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只是他额心的天魔印和幽深暗红的眼眸,无不在彰显着他并不是表面那样温隽无害,相反的,十足的霸道狠戾。他低垂着眉眼,笑问着如今的鬼王,“当初幽魔渊下,又为何救我?”
从前的楼相见,又何尝不是以为燕深从始至终都是想将自己置之死地的。
幽魔渊上的那一刀太过狰狞无情,楼相见恨了这么久,到头来却发现,他能在幽魔渊里有惊无险的活下来,也不过有他在自己身后,那一程默默无声的保驾护航。
裴初顿了顿,漫不经心的吐出了嘴里的兰草,没人能保证剧情的每一步都能走得毫无偏差。
就像江送雪失明,就像裴初当年将楼相见亲手斩落幽魔渊。那时不知是他出手太狠,还是楼相见确实心如死灰,他重伤濒死昏迷之际险些真的命丧黄泉。
千钧一发的时候,裴初到底是跳下了幽魔渊护住他平安无事的醒来。
少年掩了掩眸,他今晚喝了酒,多多少少带着点醉意,眼睫开合间敛着朦胧的水光,嘴角的弧度却显得无趣又漠然,“大抵那时我还是不够心狠。”
楼相见指尖动了动,这个回答无疑是不能让人满意的,可楼相见也并不在乎。他早就习惯了彼此间的争锋相对,也从不指望自己在燕深心里能占据多重的地位。
他们从来都是在厮杀与血腥中了解彼此,敬重彼此,惺惺相惜,水乳交融。
他唇角微扬叹了一口气,修长手指抬起少年的下巴,摩挲着他的喉结。月光如泻,只照亮着鬼王的袍角,走廊上裴初倚着栏杆,半身匿在楼相见的阴影里。
不同于江送雪的后知后觉,一朝反噬,画地成牢。
楼相见在过去六百年漫长的时光里,不会刻意去回想燕深曾经的模样。他在他的记忆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一身黑衣,浅淡虚渺,却又挥之不去。
也只有拿着这把鸣雁刀的时候,才能多少转移一点他的注意力,让他不会去沉湎于那段仇恨痛苦而又过于荒唐的过往。
“所以啊,燕深……”
黑衣魔尊手掌摩挲着少年的脸颊,别开他的黑发,闲散的眉目里藏着温柔与偏执,笑音低沉,郑重缓慢——
“和你结为道侣,才是我对你最狠的报复。”
纵今生漫长,前途道远,踏遍碧落黄泉,也要与君死生与共,纠缠不休。
天地间忽而变成一片银装素裹,一身白衣的仙尊轻咳两声,凛若冰霜的抬了抬头。
他心魔执念已深,一只眼眸黑沉得不透光,可依旧还在克制着保持着自己的清醒,他握着手中的剑挽在身侧,声音轻缓而又不容拒绝的开了口。
“燕深与我,会回寒山。”
楼相见偏了偏头,刚才的剑锋擦着他的手腕将他逼开,让他不得已退离了鬼王身边。黑衣魔尊眯了眯眼,语意轻嘲,“怎么,大师兄是想横刀夺爱?”
黑莲契印已结,江送雪终究是晚了一步,再想插足,已是名不正,亦言不顺。
“非自愿而结的魂契,如何能称作道侣?”江送雪清冷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眉若冷霜,寸步不让。
寒意侵袭着月色,池水宁谧,晚风料峭,头顶的明月在无声凝视,从前世到今生依旧纠葛在三人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和业债。
裴初低低的笑了两声,笑得很清,很脆,他靠在栏杆上,用掌根揉了揉眼角,泪花再次湿润了他眼眶。他脚下踩着寒霜,身畔站着黑衣,目光从江送雪,扫到楼相见。
半响,他慢慢的站起身,他一身红衣清艳窈窕,立在天地之间,俯仰是黑夜,遍地是银霜,而那袭红衣恰似人间旖旎的一个惊鸿客。
漆黑的鬼影从他身上漫了出来,飘飘散散的前往了各地宗门,与魔界,衣袖蹁跹,墨发飞舞,他回头看着两人轻声笑道,“我说过了啊……”
“我回来是讨债的。”
当年朝阳峰那场大火,燕深被逼死,那时候没人知道燕深在幽魔渊里护过楼相见,也没人知道,他为江送雪默不作声寻了五十年的含光草。
楼相见曾说要让燕深欠他的一点一点的还回来,可实际上裴初早已不欠两人什么了。从前恩怨,于燕深而言,是往日云烟,也是情断义绝。
可楼相见说的也没错,这世间有诸多欠他,他总要一点一点讨回来。
*
“说到底,当年燕深死的确实是亏。”
安槐早已醒来,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有些无聊的和小道士讲起来当年仙魔大战的事情。他似乎并没有做什么好梦,等看到外面铺天盖地的鬼影之时,心情才有了稍稍的好转。
