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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才刚刚踏进院子的时候,他便听见了一个略有些无奈的少年音。

    “阿璇,快下来。”

    那声音清朗低沉,像悠悠划过山涧,坠落潭水的山泉,秦麟脚步顿了一下,下意识的寻声望了过去。

    白墙灰瓦,繁花方盛,裴初站在院墙边的杏花树下,抬头望着爬到树上的皮猴儿有些头疼。出自林长青肚子的李子璇,性格更像李策,动若脱兔,生龙活虎。

    五岁的年纪,仗着跟随李策学了几招三脚猫,整天最爱上蹿下跳,这会儿趴在杏树枝头,有些兴奋的向裴初指着听雨轩里的一个人影,大声说道:“阿兄,阿兄!你快看,那个哥哥长得真好看!”

    他嘴里缺了两颗门牙,说话还在漏风,裴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能看见杏花繁林里,飞宇檐廊内,穿着一身月白细锦竹纹长衫的少年,处众人中,如珠玉在瓦石之间。

    那确实是一副让人惊艳的好相貌,但裴初敛着目光收回视线,仍只是抬着头,对着树上的幼弟劝道,“树上危险,阿璇先下来。”

    他的声音清清淡淡,只是有些沉,李子璇挠了挠头,听话的‘哦’了一声。

    顽皮捣蛋的李皮猴,上不怕李策的打,下不怕林长青的罚,偏偏就怕自家阿兄声线低沉时,不由自主泄露的威压。

    或许他自己并没有察觉,可李子璇却觉得那好像话本里,经历很多陷入沉睡,藏在幽潭仍旧凛然神秘的苍龙,那是比漂亮哥哥,更令人兴奋向往的传奇。

    他一边幻想着,一边笑嘻嘻的往下爬,这树有点高,过了墙院,爬的时候容易,下的时候却是麻烦。李子璇到底年纪小,脚下一蹬没注意,踩断了杏花枝,霎时整个人便从树上掉了下来。

    恰巧目睹这一幕的秦麟也是心下一跳,想要去接,但没走两步,便发现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

    小孩落下的时候,树下的兄长只是伸了伸手,轻而易举的便拽住了小孩的衣领,在距离地面一尺的时候,接住了他。

    树上的花瓣被蹬落,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好似下了一场旖旎的杏花雨,李子璇本来害怕的惊呼,变成咯咯笑声,拍着手吹赞自己的阿兄好厉害。

    确实厉害,秦麟自己是个武痴,自然能看出那少年的身法和反应都是常人所不能及,他心中一时起了点好奇,想要知道对面的少年是什么人。

    然后他就看见一直背对着这边的少年转过了身,青衣疏倦,如苍松翠柏,站在满树花影之间,湛然若神,秦麟看见他时不由愣了一下。

    秦麟是认识林子琅的,林家的那位表弟,在他的印象里对方并不是一个特别出色的人,性格沉郁,在某些时候又很爱闯祸。

    只是如今几年不见,秦麟不经意的对上那双深邃静谧的眼眸,恍惚间好像误入一片寂冷幽潭,他记忆里那个没什么存在感的表弟,好像是变了一个人。

    裴初单手接住从树上掉下来的李子璇,因为害怕他再乱跑便索性将他抱在了怀里,转过身的时候正好撞上秦麟的视线。

    两人站在杏花墙院的两边,对面十三四岁的少年,穿着一身靛蓝色暗绣符纹的劲装,蜂腰猿背,鹤势螂形,肩若玉削,俊秀颀长。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的裴初,并没有融合原主的记忆,因而他此刻也没有认出秦麟,只当对方也是赴宴的某家公子,简单的与他点了点头后便带着李子璇擦身离开。

    听雨轩很热闹,人也很多,裴初却没有什么兴趣参与进去,如今的他一心一意只想做个懒散闲人。而李子璇在他怀里正揽着脖子跟他说话,兴高采烈的问他明天能不能教自己练剑。

    “爹爹不是在教你了吗?”

    “可我想让阿兄教嘛,阿兄教的比较厉害。”

    “明明都是一样的,爹爹也很厉害。”

    “阿兄!你其实是想偷懒睡觉不愿教子璇,是不是!颜夫子说阿兄最狡猾了。”

    “……”

    裴初叹了一口气,掐了掐怀里李子璇气鼓鼓的脸,妥协道:“那我每天傍晚之前教你,但你要保证以后不准再和颜夫子泄密我睡觉的地方。”

    “好耶。”

    李子璇喜笑颜开,咧着缺了门牙的嘴就蹭到裴初脸颊边亲了他一口,然后又鬼鬼祟祟凑到他耳边悄声道,“阿兄,刚才那个哥哥真的好漂亮,你以后要不要把他娶回家呀?”

