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小道士脑子是转得快的,可正因为念头转开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原本习惯性见人三分笑的嘴角抿直,眉头轻蹙的瞥了身畔的红衣一眼。站在酒馆门口的裴初闻言轻声一笑,酒还没来,他摩挲着手指,被风吹得他喉咙有些痒,但他忍了下来,没话找话:“无双阁的人?”
“还是赏金杀手?”
裴初抬起头,一双幽潭似的黑眸凉凉的望着酒馆里的人,嘴角却勾着笑说,“不想送死的话,就趁早滚。”
气焰嚣张的话让酒馆里一半的人都摸上了自己的武器,突如其来的杀机笼罩住了这个酒馆,屋外的雨慢了下来,蓦然升起的结界隔绝了所有的出路。
被燕黎用缰绳系在廊檐下的青驴焦躁的踢着驴蹄,‘咴咴’的朝着他惊恐的嘶鸣。
青驴子二毛虽是灵兽,性格却胆小的要命,感应危机的直觉很敏锐,一察觉不对就想跑路,要不是这会儿被缰绳困着,恐怕早就咬着燕黎的袖子跑了。
可燕黎没看见比起酒馆里一众气势汹汹的修士,二毛看他身边裴初的眼神更叫惊悚害怕,这两日跟着裴初,二毛从来没有接近过红衣少年三步远。
即使裴初收敛的很好,在灵兽眼里,那一身红衣依旧是个泡在血池里满身鬼气的凶煞恶鬼。
酒馆里的修士尚且气定神闲,他从桌上倒了碗酒与裴初敬了一杯,“莫道友若是愿意和我们走便能安然无恙,若是不肯,可知道现在有多少想要取美人的命?”
一张无双阁的通缉令被修士从怀里掏了出来,到底是在修真界经营这么多年,无双阁背后自然有着自己的势力。在荆幽城拍卖场被毁后,无双阁第一时间发出了对凶手的通缉。
倚在门口的裴初没再应话,酒馆里的修士也放下了酒碗,所有的腥风血雨,几乎只发生在一瞬之间,一朵又一朵血红的花开在了炼狱。
荆幽城以后,裴初原本一直在克制自己身上的鬼魂,和那源源不断滋生出来的戾气与杀意。过度的杀伐并不利于自己保持清醒,可有时候总有人想要置他于死地。
绝望喧嚣里传出一声叹息,伴着一阵低咳,燕黎在回过神时,便见酒铺内外,已经不剩什么活口了。
红衣墨发的少年掌心还掐着一具尸体,艳红的鲜血染在他苍白如玉的指节上,如同他指尖的豆蔻。
燕黎其实一直都清楚名为莫惊春的少年,不是一个简单的修士。
荒野月色下,从对方毫不留情的反杀掉那些对他劫色的修士就可以看出,这个落魄美艳的散修,并不是一个单纯柔善的人。
此时此地燕黎抬头,正巧与遍地横尸间的少年对上视线。对方的目光始终是没有波澜的,一身红衣在杀伐过后阴气很重,散发着无法遮掩的血煞腥气,他就好像沉浮在血海里的恶鬼,却有着一副足以惑乱众生的长相。
美丽,危险,却带着一种犹不自知的脆弱。他低头掩唇一声一声的闷咳,如同在压抑着什么一样佝着腰。
燕黎本能的感受到了什么无法预知的危险,却还是僵硬的迈开脚向着处在一片血海中的红衣少年走了过去。
一开始领头的修士伤重未死,在一片尸身中突然暴起,举刀就朝着裴初后背砍去。
“当心!”本就向着裴初走去的燕黎脚步加快,他一纸符文捏在掌中却突然顿住。
因为他眼睁睁的看着红衣少年的身后突兀的凝聚出一只漆黑的鬼手,毫不留情的穿透了修士的身体,捏碎了对方的元婴,再生吞了对方的精气元魂。
修士的身体转眼之间变成了一具枯骨,熟悉的死状无疑让他想起了燕家满门被灭的尸骸。等到枯骨落地,燕黎这才看见了之前被修士拍在桌上的那张通缉令。
被鲜血染得斑驳得红衣少年画像下,是他罄竹难书的罪行。
——屠灭师门,残杀无辜。
结界随着人死而破碎,料峭的春风吹进这片肃杀的酒馆,吹得燕黎遍体生寒。他捏着符纸看着那张通缉令上风青门被灭的消息,突然有些说不话来。
风青门于燕黎而言并不陌生,曾经的燕家便与其牵扯甚深,燕黎当年还差点被燕家当成炉鼎送去了风青门。
