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他一双眼睛清清冷冷的望着楚君珩,唇畔笑意清浅,楚君珩握着折扇的手更紧了,他呼吸微促,那个搅得他落荒而逃的清晨里的回忆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然而还没等到他从那出乎意料的愤懑与慌乱中理清自己情绪的时候,转头又见他从风月陵娶了阿愔。一个凉薄又多情的男人,现在却是生死不知。
“那家伙大概不会有什么事。”他莫名笃定的开了口,手中折扇松开,也不知是说给谢庭芝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新婚不久,他怎么舍得阿愔?”
“便是舍得……”
我也不会放过他的。
向来骄纵纨绔的世子爷敛了敛眸,有些感情好像没有理出结果便已经走到了结局,不合时宜的种子难以发芽,也只能埋葬,他想要守住的也只有若干年前,让他一见钟情,枝繁叶茂的情根。
他微微侧头,身畔的谢庭芝面色不改,从小到大他都是一副浅笑晏晏的模样,温和有礼成了他脸上的面具,哪怕当年面对北狄和亲,跋前疐后的境况下,他也是这副模样垂眸站在朝堂。
身为棋子逃不开桎梏,却不想遇得一人孤身入局。
“想来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谢庭芝叹了一口气,与楚君珩拱手一礼以作告别,他并没有在意楚君珩后面的话,静王一府向来鲜少牵扯朝事,更不知道之前广阳侯曾想向太后求亲的动作,只有身在同一盘棋局里的人才能知道另一枚棋子的处境。
他们互为黑白,遥遥相对,却说不清是知己还是命敌。
***
裴初躺在床上翻了个身,这个身翻的实在是艰难,腹部的伤口离命中要害只差毫厘,要不是最后爆炸的时候被震得手抖了一下,十一觉得他绝对能顺利完成这次任务。
也不至于现在,他和任务目标凄凄惨惨的被关在同一个房间里面。但要说能被关在同一个房间里面还得多亏了裴初,毕竟十一本来是要被送到黄昏后的。
这个地方说是青楼实际上是等级更低的妓院,与风月陵相比,行业要不规范得多,从他们被带到这里的过程中来看,大概还存在着长期非法的逼良为娼和人口买卖。
而黄昏后那地方则要更下作一些,基本上里面的倌人迎接的都是一些有着怪癖的客人。
裴初在京城里时常流连花街柳巷,任职大理寺少卿也见识过许多奇葩案件,对这些了解的自然要比十一更深,从熙哥儿和云爹那三言两语中便已猜出了个大概。
他在十一将要被带走的时候摸出身上的二百两银子,对熙哥儿说想将人留下做个随侍。原本这招不一定行得通,毕竟两人沦落至此已然是任人宰割,对方完全可以搜刮了他身上的钱再将人带走。
但熙哥儿似乎对裴初很满意,或者说对方本就不仅仅是想将五十两买回来的十一送到黄昏后,他笑呵呵的收了裴初的钱,然后大方的将两人留在了一块儿。
两人都被请了郎中暂且看过,十一的伤势比起裴初稍好些,除了右腿因为在爆炸和坠江的过程中骨折而打上夹板行动不便,身上也只有不算严重的擦伤和烧伤。
裴初翻身从床上坐起,而十一则被安置在不远处的贵妃榻上,因为之前试图反抗,这会儿小刺客双手被绑,“所以是谁派你们来行刺的……嗯,夜鸢?”