    裴初眼皮都没掀一下,反手一个便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个红印。

    嬉闹声渐渐远去,秦麟回过头,只看见那人青色衣袖卷着杏花,消失在院墙拐角。

    ***

    秦家宴会于裴初的影响不大,基本宴会一结束,一家人便打道回府。回去的路上李策和林长青谈起谢家那位小公子时,都颇有赞叹。

    年纪小小,惊为天人,即使在一片漩涡中也能应对自如,足以可见才智,这样一个少年不管在哪里都是惹眼。

    “谢丞相后继有人。”

    坐在马车内的林长青想到这里,便忍不住为那位英年早逝的丞相感到欣慰。或许不久之后的将来,大燕朝就将迎来一颗格外璀璨的新星。

    李策在车外驾着马,闻言瞥了一眼车内,自家两个没心没肺的正依偎着靠在车厢里打盹,他叹了一口气,却是将马车帘子轻轻放了下来。

    “你给琅儿盖条毯子,别着凉了。”

    “他觉还是恁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夫开的安神方子不对,改日再给他换个大夫看看。”

    李策性子粗,平日里能动手就绝不多话,可是在孩子看不见的时候,却习惯性的对林长青唠唠叨叨。林长青在马车里应了一声‘好’,从暗格里拿出一条毯子给兄弟两个盖了上去。

    抬手间又拂开了裴初睡梦中不自觉皱紧的眉心,夫夫两个都不指望自己孩子一定要建功立业,功成名就,惟愿他们一生平安健康,便心满意足。

    裴初其实早就被那些斑驳陆离的梦境给惊醒了,只是他并没有睁开眼,听见李策的话,又慢慢在林长青的指尖下放松自己的眉心,他在毯子遮掩下握了握李子璇拽着自己的手,恍惚间觉得,这重来的一世才是自己的梦境。

    ***

    云山书院的山长与谢太师是同门,只是两人一个成为了皇帝的老师,一个留在书院做了山长。

    如今京城局势并不清明,近几年皇帝身体也不太好,各皇子间明争暗斗得厉害,谢老太师为了保护谢庭芝不被过早卷入这些纷争,并没有选择让他入读国子监,而是将他送进了云山书院。

    云山书院的山长程令仪,字穗和,一生未曾致仕,却是文宗里的一代匠师,门下桃李无数,教出过很多大放异彩的弟子,其中大部分都在朝为官。

    然而谢庭芝的聪敏好学,颖悟绝伦的资质也是难得一见,这让程令仪在见到他的时候,便起了爱才之心,几番考较后更是将他收作了自己的关门弟子。

    但授业的第一课,程令仪却是拿了另一个人的文章交给了他,“你觉得这篇策论,写得怎么样?”

    这是一篇针砭时事的文章,文章简略,没什么大谈论阔,但逻辑清晰,内容完整,三言两语间便指出了当前朝局的困弊所在。字字珠玑,一针见血,就连解局的方法,让人觉得剑走偏锋的同时,也拨云见日。

    甚至对方往后几年政事的分析,也让人觉得是真知灼见,未雨绸缪。

    谢庭芝看着文章细读良久,由衷感叹道,“远见卓识,别具慧眼。”

    他心下以为这是出自哪位先生之手,便怀着几分好奇与敬意的询问出声,却不想程令仪摇了摇头,有些哭笑不得,“并非什么先生,而是你颜皓师兄做家塾夫子所教的学生。”

    颜皓同样是程令仪的弟子,谢庭芝因此称呼颜皓一声师兄。

    程令仪望着谢庭芝脸上明显怔了一下的表情,又笑眯眯的补充了一句,“说起来那孩子应当也是与你一般大的年纪。”

    谢庭芝抿了抿唇,垂目再看这篇文章时心情多了点复杂。

    “庭芝。”

    程令仪这才将手覆在他头顶,语重心长道:“你天资聪颖,资质卓绝,在整个同龄人中实属罕见,可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为师今日给你读这篇文章便是让你明白,山外青山楼外楼,只有永远敏而好学,见贤思齐,方能积跬步以致千里。”

    谢庭芝玉质金相,皎若明月,一身才学受人瞩目,哪怕一直以来都表现得谦逊温和,可内里却是矜傲孤犟的。程令仪看出了这点,借此敲打,怕他以后碰了壁。

    谢庭芝如何不懂,他合起文章对老师深深作了一个揖,“先生教诲,学生谨记。”