然而现在,燕家被灭,风青门亦被灭。
燕黎望着眼前的美艳又危险的红衣少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世间唯二的纯阴之体面对面的站在一起。
一人灰衣白袍,仙风道骨犹如清风明月,一人红衣墨发,身处血海,肩挑着凶魂万千。
有时候人世间的命运因果就是如此荒谬可笑,风青门和燕家——原本该是燕黎被他血脉相连的家族当做炉鼎送去的师门,却没想到在他被九华仙宗带走以后,由另一个少年顶替了自己。
一样的年纪,一样的体质,谁又能说现在的莫惊春不是那个没有进入九华仙宗的燕黎。
燕黎心情复杂,他突然想到对方可能早在之前互道姓名时,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和下山的目的,渊源颇深的两人就这样好似恰逢其会般纠缠在了一起。
小道士沉默良久,然后若无其事的将手里的符纸收回了袖子里,裴初这会儿直起腰,那只漆黑的鬼手在他身后消散,他抬头看了眼身前与他相隔不过两步远的小道士。
小道士笑容晏晏,对满地尸身视若无睹。
“惊春。”小道士莫名叫了他一声名字,然后兴致勃勃的建议道,“我请你喝酒吧。”
裴初眉头一跳,看着灰袍小道士的笑脸,突然意识到这竟是一个白切黑的主角受。
*
楼相见再次离开魔界的时候,人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有关红衣邪修的通缉令遍布整个修真界,燕家被灭门的消息他也后知后觉的得知。
那张通缉令上有些熟悉的画像被楼相见略过了两眼,想了半天才想起这是曾经在拍卖场上见过的一个炉鼎。虽然有些意外当初以为被邪修带走的炉鼎竟然活了下来,并在修真界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却没多少在意。
只是在看见燕家被灭的消息时,过于久远的记忆被挖出,他这才记起那人曾经确实有一个惯会狐假虎威,趋炎附势的俗家。
年少时的燕深,也是这样在外门攀附着内门弟子生存,那人假装做着别人的走狗,处处咬着他不放。如今想来那人实在是一只善于伪装的恶狼,唯一真切的大概就是他对自己着实是憎恶至极。
楼相见轻笑一声,不以为意的将这张通缉令揉成团抛在了脑后,他按着腰间佩刀的刀柄,刀柄上的名字有些模糊了,从魔尊的指缝中露出来,隐约能看出两个字,曰:“燕深。”
在不久前,这个楼相见以为将永远沉寂灰暗的名字,再一次的亮起了微光。
残刀的颤鸣,好像好像在呼唤着某一个让他恨之入骨的亡魂。
第128章
回穿仙侠·七
寒山山石嶙峋,常年覆着一层霜雪,雪雾弥漫,可谓一片苦窑之地。除却江送雪在这里静修,寒山几乎不见人影。
在这冰天雪地里,那一身白衣,总是格外孤寂。江送雪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闭关。他很少做梦,毕竟于修士而言睡眠都是可有可无的。
虽说如此,白衣仙尊实际上却很熟悉自己的梦境,当他发现自己从寒山孤雪的白茫天地,坐在一片茂密的榕树枝头时,江送雪就已经知道自己入梦了。
夜色寂静,皓月当空,他看见了六百年前还未被毁于一旦的朝阳峰。这里曾经是那人做为外门弟子时所在的执刑司,也是后来他成为一峰之主的地方。
江送雪出现在后山的落玉湖边,他隐藏着身形坐在榕树上,白洁的发袍垂在浓密的树影间,漆黑的夜色里,没有人能注意到他。
山影月色,水波粼粼,落玉湖平静的湖面的突然被扰乱,一身黑衣在银洁的月色中破水而出,伴随‘哗哗’的流水声,荡漾在夜色里温柔恬静。