说到最后那个名字的时候,十一眉角猛地一抽,一抬头果然就看见倚在床畔的那个男人,唇角微勾露出个居心不良的笑。
夜鸢这个名字是最后熙哥儿走得时候给十一取得艺名,毕竟怎么说也是流落青楼,为了接客得有个花俏的名字。
裴初这会儿靠在床边轻轻喘气,因为翻身坐起的动作额头上被疼出一片细密的冷汗,与在船上冷血厮杀宛若修罗的模样不同。
他现在长发散肩,衣襟下面缠着绷带,宽松的衣领下还能看到他劲瘦的腰肢,与隐约可见几处伤疤的锁骨和胸膛。
一副身经百战又委实病弱的模样,怪不得熙哥儿一买下他,就被安放在这么一处还算宽敞华贵的屋子里。
十一动了动被绳子绑起来的双手,心里知道裴初留下自己是为了打听出他幕后雇主的消息,但想也知道他不会回答的。
他后槽牙轻轻磨了磨,冷冷的瞪着裴初,讽刺道:“堂堂的大理寺少卿倒是能屈能伸,对这里习惯得很,我该叫您什么?青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听到熙哥儿同样为他取得艺名被叫出口后,裴初沉默了一会儿,捂着腹部的伤口没有说话。
但他看上去并不像是一副被打击到的样子,没过多久又泰然处之的点点头,“既来之则安之。”
他没有再浪费时间追问十一背后的雇主是谁,转过目光开始打量起这处房间。遇刺的时候已经距离江南不远,就算船毁坠江,两人顺流直下被冲上岸的时候应该也不会出了江南。
本来这次外放被贬,裴初领的巡江御史的职务,然而官凭与任状书都在船上丢失,如今身陷囹圄,一时半会儿恐怕真就难以脱身。
第183章
全男朝堂·二十九
这一年江南的雪下得格外的早,不过十一月初,天上鹅毛飘拂,纷纷洒洒给这十丈软红之地,镀上一层清幽的洁白。
楼下隐隐传来歌声,像是与在流连风月陵的时候没什么不同,只是昔日看客,如今却成了戏中人。
十一有些不耐烦的扯了扯身上过于锦绣鲜明的服饰,头发被束成一串落在左肩,略微遮挡住脸上的疤痕。少年眼神凌厉,薄唇紧抿,一身橘黄外褂珠围翠绕,内衬鸦青色藤纹锦袍,犹如深秋银杏般,显出一种冷峻的张扬。
只是刺客的本能是低调隐匿,如此花枝招展简直让十一浑身都不自在。他伸手摸了摸空荡荡的腰间,原本随身携带的软剑与匕首早就在遇难后被搜刮了个干净,摸了个空的十一,只能暗自忍耐。
两人现在被看管起来,身上的伤也还没好全,裴初腰上还缠着绷带,手腕处也露出一截雪白,身上穿着一身青衣大袖,内里是一件白色刻丝的袍子。
很简单的装扮,然而他长发披散垂肩,微长的刘海柔和了脸庞的孤俊,脑后的发丝戴着一个嵌翡翠的扇形发饰固定,额心被人用浅绿与胭红的颜料,点缀出一抹花钿,沉静如水,偏偏又好像是雾林里的妖魅成了精。
屋子里的熙哥儿左右看了看,对两人的装扮还算满意,也隐隐能察觉到十一身上带出来的杀气,他毫不在意的卷了卷绣帕,笑眯眯的眼角带着点符合年龄的细纹,让人看着觉得亲切,眼神里却不见丝毫笑意。
“我知道你们不是普通人,只是如今你们既然已经进了伊人笑,便生是伊人笑的人,死是伊人笑的鬼,你们过去已经与你们没有任何瓜葛。”
“听明白了吗?青霄,夜鸢?”
