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她反应过来,缩到柱子后,刚蹲下,一道?声音从头顶冒来,“沈小姐,你躲这做什么?”沈知梨后脑发凉,一屁股跌在了地上?,警惕道?:“你是谁?!”
这一激动,血气卡在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咳得脸更白了。
来人是个女子,她极其紧张地:“沈小姐,我家公子想见你,快和我走一趟。”
一双眼睛四处乱瞟,警觉着平静的院子。
沈知梨揉了揉腿,恢复些力气,搀扶柱子起身,顺手拍去狐裘沾上?的灰尘。
“你家公子?......鹤承渊?”
黑衣诧异道?:“不、不是。小姐......你又不记得了?”
“不记得......”沈知梨沉思?片刻,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我应该记得什么?”
“小姐之前要连夜带我家公子逃跑,我家公子已经挣脱镣铐,这一去便不再回来,公子不想连累小姐,只想见小姐最后一面。”
沈知梨一头雾水,完全没听明白她的什么,“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愣在原地试图让自己想起来,然而黑衣人神色慌张,很是着急,她翻过长廊,抓着她朝外?走。
“小姐怎能话不算话,我家公子在暗牢里受尽折磨,身子已大不如从前,如今不想连累小姐,只求见最后一面,为何小姐要装作不知晓!出尔反尔!”
她们力量悬殊,沈知梨根本挣脱不开,只能由?她扯着往前去。
“你家公子叫何名?”
黑衣人脚步猛然一顿,欲言又止,“小……小姐,去了便知。”
怎么醒来后的沈知梨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谢故白这个人的存在,他?从她的记忆里抹杀的彻底。
黑衣几日未见沈知梨,上?次事情败露,不知那?些侍女有没有提及过谢故白的事,若是对沈知梨了些什么,她必然不会随她去见公子一面。
黑衣像是常年埋伏在幽水城的人,对路线很是熟悉,她带着沈知梨顺利躲过鹤承渊的手下,来到一处暗牢,甚至提前弄晕了守卫。
有些奇怪,幽水城重?兵把守,沈知梨今日起来,连侍女都没见着,府里更是怪异的安静,没有一个人影。
到底是黑衣先下手为强,还是鹤承渊降低了把守?
......
黑衣似乎不知府里有直接通往后山的路,她带着沈知梨在外?兜兜转转,才来到暗牢。
地牢阴湿,酸臭味扑鼻,血猩气弥漫,地上?是一滩滩血渍。
幸好,狱中没有恐怖的尸体,只有一个个鲜血尚存的空房。
可尽管如此,沈知梨还是不由?打了个寒颤,“我、我们要去哪?”
“到了。”
黑衣推开一间牢门,找到了她挂在口中的公子,公子一袭矜贵的衣裳肮脏破旧,已然看不出泛黄的料子原是纯白色,唯有遮眼的白布像是新换的,尚且干净。
公子及其落魄,但?依旧端坐在堆砌的草席上?,想来是个温润的性子,就是不知被何折磨,落魄成了这样。
断了指、瘸了腿、剜了眼。
谢故白听觉不好,他?听见微弱的踩水声,立马闻声迎上?去。
“阿梨是你吗?”
沈知梨心中一悸,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谢故白心狠狠揪住,无措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又慌忙抚上?眼绸,“我、我这副样子吓到阿梨了,我、我只是,许久没见......我很想你......”
无论过了多?少年,她还是选择鹤承渊,从前义无反顾选择他?的阿梨,再也没有了。
沈知梨不忍道?:“没、没有。”
谢故白追问道?:“阿梨……你还是不愿和我走吗?”
“鹤承渊这个人,暴戾成性,无情无义,十来岁就因弑父出了名,他?是天?生魔种?该除该死?,阿梨不要被他?表象所迷惑。”
鹤承渊是什么样的人,沈知梨如何不清楚,阴鸷暴戾、冷血无情、阴晴难定。
对她更是既不温柔又不体贴,怎么会被迷惑......
这么多?年,她无比清楚,她要忍耐着,等待下一次刺杀任务的下达,找准时机......杀了他?,离开是非之地,再也不要记起。
黑衣人催促道?:“公子,快同我走吧,外?面已经处理干净,接应我们的人也已到位。”
沈知梨见此情景,这位公子若是再留下来,等待他?的恐怕也是死?路一条,她劝道?:“现在尽快离开,等外?面的人醒来,怕是没那?么好走了,况且……一会儿鹤承渊派来取血的人要是没瞧见我……激怒他?没有好下场。”
公子嗓子嘶哑,但?对她会刻意清清嗓子怕吓到她,话语轻声细语,唤得亲昵。他?们或许曾经相识,只是很遗憾她忘了些事。
劫走她的姑娘情绪激动,他?们约定的事不像撒谎,想必今日出逃的计划对他?们而言尤为重?要,时间紧迫不可耽搁。
谢故白:“取血?!阿梨,他?取你血?你心甘情愿让他?这般对你,也不愿和我离开!”
她无时无刻,都要选择一个杀奴!选择一个嗜血疯狂的魔头!