白衣仙尊的手指颤了颤,几乎有些仓惶的垂下眉眼,如同六百年前一样,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曾经的江送雪只是无意中撞见这副景象,却不知多少次让这副景色入得梦中。
水汽弥漫间,那一身黑衣如一尾月下的人鱼,长发披散,面容俊美,一身湿透衣物薄薄的勾勒着他单薄的腰身。
江送雪几乎不用抬眼就能脑海里勾勒出那人在水中的形象,月色与水雾相融,水珠会顺着他的眼睫滚落,敞开的黑衣露出他身上几道暗红的伤痕,在瓷白细腻的肌肤上,突兀的令人心疼。
他呼吸渐沉,银灰色的瞳孔眸色深深,等到开口时声音冷沉却多了几分暗哑。
“出来。”
梦境里传来一声轻笑,榕树枝上,白衣身畔凝聚出一道黑影。黑影放浪不羁,一副出浴完的模样,衣袍凌乱松垮的坐在仙尊的膝头。
“师兄唤我何事?”黑影扯出一个微笑,坐在江送雪怀里抚着他的脸颊凑近,狎昵的靠近他的耳鬓。
白衣仙尊眉头紧皱,拽着心魔的衣领将他拉开,目光冰冷的看他,警告道:“莫做多余之事。”
“哈?”心魔的衣服是松垮的,江送雪将他扯开时衣襟敞落,露出他肩颈的猩红伤痕和精致的锁骨。曾经的燕深总是受伤,有时候是出任务,有时候是和楼相见斗法时留下的伤。
拽着心魔后领的手不自觉的抚上他的伤疤,江送雪突然想起那年登仙梯上,少年的燕深求着代师收徒的江送雪收自己做师弟,一双黑沉沉的眼眸里,还有着无法遮掩的仰慕。
当年的江送雪还是那个修道忘情,清冷洵直的大师兄。登仙梯前,众目之下,江送雪望着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却是轻描淡写的回绝:“你戾气太重。”
江送雪没有选择燕深,而选了当时还只是垫底,并无一人看好的楼相见做了师弟。
他不是没有看见那年燕深煞白的脸色和屈辱的握拳,许是那句‘戾气太重’给他定了性,江送雪之后,也没有人将三灵根资质还算不错的燕深收作内门弟子。
而等他后来再见到燕深时,燕深已经身处外门成了执刑司长老的门徒。那位长老向来是严酷狠厉的,可燕深却在他手下混得很好。
好到以权谋私,处处与楼相见争锋相对的迫害。从年少起燕深和楼相见便是死对头,因两人一同入了宗门,楼相见资质奇差却被江送雪亲自选中入了内门,燕深拜求无果还被遗弃在外门遭受蹉跎。
江送雪知道燕深是在公报私仇嫉恨楼相见,他性格冷漠,大师兄的职责让他持正不阿,燕深对楼相见每一次的针对几乎都被他挡了下来。
江送雪护住了自己的亲传师弟,可是对于燕深,他却是出乎意料的严苛。
燕深心术不正,戾气太重,可在后来一次次接触里,江送雪同样看出了他的天赋卓绝。哪怕身在外门,只是三灵根,但他自身的才能依旧让他锋芒毕露。
他本应在修真一途走得很远,不会输于他江送雪,也不会输于任何人,可对于楼相见被他选入内门之事耿耿于怀的嫉恨与善妒并不利于他的修行。
江送雪一次次的纠正,一次次的苛责约束,他想将少年引入正途,希望他勿要再争强好胜,专注修行。那本不是自己的嫡支师弟,可江送雪在不知不觉,却将越来越多的关注与目光投在了燕深身上。
等到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在落玉湖畔,望着月色之下那一身黑衣出水落荒而逃,向来清心寡欲的大师兄,头一次做了个不可言说的荒唐梦。
“师兄~”心魔勾了勾嘴角,肆无忌惮的贴近白衣仙尊颈间,蛊惑的声音好似缓缓道破了他心中最深的痴念,“你难道不想他这么对你?”
心魔是燕深的模样,锋锐俊朗,黑衣飒飒,原本的燕深看着桀骜张扬,眉眼恣意,总是藏着几分疏朗,可是心魔却不同。
他模样与燕深极像,然而眉眼里的疏朗不见,只剩下邪肆放浪的魅惑,他总在无时无刻引诱着这个看似清心寡欲的仙尊堕落,他勾着江送雪的衣带轻笑,“还是说我做的不够?”
