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身边的王小二翻了个白眼,呸了裴初一声,鄙夷道:“你这算命先生,真真是掉到钱眼子里了,贪财的很。”裴初低笑,也不客气的拿脚踹他,“你不贪财?你不贪财就别挡我做生意。去去去,再不干活小心阿娇姑娘又拿算盘敲你。”
他两人聊着闲天,不远处几个穿着缁衣短打,腰间跨刀的汉子朝他们走了过来。
那一帮人来到裴初的算命摊前,掏出两幅画像对着裴初和王小二问道:“喂,你们有没有见过这两个人?”
裴初看着那两幅画像,画像抽象的很,只能看出是两个男人,一个背着剑,一个背着双刀。
王小二倒是认出了那个背剑的男子,他眼力好,而且清安城里面往来的江湖人并不多,所以他对昨天的那个年轻的白衣剑客印象很深。
他嗫嚅着嘴想要说话,却被裴初轻轻踩了踩脚。裴初当然认出了画像,也知道眼前这帮人的身份,正是雁门弟子。
可这种事就不是王小二这个二楞子能掺和的了。
裴初指着那个背剑的画像说,“这个昨天见过,在客栈吃了一碗面就走了,是个穷鬼,算命都算不起。”
那个拿着画像的汉子眉头一皱,打量着眼前这个一身旧青衣的算命先生,“那之后呢?之后有没有见过?”
江湖上的骗子有很多,听裴初的话又看出这是个贪财的,因而这几个人不是很看的起他,问话也恶声恶气的。
裴初扯出一个怯懦的笑,将手缩进袖子里,还很害怕的缩了缩脖子,同时回答:“嚯,瞧几位大侠说的话。像您几位这样的江湖人物,小的们见过第一回哪还有幸见第二回呢?”
那几个人看他畏畏缩缩的样子很是不屑,见问不出什么,也就拿着画像走了。
王小二见那帮人走了之后这才的戳了戳裴初的胳膊,“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裴初朝他摇头,“我能知道什么?”
只是把人藏在了院子里而已。
王小二盯着他,见他真的不打算再说,便愤愤的一甩袖,“你也就知道在我这里装装象了,哼。”
他气呼呼的回到店里干活去了。
这时候裴初脑袋顶上的柳树枝头传来一声笑,裴初抬头看去,就见那个一大早上不见人影的蓝衣刀客躺在那粗壮的枝桠间,手里还拿着一酒葫芦喝着酒。
他低头看着裴初,又说出了那句话,“你这个算命先生真是有趣。”
裴初只是轻笑,却并不觉得自己被一个基佬夸作有趣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归远也不管他高不高兴,又喝了一口酒后自顾自说道:“你知道的吧,如果向雁门供出了我和阿朝,那么你得到的只会比一百两更多,不会更少。”
“归大侠是当我不讲信义,还是当我傻呢?”
穿着一身旧青衣的算命先生,一双手依旧笼在袖子里,他抬头与柳树间的归远对视,笑道:“先不说已经收了你的一百两,就说为此得罪饮马川也是不值当的。”
他眼神清澈坦荡,虽说看上去是一副见财眼开,胆小怕事的模样,实际上却是心有沟壑,洞察若微。
归远纵横江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可无论多少次,多会觉得裴初这样的人很有意思,相当有趣。
尤其是昨晚他跟自己讨价还价的时候。
归远合上酒葫芦,跳下树。朝着裴初算命摊上那唯一一张椅子上挤。
这椅子不宽,归远这个大男人挤过来让裴初卡在他与扶手之间难受得很,忍不住伸手推他,“还请归大侠自重,在下不喜欢男人。”
归远一愣,别有深意的看他,“你还知道我喜欢男人?你这算命先生莫非连这个也算的出来?”
裴初面无表情的扯了扯被他压住的袖子,想要从椅子上站起身,却被这人伸出一只手拦住。
他这人看着很不着调,是个吊儿郎当的酒鬼,可偏偏生了一副很是俊美风流的长相,五官深邃精致,狭长的眼眸微眯,眸光流转间就让人惊心动魄。
他一只手将裴初拦在了他与椅子之间,俯过身凑近他,低沉着嗓音问,“走什么,你还没说是不是你算出来的呢?”
