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林下清风拂动人心,青衣槐妖似无所觉的接过燕深的话:“听你说世间有一种酒,名曰‘浮光’,若是喝醉便能寻得一场美梦,下次你便带着它来。”腰间别着一把长刀的黑衣修士低声轻笑,端着酒碗与他轻碰。他们喝了许久,直到日出月落,密林里漫起寒凉的薄雾,衣襟上染着浸了一夜的酒香,两坛白云边空空荡荡的时候,安槐才听到他应了一声——
“好。”
可是后来,安槐等了许久,终究是没等到这一壶‘浮光’被他带来。
***
安槐目光一瞥,裴初呷了一口温茶,庚午林的那壶酒是裴初最后一次离开妖界以后埋下的,在那之后不久,便是仙魔两道围攻朝阳峰。
裴初当时没料想到自己会失约,多少有些遗憾这壶酒大概要被埋没。而现在,这坛被遗忘六百年的酒到底重见了天日。
酒被挖出来到时候是那位女修亲自带来的,她视线在亭中一扫,最后落在那身红衣身上。但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抬起手将犹带着新泥的酒坛一抛,便打着呵欠回去了。
裴初将酒坛接在手里,正红的封条上,还能歪七扭八的看见上面写着‘峰主留’三个字。
这世间会正正经经称呼燕深一声‘峰主’的,只有曾经朝阳峰执刑司的弟子,可当年那场大火,将所有的一切烧得灰飞烟灭的时候,这位朝阳峰峰主身边早已是众叛亲离,空无一人了。
“这字瞧着真丑。”
安槐从裴初手里拿过酒壶,没怎么客气的揭开封条扔在一边,酒坛被打开,清冽的酒香飘飘荡荡的逸散开来,还没喝便使人觉得已醉三分。
安槐翻开酒碗,替自己和故人一人一杯斟满了酒,裴初端起酒碗,两人轻碰,波纹荡开,映着碧空如洗,竹影清清。
浮光掠影,恍似从前。
青衣槐妖长发束着一根木枝,他提着酒杯仰头饮尽,凤眸微眯,姿韵风流,“一人喝酒无趣,两人正好。”
从前燕深还在世的时候安槐从未承认两人是朋友,顶多就是两个互不相干的酒搭子。
可是后来,这天地茫茫,安槐再也找不到那个黑衣恣睢,会找他喝酒闲聊的人了。
于是立誓永不出妖界的妖王,用自己的一截枯木化作分身,遍寻人间只为寻找一个旧人。
风尘仆仆的蓝衣书生跋山涉水,从此看过无数锦秀壮丽的山川奇景,见过数百年的人世繁华,海清河晏,也算是替某人走了一遭江湖游历。
而谁又知道,如果裴初当年没有结识安槐,没有那数次前往妖林的相交共饮,那是否又会有妖王一截枯枝化作的谷风,离开妖界,浪迹人间,有这六百年后的因果?
裴初轻轻掩眸,酒液划过喉咙,这酒烈,小道士方才信口开河,实际上酒量并不好,这会儿闻着味便觉得有些晕乎,只能头昏脑胀的看着两人。
少年身上有些凉,墨发披肩,肤色苍白,一身阴煞的鬼气与血腥味犹重,他喝完酒后放下酒碗,“酒约兑现,我该走了。”
“走?去哪儿?”
安槐不以为意,拎着酒坛再添新酒,他抬头嗅着少年身上的鬼气笑了笑,“我妖界之大,莫还容不下你?”