江送雪突然身形一僵,再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身处在了落玉湖中,黑色的身影纠缠着他,湖水波荡流过两人的身边,好像黑暗里涌动的情潮。
江送雪眸光一凝,伸手就要将心魔推开,然而在接近那一刹那,黑影抬头,滴水的发梢下,他一双幽若深渊的眼眸望着他。那人不言不语只是轻轻一笑,霎那间猩红染透了黑衣。
幽湖变成了血渊,那人一身染血,逐渐沉溺在湖底,他的身后好像有无数戾鬼在拉扯着他。白衣仙尊突然怔住,伸出去的手掌一变,下意识的想要像六百年一样将他拉出绝境。
可就如同那场他无法挽回的烈火,他伸出的手终究还是与他想要拯救的人错过。绝望和痛苦又一次将他吞没,有那么一瞬间心魔差点抓住仙尊的破绽将他取代。
可那双银灰色眼眸里酝酿的疯狂还是转瞬间被他压制下去,江送雪再次睁眼时意识到这是一场梦。
寒山的冷风呼啸,白雪覆盖着山石,一身白衣的江送雪孤身盘坐在枯树下,几乎与这苍白的天地融为一体。
修至仙尊的修士很少做梦,一旦入梦往往是一场天下大乱的预知。
*
裴初醒来是还有些困顿,已至仲春,海棠花开得正艳,绯红的花瓣萧萧簌簌,落在了裴初的满身。
裴初刚刚睡醒,躺在树杈之上,望着从花影间漏下来的微光眯了眯眼,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角。他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怨鬼侵扰下,做了一个漫长又芜杂的噩梦。
日落西山,余霞成绮,裴初从腰间取下酒壶喝了一口酒,枕着手臂躺在树上,懒洋洋的不想起身。直到听到一声凄惨的驴叫声,裴初才转过了头。
灰衣小道士牵着不情不愿的青驴二毛踏着夕光向他走来,燕黎是看裴初睡着后才离开的,带着青驴去喝了点水,又从山下的小镇买了一只烧鸡。
无双阁对莫惊春的通缉遍布了整个修真界,追杀裴初的人很多。有的是对莫惊春的炉鼎体质抱有企图,也有的是纯粹想对这个杀人无数的红衣邪修除暴安良。
可直到现在几乎还没有人意识到,这个众人以为成为邪修的炉鼎,实际上是一个更加危险的鬼王。
这些日子燕黎和裴初同行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一路上遇到过不少麻烦和追杀,可从始至终燕黎都跟着他。出身正派的小道士与一个杀家灭门的仇人一起厮混为伍,颠沛流离,确实可以算得上离经叛道了。
艳如霞火的海棠树上垂下一截红衣,燕黎牵着青驴走近,在三米远的距离时,青驴二毛便停住了步子无论如何也不愿靠近。
感知敏锐的灵兽在红衣鬼王的慑压下瑟瑟发抖,想要逃跑却受制于燕黎手中的缰绳,无奈之下只能低着头假装啃草降低存在。
燕黎牵了两下牵不动,也不勉强这位胆小的伙伴,将它拴在原地后,自己走近海棠树下。从镇里买来的烧鸡被他伸手递了过去,“诺,给你买的下酒菜。”
虽然都已辟谷,但他们两人却都是个戒不了口腹之欲的,一路奔波逃亡,燕黎跟着裴初已经有些习惯了给他买酒带食的生活。五谷轮回,恰似尘间凡人。
灰衣白袍,宽衣大袖,裴初倚在花影间看着树底下这个笑起来明净柔和犹如山间暖阳的的小道士,接过烧鸡放在一旁,饮酒轻哂:“燕少爷报仇的方式倒是曲折。”
燕黎眼睫一眨,笑眯眯的收回手看着树枝上的人,“我没觉得惊春做错了什么。”
燕黎和燕家的关系,从来不算得多好的,若不是出于忠孝道德的束缚,燕黎或许不会下山。
因而哪怕世人都说眼前人是个邪修,从一个炉鼎堕落至万劫不复,残忍恶毒,杀人无数。但在燕黎眼里,这只是对方在为自己复仇罢了。
因果循环,善恶有报,不管是风青门还是燕家,也不过是在种恶因得恶果。