裴初仰着脖子,避开这人身上那股清冽的酒香。皮笑肉不笑的对他道:“阁下再这样,那在下可就真要背信弃义,哪怕得罪饮马川也要去追雁门的那几位大侠了。”
归远瞧出了他的笑里藏刀,摸了摸鼻子便也知趣的起了身,他毫不客气的和裴初说雁门坏话,“以多欺少,那些家伙可称不上什么大侠。”
他将酒葫芦挂回腰上,又道,“虽说如此,雁门掌门却是个有点本事的,要杀他并不容易,可他却还是被人杀死了。”
雁门掌门的死还未在江湖上传开,归远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和裴初说了这么一句话后,脚尖一点就飞走了。
只在半空中留下一句,“嘛,我该走了。小阿朝就交给你照顾了。”
第27章
武林风云·四
裴初回到小院的时候,阿朝正在大枣树下练剑。
他待在这里无事可做,便干脆勤练武学。
裴初一眼就看出,他练的是他父亲给他留下的那另一半《无名剑诀》,原因无他,因为还有一半就在裴初手中。
只不过阿朝得到的是前半部,裴初得到的是后半部。后半部的剑法若没有前半部分的基础,修炼起来将十分凶险。
这也是原主沈亦安为什么要想方设法接近阿朝获得他身上另一半《无名剑诀》原因。
只不过这对裴初来说反而无关紧要,他站在过武学之巅,也曾经碾落成泥。兜兜转转历经百态,只觉得人世间的浮名利禄,功法绝色都不如手里提着的这包豌豆黄与芸豆糕实在。
他也没打扰树下练剑的阿朝,提着东西边走进了厨房。
厨房的灶台的燃着余火,锅里也透着温热。裴初打开锅盖一看,里面摆着已经做好了的晚饭。
外面练剑的阿朝这会儿走了进来,看见裴初已经注意到了锅里的晚饭,便将剑收在身后,挠了挠脸。
“我见先生还没回来,便先做好晚饭等着了。”
菜色说不上丰盛,却香味诱人。一碟清炒时蔬,一碟蒜泥白肉,再加上一碗翡翠蛋花汤。
裴初回头看向门口那个沉稳安静的年轻剑客,却没想到对方还有这样一手。
他轻轻一笑,端着饭菜进了堂屋,“走吧,吃饭。”
两人洗干净手在饭桌前坐下,桌上燃着一豆灯火。裴初夹起一筷青菜尝了一口,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
他自己的手艺只算平常,可这个看上去除了剑法武术别无兴趣的年轻侠士,厨艺竟是意外的不错。
算命先生忍不住夸赞出声。
得到裴初夸奖的阿朝有些不好意思,咽下口中的食物解释道,“我自幼长在山中,由一个老伯教导长大,厨艺什么的也是跟着他学的,老伯的手艺比我好多了呢。”
这个裴初自然知道,看过剧情的他知道阿朝五岁时他的父亲便已离世,从此跟着一个老仆隐居山林,老仆教他习武,传他其父留下的《无名剑诀》。
并在寿终时嘱咐阿朝,让他定将其父的所创的另一半剑谱找回来,归于完整,以告其父在天之灵。
至此,阿朝才得以下山,闯荡江湖,寻找那另一半丢失的剑谱。
裴初神色不变,拿出他回来时在街上买的豌豆黄与芸豆糕,“尝尝?”
裴初将油纸包推到阿朝面前。
“唔?”阿朝放下碗筷,看着面前摆放在澄黄油纸上精致细腻的糕点,疑问道:“这是什么?”
他捻起一块尝了尝,眼神倏的一亮,“好吃!”
“没吃过?”裴初看着年轻剑客惊奇喜爱的表情,有些出乎意料。
阿朝摇摇头,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角,“我从没在山上见过这些。”
他顿了顿,有些羞赧,“下山后没什么钱,也从不关注这些。”
裴初没说什么,只是将油纸包放到他面前,“喜欢吃就多吃点吧,没有了明天再买就是。”
他说着伸手揉了揉阿朝那头潦草束起的黑发,笑道:“不算在归大当家的那一百两里面,只是你每天给我做饭的报酬。”
阿朝抬头看他,灯影下青衣先生笑容恬淡又温和。
*
阿朝受了雁门的一记落雁掌,若只是自己调息疗伤不吃药的话恢复的会很慢。
只是如今清安城内雁门到处都在搜查归远和阿朝的下落,他一走出裴初的小院恐怕就会暴露。
他也不想连累裴初,因而只是闷着不吭声,一连几天都只是待在裴初家里用内力养伤。
还是裴初看他练剑之时,几处剑法多有滞涩,才想起这孩子还受着伤。他自己不向裴初提要求,裴初却打算在收摊的时候,前去一趟药铺。
这时他摊前还有这一位客人,是位富贾,找他算命这趟将要前往运的买卖是否顺利。
裴初装模作样的从腰下取下那两枚铜钱,放入龟甲里面摇了摇,摇出一副坎卦。
他提醒这位带着两名随从,心宽体胖的富商,“此去怕是有些风险。”
富商皱了皱眉,低声询问裴初有什么风险,以及化解的法子。裴初笑着让对方伸出手掌,在他手上写了个独字,然后打了个叉。
富商脸色一白,裴初笑道,“范员外何不换个同行之士,这个怕是会让您翻船。”
富商的眼神逐渐深沉,他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清俊的算命先生,不动声色的寻问,“依先生看,我该和什么人同行呢?”