燕黎就坐在他旁边,两人不知聊了多久,笑眯眯跑过来的少年,这会儿有些沉默的看着这一幕恐怖离奇的景象。
燕黎心思细腻,善于观察,看待问题的角度,与常人相比总是有些离经叛道,就像之前和莫惊春同游,哪怕他凶名在外,可燕黎也能察觉到这背后,少年令人向往的温柔。
这样的人洒脱磊落,或许危险亦又原则。如此,他又怎会是传说中那般的穷凶极恶,他若真这般恶,又何至于让这么多人念念不忘。
当年仙魔大战,燕深看似行事偏激,算计了整个修真界,一意孤行的与世间为敌。然实际上,若没有燕深铲除了魔界大半的上古邪魔,又如何奠定这修真界六百年的和平安宁。
他在仙魔大战里,有过亦有功,是真正的有所作为,可是这世间却偏偏总有许多人,想要逼死他。
第149章
回穿仙侠·二十八
安槐向来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在恶鬼遮天蔽日,天地间陷入极夜的时候,便已经知道燕深做好了选择。
他心中轻轻一笑,长袖轻甩,隔着院落,枝繁叶茂的槐树如同一把高擎广阔的绿伞迎风而长,窗影灯深,磷火青青,百鬼夜行,魂声喑喑。
裴初抬头一望,暗夜中他红衣似血,覆手间怨鬼滋生,冤魂如海。不过片刻,从酒馆弥漫到整个仙城,阴气森森,犹如一座冥界鬼城。
鬼王降生,于天下苍生而言本就是一场浩劫,更何况,如今鬼王还是六百年前的燕深。
他身上背着十万恶鬼,如同十万阴兵,在纯阴体质的蕴养下,不断滋生壮大。然万鬼附身,于鬼王本身而言,亦是一种侵蚀和隐患。
之前在寒山,江送雪想要为裴初封印身上的鬼气,即使他也知道这不过治标不治本。江送雪做不到看着鬼王为祸苍生,也做不到看着燕深孤执决绝,再次坠入深渊。
他手掌开合握紧手中的剑,于一片鬼魅纵横中,一身白衣胜雪,俊秀的脸庞尽是清冷,略带一些憔悴,整个人犹如高高在上的皎月,令人不由自主的产生一丝敬畏。
“燕深,莫要执迷不悟。”
他眉眼间若淡然沉淀,又似藏着一点悲哀,犹如从前总是站在燕深面前的那位大师兄,威严,劝诫,冷漠的话语背后流露的却是爱护和挽留。
燕深从前并不知道,如今知道了,也要不起。他撇过头,无所谓的一哂,正好对上楼相见那双阴晴不定的眼眸。
那双眼眸眸光潋潋幽光沉浮,过于沉重的情愫淌淌流转于眸底,繁复细微,难窥毫发。裴初的指尖好似被烫到般捲了捲,却又不动声色的敛进袖中。
“向来缘浅,奈何情深。”
一身青衣的槐妖不知什么时候坐在树干上,他低头打量着后院中的三人,好似一个旁观者点评剧中人,嘴里说着风凉话,却偏偏一针见血。
楼相见微微蹙眉,神情不太友善看向树上的槐妖,他嘴角扯出一个笑,语气低沉凛然,“妖王既然一向明哲保身,话还是少些的好。”
青衣槐妖从一开始便不怀好意,无论是先前托盘而出的真相,还是现在冷嘲热讽的看热闹,他的把戏甚至拙劣到不太将楼相见和江送雪放在眼里。
楼相见和江送雪是过去的旧人,就如同曾经落了半生的雨和雪。得而复失,失而复得,燕深始终的选择站在两人的对立面,魔尊和仙尊好似依旧没有走出过去的悲哀。
周围百里的草木触鬼即枯,唯有那棵槐树在这片阴煞鬼气中生长得越发根深叶茂,郁郁芊芊。
鬼槐相生,坐在树上的青衣槐妖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不知在笑他们的作茧自缚,还是在笑他们的当局者迷。他目光下落,与树下那身散漫的红衣相视而望,就如同看着很多年前站在树底下的黑衣刀客,一壶酒,两片槐叶,以此结缘。
树影翠微,红衣轻颓。
裴初今夜留在酒馆摆了一壶酒,本也就是在等着楼相见和江送雪的到来。安槐向来笑话燕深蠢,无欲无求偏至疯魔,当年死的那般憋屈,如今若是还放不下,那才是真正的执迷不悟。
所幸这人从不是那般的无可救药。
这座酒馆的经营者是当年朝阳峰的旧人,在这里守了六百年,平日里默默无闻,但若说没留下什么基业是不可能的。哪怕当年变故,那人真的离开了很久很久,也还是有人会守着一些东西,不愿遗忘,时刻等候,一直铭记。
仙城变成了鬼城,这座酒馆成了风波台。
而在鬼气从这里漫出去的那一刻,整个修真界便也注定沸腾无眠,楼相见和江送雪手指动了动,几乎同时收到了魔界和宗门遇袭的消息。
裴初偏过头,似乎也有了感应,目光扫过不远处的仙尊和魔尊,轻声笑道,“你们总不会以为,我被带到幽魔渊和九华仙宗的时候,什么也做不了吧?”