    再次起身时,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不知颜皓师兄的那位学生,是哪家的郎只是向来和蔼的先生,却在这时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第159章

    全男朝堂·五

    颜皓想从裴初手里获得一篇策论并不是一件容易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明明怀揣经世之才,却整天只想着偷懒摸鱼。

    懒散成性,故意藏拙,好似甘愿平庸一生的掩没自己光华,看得颜皓实在恨铁不成钢,心觉痛惜之余,也在想方设法的推着他往前走。

    因而才有了那篇被送到云山书院的策论,程令仪也时常能听到自己这个脾气暴躁的学生向他大吐苦水,但很难确定这人到底是不是在向他炫耀。

    程令仪喝着茶,摊开手里的文章,说是坐知千里,运筹帷幄也不为过,很难想象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会有这样的奇才。

    只可惜这样的文章,几年来也只逼得那孩子写过两篇。

    “本就是一块宝玉,无须过多雕琢,如今藏巧于拙,倒也不是坏事。”程令仪活得久,看得开,便也时常如此安慰颜皓。

    “先生说得,弟子又何尝不知。”

    颜皓却是喝了一口闷酒,苦笑的捻了捻自己的胡须,“可那孩子性子沉的很,你若是不逼他,便是天塌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掀一下眼。”

    程令仪有些被他这话逗笑,他抬头看了一眼在书院梧桐下,于一众蓝衣学子之间交流讲义的谢庭芝,心想这林子琅的性格,倒与他这关门弟子截然不同。

    可谁又知,将来谁比谁走得更远?

    ***

    时间悠悠而过,晃眼又是两个春冬,桃符换旧,薄衫换袄。

    正月里新年过后便是上元节,夜色乌沉,天上还飘着小雪,可因为有灯会和酬神的活动,大街上依旧是摩肩擦踵,悬灯结彩,热闹非凡。

    裴初撑着油纸伞,正缓步从青衣巷里走出来,本来今天一家都打算出来游玩的,可李子璇昨夜贪玩着凉生了病,这会儿正发着烧缠绵病榻,哭着喊着要吃芸豆糕。

    林长青忙着照顾他,李策因为今夜开放宵禁要带着军队执勤维持治安,家里人少也没什么下人,裴初便亲自出来给他买。

    他鲜少这样一个人逛街了,细雪零零落落的在屋檐和伞面上铺了一层薄纱,转眼间又被街上的喧嚣给融化。

    裴初在路过一个把戏摊的时候,顺手买了一个狐狸面具,就这么戴在脸上心安理得的融进了人群。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全是男人,而且时下对于美色也格外追捧。

    林子琅的长相不算差,可以说是神清骨秀,如朗月清风,就是眉眼间总似藏着点生人勿近的冷,让人轻易不敢直视,亦不敢靠近。

    他执着伞向长乐坊走去,芸豆糕最好吃的一家店便在那里,裴初隐约间觉得自己曾经似乎,也有过这样给人买芸豆糕的经历,仔细回想又忘了是谁。

    长乐坊便是今夜举办酬神的地方,据说会有京城最美的男子在灯台上跳舞祈福。裴初向来是不喜欢凑热闹的,只打算买好芸豆糕以后就尽早回家。

    蒙蒙夜色,江雪入浸,朝天翘起的飞檐下挂着一盏盏花灯。长乐坊的一家酒楼里,汇聚着一群纨绔子弟。

    楚君珩背靠着软塌,就着一名小公子的手吃下一枚晶莹的葡萄。纨绔子弟里数他最风流,毕竟静王府的世子爷,身边总是不乏人追捧爱慕。

    更何况这还是个自十岁起便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打小不学无术,风流博浪。

    “少游兄,你今夜随我们出来,不怕令堂生气?”

    楚君珩,字少游,他的生父因他出生时难产逝世,而后没几年,静王爷再娶有了继室并生了一个嫡子。

    虽然楚君珩的世子之位一直没有动摇,但与家中的关系委实不算好,而这人口中称的令堂,便是楚君珩的继父,对楚君珩这个处世浪荡的原配之子,一向瞧不上眼。

    因而一有机会,便向静王爷告状。

    这话一出口,楚君珩自然知道对方想找茬,他眼皮一抬看向了对面,慢条斯理的吐出嘴里的葡萄籽,嗤笑道,“徐敬臣,你要怕我在这儿抢了你的风头就直说,拐弯抹角个什么劲,恁叫人不爽。”