可不知是身为同类的惺惺相惜,还是于心不忍。燕黎看着这一身颓丧旖丽的红衣,确实有些不舍他孤身坠落于黑暗。
然而对于莫惊春而言,莫惊春是嫉恨燕黎的,嫉恨他的运气让他避过了风青门这一污秽阴险的火坑。
嫉恨他不必忍受那么多羞辱和利用,就能光明正大的走上仙途,出身名门正派,担着满肩的光风与明月。
嫉恨他一路都有人庇护,不光有人为他撑伞还有人为他挡雨。他有着莫惊春从未有过的好运,是莫惊春无比向往却求而不得的另一面,是美好的让莫惊春想毁了的半身。
很难说如果没有燕黎,身为纯阴体质的莫惊春是否就不会遭受这些,世道的不公本就不该归咎于某一个人。可在莫惊春看来,燕黎的幸运于他本就是一种残忍。
海棠花树上,裴初突然轻笑一声,花影里他风骨清清,一身红衣虽艳不俗,眼睫微垂着,带着点酒意轻颓的倦懒,有些漫不经心笑道,“小道士,别跟着我了,我可不是一个好人。”
那人垂下手腕,携着满袖花香,用指尖推开了少年的眉心,如露般的清凉让燕黎抬了一下头——
风影簌簌,霞光如血,有一美人,醉卧花间。
第129章
回穿仙侠·八
天色将黑的时候,平平无奇的山城小镇来了不少人,大部分凡人和修仙者都存在着壁垒。一群人形色匆匆而高高在上俯瞰蝼蚁的眼神,弄得城里的大多百姓们不由关紧门窗有些人心惶惶。
今夜的小镇显得格寂静,往日繁华阑珊如星河遗落的灯火,直到现在也没有一盏亮起。
裴初一句话本已经打算和主角受分道扬镳,可效果却没他想象的那么好。树底下的小道士仰着头,眸光深处映着树影、晚霞和那袭红衣,如同一把遗落在目光中的火。
“惊春是在担心我?”小道士不着五六的闲心说笑,心里其实清楚一直跟着莫惊春的话,不是总有一天会暴露自己相同的体质,便是会被当做邪修的同党。
可是这会儿被裴初推着额头赶走却是让他有些意外。花香混着酒香萦绕在燕黎鼻端,好像在他心里浇灌了一颗什么种子,痒痒的宛如要发芽似的破土而出。
燕黎忍不住伸手拽住了眼前人垂下来的衣袖,哪怕对方身上沾染的血腥味那么明显,背负着满身阴煞鬼气被认作邪道,在世人眼里他也早就劣迹斑斑杀人无数。
可就这段时日的相处,燕黎其实看出来了莫惊春并不是传说中的那么凶狠恶毒,嗜杀成性。只是他被逼得太紧了,遍布整个修真界的通缉令让无数势力都注意到了他,一个邪修亦是一个炉鼎。
短短时间,燕黎已经充分认识到这个修真界对于一个纯阴之体的恶意。而他们两个是世间唯二的同类,燕黎并不想站在这人的背面。
他看着树上提着酒壶的少年,脸上是一贯嬉皮笑脸的神色,眼底却露出几分认真,“别担心,我会保护好你的。”
裴初喝了一口酒没说话,眼眸里带着笑,和燕黎琢磨不清的神色,透着点令人心悸的冷清和危险。燕黎突然察觉到什么,回过了头。
天边的晚霞不知什么时候被黑云压在了山下,本该是一个清朗的夜晚,却有些风雨欲来,山下的小镇黑漆漆的显出一股不太寻常的平静。
裴初慢慢将自己的衣袖从燕黎手中抽了回来,从树上稍稍起身,也没落地,就这样挺闲散的倚着树干悬着一只腿,漫不经心的晃了两晃。
“鬼鬼祟祟,偷鸡摸狗,诸位正道仙门的做派当真是让鄙人大开眼界。”
风过海棠,寂静无声。只有青驴不安的用蹄子刨着地,焦躁的发出两声嘶鸣,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看向燕黎,好像在控诉他没事干嘛带它下山。
它无比想念曾经跟着陆无溪混吃混喝,不用担惊受怕的生活。小道士掐了一个法诀,拴着二毛的缰绳便松开。
一人一驴除此之外没再有其他动作,倒不是二毛不想跑路,而是逐渐黑沉的夜色里,突然出现一圈又一圈的人将他们包围。
一个须发皆白的长者脚踏虚空站在众人之前,与树上恣意懒散还提着酒壶在喝酒的红衣少年相互对峙。