他叹了一口气,稍稍抬了抬手掌,苍白的掌间是流动的鲜血,恶鬼扑食后眨眼间怨气暴涨。这副场景凄艳又诡谲,少年静静的站在树下,微微勾着唇角,一双眼眸懒懒散散缠着倦意。
“烈焰焚身的感觉其实很痛,魂飞魄散的撕裂感也并不好受。”他无起无波的述说起来,语气平淡的好似在阐述别人的故事,连带着表情都是习以为常。
可紧接着他又笑了起来,笑得很轻,很温柔,手掌一翻,垂袖间血煞弥漫,坠落的血珠在落地前便被怨鬼争先恐后的分食殆尽,漆黑的鬼影逐渐的凝成狰狞恐怖的实体。
“我本不想恨,但没理由不恨。”他的嗓音即哑又倦,眼眸轻抬,幽沉的光线透过眼睫照进他的眼里,于是更看不清他的眼底真实的情绪。
在幽魔渊和九华仙宗的时候,裴初顺手留下了记号,于是现在并不需要怎么费力,他身上的鬼魂连带着这世间诸多恶鬼都听从鬼王的命令开始围攻魔界和九华仙宗。
“弃我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他并指如剑,轻轻一斩,强大的气流携裹着那几只厉鬼猛然攻向江送雪和楼相见。
九华仙宗和幽魔渊是仙尊和魔尊的大本营,也是和燕深结怨最深的两个地方,却偏也是……魔尊和仙尊最想带他回去藏起来的地方。
过往的一切犹如一条无法跨越的亘古长河,有一人再次归来,却似乎飘零了很久,久到他们无论如何伸手,都好似无法触及。
阴风呼嚎,将几人的衣袍掀起又落下,厉鬼呼吸间袭至眼前,每一只都带着强大的怨念,没人知道这些怨念是来自厉鬼,还是鬼王的内心。
就好像当年燕深身死之时,没人知道他到底怀揣着怎样的意念,又是如何从那魂飞魄散的烈焰中活下来的。
可正是因为害怕再次失去,魔尊和仙尊才更不敢放手。
安槐看遍世间痴情爱恨,对于裴初做出的选择却是乐见其成,青色的衣袖从树上垂落,槐妖长眸微眯,指尖一点,翠叶如刀,浑水摸鱼的助起了阵。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一片黑夜里,裴初揣着衣袖低吟浅唱,转瞬间鬼影森罗,阴气更甚。了解燕深便知道,他向来是个谋而后动的性子。今夜将楼相见和江送雪调虎离山引到酒馆,发动袭击围攻幽魔渊和九华仙宗,便也预示着他要与修真界做个了断。
楼相见和江送雪在这里将他带不走,而仙尊和魔尊自然并不是那么好对付,可若执意在这里耗费时间,后门失火,只会留下更大的乱子。
一朝权衡,便是裴初做出的割舍和决裂,哪怕他心里明明知道,仙尊和魔尊对他藏了六百年的情意,却已是为时晚矣。
在这其中,还有一个小家伙的身份却是颇为尴尬。
裴初倚在树边,双手揣袖,微微侧头对着那个鬼鬼祟祟凑近后院的灰衣道袍的身影笑了一声,“小道士,是走是留,你可要想清楚了。”
燕黎是个燕家后人,也是九华仙宗的正道弟子,这院中四人,魔尊和仙尊是他的师叔师伯,而那个注定举世为敌的人,是他名正言顺的老祖宗。
他本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不该置于这片混沌的黑暗,可他眨了眨眼睛,弯着眼眸笑眯眯与那身红衣对视。少年头戴莲花冠,袍角画着墨梅,霁月清风,昳丽俊秀,可他脚下一跨,从初逢至今,始终一次次在选择与他靠近。
“老祖宗同我一家人,你在哪里,燕黎在哪里。”同样的体质,相承的血脉,一样的反骨。