熙哥儿身后跟着两个精壮的打手,这段时间在裴初和十一的饮食里也掺了些软筋散限制着他们的行动,因而在两人面前,熙哥儿才如此有恃无恐,并且看样子这伊人笑的背后更有着令熙哥儿具备足够底气的强大靠山。
“啊,明白。”裴初散漫着眼神应话,看上去心不在焉,但却从始至终都是一副配合的样子,从这些天的表现来看,熙哥儿将他们当做了落难的江湖人。
十一躲在后面白了一眼,倒也没反抗的点了点头,两人的识时务让熙哥儿和善了神色,他扯着帕子笑了一声,道:“倒是比另外四个聪明了一些。”
这说的自然是之前被云爹一同卖进伊人笑的四个小郎君,虽然不知是被从哪里带过来的,但一开始几人都做出了一番顽抗,到最后的结果自然是被熙哥儿好好的收拾调教了一番。
大概不是什么好事,因为熙哥儿对着两人的配合甚至表现出些许遗憾。
“令人不舒服的家伙。”
熙哥儿走后十一冷冷的发表评价,屋子里燃着木炭,有些滞闷的空气中裴初微微打开了窗户,他不予置评,垂眸看向楼下的景象。
六角的灯笼在冷风中轻轻摇晃,楼下白墙黑瓦,小桥流水,廊桥枯柳被新雪覆盖,偶尔三两只小船漾开河面来往青楼接客。歌舞升平,一派江南盛景。
“说起来江南从前好像是南王的封地。”裴初喃喃自语,侧眸轻瞥望见十一脸上并无反应,不如说小刺客现在兀自有些烦躁。
原本的刺杀任务失败,不仅让目标活了下来,还一同受制于人,从小经历残酷训练的十一,已经很久没落到过这样难堪的境地。
而今晚熙哥儿就打算让几个新人在伊人笑露面,几个盛装打扮的新人先是被带到船上,绕着江水游览了一圈,然后再是被带回了伊人笑。
就这样知道伊人笑又来了一批新人以后,今晚的烟花地比平日还要热闹些,台下人群涌动,宾客络绎不绝。
“青霄,你最后上台。”被这样嘱咐的裴初莫名其妙的回了一下头,实际上新人都是上场比较早的,最后的台子一般都是留给名声响亮的花魁。
看着裴初的目光熙哥儿不以为意的笑了下,他掀开帷幔看着外面的舞台平静道,“前些日子胧歌死了,我总要捧个新的台柱子,青霄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他说这话时脸上仍旧笑眯眯的,旁边的几个人打了个冷颤,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这些天被熙哥儿调教的日子。十一嘴角微微下抿,偏过头掩住对这人的厌恶,视线转向裴初的时候却发现对方脸上并无波澜。
好像和熙哥儿一样,觉得这地方死人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哪怕死掉的曾经是一个鲜活的,很有名望的花魁,他只是轻描淡写的应了一声,点头道:“自然,青霄必不会让阁下失望的。”
他看上去对自己身份适应良好,十一眉头微皱,一时不知道自己对裴初和熙哥儿哪个更厌恶一些。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这些所谓的朝廷命官,实际上没几个真正关心底层百姓的死活,视人命如草芥,而林无争果然也如风评中一般残酷无情。
十一掩下眼眸,心里又一次坚定了目的,哪怕是为了偿还当年那人的恩情。
腿伤未好的十一走路还有些瘸,登台表演的时候全程划水,跟在其他几个新人后面,拿着两条彩绸舞得像个不会动的木头桩子,要不是看他还有几分姿色,台下的倒彩就要将人淹没。
“小郎君这么害羞干什么,扭起来啊,你这样以后还怎么服饰大爷啊?”