裴初收起铜钱向后一倒,坐地起价的伸出两个手指头,富商也没介意的一摆手,身上的随从心领神会的掏出一个二百两银子的钱袋交给了裴初。
裴初颠了颠重量,露出一副贪财的神色将钱袋收回了衣袖,眯眼笑道,“静待两日,月圆之夜方可解局。”
富商面色沉凝,又坐了片刻,见裴初再无他话,便起身和他作揖道别。
转身之际又被裴初叫住,他心中一突,以为裴初终于要在说点别的嘱咐,却只见他拿起笔在纸上匆匆写下了几个药名,朝他笑道:“还有些事情希望范员外帮个忙,府中可能寻得这几味药?”
富商看了一下,是几味有些昂贵却算不上稀有的药,便收了单子点了点头,“今晚就能给先生送上。”
他张了张嘴,然而到底是在裴初那一副气定神闲的表情中又闭上,只是再次和他作了一个揖后离开。
这世间很多事,太过明说没有好处。
比如对方一个算命先生,是怎么知道他此次生意打算找独山剑派联手,又怎么知道他们之间其实互不信任。
对方说月圆之夜方可解局,而这局又会如何解。这对范员外来说是一桩迷雾重迭,前途未卜事件,对裴初来说却不过是他随手布下的一颗闲子。
他收起桌上的铜钱重新挂在腰上,打算收摊去往药铺。给范员外的那几味倒也不是裴初为了贪便宜省钱特意去打他的秋风。
只是治疗内伤的用药也就那么几味,若是直接这么大咧咧的去药坊抓药,恐怕明天早上雁门的人就得找上他的家门。
裴初不想给自己找这额外的麻烦,便将其中比较显眼的药给了范员外让他帮忙,自己只需去药铺抓几副寻常好似治疗伤寒的药材便可。
裴初悠悠的前往药铺抓了药,晚上回家的时候恰好在门口遇见范府前来送药的小厮,道过谢后送人离开,这才转身进了小院。
进门的时候发现阿朝又在练剑,晚饭照样做好温在灶台。裴初笑了笑,先拿出药罐把药煎上,然后招呼阿朝吃晚饭。
等到晚饭过后阿朝看着被端到他面前的药碗和点心时还有点愣。
“这是?”
阿朝迟疑的问。
门口裴初坐在板凳上扇着扇子,这会晚上有些闷热,估计明天会下雨。听见阿朝的问话头也不回,只云淡风轻的答了一句,“治内伤的。”
阿朝抿了抿唇,他不知道裴初怎么看出他内伤还没好的,又是从哪里弄的药。
只是这猝不及防的关心让他始料未及,他本不想劳烦对方的,却还是青年让为他费了心。
“谢谢。”
他口拙嘴笨觉得这句谢谢还不足表现他心中的感激,于是憋了半响又憋出一句,“下次……下次给你做烤鸭吃。”
阿朝觉得他寥寥无几的技能里,只有这项能够去报答裴初的恩情。那人喜欢吃他做的饭,这让阿朝除了练剑之外,又生出了一种别样的满足感。
门口传来一声轻笑,算命先生有些被年轻剑客的憨直逗乐,一边扇着扇子一边从门口回头看他,悠悠的露出一个散漫的笑:“行,明天我就去买只鸭子。”
院外晚风如许,大枣树的花蕊坠落枝头,落进了深井泛起涟漪。
阿朝喝完药,捏了一块山楂糖放嘴里。忽而觉得心里莫名一暖,好像山楂糖的甜味顺着口腔,弥漫心头。
第28章
武林风云·五
两天之后,月圆之夜,范府的主人有些睡不着。
年近不惑的富商在床上翻来覆去,身边的小妾柔情细语的询问两句,问不出什么便干脆的翻了个身裹着被子自己睡了。
范员外心中焦虑,不知道为什么那日裴初说的解局之法怎么还没有着落,这两日独山剑派那些人催他启程运河越发不耐,眼看着就要撑不住。
他干脆起了身,披着衣服走到了庭院中。
今夜月圆如盘,清辉的月光洒在地上恰如一池清亮的池水,水中树影如荇。
范员外心中烦闷,没什么心思欣赏这幽美的夜景。披着衣服走到院里的石桌前坐下,正想叫醒偏房的小厮去给他拿壶酒。
刚要扯着嗓子喊一声,猝不及防的瞥见院墙上坐了个人影。那人影身姿婀娜,长长的头发扎成马尾,腰间还挎了一把弯刀。
范员外的喊声霎时哑在了嗓门里,转而开始满头大汗。他不怕鬼神,倒更怕这些神出鬼没,杀人不眨眼的江湖人。
他肥胖的身躯一下子从石椅上弹跳起来,好像一个被人狠拍了一下的球,他低声的喝问墙上坐着的人影,“你是什么人?为什么闯入我家中?”