纵使举世皆敌,少年也愿意跟随于他。
只是他一句‘一家人’,暗戳戳的将自己和其他人区别开来。嘴里喊着老祖宗,恰似一个小辈,举止间却颇无顾忌。
眼看着他要去拽裴初衣袖,早在之前小镇山郊上就与他有过对峙的楼相见,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他从来看不惯燕深对于别人的护佑,更何况,眼下这个局面多少和小道士出其不意在九华仙宗,将燕深劫走脱不了干系。
他心中因为裴初的算计选择有些气郁,听见小道士的话,实在没人忍不住在厉鬼纠缠中,分出一点神,指尖微弹射出一道魔气。
燕黎金丹修为,进退有度,实战和天赋都不差,也有胆子和魔尊正面刚,魔尊的暗算他不是躲不过,可他却没有躲,在临近裴初身边的时候他被击中膝盖,结结实实的摔在了裴初怀里。
红衣接住灰袍,裴初轻轻皱了皱眉头,小道士在他臂弯里抬起脸,倒也不见什么委屈,只是因为疼痛眼睫微颤,眼尾发红,嘴角却还勾着笑,找补道:“老祖宗别怪魔尊,是我不小心摔的。”
裴初:……
楼相见:……?
小兔崽子!
第150章
回穿仙侠·二十九
鬼王诞生在修真界已经不算是秘密,可那一夜鬼城生起,紧接着便是幽魔渊和九华仙宗遇袭的消息,到底使人感到了不同寻常。
世上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从那日山郊魔尊与鬼王大打出手,到后来仙尊走出寒山,本就已经被人众猜纷纭的真相,如今,不过被裴初亲手揭开了谜底。
是揭秘,也是宣战。
无论是燕深,还是莫惊春,本就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憎恨。可比起莫惊春,众人对燕深的忌惮无疑更深,六百年前他仅凭一己谋划便在仙魔大战中算计了整个修真界。
而现今,那个原以为身死魂灭,永不入轮回的人,竟然死而复生成了鬼王,一时之间,修真界没有人相信燕深不是回来复仇的。
这个问题,尤其是在楼相见和江送雪,最后被逼的不得不转身回到魔界与各宗仙门救难时,已经得到了答案。
可真要说起来……
“你好像有些操之过急。”
软榻上,青衣槐妖没骨头似的倚在案几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捻着酒杯,似笑非笑的看着窗梁边的那身红衣,他颇为玩味的用指尖碾着杯口转了一圈。
一夜之间与世为敌,贸然而然的选择开战,这对向来深谋远虑,步步为营的朝阳峰峰主来说,未免不太像他的作风。
裴初坐在窗梁边上,倒了一杯酒,垂下眼睑轻轻抿了一口,外面是阴风呼嚎,恶鬼遍野,整个城镇都笼罩在一片幽冥之中,不见日出。
他一身红衣,袍角轻垂,手指漫不经心的敲打着膝盖,似是在给这凄厉的魂喑伴奏。杯中的酒液漾出漪纹,倒映着他轻阖起来的眼眸。
“或许吧。”
室内放置着琉璃盏,清光皎洁,如曦似玉的照亮着这片混沌的黑暗,他稍稍偏过头,望着青衣槐妖轻声笑道,“可你说过,你会帮我的,不是吗?”
妖王违誓出界,天下攻击,从现身的那一刻起,安槐已经与鬼王站在一边。他本就是个随性所欲的性子,不在乎立场,也不在意正邪。
只期有一人饮酒做伴,纵使天下不容又有何妨?