“啧,看上去是个野的,没想到这么愣,別舞了,下来陪哥哥喝酒吧。”
三两污言秽语十一都当做没听见,继续随便舞了舞就打算随着几人下台,看他走路行动不便时,还有人取笑道:“原来是个小瘸子,怪可怜的,就让哥哥好好疼疼啊。”
这样说着,离舞台近的人突然伸手就要将十一拽下来,十一侧身躲过,还算敏捷,但不防身后有人推了一把,十一一个踉跄就要摔倒,却又很快被人拽着胳膊捞了回去。
少年的后背撞上一个不算柔软的怀抱,身后人闷哼了一声,紧接着是一阵低沉耳熟的轻笑,“夜鸢,招待客人要小心才行啊。”
十一一抬头就看见自己的目标带着一贯在他眼里恶劣懒散的微笑,裴初眸子轻瞥了一眼旁边的新人,也没说什么,替十一解围以后就松开了他,让他跟着几个人重新回到了后台。
他挽着剑站在舞台边,出场还是有些早了,但既然已经露了面便也不打算下去,用剑尖从之前调戏十一的客人桌上挑起一壶酒,踏着曲声走进了台中央。
之前那人愣了愣,随着裴初的身影看过去,只见他一边喝酒一边舞起了剑花,他右手手腕缠着绷带,时不时略过一截雪白,如同应景,原本已经停歇下来的雪花又在这时缓缓簌簌的落了下来。
处在朱楼翠阁的中间,登台的场子是半露天的,四周挂着明艳艳的灯笼,周遭堆着未消残的白雪。舞台上的人一剑惊鸿,突然就让人哑了声。
青衣郎君当酒歌,起舞四顾以笑和。
铮铮曲声渐入末尾,台上的人收起了剑,一壶酒被他喝完抛在一边,绑着绷带的手腕擦拭嘴角,青衣大袖随风而舞,雪飘如絮,只见他额心的花钿似妖似仙。
寂静的人群突然炸开,不知是谁往台上扔出一颗绑着红绸的鲜果,紧接着接二连三,裴初嘴角一抽,毫不犹豫的转身下台。
而不远处,一处倚窗的楼阁里,黑发微卷的青年端着酒杯,挡下嘴角饶有兴趣的笑容,“没想到在这青楼楚倌,也能见到这样的剑法,中原果然是个好地方。”
青年的轮廓比起中原人来说更深一些,一身玄色衣袍,领口处绣着精细番花花纹,看着朴素又显出一种低调的奢华,肩上披着一件狐裘,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气势。
灯光下他褐色的眼眸透着一点如狼一般的蓝灰色,目送着那人离开的背影,不由得轻笑一声。
他的身边跟着江南湖州的知府齐如海,听见他的话也笑道,“四王爷要是有兴趣不如多留几日,入京的事不急,也好让我们多款待款待。”
临近年关,周边属国都开始向大燕纳贡,几年前北狄在居庸关与大燕的对战中战败,两国暂时签订停战协议友好往来,加上这些年北狄内斗频繁,一直处于劣势的北狄每年都会向大燕进行朝拜。
只是今年来得人却是北狄大皇子继位后,被封为四王爷的单于逊,他比预计的时间更早进入大燕,并且绕路来到江南。
就是没想到随便逛个青楼还能遇见一个出乎意料的熟人,看样子还受了不轻的伤,也不知道当初那位让他几次惨败的林将军,怎么沦落到这么个处境。
“不知刚才那位登台的郎君是什么人?”
单于逊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湖州知府也往台上看了一眼,这会儿舞剑的人早就没了影,但他还是答道:“应该是叫青霄,伊人笑的新人,四王爷若是看中了,我把人叫来伺候如何?”
