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至少如今他无需弯腰低头来掩饰他藏在心里的不恭敬,顺手将刀别回腰间,裴初从桌上倒了杯茶,润了润一路赶来有些干渴的喉咙,蒋元洲简直有些气笑了。虽说如今看上去他们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但就像楚商尧了解自己一样,蒋元洲也同样了解他,双方都是有野心的人,总是知道对方最想要的是什么。
年少情深,青梅竹马,或许在楚商尧心里,他蒋元洲确实占着很重的一部分,但破镜终究难以重圆,更何况比起爱人更重要的无疑是皇权,他蒋元洲不过是对方功成之后的附属品。
一朝太后侍奉两帝,这多少有些可笑荒谬,蒋元洲骄傲也不允许他成为这么见不得光的存在,他可以接受一个幼稚的傀儡的皇帝,但绝不容忍自己屈居人下。
“当初派你下江南,没想到却成了我败笔?”
蒋元洲似笑非笑,难掩眸色阴沉,对面的人这才回头,大概是茶水的苦涩让他皱了皱眉头,除此之外基本看不他面色的波动。
当初广阳侯向裴初求亲大概是楚商尧早就埋好的线,从那时起便想将裴初拉上自己的贼船,蒋元洲察觉出来了,也知道对方这些年在江南的一些小动作,本想借此机会将裴初外放江南,也好削弱些对方的实力,却不想莫名其妙的反倒让两人搭上了线。
裴初确实发现了对方的动作,在此之前楚商尧还用谢庭芝当做掩护行刺裴初,哪怕事败也能再来一波挑拨离间,他在江南谋划了这么多年,积攒的势力当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铲除,如今更是厉兵秣马,蓄势待发。
蒋元洲本以为就从前这人在他面前两面三刀的做派,好歹会有点反抗,没想到直接跟他玩起了打不过就加入,如此审时度势的墙头草简直是让蒋元洲开了眼界,从前对他的放纵喜爱,如今更像是给了他当头一棒。
就连现在宫中这些守卫森严的侍从,有多少是保护,又有多少是监视呢?
茶碗磕在桌上,苍白的指尖微蜷,裴初喉咙轻滚压下一声咳嗽,连日来的动荡与对峙让他眼底沾染了青黑,眉宇间积压着疲倦。
裴初按了按眉心,对蒋元洲的话不答反问,“太后深夜唤臣而来,总不会是想责备臣不够忠心?”
他声线哑得出奇,带着点摩挲的质感,听在人耳朵里痒痒的,掌根下的眉眼一抬,黑眸轻倦映着灯光,不经意间成了撩拨的火种。
蒋元洲不是个在乎世俗规矩的,但很讨厌束缚,也很讨厌吃亏,他从前把裴初当做自己手下的一只犬,容忍他在合适的范围里搞些小动作,却他挣脱自己的绳索对着别人摇尾乞怜,不管是小皇帝,还是楚商尧,他都想报复回来。
一只手趁裴初没有防备的当口将他推倒在软塌上,背部撞进被柔软白狐绒毛里,裴初眼皮一掀,玉质冰肌,丹唇含笑的紫袍男子欺身上前,对方的膝盖插进他的两腿之间,一手撑在他耳畔,一手捏住他的下巴漫不经心的按住他的唇。
“林大人既然累了,不如在本宫宫里歇息如何?”