“你若觉得这人间没什么好待的,喝完这壶酒便同我走吧。谷风替我集了六百年的佳酿,够你喝的了。”
“燕深……于我而言,你只有与这壶酒回到妖界,才不算失信。”
第146章
回穿仙侠·二十五
江送雪找到裴初的时候,他并没有离开酒馆。庭院空荡,凉风渐起,那一身如血的红衣坐在凉阶上赏月,他住了下来,好像在刻意等着谁的到来。
白衣仙尊落进小院的时候,裴初喝了一口冷酒,他不知在这里喝了多久了,只他一个人,安槐和燕黎并没有来打扰。
那坛埋了六百年的浮光后劲十足,槐妖喝了一坛,这会儿独自赴了梦。小道士更不用多说,闻着酒味便晕乎乎的被裴初塞进了厢房。
裴初喝得不多,他要等人。他目光轻抬间,看着白衣仙尊缓步走近,掀起衣袍坐在了他身边。
江送雪从他手边提起一个酒杯,那是裴初早就备下的,但此刻还是有些意外。江送雪是不喝酒的,从修行到现在,他自律的好似没有七情六欲,但他现在却是端起了酒杯,浅浅的抿了一口后,一饮而尽。
裴初倚在廊边笑了一声,这酒自然不是浮光,只是普通的灵酒,度数不高,味道辛辣,江送雪入喉后皱了皱眉,说不清是喜欢还是讨厌。
他一身清寂淡漠,不染凡尘,可事实上,他早已不是从前无欲无求的谪仙。
白衣仙尊手指摩挲了一下青瓷杯壁,一双银灰色的眼眸轻抬,看向了面前的红衣。他墨发披肩,肤色苍白,一身阴煞的鬼气与血腥味犹重,早已不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活人。
“燕深……你可怨我。”
寒山时他目不能视,看不见燕深每一次恶语相向的背后,靠在山洞的疲惫。他总担心他嫉恨同门,可是不知幽魔渊里也是他护住了楼相见。
从前的燕深孤僻乖张,形单影只,江送雪从不知道原来他是喜欢喝酒的。他总说他戾气太重,却从未见过他醉后轻语,襟怀洒落的模样。
他说他入了怔,可事实上入怔的只有自己。
好似风雪里遗落的月光,白衣仙尊罕见的露出一抹轻微的笑,凄清苦涩,沉默寂然。
他没等裴初的回答,手指轻抬,酒壶飘起又在他酒杯里斟满了酒,他自问自答道:“你该是怨我的。”
江送雪总担心他嫉恨同门,行事偏激走错了路,可他忽而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认清过燕深。
往事种种被揭开,越是深看,便越是觉得,这实在是一个很复杂的人。就像燕黎跟在莫惊春身边时,看虽他杀人无数,却从为滥杀无辜,身为鬼王,也并没有传说中的穷凶极恶,罪不容诛。
时正时邪,亦善亦恶,总是让人难以辨清,江送雪想或许曾经,他确实是有机会将他拉回来的。
白衣仙尊颜容如玉,恰似皑皑霜雪般清冷皎洁,又似黑夜流水般沉静动人。前尘种种,已然不可重来,可这一缕孤魂万幸重回这世间,他又如何舍得放手?
想起陆无溪的那句谶语,江送雪那双银灰色的眼眸中光影沉浮,静静的凝视着眼前的红衣,他轻声道:“燕深……”
“是师兄错了,师兄带你回去,可好?”
善也好,恶也罢,当年那场大火他眼睁睁的看着他陨落。事到如今,江送雪最怕的不过他重蹈覆辙。
“回去?回哪儿?”
月上中庭,那身红衣静悄悄的铺陈在石阶之上,裴初眼睫一眨,似乎有些被江送雪这句话逗笑。
他咽下一杯酒,放下酒杯,再度斟满,白日里他和安槐喝的没醉,这会儿自酌自饮,反倒似醉语轻喃,“大师兄……”
江送雪忽而一怔,一时有些分不清,这一声‘大师兄’是心魔带给他的幻觉,还是真的出自眼前人之口。
曾经登仙梯上,燕深满心期待江送雪能成为自己的大师兄,后来入了寒山,燕深说江送雪永远不会成为自己真正的大师兄。
直到楼相见带他离开,将江送雪打作叛徒的燕深,再也没唤过这一声师兄。
然而此时此刻,少年眉眼低垂,讽刺而又倦懒:“你是让我回寒山,做一辈子的囚徒,还是说九华仙宗真那么大度,容我做回朝阳峰的峰主?”
他轻声一笑,拂了拂衣袖,一副年少艳丽的面容,声音却是低沉若渊,“可你又凭什么觉得我会和你回去?”
