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小姑娘看过去，对方一双灰蓝色的眸子依旧没有焦距，那个已经近在她眼前的手倒是修长又骨节分明。哦，食指的尖端还留了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被蹭到了哪里。
裴汐对于明显是对方自己造成的伤口没有任何愧疚心，她只是轻咳两声，转而尽量放慢语速：
“你好，赵修承先生，我是服务处给您匹配的向导，我叫裴汐，我是来帮你的，请不要激动。”
她说完话，仔细地观察着对方的神情，却没能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读到什么情绪，小姑娘只能小心翼翼地把他扶起来：
“现在，我把您先扶出这片……危险区域，请您尽量配合我的行动。”
不得不说，失去了视觉，同样也被她进行了精神力诱导控制的青年，乖巧得有些过分。
以至于，等到裴汐好不容易找到一间稍许干净一点的卧室，把对方放进软塌之后，她实在看不下去自己和对方手上的伤口，在房间里左右转了一圈之后，她找到了纸巾。
小姑娘试探着开口道：“我可以为您包扎一下吗？”
赵修承依旧一动不动。
裴汐没辙，她只能先往后退了两步，和这个明显因为精神屏障受损而差一步就可能陷入狂躁模式的哨兵拉开了距离。
她咬着嘴唇，把纸巾压在了自己的伤口处，忍不住倒抽了几口冷气之后，小姑娘才重新抬起头。
她一边思索着这伤口能不能报工伤，一边努力职业化地开口道：
“赵先生，进行精神疏导之前，我必须先检察一下您的精神屏障的受损程度，之后……”
她抬了抬眼，之后不出来了。
此时，哨兵半个身体埋在柔软的软塌里，裸露在外的苍白皮肤开始变得发红，他的身体颤抖着，一张已经意识恍惚的脸上满是汗水。
青年的喘息声在逐渐安静下来的房间里显得非常明显。
这是精神力紊乱。
……
裴汐站在软塌前，作为向导，她的精神力触.角能感觉到因为赵修承的精神力紊乱，空气都开始起了涟漪。
她毫不怀疑，青年在精神屏障损坏前，显然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哨兵。
即使像现在这样，他的精神力依旧带给裴汐极大的压迫感。
小姑娘咽了口口水，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带了一点后怕来。
她当然能用精神力强行控制住青年，也能靠给对方来一拳让他被迫进入休眠状态。
可是别说这些都是治标不治本的操作，还极有可能在现下如此不稳定的被直接诱导为狂躁症。
狂躁症的后续治疗可比简单的精神屏障破损难多了。
裴汐不由自主地慢慢把自己的手攥成了拳头。
她可以接受自己精神力疏通失败，但她没有这个良心放任一个接近狂躁状态的哨兵在自己面前直接成为狂躁症。
裴汐在原地踌躇了半晌，她看着金发的青年的半张脸陷入软塌之中，身体也慢慢蜷缩着，显得极为得痛苦。
她在心里，开始第一百零八次暗骂一个月前一时兴起投简历的自己。
不相亲屁事没有！
然而，在心里咆哮归咆哮，裴汐再一次打量了四周，被监视的感觉在进入到这个房间后似乎消失了一点，但是她还是很确定：
眼前的青年是一个大人物，他的任何举动都会被监视摄像头之后的人们捕捉。
也就是说，就算她精神疏导失败，应该还有PLAN
B的方案供他选择。
但是只是对裴汐本人而言……
她不可能见死不救。
小姑娘一咬牙一跺脚，她几乎是拖动着自己还是不甘不愿的脚，走到了这个接近临界点的哨兵身边。
她慢慢地蹲了下来，手往前伸去，很轻很轻地触碰着对方裸.露在外胳膊处。
青年的身体已经发红，在她手下的温度也是烫得吓人。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裴汐感觉到在自己伸手触碰到他之后，青年似乎稍稍平静了一点。
他的神情虽依旧痛苦，但是身体的颤抖却在慢慢平息。
然而，要进行精神力疏导的前提，是需要对方尽量保持平静。
裴汐看着在自己手下已经慢慢服帖的青年，试探着开口：
“我现在会把你的五感还给你。”
“请不要再攻击我了。”
她有些后怕地再加上一句，便把对方的视觉还给了他。