沈知梨被他?突然情绪激动的嘶吼吓了一跳。
“我留下来有我的原因......过往的一些事情,自?那?日落水后我便不记得了。”
“忘了?”谢故白显然不信,欲想握她的手顿时僵在半空,多?年没见,她对他?字里行间如此疏远,“是......不想记起,还是真忘了,你可知我的名字。”
沈知梨无奈摇头,“真......忘了。”
谢故白肩膀发颤,血泪浸湿白布,从脸庞滑落。
他?的阿梨没有了,她不愿认他?t?,他?想见她一面,想给她道?歉,想挽回她,他?们能回到儿时,回到最美好的那?段时光。
“阿梨......当初你天?地皆可平,要嫁我为妻,我们要成亲的。”
最后却得来一句忘了。
沈知梨蹙起眉头,内心对此话莫名抵触,她别开目光,“我虽忘了事,但?约定会遵守,我会为你们拖延时间,你们尽快离开。”
黑衣人冲上?去搀扶谢故白,担忧道?:“公子,快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
谢故白苦笑两?声,笑声逐渐疯癫绝望,白布被血染得不成样。
“离开?走不了了,那?个魔头!怕是已经断了我们的后路!阿紫,真正被处理掉的,是我们的人!取血?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谢故白似乎对沈知梨的话误会了什么,他?怕是误以为沈知梨所言的取血,是在告知他?侍从会查探的时辰,他?们需在此时辰前逃出去。
沈知梨一头雾水,听不明白他?在什么,也不知道?他?怎么变成了这样。
地牢中,泠川小心撇看鹤承渊阴沉的脸色,鹤承渊一直不杀谢故白,正是因为沈小姐与谢故白之间的牵连,相情蛊的契约。
这番除了将余党斩干净,也是想找出破解之法。
本以为这相情蛊是同生共死?的阴阳蛊,可是鹤承渊与沈知梨的蛊虫死?了......
他?迷茫,不知方?法是什么,只怕,她会记得谢故白......到时,他?该怎么办......她带着与谢故白的爱意,再重?来一世,还会义无反顾从赌场买走他?的性命吗?
还是去往余江,及时抢下谢故白的婚事,成为他?的新娘......
那?他?该去哪......邪宗......他?还会遇见她吗.....
泠川仿佛知道?了鹤承渊暗中下的决定。
鹤承渊要让所有人同归于尽,包括他?自?己,沈小姐是恨也罢,是怨也罢,他?要她只记得他?,来找他?复仇,来杀他?,来对他?发泄,折磨他?,杀了他?!
泠川担忧道?:“陛下......”
鹤承渊先一步跨了出去。
沈知梨垂下眸子,“你们该走了。”
水滴如催命的符咒,在森森寒气的暗牢里回荡。
忽然,一声嗤笑与水滴重?叠,夹杂阴风扑向沈知梨的脊背。
“走?走去哪?”
沈知梨霎时后脑发凉,僵硬在原地。
轻蔑又讥讽的语调,是身处高位掌控全局者的胜券在握。
鹤承渊身姿提拔,身着赤金长袍,他?背着幽幽冷光而立,双手交叠胸前,懒散倚于牢门,堵死?他?们的路,半张神秘的金色面具融在黑暗之中。
他?似笑非笑道?:“我当初该割去你的舌头。”
“不出破解之法,杀了你也一样。”
谢故白脸色骤然刷白,对鹤承渊早已心生畏惧,显出难以掩盖的恐惧。
他?今日怕真是出不去了,鹤承渊的手段,阴狠又直接,严加拷问,刑法折磨一个不落,只为逼问他?相情蛊的破解之法。
破解之法,谁又知晓呢,恐怕,只有越过千里为他?寻来相情蛊的沈知梨才知。
他?用这个方?法,挨下所有折磨,只为再见她一面。
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鹤承渊!你以为这样就能得到她吗?”
鹤承渊阴沉扫他?一眼,杀意在眼底蔓延。
得到得不到,就算爱不下去,他?也要与她生死?纠缠!
沈知梨身后响起不紧不慢的踏水声,有力的大手带着隐忍的怒意从后死?扣她的腰肢。
他?微俯身,在她耳边低语。
“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你的老相好?”
阴晴难定的疯子。
狐裘盖不住由?内而外?泛起的恐惧,沈知梨嘴唇打颤,“鹤……”
“杀了他?。”
话音未落,鹤承渊直接打断,下了毋庸置疑的死?令。
瞬时,地上?装晕的侍卫走进牢笼。
沈知梨:“等等!”
鹤承渊双眼猩红,无法克制内心翻涌的怒气,她这是想为谢故白求情?!
他?强硬将她拖走,身后的惨叫逐渐退去。
“鹤承渊!鹤承渊!不要......求求你......我身子受不住了......”
鹤承渊连拖带拽,带她走向打理干净的湖边亭,将人压在围栏边,一副要把她丢下去的架势。
“受不住!也给我受着!”
生生世世,生死?纠缠,他?会等她,带着满腔恨意来杀他?!