他手一松,杯盏碎了一地,酒液绽出莲花。江送雪眼睫一颤,一颗心随着他的话,一点点的变冷变沉,好像坠了千斤重。
竹影拂阶,尘埃不起,清风穿池,汨水无声*。
一片静谧的夜色里,江送雪忽而伸手,衣袖打翻了酒瓶,将他的衣袖与裴初的袍角洇湿一片。鬼王被仙尊按在台阶上,不以为意的歪了歪头。
江送雪眉痕蹙起,长睫微颤的拂了拂少年的脸,“燕深……听话,好么……听话。”
他声音沙哑,冷清,却似含着什么难以压抑的情欲和悲痛。
他一眨眼,眼前的红衣与曾经那一身孤执的黑衣,模样几乎重叠,他分不清此刻到底是心魔在撩拨着他的理智,还是燕深在摧毁他的清醒。
【师兄……】
【大师兄……】
【江送雪。】
一身黑衣的燕深,好似按住了他的肩,在他耳边轻言惑语,心魔的目光望着台阶上的裴初,他告诉江送雪说:“将他占为己有。”
江送雪指尖很冷,就像寒山上积年不化的风雪。可是这风雪触及少年,好似轻而易举的便被融化,化成缠绵的春水。银灰色眼眸深深映着少年的脸,好似风雪里遗落的月光,凄清……惆怅。
曾经,江送雪亲眼看着燕深一步步走到无路回头,走到魂飞魄散。如今他死而复生,江送雪失而复得,仙尊最大的心愿,不过是将他拉回正轨,护他一个平安顺遂的人生。
然而……
眼前的少年突然轻笑出声,笑声越来越清脆,也越来越讽刺,他的胸腔震颤,肩膀在抖,捂着肚子好像听见了什么十足可笑的笑话。
“大师兄……你真虚伪。”
他伸出手指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花,顺便撇开了江送雪带着寒意的手掌。
他轻轻抬头,目光不知是看向了天上明月,还是江送雪身边那道旁人无法看见的虚影,他嘴角一扯,轻轻开合,“修道忘情的仙尊,原来也会生出心魔?”
“更没想到……师兄的心魔,竟会是我?”
第147章
回穿仙侠·二十六
江送雪的心魔是燕深,曾经的那一身黑衣风姿卓绝,被他深深藏在了心里。可自燕深死后神魂覆灭,天地间再无处能寻他的身影,于是思念化作心魔。
江送雪从前不懂情,等到真正懂得时已然失去,于是因情生魔,相思入骨。
被裴初撇开的江送雪轻轻咳了一声,气血翻涌,喉头哽动,唇色被染成殷红。他向来颜如白雪,清冷自持,此刻那点红在他身上显得如此迥异突兀,好似是一片常年寡淡的冰雪,终究被上了颜色。
心魔是燕深的样貌,形态与曾经的燕深别无二差,他缓缓走近,攀住了裴初的肩,月色下他的身影似虚似实,头一次在裴初面前展现了自己的全貌。
这是一种很稀奇的体验,裴初微微侧头,有些慵懒的打量着他。黑衣俊朗,丰神如玉,身穿执刑司的弟子服,与他曾经一模一样的面容,性情却是天差地别。
“找到你了。”
他嘴角一扯勾着笑,偏执的神色倒是与曾经的燕深极像。他旋身绕到裴初的身后,指尖划过他的喉结与下颔,心魔的举止比江送雪放浪得多,带着毫不掩饰的露骨。
他本就诞生于江送雪心中对燕深的思念,思念到了极致便有了欲,越是压抑欲望越深,他曾经无时无刻不在撩拨着江送雪的沉堕,妄想将仙尊取而代之。
而如今遇到燕深,他的执念反而更深。
唇畔亲昵的擦过裴初的耳发,黑衣心魔在他耳边呵气清吟,“天地昭昭,以汝为镜。”
“我们合该融为一体的,不是吗?”