要真这么做了楚商尧大概能将他撕成碎片,裴初偏过头,心里清楚对方就是想折腾自己,脸上的手不安分的拨了拨他的喉结,不自觉的喉头滚动,让蒋元洲笑出了声。
他此举多少带着点恶意,只是灯火阑珊,模模糊糊的照着这人的轮廓,昏黄中暖意升了出来,冰冷的算计也像是藏了点危险的柔情。
“太后自重。”
平板无波的腔调,蒋元洲不想自重,更想拉着人共赴沉沦。
第198章
全男朝堂·四十四
深浓的夜色里,烛火隔着灯纱轻轻晃动,叠嶂似的博山炉上盘桓着浅浅淡淡的烟雾,略带点凉意的沉水香混着这阴沉雨夜中的萧索,既像摄人心魄的香魂,又像勾人性命的野鬼。
裴初伸出手,他慢吞吞的影子像是在欲拒还迎,但他的手掌落在蒋元洲逼近自己身前的膝盖上,便很难让他再近分毫。
蒋元洲披散的头发从肩上垂了下来,宽袍大袖隔出一方天地,凤目狭长柔情入骨,目不转睛的盯着裴初。裴初一手撑着他的膝盖,一手抵在软榻上支起身,在太后手下从事这么久,很明白对方骨子的恶劣以及自尊。
他并不怀疑蒋元洲举止出格的念头,也很清楚这人心底憋着的火气,这份挑逗或真或假,只要他和当朝太后牵扯过于暧昧,那么往后不管结局如何,他身上都会背着洗不清的污名,成为别人的眼中钉。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报复心强烈的男人。
“如今情势尚未明朗,太后又何必玩火自焚。”他不咸不淡的说着,像是在警醒又像是在劝告。
起身的时候发丝擦过脸畔,近在咫尺的距离呼吸灼热,裴初顿了一下,干脆蜷起腿,向后一靠,整个人都盘坐在这半张软榻上面。
他姿势随便的紧,轻而易举的便拉开了距离,本来应该在入宫前便卸下的刀刃并没有离开他的身,毕竟这皇宫如今对他而言也是龙潭虎穴,谁知道从哪里会冒出一个夺他性命的忠义勇士。
但因为这会儿坐着的姿势,腰间的刀被他横在膝盖上,蒋元洲看了看,漆黑的刀鞘就像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深渊。
他眉毛一挑,玩笑似的捏住裴初的下巴晃了晃,“就算如今受制于人,也不忘藏着尖爪,小家伙,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听我话呢?”
他语气里说不出的遗憾,却到底是松开手,在软榻边的另一侧坐了下来。雨越下越大了,劈哩叭啦的敲打着瓦砾屋檐,夜风中摇晃的宫灯给雨幕染上靡离的色彩,屋内屋外如同两个世界。
蒋元洲一直都知道裴初是个难以驯服又足够出色的人,这样的人收作自己的手下向来能做一把锋锐的利刃,开疆拓土也好,铲除异己也罢,事实上裴初以前也确实替蒋元洲做过不少实事,但他从来不肯听话。
为什么他就不能安安分分做自己真正的心腹呢?
蒋元洲垂眸眼神晦暗,从桌上拿下裴初放下的茶盏一饮而尽,他年长裴初几岁,腰细腿长,不刻意显出那种高高在上的轻挑魅惑的时,成熟稳重的魅力反而在他身上沉淀下来。
等他抬眼再瞥向裴初时,清凌凌的目光注视的是一个叛徒。
只是背叛者毫无愧疚心,烛火在他黑衣上镀上一层暖红,但他整个人却像是与夜色融为了一体,便是光也照不透他身上的暗。提起身上的刀,裴初双脚触地已经是打算离开。
临走前微微侧目,好像是尽情分解答他最后一句话,“太后给了臣很多,可惜都不是臣想要的。”
他站起来的时候长身玉立,鹤骨松姿,一双透彻如瞳眼眸漆黑得深不见底,蒋元洲讽刺的笑了,倚在塌上直视着他,“那到底谁能给你想要的?”