“阿.....渊......”沈知梨可怜兮兮缩在一旁,害怕的眼神像只时常遭受毒打的小猫,只想把自?己藏起来。
鹤承渊瞳仁一震,心脏像被千刀万剐,剜得皮肉外?翻。
她多?久没有亲昵唤过他?了。
简简单单两?个字,将他?击得溃不成军,他?又何尝不是濒临崩溃。
他?松了扯她的力道?,“......和我......回家......”
沈知梨不敢反抗他?,更不敢提及方?才的事,只能默默无言跟在他?身后往山下去。
后院的荼蘼花依旧若无旁人向阳而生,鹤承渊背对她拨弄花枝。
院子只有微风拂花的窸窣声。
他?们这般互不打扰的相站已有一会儿。
沈知梨无法久坐、无法久站,双腿胀痛着难受,悄悄挪了半步,没想到扰了他?赏花的雅兴。
鹤承渊眼尾泛红,她的一举一动他?时刻关注着,心情复杂,酸涩扼在喉咙,对她的千言万语咽了下去。
他?侧身望向她,淡淡问道?:“你,有话和我。”
沈知梨心里咯噔一下,“没、没有。”
“是吗?”鹤承渊眸光黯淡,没有......什么话都没有。
他?回首看向满墙荼蘼,指尖用力折下一朵开得清雅的白花,捻在指尖转玩。
“是没有,还是不敢。”鹤承渊在廊沿边坐下。
红色的长廊亭,白日属于她的位置,夜深人静时便属于他?。
夜风很大,花开得很好......
沈知梨裹紧狐裘寻个安稳地,唯唯诺诺还是那?两?个字,“没有......”
鹤承渊喉咙像堵了某物,藏在面具下的眼睛泛起悲凉,他?强迫自?己演好一个坏人,嗤笑一声,抬眸看她时眼里挣扎一闪而过,最终只剩令她心惊的阴狠。
“没有?你分明怕我。”
沈知梨被他?盯得发毛,浑身不自?在,压低脑袋躲避他?的视线,额间已然冒出冷汗,极度紧张之下,头脑也跟着眩晕。
他?:“过来。”
她移了小半步,又停下不敢动,与他?保持距离。
烈阳照耀下的赤金袍晃荡她的余光,轻轻一瞟莫名与湖边杀人的血衣重?叠,霎时,脑袋难忍着剧烈抽痛。
鹤承渊凝起眉来,已然察觉她虚浮轻晃的脚步,只能在担忧里催促道?:“要我再重?复一次?”
沈知梨拖着步子往前走,突然!脚底一软整个人朝前扑去,鹤承渊眸光划过,早已准备好接她,可没想到那?只手被她下意识摁住,拈花的手瞬间松开花改去接她,却没想到晚了一步。
她几乎是狠狠撞进他?的怀里,手指擦动他?右脸冰冷的面具,下意识环住他?的脖子,向潜意识觉得安全的地方?靠。
一时间,两?人都僵住了。
仙门百家谈之色变的魔头,少时因右脸被毁常年戴面具示人,这是鹤承渊不可触碰的禁区。
沈知梨回过神,立马从他?怀里退开,慌乱道?歉,“我......我不是故意的.......那?个......”
脚下一道?轻响,再退半步才发觉掉在地上?的荼靡被她一不留神踩烂了。
荼蘼?!双目失色的鹤承渊,满院的花,也只有荼蘼的白能进他?的眸子,那?么多?花,唯一能辨的便是荼蘼,他?平生最爱荼蘼。
沈知梨奇怪的结论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她的记忆错乱,毁坏花遭受到的惩罚,自?然而然度到了这片荼蘼上?,他?总爱时不时盯着荼蘼看,定然是最喜欢它。
她趴在地上?,惊慌拾起荼蘼别上?耳,可惜脆弱的花瓣踩了稀烂,一片片从手中飘落。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再去折一朵。”
晶莹剔透的泪如泉水往外?涌,她是真的害怕那?些落地的花,鹤承渊攥紧自?己的衣裳,或许,他?当初不该随便用花作为理由?伤害她。
她分明最想要与他?有一个温馨的花院,现如今,一朵朵绽放的花让她提心吊胆。
他?洗干净的狐裘,再次沾上?一圈泥污,鹤承渊望着她踉跄的背影,开口留住她。
“阿梨,今年的荼靡开得可雅?”
他?的目光含入她瘦弱的身影与那?片荼蘼,记忆翻涌,那?时的沈知梨不会被一件厚实的狐裘压得直不起腰,会陪他?满足他?的一切愿望,陪他t??在雪地里疯狂......那?里,有他?们共同期盼来年春季再次绽放的月季。
他?收回目光,低头看向零零碎碎的花瓣,廊风拂过,花瓣散了,他?眼中淡然,没有光芒没有希望,亦没有杀气。
“不必再折。”
语气诡异平静,眼底空洞茫然,“今年的花,开得淡雅。是吗?”
“.....是。”沈知梨回到他?身前,局促不安站着,是与否,她只能答是,不敢溢出多?余的情绪。
他?扶住她方?才不小心碰歪的面具,若有所思?,沉默片刻,“帮我把面具,摘了。”
沈知梨震惊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