他揽着裴初,不知道揽的是欲,是念,还是自己。这一幕在月色下甚是荒唐,可白衣仙尊一动不动,沉默的看着眼前的景色,往日里总是会刻意压制心魔的仙尊,这一次像是选择了纵容。
裴初转回了头,他一身红衣似血,墨发在清风中微扬,他嘴角还噙着一抹讽刺的笑,伸手一拉,就将心魔拉到了身前。他轻轻捏起心魔的下巴,抬起他的脸仔仔细细的打量。
“原来在大师兄心里,我当是这副模样……”
他声音里有些怅惘,又有些自嘲。
于曾经的燕深而言,江送雪是他心中一片凛傲高洁,从始至终都无法触及的孤雪。他仰慕,渴望,憧憬,爱戴,偏执的想要得到的他怜惜和眷顾。
他曾因此嫉恨被江送雪选做师弟的楼相见,对当年登仙梯上被他拒绝的事情耿耿于怀。
江送雪维护楼相见,对燕深处处苛责管束,他想纠其心性,想将对方拉回正道,不想最终却是将他越推越远。燕深求不得,触不及,于是他在秘境里设计楼相见,又诬陷江送雪落罪寒山,那片高洁孤雪被他亲手拽进泥潭,困至囹圄。
可他后来和楼相见走了,燕深行事便也越来越偏激无所顾忌。在最后楼相见与江送雪联手对付他时,燕深终至疯魔,破釜沉舟的想要将两人斩草除根。
可最终……还是只有他自己死在了那场大火。
而如今,死而复生的燕深面对生了心魔的江送雪,只觉得世事如此可笑。
曾经的燕深对江送雪孺慕至深,到头来死过一次才发现……修道忘情的仙尊竟会因为自己,因情入魔。
只是错过了的,终究是错过了。
黑衣心魔望着裴初,勾唇笑着,好似曾经的朝阳峰弟子琼枝玉树,挽刀回首于山间的模样。
“可惜与我并不相像。”
裴初抬袖一挥,心魔被他从身上挥开,在回到江送雪身边时,又如黑雾一般,轻轻消散。
江送雪敛了敛眸,他容色苍白透明,唇角沾着一点血,月光镀在他身上,留下一层寒冷的光晕,他再次开口时清澈的声音显出几分暗哑,“无妨。”
“只要你同我回去。”
他轻轻抬眼,一只眼眸是银色,一只眼眸却染成了黑。他捲起手掌掩在唇畔轻咳,周围银霜遍染,他一只手置于阶前期身而上,轻而易举的将鬼王困于方寸之间。
仙尊的威严压了下来,那身红衣像是开在茫茫白雪中的唯一一棵朱艳寒梅。仙尊侧头吻了□□王的眼角,就好像寒凉的冰雪落入梅花。
他轻轻捧着少年的脸,又印上了他的唇,虔诚,珍惜,隐忍着自己的清醒。
血色点在了少年的唇角,江送雪克制着指尖的轻颤。
裴初面对江送雪的心魔,无疑是在面对仙尊心中对自己的情。这次回来,裴初知道,有些事情终究是和他从前所以为的不一样的。
无论是楼相见,还是江送雪,而江送雪到底是要比楼相见更加克制隐忍,许多事情埋藏在心里,日积月累熬成了无药可医的心病。
燕深是他的病因,亦是他的药引。
两人的呼吸近在咫尺,裴初在江送雪的掌心中抬头,他没有躲,可也不见什么动情。他的眉眼冷冷淡淡,如同拢着星月沉入古井。
江送雪默然的将手移到少年脑后,缱绻的揉了揉他的发顶,“这一次,师兄护你。”
这个动作是从前燕深不敢想的,这句话也是从前燕深不敢盼的。裴初侧过头,半响,从喉咙里哼出一声笑。
“可我不需要了……”
他嗓音倦哑,似嘲非嘲,似悲非悲,“师兄……我不需要了啊。”
他骤然出手,握住江送雪的手腕将他反压在地,漆黑的鬼影层层叠叠的缠了上来,绕住了仙尊肩膀和腰身,那身白衣逶迤在地。
裴初半膝蹲在江送雪的身前,一只手拽着他的手腕,一只手压在仙尊的耳畔。江送雪抬眸间看见他垂落的发丝,红衣如血,他逆着月光,一双眼眸隐在阴影中让人看不透里面的情绪。
少年嘴角还沾着江送雪的血,他毫不在意的抬手用指尖抹掉,苍白的指尖上染着一点殷红,裴初声音冷漠:“江送雪,你以为我回来是为了什么?”
“苟且偷生,余情未了?”
“呵。”他微微掩眸,冷哼了一声,挑起唇角笑得讽刺,“朝阳峰上的那场大火,我可是一直记得的。”
“这天下苍生,有诸多欠我的。”
“我总要一点一点的讨回来。”
“你说是吗?”