他有些担心是独山剑派派来的人。
万幸并非如此,只见那人影轻飘飘的从墙上落到庭院,落到了范员外的眼前,范员外这才看清楚这人的模样。
这是一个极美的女子,容颜侬妍像那灼烈盛开的红芍花,一身绛红色的对襟云裳裹着她丰满有致的身材,举手投足间都有着勾魂摄魄的魅力。
可她的神情却是极冷的,她的那双美丽的凤眼里像是藏着一把刀,不是勾人的刀,而是杀人的刀。
仿佛只要一眼她就可以用那把刀割了你的首级。
范员外在女子的眼神里心惊胆战,女子却极为平淡的回答了他的问题。
“风易楼苏枋。”
她先回答了第一个,然后才回答第二个,“无意擅闯,只是风易楼想与阁下做生意。”
范员外先是听到风易楼的名字一惊,然而说到做生意时,又有些有所预料,他慢慢放下紧张的心神,问:“不知风易楼想与在下做什么生意?”
苏枋也没在意他的明知故问,只是答道,“从运河下江南一事,将由风易楼为阁下保驾护航。”
风易楼是如今江湖上最神秘的组织,只要你有钱就可以向他们提出任何要求,无论是获取情报,还是雇佣杀人,亦或是充当护卫,他们都可以为你做到,且数十年来从未有过一次失手。
范员外商场打滚多年,并没有轻易应允下来,即使他无比相信风易楼在江湖上的信誉和能力,然而他还是说道:“风易楼也应该知道独山剑派那些人不好得罪,尤其是他们掌门一手独山剑法独步江湖,难有人及。在下若是答应与贵楼的生意,怕是会得罪人。”
不料苏枋听见他的话后只是嗤笑一声,从身后掏出一个小包扔到范员外面前的石桌上,冷笑道:“你若不得罪他们,他们就该让你沉尸江河了。”
范员外拿起桌上的布包,不需要打开他就能闻到里面那股让他胆战心惊的味道。
“火药!”
范员外惊骇出声,转而不敢置信,“郑玉那老贼真要对我下死手?!”
他咬牙切齿,心中寒意顿生。打从发迹开始来一直都与独山剑派有所合作,一般多是求他庇护,和解决生意场上的竞争对手。只是近些年来对方出手越来越狠辣,有些手段连他都觉得过于残忍毒辣。
并且对方的胃口也越来越大,索要的钱财也越来越多。他有心想要与对方中断合作,对方却说好聚好散,两人再做最后一笔生意。
从运河输送一批上好玉器下江南,那批玉器极为贵重,沿途中必有不少匪徒觊觎窥觑,这让他不得不找人护送上路。
然而纵使郑玉表现得再怎么友善宽宏,见过他诸多手段的范员外也不会轻信,但是在不知怎么拒绝摆脱独山剑派这些人,便只好寄希望于老天去找裴初算卦。
然后,在今晚搭上了风易楼这条线。
仿佛清楚范员外此时心中的惊涛骇浪,月光下的苏枋出声安慰,“范员外不必害怕,那独山剑派之后绝对不再有机会能找你麻烦的。”
她说的轻描淡写,但范员外却觉得别有深意。他心中几度思虑比较,终是觉得不能再跟独山剑派打交道,而风易楼无疑是个很好的保护伞。
于是他也不再犹豫,定下了与风易楼的合作。
等到双方诸多详情商议妥当,结下契约。在苏枋临走之时,起身相送的范员外终是忍不住心中好奇,不由问道,“不知那算命的裴先生,是否也是风易楼的……”
他话还没说完,脖颈汗毛突然一炸。只见面前女子如刀的眼神直直割向了他,仿佛下一刻他就将要身首异处。
“规劝范员外一句,不当问的别问。”容色若海棠的女子声音冷凝,含着杀气,左手下意识的摸着腰间弯刀的刀柄,喃喃道,“那人不是你能打探的。”
女子提起那人的时候,如刀的眼神柔和下来,顷刻间化为一汪比月光还要柔情的水。
紧接着她身形一闪,消失在夜色当中。范员外心中骇骇,次日一大早又遣人往裴初小院送去了一批上好药材。
*
裴初收到东西的时候便已知事情落定,掂量了一下手中的药材,裴初回头看向枣树下练剑的阿朝。
这几日服药加内息调养,阿朝伤好的很快。一挥一舞间,枣树落下的叶子还未及阿朝的剑刃,就已被剑气割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