“是楚商尧吗?还是说……”
他隐去了后面的半句话,意味深长的拉长语调,眼前人还是那副不为所动的模样,瞧着无趣的紧,年纪轻轻便像是老僧入定,好像万丈红尘都牵不住他的衣袖。
但他又确实是锋芒毕露的。
年轻俊秀的大理寺卿将侧过来的目光又收了回去,无所谓的一笑,渊渟岳峙,任达不拘,嗓音轻哑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想要的,只能自己去争取。”
黑色衣袍擦过紫衣的边角,蒋元洲心神一动,抬头看着那人的背影,恍然明白自己应该是最后一次见这人了。心里蓦然空下去一块,蒋元洲觉得好笑,笑着笑着又摔破了茶盏。
他该把他留下的,他忽而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理智占据了情欲的上风。
燕朝的太后终究是没能狠下心,毁了自己也将那人拉入悬崖。
***
从太后宫里出来的时候,夜风很冷,秋雨深寒,浸髓入骨,送行的太监是楚商尧安排在蒋元洲身边的人,裴初手里打着伞,看着他在前面带路。
“王爷大概不会喜欢您与太后,过于亲近。”那宫人背对着他,有些上了年纪,嗓音矫揉嘶哑,跟他话里的内容一样,不太好听。
裴初没说话,更没必要去答诺什么,毕竟本就清清白白,无需越抹越黑。那宫人心里也明白,沙沙的发出笑声,在这浓重的夜色里,无端显得渗人。
他很快话锋一转,又对着裴初恭维道:“但大人若有本事继续掌控住这京中大局,想来王爷也不会太过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
“王爷一直很看重林大人。”
裴初伞面略微往前下压着,也露出一声短暂的笑,宫人听不出他笑声里的意思,只是下意识的绷紧了脊背,带路的脚步一慢,目光后瞥想要去窥觑那人的脸色。
但下压的伞面遮住了他的神情,昏黄晃动的灯火下只能看见他嘴角那点似有若无的弧度,“南王殿下还真是宽宏大量。”
他说话的声线一直没什么情绪,平淡的比这夜雨还凉,只是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应道:“公公放心,既然王爷这么看重本官,本官自会不负所托。”
“只要王爷保证,护好本官的逆鳞。”
他的后半句话冷得就像雨夜里伸出利爪的水鬼,隐含着重重危机。京城形势一触即发,楚商尧以他家人为质,打得也是护佑的名头。
毕竟就算在京城里,他的对手们也不见得会让他的家人安全,又或者说,以李策和林长青的性子,未必真能看得下去他的所作所为。
裴初本也打算将他们送出京城到安全的地方,却不想被楚商尧抢先一步。
宫人定了定心神,显然也是见过风浪的人物,处变不惊的答了他的话,“林大人放宽心,既然是一条船上的人,您的家人王爷又怎会亏待?”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同盟的条件下。
裴初抬起伞面,宫人慢慢看见他的笑脸,眉眼孤俊透着野心与锐气,胸有成竹,从容自若的点了点头,“如此,我等便静待功成罢。”
***
再怎么固若金汤的城池也架不住从内而外的溃败,连绵不绝的阴雨下了半个月,也阻止不了南王的兵马对京城的步步紧逼。
所有人都知道林无争是一颗不定时的炸弹,他的反心昭然若揭,哽在京城那些护君心切的朝臣喉咙里,是一块让人啃不下的硬骨头。
不仅硬而且硌人,偶尔伸出来的骨刺更是扎得人鲜血直流,在这矛盾显化的半个月里,各种明枪暗箭都想趁南王兵马还未围京之时,先将林无争这根反刺清除。
但与蒋丞相等势力的勾结下,林无争这条疯狗反而次次将保皇派的势力咬得残缺不堪,以至于如今落在林无争身上的目光,不是入骨的恨意,便是忍不住的惊惧。
在此过程中,还敢与他作对的实在是少数,除了卢子义就算面对罢官和被关入地牢的危险,还要每天不怕死的骂他几句外,大多数人皆是噤若寒蝉。
一直到这一天小雪,京都的城门意料之内的,被那位大理寺卿打开。
第199章
全男朝堂·四十五
细雪如盐,薄薄的雪花从阴晦的云层中落下,还未及铺向大地,便被漫天如霞的火光,融化在兵戈阵阵的交战声中。