“楼相见。”
裴初抬头,看着阴影里,一身黑衣缓缓而至,黑莲契印带来的疼痛,让他轻轻捲了捲手指。
第148章
回穿仙侠·二十七
眼前的场面瞧着不足以算得上清白,楼相见走过来的时候,红衣鬼王单膝按在仙尊的身上,漆黑的鬼影层层叠叠的缠绕着那身白衣,从肩膀,腰身到手腕。
向来清冷禁欲,白璧无瑕的仙尊被狼狈纠缠,在这片夜色中显出一片旖旎浪荡的风情。又或者,仙尊方才忍不住动情的那一吻,本就是暧昧的。
魔尊身量高,明亮的月色更是将他的影子拉的纤细长挑。他从竹林里缓缓现身,手掌落在腰间的刀柄上,望着面前的两人笑意慵沉,语气缓慢:“不知大师兄和本尊的道侣,是想要做些什么?”
过去的燕深对江送雪情深意重,纵使真的余情未了,也不算稀奇。更何况大师兄对燕深亦是有情,楼相见也知道自己在燕深心里的地位,或许从来没有比得过江送雪。
可那又如何?
他侧着身子倚在栏杆上,目光一扫打量着此刻台阶上的二人,这副场景莫名有种像是被捉奸的既视感,裴初抬了抬眼,黑莲契印灼烧着胸口,狠戾得似乎要烫伤他的神魂。
楼相见衣襟下那朵黑莲同样若隐若现,生长在那条刀疤上,神魂勾连,是为道侣,恨与爱都镌刻在了心头。
曾经因为江送雪,燕深一而再,再而三的与楼相见争锋相对。后来不止是因为江送雪,成了魔尊的楼相见也时时刻刻想着向燕深复仇。
竹影深深,月光浮动。
三人之间纠葛的业债,即使是到这一世,也不算理清。裴初偏过头,轻轻一笑慢悠悠的松开了手。如同六百年前一样,燕深始终一意孤行,不肯回头。
江送雪听着裴初的话,眼眸微敛,呼吸沉重,他手腕一转,缠绕在身上的黑影被冰雪寒气逼散。只是厉鬼凶猛,寻常人早该被这些恶鬼吸食吞噬,化为枯骨,即使是江送雪也避不可免的在肌肤上被烙下黑痕。
地上散落着酒杯,被打翻的酒瓶翻滚在台阶上,剩下的酒液一点一点的从瓶口滴落。楼相见脚辗着酒瓶将它扶正,手掌按着刀,眉目轻抬的看了一眼裴初,“你我之间的合欢酒还没喝,怎得跑来和师兄饮酒?”
他声音淡淡,稍稍起身,手一挥便挥干了裴初袍角被洇湿的酒渍。他好像没看见江送雪冷沉的面色和明显不对劲的双眸,手掌松开刀柄,握住了裴初的手腕。
刀是旧刀,人是旧人。
裴初被楼相见拽到身边,干脆掀起衣袍倚在凭栏上坐了下来。他听着楼相见的话有些好笑,手肘落在膝盖上,少年掌根撑着下巴的侧头看他。
他的下颔线并不算柔和,明艳到有些锋锐,他的胸腔震了震,说不清是嘲笑还是感叹的开了口,“我从前总以为你恨不得让我死。”
他从走廊边折下一根兰草,含在嘴里嚼了嚼,嚼出点清香和苦涩,他眯了眯眼,声音有些嗤笑:“哪成想,魔尊竟然是个痴情人。”
这话说来委实有些可笑,不管是在世人眼里,还是他们自己眼中,燕深与楼相见无疑是一对死敌。从年少师门时的针尖对麦芒,到后来大战的不死不休,他们彼此憎恨,好几次都是险象环生。
却不想楼相见一直都喜欢着燕深,哪怕当年恩怨再深,心中再恨,楼相见都知道在每次出鞘即斩的交锋里,燕深始终是他藏在心里,无法忘却,无法避免的一抹红尘。
“那你呢?”
魔尊有着一副金相玉质的长相,眉如翠宇,腰若束素,嘴角有一颗不起眼的小痣,笑起来好似谦谦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