    徐铭,字敬臣,吏部尚书之子,虽说也是个纨绔子弟,比起楚君珩这样依翠偎红的五陵年少,却是端着不少,自命矜持,假装正经,内里却是欺行霸市的。

    楚君珩一向对这种表里不一的货色很不顺眼,嘴上也就不怎么留情。

    被这么当场下了面子的徐铭脸色一沉,冷笑一声,“不过是一个克死爹爹的失宠世子而已,得意什么。”

    满室热烈突然一静,夜市上繁华的喧闹,好像都被什么给隔开,只余下一室冷风,夹杂着凉雪从窗外吹了进来。

    楚君珩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身边的小公子让他先出去。等到雅间门重新关好,楚君珩已经踩着桌案,踹翻酒碗,迅雷不及掩耳的来到徐铭面前,拎着他的领子就是一拳。

    “徐敬臣,老子今天给你脸了,是吗?”他一字一顿,没什么起伏,脸上带着笑,出手却是一拳接着一拳,狠戾得像只疯狗,嘴里还不忘问候着徐铭十八代祖宗。

    在场的都是膏粱子弟,骄奢淫逸,游手好闲,但要说起打架来却是不输人。今夜徐铭做东,聚在这里也大多是和徐铭交好的公子哥,眼见着楚君珩将徐铭揍得口鼻流血,连忙冲上去将人拉开。

    虽然对楚君珩的身份都有些忌讳,但要帮肯定还是帮徐铭的。就在楚君珩被人拉开的空挡,吃了亏的徐铭也是啐了一口,朝着他的脸上就是回敬了一拳。

    你来我往一场混战,没一会儿这群乳臭未干的小子们便打上了头,楚君珩在人数上有些吃亏,纷乱中不知被谁推了一把,一个踉跄便从窗梁上翻了出去。

    好在这处酒楼是江边的一处吊脚楼,包间距离地面不算高,楚君珩跌出楼外并没有受什么重伤,脸上却五颜六色的挂了彩。

    徐铭见此情状不由兴奋,抓过一旁开了封的酒坛子,便是倚在楼上朝着楚君珩的劈头盖脸的浇了下去,嘴里更是羞辱道,“楚少游,你以为你还能横几天,当心哪天丢了世子之位,你连水里的王八都不是!”

    清冽的酒液当头落下,伴着徐铭的话,夹着江岸的雪,砸楚君珩的心里,是一片既沉又痛的凄冷。

    他淋湿了头发,眼眶发红的抬头,却在这时看见了一把杏黄的油纸伞倾斜过来,遮挡了淅淅沥沥的酒水,也挡住那些令楚君珩心里发恨的嘲笑。

    “可惜。”

    一道清朗低沉的声音响起,楚君珩怔怔的仰着头,街上花灯琳琅满目,他望见戴着狐狸面具的青衣少年倾斜着伞,酒珠‘啪嗒啪嗒’的从伞面滚落。

    他发丝上沾着雪,微微抬起的下颔从面具底下露了出来,嘴角清浅的弧度,像是噙着万倾灯火。

    楚君珩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愤恨的情绪不知怎的就消散开,唇角轻动想要说话,却是扯痛了嘴角的伤,忍不住倒嘶了一口气。

    裴初低头看了他一眼,酒香逸散,盈满衣袖。他心里有些可惜这坛被倒掉的美酒,他从上辈子起便是爱酒的,虽说时常谋事并不贪杯,但曾经很多个压得他喘不过气的长夜,这一杯酒总能给他很多慰藉。

    只是如今这具身体年纪尚小,李策和林长青又看得严,平日里总是没什么机会让他碰酒的。

    他懒散的收回目光,心里其实并不太关心这些纨绔子弟的打闹,见人无事,一坛酒也已经落尽。他便重新端正纸伞,手里提着刚从店里打包好的芸豆糕,转身步入了流水的人群里。

    “等……等等。”

    楚君珩回神,忍着嘴角的疼痛喊出了声,他一时没有顾及身上的伤口,也将气急败坏,方才还在争锋相对的徐铭抛在了脑后。

    他着急起身,钻进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那个执伞离去的背影,慌慌张张的想要追上去。

    ***

    酬神的灯台上,绝美的舞者正在跳着震撼人心的舞蹈,腰肢曼妙,舞姿蹁跹,飞袖如虹,配上清音缭绕,荡气回肠的古筝琴音,如梦如醉,动人心魄。

    台上跳舞的少年,正是风月陵的头牌,其艳若霞映澄塘,其神若月射寒江,向来被风月陵打造为京城第一美人,以至于这次跳舞酬神的任务,也理所当然的落在了他头上。

    但其实在这之前酬神的主办还邀请了一人,谢家公子谢庭芝,或许那才是真正的京城第一美人。

    只可惜对方的身份并不适合抛头露面,而且谢庭芝也以不善舞蹈拒绝了他们。然而主办方也是个执着的人,非说美人表演能够酬悦上苍,以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一顶大帽子压下来,谢庭芝缠得无法,便只能同意了出席表演,但却是躲在幕后,为舞者伴筝一曲。