一场政变从下午持续到晚上,整个皇宫亮如明昼,喊杀声四起,尽职尽责的御林军正在与冲入皇宫的南王军队死磕。
裴初刀尖一甩甩落上面的鲜血,衣袍黯淡被血色侵染,做为南王阵营里叛军的一员,打开城门引狼入室的罪魁祸首,面临的围攻可想而知。
只是因为前线与北狄的交战,留守在京城的兵力并不充足,加上一个对城中攻防了如指掌的裴初,皇城所面临的局势基本上都是呈现一边倒的颓态。
连带着攻入京中的楚商尧都觉得事情进展得比他预料中的还要顺利,虽然这其中还有一些负隅顽抗之辈,以谢庭芝为首的保皇派死仍旧守在小皇帝身边。
就连一向明哲保身的静王一脉,这一次也在楚君珩的出头下,大义凛然的站到了对面。
楚商尧多少对这些人的愚昧蠢忠感到可笑,年轻人的热血在他多年谋划的大势所趋之下根本不值一提,只能说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林无争那样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么想着楚商尧抬头看去,陷入围攻的大理寺卿正与御林军的统帅交战,在弯腰避开对方刺过来的一杆银枪之后,他反手斩断马蹄,紧接着夺过对方手中的枪杆,将人横扫马下。
枪尖很快对准这位御林军统领的喉咙,楚商尧意识到这场战事即将尘埃落定。
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在楚商尧的注视下,裴初抬起手中的枪杆毫不留情的捅穿这位御林军统帅的胸口,将其钉在了地面,对方怒目圆睁,嘴角嗬嗬的吐着血沫,最后咬着牙骂出一句:“叛徒!”
裴初眼睫一眨,不为所动的回以一笑,好像半点想不起,当年北狄的战场上,这人曾跑到他身边笑呵呵的同他敬过一杯酒。
他的脚步从地上的已经奄奄一息的人身边退开,皇城地砖的缝隙被涓涓汨流的鲜血填满,他每踏一步仿佛都能溅起一点血花。
“林大人出手果然干脆又利落。”随着裴初的走近,楚商尧毫不吝惜的夸赞,一身戎装的南王殿下此时算得上意气风发,对着裴初扬唇轻笑,斯文稳重又不显得居高临下,似是发自内心的感谢着他。
但说到底,楚商尧也并不是那么没有警惕心的人,留在身边的依旧是自己的心腹,便是不得不承认林无争这一张牌实在太过好用,他也没有打算让对方继续跟着自己进入太和殿。
当然他自认不是什么吝啬的主君,林无争帮他至此,他也应该好好给些奖赏,从脚下踹出一个人来,楚商尧将他踢给林无争。
裴初步履一顿,一垂头,便没什么意外的对上卢子义那双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的眼睛。要不是嘴被布条封上,估计要一如既往的将他骂得个狗血淋头。
他的目光实在太刺人,以至于很快就被南王的手下扇了一巴掌偏过头去。
楚商尧语调温润和缓,却如利刃般带着点残忍的锐利,他对着裴初微笑的调侃道:“这位不识趣的御史大人,似乎在这段时日给无争添了不少堵,此前顾忌着卢家面子没有出手,事到如今也不必再烦忧,他这条命我便送给无争了,你若想报仇不如就趁现在。”
卢家虽算不上世代簪缨,但几代下来都是言官,祖上长辈还有人是握史笔的,要说能不能动,还得看上位者愿意对你展露有多少袒护和私心。
但楚商尧如今正是要掀翻朝局,这些誓死不降,伶牙俐齿的人,自然少一个是一个,他如今此举既是卖了裴初一个情面,也是想借着他杀鸡儆猴。
御林军统帅战败,剩下的都是一些乌合之众,太和殿就在眼前,小皇帝和拥护他的一众朝臣皆躲在里面,功成在即,说不激动是假的,楚商尧借卢子义将裴初留在这里做收尾,自己带着人马踏进了太和殿。
裴初身上还沾着那位御林军统帅的血,手里提着刀,刀尖一挑就将绑在卢子义嘴边的布条挑开,那布条不知是从谁脚下扒下来的袜子,一被挑开卢子义便忍不住干呕起来。
因为刚才被扇了一巴掌,呕出的唾液带着血丝,裴初对着他的狼狈模样有些好笑,不咸不淡的开口,“卢大人就是因为管不住这张嘴,才落得这么个境地啊。”
“襟裾牛马,衣冠狗彘。”
卢子义强忍恶心,愤而抬头,对着裴初怒目而视道:“像你这样贪权弄势,忘恩负义之辈,你以为你的结局会比我好?”