安槐闻言唇角微勾,为他的回答笑了笑,槐妖的声音凉薄而低柔,带着一种淡雅的宁静,像是引人沉醉的春风,他的话题却是忽而一转——
“喝了浮光以后,我做了一个梦。”
‘浮光’是修真界难得一见的灵酒,百年出得一酿,若是喝醉便能做得一场光怪陆离的好梦,传闻有幸者甚至能从梦中寻得大道。
可听安槐的语气,他并不像做了一个美梦,也没能从梦里寻得什么大道。
“梦里也有一个莫惊春。”
“可惜,他不是你。”
槐妖放下酒杯,从桌案上直起身子,一身青袍松松垮垮的落在塌上,颀身如玉,凤眼微眯,有些散漫的打量起琉璃灯下,红衣鬼王那张艳丽夺目的面容。
梦里,在人世间辗转浪迹了数百年的谷风结识了燕黎,木讷寡言的书生跟在了小道士的身边,而莫惊春同样因为纯阴之体被炼化成了鬼王。
少年暴戾,冲动,因为被辜负被陷害,而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怨恨,歇斯底里的纵容恶鬼祸乱苍生,实际却是在自取灭亡。
可梦里的安槐没有找到那个孤魂,他通过谷风的眼睛看着那个愤世嫉俗,阴狠嗜血的鬼王涂炭人间,却依旧只是孤身一人的等在妖界,等着那壶永远都不会被带来的酒。
梦里不见江送雪和楼相见,两人一个困于寒山,一个踪迹难寻。在莫惊春一次次因为忌恨陷害燕黎堕入黑暗的时候,只有谷风陪在燕黎身边。
或许他只有在这个后人身上,才能看到些曾经属于燕深的影子,而这个影子,最终成了流浪数百年后,谷风的终点和归宿。
“你说这个梦……”
“是不是很奇怪?”
既奇怪,又可悲。
青衣槐妖笑意低醇清缓,眼眸里映着那人的脸,隔着灯光似一层薄纱。裴初默不作声仰着咽喉将酒水饮尽,喉结轻巧的滚动着,他眼睫微掀,眸色幽邃,却点了点头。
“是啊,很奇怪。”
他回答的轻描淡写,可垂落的手掌却不由自主的捏紧了酒杯,安槐并没有错过这人眼中,那抹转瞬即逝恰似自嘲又似惘然的神色,但紧接着他又困倦的打了一个呵欠。
外面是漆黑的鬼影和浓雾,室内的灯光寂冷又朦胧,红衣鬼王的衣袖宛若流动的血光,他捻着酒杯泰然自若,长腿一跨,落下了窗梁。
“看来梦与现实,总是相反的。”
他轻轻说着,不以为意,可事实上这世界没有人比裴初更清楚安槐的梦境,那本是这次剧情原本该有的走向。
可裴初也发现了,这次任务的剧情其实正是他上次任务结束离开以后,才衍生出来的。
在他上次任务的原剧情里,燕家原本的结局是遭受到燕深连累,被株连夷族,燕家为虎作伥,自食恶果,江送雪和楼相见在一起后,自然也不会对燕家出手相助。
原本的燕深,从未结识安槐,便也不会有那一截枯枝化作的谷风,遍寻世间,浪迹天涯只为寻找一个故人。
裴初在这个世界走下的痕迹勾连成因果,使这个世界的剧情有了后续,如今兜兜转转却又是裴初回来成为了这次的反派莫惊春。
很难说,这到底是剧情的安排,还是命运的枷锁。
裴初垂着眼睫掩下眸里的倦懒,走到桌案前放落酒杯,正想告诉安槐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太平,让他回去养精蓄锐。
却见塌上的槐妖忽然起身凑到了眼前,两人彼此的眼眸里都倒映着对方的容颜,鬼王漆黑的眼眸深若幽潭,看不见底,青衣槐妖落在里面,越想一探究竟,越有一种沉水的窒息感。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绕过裴初脑后,解下他用来缠住发尾的红绸。黑发如瀑,在灯下散落,又被窗外的阴风吹起,裴初眼眸微侧,不知他要做什么,转过身子正准备让开,却又见他扯下自己挽在头上的木枝。
两人的发丝没了束缚,被风纠缠在了一起,扫在脖颈与脸颊上的感觉有些微痒。裴初的步子顿了一下,又被安槐挽住了发,槐妖身上带着木香与花香,混着鬼王身上的酒香与淡淡的血腥味,就好像鲜血淌过树干,槐花坠入酒碗。
不是菩提与观音,而是魑魅与魍魉。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
耳畔的气息有些温热,声线低沉悦耳带着魅惑,语调缓慢而又悠扬,安槐手里的木枝简陋,好似树上随手折下的一根枯枝,可他却用它缠住了少年的发。
梦里结局让人悲哀,可梦终究只是梦,梦里的世界也确实与如今的现实相反,至少此刻站在鬼王身边的槐妖,愿同他举世为敌,也愿与他白云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