长者一身紫衣法袍,鹤发童颜,道骨仙风,听着裴初的话也没有生气,而是捻着胡须缓缓道:“小友所言差矣,邪魔歪道正在眼前,吾等自该小心行事。”
来的人修为大概是在化神期以上,声如洪钟,说出的每个字都自含威压压着底下的人,还只是金丹修为的燕黎被震得识海翻腾,头脑眩晕,暗道不妙。
他不由自主的召唤出自己的灵剑和符纸,树上的裴初却还是一派轻松。燕黎从来不知他的修为在什么程度,差不多的年纪,对方每每遇到险境都能轻而易举的化解,面对化神期修士也能镇定自若。
这份从容的背后是否经历过怎样的惨痛燕黎不得而知,只是现在情况与前几次追杀围攻相比,明显要危险得多。
除了悬在虚空的化神修士,周围百来号人也里里外外的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好似这些人打算一鼓作气,将这个近来搅得修真界动荡不安的邪修斩草除根。
其实说的好听,这里面大部分人目前为止也仅仅只是受无双阁所雇,来干些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活计,人心不齐,数量来凑。
裴初看出其中根节,也没打算废话,他合上酒壶从树上折下几朵花枝,指尖微弹就向着四周射去。
柔弱的花骨朵在半空中化作半透明的人形,皆是红衣娇媚,笑若银铃,却手持刀枪剑戟,杀意凛然。
裴初很轻易的将包围圈撕出一个口子,本打算先将燕黎和他的青驴送出去两人从此各奔东西,再见便是仇敌。却没想到他刚从树上下来,漆黑的天空中突然布满紫电,猛地落下一道惊雷。
那道惊雷如恶龙般猝不及防的咬向裴初和燕黎,裴初眼疾手快的拽住小道士的衣领将他甩了出去,自己一个旋身,险险的避开雷光擦过他身体,只烧焦了他的衣袖。
红衣身上逸散出黑气,灵海里有恶鬼发出了哀嚎,对于阴物鬼魅而言,雷法算是他们的克星,满天巨雷之下,几乎没有鬼物能逃出制裁。
裴初眉头一皱,脸色这时才有些阴沉,他稳稳抬头看着半空中的化神期修士。
夜空中黑云下压,紫色的闪电如利剑般划破苍穹。海棠树上的花瓣纷纷洒洒的被风吹落,一场细密的花雨落下,迎着漫天雷光,在黑夜里惊心动魄,又极具柔情。
燕黎不知怎的突然就想到了朝阳峰上的萤火虫,在满目疮痍的荒芜里,孤寂的散发着微光,在漫长的岁月里,被整个宗门的人排挤遗忘。
面对满天惊雷与众人的围攻,花树下的莫惊春就如同朝阳峰那在夜里亮成星河,却无人认同欣赏的萤火虫。可他明明是那么的惊才绝艳,让人移不开眼。
雨丝飘飘浮浮的从空中落下,花瓣化作的人形被雷光劈散,撕破的裂口又重新合拢,密密麻麻的包围变得更加紧凑起来,虎视眈眈的如同在狩猎一只注定插翅难逃的困兽。
半空中的化神修士气定神闲的抚着长须,胜券在握般盯着包围圈里的红衣少年,“雕虫小技可逃不过天网恢恢,莫惊春,你欺师灭祖,滥杀无辜,时至今日,你可认罪?”
年长的修士一番高调说得义正言辞,好像真站在了什么正义与道德的顶端。裴初听得好笑,面对围杀,一身红衣依旧懒散从容。
“天雷诛邪阵。”
他提着酒壶喃喃自语,目光从山脚下的镇子望到这些高高在上的修仙人,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也不知是讥诮还是意外,“我倒没想到,这么个破阵法,有一天也能用在我身上。”
六百年前的一场仙魔大战,有人曾自创过一个威力惊人的阵法,在那一场掀起众生大乱的大战中,诛杀了无数从魔界深渊里突破封印出来的上古邪魔,也曾差一点令当时为首的魔尊身死道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