他一如往常的骂得很难听,可当他抬头时对上的却仍旧是那双漫不经心的眼睛。
打从卢子义在朝堂上第一次参他时就是这样,满不在乎的,无动于衷的,无论是阿谀还是谩骂,都永远被当成耳旁风。
卢子义当真讨厌极了这个人,可以说是天性不合,也可以说是心存嫉妒,明明他是由颜皓教导出来的,一个才能可以比肩谢庭芝的人。
可偏偏,偏偏……
“林无争,你如此颠倒乾坤,罔顾社稷,当真就能对得起恩师与同袍,即使面对至亲也能无愧于心?”
才不匹德,不知敬畏,便是能素手操盘,也只是在搅乱风雨。
卢子义跪在地上支起身,细密的风雪吹亘在眼前,他衣袍凌乱,发丝飞舞,一双眼睛却死死的瞪着裴初,好像要将他的皮囊瞪出一个洞来,看看他里面的骨头是不是黑的,心是不是红的。
可是瞪着瞪着却突然从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里望出一个的笑来,如错觉一般,温柔沉默,观之可亲,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这人提刀拍在了脖颈。
大燕御史眼前一黑,失去意识以前,好像从他的身后看见了一袭靛蓝玄甲,搀扶起那位御林军统领。
***
银白的霜雪在屋檐上积累了薄薄的一层,明月黯淡,半遮半掩的藏在了乌云之后。
太和殿外,所剩无几的侍卫正守在门口,手里持着的火把,将这处小小的,或许是最后一片还被他们固守着的阵地映得堂皇明亮。
楚商尧不紧不慢的走了进来,携着数倍于对方的兵马,鱼贯而入,目若寒星般扫视着在场垂死挣扎的小皇帝与他的残臣,对上小皇帝的目光时,他饶有兴趣的笑了一下。
“本王记得当初你还只有这么一点高。”
伸手在大腿根上比了比,再抬头看向不远处已经将近及冠的少年。事实上楚商尧对楚墨的印象一直很模糊,毕竟是当初捡漏被蒋元洲扶持上位的小鬼,在当初对方登基时,仅有一点的记忆便是懦弱胆小。
本来几年前他还曾计划先绑架对方让京城陷入混乱,再寻机与蒋元洲联手使江山易主。只可惜计划失败,小皇帝被救走,他不得不再次蛰伏,到最后还是采取逼宫的手段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要说他是狼子野心倒也并不未过,楚商尧受够了因为皇权所带来的落差与挟制,当初因为先帝的一句话,一封圣旨,南王一脉便自此远离京城被困遣于封地。
而与从小与他指腹为婚的未婚夫,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入主中宫,形同陌路。
破镜重圆终有隙,碎玉复合仍见瑕。
楚商尧的思绪短暂的飘到后宫那位身上,接着又落在不久前还曾说与对方深夜相会的大理寺卿身上,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心里不知是苦是嘲,是痛还是恨。
但总归,没有楚墨和先帝,就不会有如今这个情形,而这个皇位,已然成了楚商尧势在必得的执念。
也只有站在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他才能重新掌握住一切,无论是那些已经失去的,还是未曾拥有的。
火把在冷风中不断晃动,照得地上的人影也跟着摇曳扭曲,楚商尧随口一句寒暄并没有化开僵硬的局面。
楚墨一身明黄色的龙袍,站在大殿门口,他长开的身形已经能够挺拔的撑起这身衣服。
丹颜含笑,唇齿若鲜,一副灿如春华,皎若秋月的明艳之姿,哪怕面对现在四面楚歌的局面,也再不复从前的懦弱与逃避。
“堂兄既然来到这里,便说明御林军已经败了。”他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抬手摸了摸那枚藏在衣襟里,被他的体温熨帖的有些发烫的鸟哨。
一直守在他身前的谢庭芝侧了侧头,随风而起的发丝抚过眉间那点艳丽的朱砂,“陛下。”
他微微启唇的声音如水般清柔温朗,眉心轻蹙,然而对面楚商尧却已经不打算多说废话,他身后的手下已经拉开阵仗,摆出弓箭,一片杀气凛然。
楚商尧是个生性谨慎的人,迟则生变道理他比谁都懂,他不打算给守在小皇帝身边的朝臣留下活口,尤其是对方身边站着的谢庭芝。
如果说林子琅是他手上一把刀的话,谢庭芝便是小皇帝身边的盾,一个难得的纯臣,拥有强大的凝聚力和统筹,身边总能吸引着无数志同道合的人与他站在一起,构成一道若磐石的城墙。
只可惜今夜这堵城墙,注定化为尸山血海。
第200章
全男朝堂·四十六
阿愔缝衣的手指被针尖刺出了鲜血,血珠一点点的冒了出来,他轻轻皱眉,将手指含进了嘴里。屋子里烧着大盆的银丝炭,暖洋洋的并不使人觉得寒冷。
“怎么这么不小心?”