“青霄……”
单于逊喝了一口酒,手中玩捏着碧瓷酒盏,指尖微红,修长的指节被那浓烈碧色映衬得如同白玉,他唇角溢出淡淡的笑容,缓声道:“不急。”
这一次合该好好打个交道。
而另一边,裴初拿着一根烟杆叩了叩,捻着指尖的烟灰,别有所思的垂下了眼眸。
第184章
全男朝堂·三十
江南一向是个贸易繁华的地方,货物流通芜杂又稀奇,即使如此罂粟也算是少见,裴初捻着指尖的烟灰,面色平静波澜不惊。
在伊人笑养伤的期间裴初并不是闭门不出,能下地的时候熙哥儿便带着他和十一两人游览了一番楚倌的环境,期间裴初便发现伊人笑里有许多倌人都有抽焊烟的习惯。
原本并不算稀奇,只是倌人们抽烟的次数过于频繁且基数太大,并且后来又目睹了一个倌人断烟后的反应,裴初意识到事情不对。
他们这是进了一个比原本想象的还要不得了的地方,裴初算是明白为什么在下江南的船上,会有人派那样玉石俱焚的刺客前来刺杀了。
只是十一的信息隐藏得太好,裴初几次试探都没有从他嘴里打听到什么,或者说他只能看出来这背后的雇主,是一个对十一相当重要,让他死心塌地的人。
但现在说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毕竟这小小的一处青楼成了龙潭虎穴,算是虎落平阳,先不说京城中的人久未寻到他的消息怕是早就认为他已经遇难。
就说现在他的身份若是暴露,在这江南之地,比起救援,先一步遭遇的绝对是杀人灭口。
但奇怪的是,十一并没有暴露出他身份的打算,或者说他甚至不知道他人派来刺杀裴初的理由,只是一根筋的认为自己亲手暗杀掉裴初,才算完成任务。
这就……很有意思了。
裴初转着手中的烟杆收进衣袖,演出结束后裴初便在有些轰闹的人群里被熙哥儿先赶回了房间,看对方笑盈盈的脸色就知道对他的表现很满意,以至于临走前还赠送了他这杆烟枪。
显然是一个以为能控制住他的手段。
烟草被他烧了一点却没有吸,浓烈的香气中裴初打开窗子通风。十一住在外间,回房的时候被裴初以随侍的名义从熙哥儿想要带去陪客的队伍中拉了回来。
小刺客那时看上去已经蠢蠢欲动的想要打碎茶盏,抹人脖子了。救人一命胜过七级浮屠,裴初也不想因对方的一时冲动而连累自己。
尤其是在这种,容易行差踏错的情形下。
***
送走单于逊的湖州知府松了一口气,北狄四王爷来到江南的消息是未曾被他上报京城的,这次会面本就是避人耳目。
只是想起之前的谈商,齐如海微微皱眉,不由暗恼自己有些小瞧那位看上去过于年轻的北狄四王爷。
那无疑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明明在几年前的战争中元气大伤,争夺王位失败,却依然能够自保且身居高位,游走在北狄朝政中,手握重权。
这不免让人更加惊叹,当初那个在战场上将他打败的林无争,又是怎样的智计卓绝。
一直身处江南已经有数年未曾进京的齐如海,并没有见过那个传说中那个年少有为,运筹帷幄的林大人。
而以后……大概也是见不着了的。
想到这里,齐如海紧绷的心情终于有些放松,他在江南经营数十年,可不能被一个毛头小子毁得一无所有,就算是有人想来分一杯羹,也别以为轻而易举。
房间的门突然被敲响,紧接着传来熙哥儿的声音,齐如海打了个酒嗝让他进来。
“胧歌的尸体处理好了?”
“您放心,已经烧得灰都不剩了。”
“那就好。”
齐如海撑着额头揉了揉太阳穴,嘴角两撇修剪整齐的八字胡,看上去彬彬文质,儒雅斯文。
他目光轻抬看着面前的老情人,熙哥儿脸上笑眯眯的,向来没有笑意的眼睛里柔波似水,齐如海向他招了招手,熙哥儿走过去,伏在了他的膝头。
“你这次处理得很好,新找的人也不错,但这次可要小心,别像胧歌一样不识好歹了。”
“唔,熙哥儿明白。”熙哥儿敛了敛眸,就像摸宠物一样,齐如海的手揉捏着熙哥儿后颈,“不知大人可要见见青霄?”
“嗯?”齐如海的手一顿,不知想起什么眸中精光一闪,轻笑道,“也好,再交给别人之前,总要让我调教调教。”
***
“努达尔。”
从廊桥下走下来,单于逊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头,江南水乡,就算是冬日的冷风也带着几许的温柔。
白雪覆盖着黑檐,灯火琳琅璀璨,是与大漠的旷野荒原完全不同的细腻婉约。
单于逊褐色的眸子映着这幅盛景,走在身边的努达尔恭谨的应了一声,“在。”
本以为单于逊会有什么吩咐,等了半天却发现他的目光还停留在不远处的悬灯结彩的伊人笑上面,努达尔不明所以的唤了一声,“主子?”