    他琴筝技艺精湛,曲调深厚,灵透,契合着台上舞者的舞姿,潇洒飘逸,引人入胜,让人如堕五里云雾,流连不舍。

    表演到这里可以说是很顺利的,算得上是这几年来最出色的一次演出,也就是因为太出色了,引得台下人群一时有些激动,在舞者要下台时拥挤上去,想要近距离的接触佳人。

    这一下可不得了,混乱中灯台的帷幕被扯了下来,一下子便露出了躲在帷幔后弹筝的谢庭芝。

    十五岁的少年已经渐渐抽条,容貌比几年前更胜,于飘摇的帷幔之中,在辉煌如昼的灯火衬映下,芝兰玉树,雪胎梅骨,望之若神仙中人。

    霎那间,人群愈发鼎沸起来。

    本来就快追上那个为他倾伞挡酒的狐面少年的楚君珩,在要抓住那身青衣的衣袖时,转眼间便被突然躁动起来的人群给挤散。

    第160章

    全男朝堂·六

    裴初也没想到自己回程的路途会变得如此曲折,鱼虎百戏,灯火良宵,本就拥挤的大街上忽而又涌进了一群人。

    让本来不准备上桥的裴初,硬生生被这叠叠人海搡上了木桥。就在这时他的胸口还被人撞了一下,低头看去的时候,入眼的先是一点朱砂。

    裴初霎时就明白这场突如其来的骚动是怎么回事了,眼看着陆续还有一堆狂蜂浪蝶往这边挤。

    裴初当机立断,摘下自己的面具扣在了谢庭芝的脸上,紧接着脱下自己外衣,遮住了谢庭芝原本的那一身雪色直襟长袍。

    纸伞下压遮住两人的身形,行云流水的换了乔装。

    谢庭芝因为在灯台被发现引来追赶,慌不择路间撞到了人,正准备和人道个歉,却不想对方的反应却是出乎意料,面具扣在脸上的时候,谢庭芝意识到对方是在替自己解围。

    此时两人都被堵在桥上,因为在这里不见了谢庭芝的身影,一大群人还围在桥梁四周,到处张望寻找着美人。

    “怎么不见了,明明刚刚还在这里的。”

    “那位小公子是谁,长得竟然比阿愔还有好看。”

    “阿愔到底是红尘之人,那位小郎君,瞧着却是个小神仙。”

    “不会真是个仙儿吧,一到这里就不见了。”

    周围人语纷杂,谢庭芝听得心里尴尬,他姿容绝丽说不清是好是坏,却总能给他带来不少麻烦。

    他拢着青衣外衫,透过面具的孔洞看向了眼前执伞的少年,轻声谢道:“有劳公子相助。”

    此刻的雪已经没再下了,只有点点细雨在冷风中斜斜飘散,裴初青衣外衫下穿得是一件墨色对襟,显得他身形萧疏,带着点孤意。

    他还未束冠,只是用发带扎了个马尾,这会儿正在检查要给李子璇带回去的芸豆糕有没有被挤坏,听见谢庭芝的话也只是不紧不慢的道了一声,“不客气。”

    发丝舞在眼前,十里光影相照。在往后很多年里,谢庭芝站在波诡云谲的朝堂,下意识去寻望那道孑然一身,却分外孤绝的背影时,总会想起,有一年元宵,提着芸豆糕的少年,眉目清清,慵懒如画。

    而此刻裴初被堵在桥上纯属无妄之灾,他对谢庭芝还是有些印象的,毕竟两年前秦三郎的生日宴上,李子璇还趴在树上指着人喊漂亮哥哥。

    出色的美貌,总能引起风波,周围人还没散去,寸步难行的二人只能暂且驻足。

    一盏盏河灯自春桥底下流过,水面上倒映着万家灯火,香烟乱飘,笙歌喧闹。忽闻一声骤响,火树银花在两人面前盛开,翠碧玲珑,彩光清韵。

    淡紫色的寒空中,银花飞舞飘如雪,繁星闪烁似珍珠。

    桥上的两位少年并肩而立,倒是阴差阳错的共赏了这一出浮霄盛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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