金发青年的身体依旧在无意识地抽搐，他的眼睛颤动着睁开，正好和还在警惕地看着他的裴汐对上了视线。
裴汐：“……”
不得不说，重新获得视觉的青年的蓝眸，看上去漂亮得像是承载着星河。
小姑娘忍不住轻轻地吸了口气，便看到对方也在慢吞吞地移动身子。
因为意识尚且还未清明的缘故，他的动作显然极为艰难，明明只是单纯地坐起，都尝试了好几次。
到最后，还是裴汐看不下去，手下用力，一把把对方捞了起来。
而下一秒，裴汐从对方的情绪中读到了‘攻击’。
说时迟那时快，女孩子几乎是毫不迟疑地用小臂肘击向对方的脖子，赵修承的身体还没有找到平衡，就被她重又压回到了软塌之上。
裴汐紧张地眼睛一动不动，她看着赵修承似乎想要挣扎几下。
但是她几乎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对方身上的缘故，尚且虚弱的哨兵几乎没有任何招架之力。
等了一会儿，在对方似乎终于放弃挣扎之后，裴汐长喘一口气，倒是真的有点急了：
“我是服务处给你分配的向导，是过来帮你的，懂吗？”
金发青年此时已经完全处于紊乱状态，但他偏生还是安静地斜了裴汐一眼，不发一言。
倒是裴汐意识到对方的状态不对，现下也不能回应自己，只能又好声好气地补充道：
“赵先生，您现在处于暴躁症的临界点，而暴躁症之后，就意味着精神力失常甚至暴走，对您的身心健康都会有极大的影响……”
裴汐确实是个好学生。
在这么紧急的情况下，她的语速飞快，偏生话语间依旧是照本宣科的好模范，被她压在身..下的赵修承抬了抬眼，突然勾了勾唇角。
裴汐停住了话头。
现下，她已经毫不怀疑，空气里传递过来的情绪名为‘嘲讽’。
是那种看不起她但还是要勉强听她说话的居高临下的‘嘲讽’。
裴汐挑了挑眉。
她结束了自己长篇大论的劝说，终于直截了当地开口：“三秒之后，我就要给您进行精神疏导，请做好准备。”
“一……”
她慢慢地低下头，贴近赵修承。
“二……”
赵修承的灰蓝色眸子慢慢地往下看，裴汐一动也不敢动，下一秒，她终于开口准备说出最后一个数字。
“你是不是没什么经验？”
青年突然开口了。
裴汐难免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
照理说，在精神力的这个阶段，赵修承不说不能说话，就连保持神志都是非常困难的。
然而现在，偏生对方看上去清醒得很，说话都有条有理：
“你很紧张啊。”
裴汐扯了扯嘴角，随着赵修承的话语，她的身体也僵硬了不少。
两人现在的距离近到她稍稍再往前凑一点，就能用自己的鼻尖碰到他的鼻尖，这也让裴汐甚至可以清晰地看清楚对方脸上细小的绒毛——
“不，你怎么……？”
她强硬地把自己从走神那里拉回来，快速地继续说道，“对不起，我们继续精神……”
然而，就在此时，对方冷哼一声：
“我还到不了那一步。”
裴汐有些困惑地顿住了，便听到他继续说道：
“裴汐是吧？你知道我像是现在的状态，有多久了吗？”
小姑娘已经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了，她默默摇头。
赵修承轻笑了一声，声音也低如耳语：
“三年。”
“不可能！”
小姑娘下意识地反驳，她的眼睛都瞪圆了，“要是有三年，你早就会进入狂暴状态，现在别说能和我说话，你有自己的意识就不错了！”
青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微微翘起的唇角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这下，裴汐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哪里不对。
空气里关于精神力紊乱那股极为暴虐的气息已经悄然淡去，此时她眼前的赵修承，除了眼下两抹阴影依旧，脸色也有些苍白之外……
似乎已经趋近正常。
裴汐慢了半拍，想起对方所说的不需要精神力疏导，也许是真的。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和对方是个什么姿势，几乎是慌乱地从青年身上跳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