“这次江南之行真是比我以为的还要有趣,若我趁机报仇雪恨,算不算落井下石?”
狐裘的绒毛在风中挠着脸,单于逊看似深思熟虑的摸起了下巴,黑色卷发露出他左耳带着一枚箭翎状的耳坠。
这是他刻意用当年那支射中他胸口的箭羽做模子打造出来的,为了时刻让他谨记那天的惨败与耻辱。
当初的交锋,单于逊不仅在对方围捕下身受重伤,回去以后更是如陷泥潭,麻烦不断,几次都是死里逃生,两人之间可谓具有深仇大恨。
努达尔在单于逊与齐如海谈话的时候护卫在外,因而也没见到那场新人表演,一时没听懂单于逊在说什么,但他还是应道:“若是有仇,主子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努达尔不可避免的想起了他们的头号敌人,正是因为当年战败的影响,才让主子错失王位,努达尔每次想起来都恨的咬牙切齿,但不可否认这几年来,他家主子变得更加成熟善断。
单于逊笑了笑没说话,踱着步子往回走,两人并没有住在湖州知府安排的住处,而是以商人的身份住在异族人聚集的坊市里,他嘴里哼着刚才在楚倌里吟唱的婉约词,跑调跑得像野马急奔。
雪停以后明月从乌云里露了出来,单于逊抬头一看,突然有些晃了晃神,这些年来剑戟森森,年少初遇的月光,回想起来好像比不上他一雪前耻的执念了。
但总该去见见的,不管是哪个人。
***
裴初着凉了,他体质一向弱,如今还受了伤,一场雪中舞剑回来就发起了烧。原本想带他去见齐如海的熙哥儿有些无语却只能暂时作罢,将这颗精贵的摇钱树好生将养着。
十一的腿伤好得差不多了,却故意瘸着腿走路,跟在裴初身边成了他的随侍,但平日里莫名很受馆内其他人的排挤,十一觉得简直憋屈。
久在淤泥里的人大抵如此,满身脏污就见不得别人身上的干净,十一其实也能明白,这是因为他受着一人庇护的恩情,而产生的嫉妒。
这也是十一望着那人熟睡的脸庞却久久未曾下手的原因,他看起来毫无防备,明明身边就是一个之前还在互相厮杀,现在也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刺客。
手里的毛巾拧干,十一烦躁的将它丢在裴初的额头上,‘啪’的一下,裴初被拍醒。
他懒洋洋的从床上坐起身,温热的毛巾滚落下来,在快要掉到被子上之前,被他伸手接住,修长如玉的指尖握住白帕,一身宽松雪白的中衣下,他的绷带少了些许。
黑发散在肩头,裴初又将帕子扔回了水盆,“打听到了些什么,夜鸢?”
十一眉角一跳,板着脸冷笑道:“你就不能不叫我这个名字?”
“我又不知道你的本名叫什么。”裴初将头发扎了起来,声音有点哑,因为曾经落水的缘故,每到冬日他就会发烧,这么多年来,他早就已经习惯,因而看着虚弱,却也不太影响他的行动。
十一听着他的话沉默了一会儿,不太想说其实自己没有本名这样的话,因而回答起他先前的问题,“这里人的嘴被那个熙哥儿管教得都很严,但我们现在住的屋子好像就是曾经那个叫胧歌花魁房间。”
裴初顿了一下,点了点头,十一走到暖炉边加了两块木炭,慢慢升起的暖意让裴初扬了一下嘴角。
十一垂眸没有注意,脸上的表情却格外冷峻,年少意气,修眉俊目,只是脸颊上的伤疤显得过于突兀狰狞,就像一幅俊美的画被撕裂了一道口般让人遗憾。
“还有就是胧歌的死好像很不寻常,伊人笑讳莫如深,听说连尸体都是挫骨扬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