天的衣服,马上回学校。”

    “几点了?”周京臣不耐烦,踢开行李箱。

    她又不动了。

    “我会安排保镖轮流值守病房,禁止任何人探望你母亲。”他撕开烟盒,叼了一支在嘴角,摁下打火机的瞬间,一瞥她。

    熄了火苗。

    周京臣拔下烟,塞回盒里。

    “莫馨去学校找过我,我没在,所以去疗养院了。”

    莫馨十次有九次,是找她。

    找程母,没钱。

    她也没钱,可周家有。

    除非她不给,莫馨去折腾程母。

    莫馨,私生子。

    这两人只要出现,程母一定大受刺激。

    自从程禧报警了,莫馨也变聪明了,一不辱骂,二不伤人,甩出程衡波的床照,描述他在床上如何雄风、频繁,如何承诺等儿子出生就离婚。

    扎程母的心。

    精神病人,最忌讳了。

    保镖是防君子,不防小人。

    莫馨可以在窗外喊,可以收买护工,甚至住进隔壁病房...

    为了钱,什么招数不行呢?

    “你答应了。”周京臣立在门口,醺黄的灯火笼罩着他,薄薄的红衬衫与靡靡夜色交融。

    浓烈。

    深重。

    一种永恒感。

    周京臣以为她没听懂,“答应跟了叶柏南,是吗?”

    夜太静。

    他的呼吸清晰可闻。

    “嗯。”

    “图个依靠,还是有好感?”夜风吹拂窗纱,盖住了灯罩,漆黑一片。

    周京臣目光是唯一的一丝亮。

    她抓着行李箱的拉链,指骨泛白,“都有。”

    死寂。

    男人一步步走过来,拽起她。

    掌心灼热的温度,烙烫着皮肤。

    她甩开。

    下一秒,周京臣又攥住她胳膊。

    “我没欺负你。”

    程禧盯着他。

    风停了,窗纱飘晃落下,昏暗的光线里,周京臣也盯着她,“带你去外省,不是玩你。”

    “你会和华小姐举行订婚典礼吗?”

    他没犹豫,“会。”

    程禧脑袋里像是有碎石砾在磋磨,一寸一寸地磨痛她,“结婚呢?”

    “顺其自然。”

    世家大户官门子弟,订了婚,不出意外基本会结婚的。

    这类家族,订婚比结婚重要。

    确切是订婚后、结婚前这段时间,最重要。

    生意、资产、人脉,是共享,是签署协议,一旦订婚了,统统要商量了。

    选择共享,百分百结婚,而且离不了婚。

    两三代人积累的财富和口碑,一方不甘心分割,一方不甘心吃亏,纵然没感情了,也宁可捆绑一辈子。

    程禧咬着牙,胳膊狠狠一搪。

    周京臣松了手。

    “你准备订婚了,不是玩我是什么?”她大口喘粗气,“你是认为结婚了,再和华小姐之外的女人上床,才算是玩吗?”

    他双手垂在身侧。

    阴着一张脸,转身离开。

    ......

    早晨程禧下楼,周夫人正在大厅招待客人。

    是一名五十多岁的男子。

    月牙白的唐装,刺绣布鞋,劳力士表。

    中式传统的富商打扮。

    周夫人亲自斟茶,“大嫂好吗?”

    “挺好的。”男人接过茶,“堂弟妹怀孕了。”

    周夫人诧异,“哎呀!堂弟妹这岁数了,拼二胎呐?”

    “拼女儿。”男人无奈,“堂弟的儿子不成气候,只会搞大女人的肚子,眼馋我女儿考上哈佛了,也盼着添一个姑娘。”

    程禧恍然。

    这个男人是周夫人的堂兄,李韵晟。

    李氏家族的掌权老太爷是周夫人的父亲,李韵宁是“正嫡系”大长女,李韵晟是叔伯旁支,父亲担任李氏企业的副董事长,有一个亲弟弟,属于“次嫡系”了。

    李韵晟兄弟俩的性格相反,弟弟是大情种,一生只爱了一个女人,娶回家了。李韵晟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传言他在夜总会的消费能买下一线城市的一栋楼了。五十岁生日那天,李韵晟包了豪华游轮,开“海天盛筵”派对,十几箱的路易十三,倒盆里泡脚。

    泡完脚,给模特喝。

    那穷奢极欲的场面,堪称是富家公子的顶级了。

    “禧儿!”周夫人发现程禧在,招呼她过去,“这是你哥哥的堂舅舅,你也称呼舅舅。”

    程禧站在周京臣的单人沙发旁,“舅舅。”

    李韵晟恰好接了一通电话,没顾上她,对方似乎要和他谈项目,他直接约在周家老宅了。

    “韵宁,我借你的地盘谈一笔合作,不打扰吧?”李韵晟挂断了电话,“若是生人,我不约在周家,关键是熟人,你应该认识的,南周北叶嘛,东城的叶家。”

    “叶家?”周京臣抬眸,“这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舅舅谈什么合作。”

    李韵晟大笑,“叶大公子是咱们李家的贵宾啊!”

    程禧一愣。

    周夫人同样愣住,“李家和叶家有合作了?叶太太从未向我提起过啊。”

    “不是和叶家合作,是和叶大公子。”李韵晟解释,“叶大公子在南方有生意,产业规模庞大,短短三、四年,员工已经发展到五百多号人了,从去年开始,他就是李家的座上宾之一。”

    周京臣意味不明眯眼。

    李氏家族眼高于顶,在李韵晟的口中,担得起“座上宾”头衔的,不超过十人。

    叶柏南藏得够深。

    手也伸得够长。

    打入了李氏家族的圈子。

    南、北方的生意场,各有各的讲究。

    南方尤其讲究家族式买卖,兄弟姊妹是一个大圈子,团结对外。叶家根基在北方,南方势力小,叶柏南竟有本事摸到金字塔尖李氏的内部核心,如此强悍的交际手腕和商业能力,确实出乎了周京臣的意料。

    “这不巧了吗?”周夫人转惊为喜,“我本来打算回一趟娘家,给禧儿介绍世家公子,南北联姻对周家、李家也有帮助,我其实是相中了叶柏南的,淮康不同意,我没办法,昨天淮康突然又同意了,催着我撮合!”

    周夫人高兴得合不拢嘴,“他在南方是商场新贵,叶家在北方是老牌豪门,要多显赫有多显赫了,这门婚事是百年不遇的体面!”

    “叶家大公子也相中禧儿了?”李韵晟喝了一口茶。

    “他可太稀罕禧儿了!”周夫人得意,“我认识的那些富太太啊,千方百计给女儿、侄女制造机会,搭上叶柏南,他没正眼瞧过。禧儿争气,入他的眼了,不枉费我八年的精力。”

    程禧搓着指甲,感觉到李韵晟在打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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