她匆忙地从软塌上下来，连连后退几步，自己都被折腾得脸都发烫。
裴汐依旧有些不确定地看着青年，对方正撑着软塌，慢慢地坐起身来。
他脱离了精神紊乱不假，但现在也极端虚弱。
裴汐这次不敢贸然伸手去扶了，她像是看着某种实验室研究的新品科技一样打量着对方，眼神里是赤.裸，.裸的好奇。
从赵修承之前的话语来看，她不难猜到，在自己之前，对方应该也拒绝过其他向导的精神疏导，要不然这次服务处也不会像催命一样地，威逼利诱地来让她做对方的精神疏导工作。
也就是说，对方作为一介哨兵，在精神紊乱接近狂躁症的临界点之中，独自挣扎了三年，现在还能神志清晰地好好和她说话，看上去甚至像个正常人。
了不起，了不起。
她咂舌了几秒，这才看到对方又慢悠悠地抬了眼，和自己对上视线，当即一愣，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声说道：
“赵先生，之前，之前是我唐突了，您看，现在您也没有事了，我能不能……”
她后续还有类似‘其实吧，是服务台强制要求我来的我也不愿意呢，之前的恩恩怨怨我们一笔勾销’的话语——
但是赵修承没有要让她说下去的意思。
金发青年微微皱眉，他低头，看了一眼自身不容乐观的情况，自然而然地抬了一下手：
“麻烦扶我一下。”
裴汐：“好的。”
她下意识地把对方扶起来，因为脱力的缘故，青年几乎半边身体都压在了她身上，小姑娘有苦不敢言。
——毕竟，对方脱力，自己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这栋古宅还有二楼，裴汐在赵修承的指挥下，把对方慢慢吞吞地从一楼给扶到了二楼。
等她气喘吁吁地按照要求，开了某个房间的门，把对方直接扶上了床之后，女孩子才停顿了几秒，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
裴汐下意识地抬头。
青年的房间极为空旷，除了一张沙发和一张床之外，没有其他的家具，床倒是很大，别说睡一个赵修承了，三个四个都不在话下。
然而，因为这两个唯二的家具都选用了深色调的原因，裴汐感觉到有些压抑。
但是裴汐很快想起了之前自己的诉求，赶紧开口道：
“那，赵先生，我就先告……”
“这层楼还有很多其他房间，你随便选一个。”
赵修承靠在软枕上，声音很轻，但也算是平稳：
“你现在有工作吗？”
裴汐舔了舔嘴唇：“暂且没有，我现在待业正在找……”
“那正好，”青年的神情疲倦，他慢慢地往柔软的被子那边靠了一下，紧接着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想给你提供一份工作。”
“按照你上一份工作的工资的两倍给。”
裴汐张了张嘴，她仔细观察了一下对方的神色，确定赵修承现在不是在开玩笑，可是本能地还是觉得不对，便想婉言拒绝——
“你来这里，应该也有一定要来的原因吧？”
然而，青年下一句话却让她拒绝的语句都苍白无力了起来。
赵修承灰蓝色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又露出之前那副什么都在股掌之间并且似笑非笑的神情来：
“哦，我想起来了，强制匹配是吗？”
“我相信□□那群老家伙也给你压力了吧？”
他叹了口气，像是无奈又温和地说道：
“如果你现在拒绝这份工作邀请，那我发誓，这份压力也和你本来应该得到的工资一样，会成为双倍。”
裴汐麻木：“……”
她舔了舔嘴唇，试图提醒对方：
“赵先生，您这是在威胁我吧？”
对方褪去了尖酸带刺的样子，反倒是温和地点点头：
“嗯，所以呢？”
裴汐：硬了硬了，拳头硬了。jpg
她心中不由感叹，怎么会有一个人，温和的样子都这么欠扁呢？
在那边感叹了半晌，裴汐终于说到：
“那……请问这份工作具体是要我做什么呢？”
事实上，现下她在待业状态，赵修承提出的建议确实是最好的，高额的工资，还能有服务处的福利，裴汐一时间也想不出要拒绝对方的原因，只要具体听听工作内容……
“待在这里。”
赵修承看上去像是要睡着了，但是话语依旧清晰：
“看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