一旁的林长青看见他的动作,连忙拿出一块手帕递给了他,鲜红的血色在雪帕上晕染出一朵红梅,阿愔怔了怔,缓缓摇头示意林长青自己并无大碍。
林长青在灯下看着他,他的面容有些憔悴,一向仪容整洁的男人下巴上冒出些许青茬,李策就站在他旁边,按了按他的肩膀。
“别怕。”
一家四口如今身在一处山庄别苑,距离京城并不遥远,但四周布置着卫兵,无时无刻不在看管着他们的行动。
自从重阳祭祖后,他们一家人便被困在这里已经一个月,虽说吃穿用度并不发愁,还略显铺张,但却是寸步难行。
李子璇正趴在敞开的窗口上,鼻头冻得通红,往外望去,小雪簌簌,是一片银装素裹的白,然而更远的地方,却隐隐可见硝烟与火光。眉眼间与裴初有着五六分相似,却更显得烂漫淳朴的少年张了张嘴,喃喃自语道:“开始了。”
裴初在京城里做的事,偶尔会通过别苑的守卫传到他们这里,大多都是些阿谀奉承,他在楚商尧手下越得用,他们一家人就在别苑里过得越好。
就像啃食他人血肉活下去的鬣狗和秃鹫,林长青和李策眼里因此总是露出些痛苦和自责,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的无用和牵绊才让那孩子忤逆了自己的本心,亦或者从当年他在太和殿上站出来替父从征开始,就是错的。
在这里看到的谄媚逢迎越多,也就代表着那孩子在京中遭受的指责谩骂越多,一步走错蒙受的便是千古骂名,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那孩子都仿佛站在了深渊底下。
林长青和李策帮不了他,能够做的就是如那孩子所期望的那样活着。他做错了便活着一起与他承担这份历史的责骂与罪名,他若失败了,一家人也该在黄泉中团圆相聚。
阿愔并不讨厌这样,他们谁都不忍心放将那人独自留在世间,共进退,用荣辱,从进入林家大门开始,便已经是他心里的觉悟与期待。
更何况……
阿愔继续缝着手里的衣服,他始终不曾忘记当年庆国公案里,在所有人都不愿意对一个伎子伸出援手之时,只有那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正直且安定。
***
“林无争!”
变故仅在一瞬之间,原本正要发号施令的楚商尧不敢置信向前跌了一步,一支利箭刺穿他的肩膀,血液顺着箭尖滴落而下。
楚商尧转过头,目眦欲裂的瞪着原本该守在太和殿门口,如今却挽弓走进殿门裴初,待看清他身边站着的人影时,更是瞳孔一缩。
原本大好的局势忽然逆转,大批兵马蜂拥而至,意想不到的援军突然出现,甚至太和殿门口看着单薄的侍卫背后,宫殿所有大门敞开,里面源源不断的涌现出数百禁卫军拉开盾牌挡在了楚墨和谢庭芝等朝臣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