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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她眼锋瞥了一眼梁师成,又瞥了一眼案几上的画作,对赵佶补充道:“身子骨是弱了些,但那笔字,那手画,在宫里头,莫说是读过书的都知内侍们,便是翰林院的待诏,也不敢小觑了去。”

    十四岁的遂宁郡王赵佶,微微一笑,款步迈过来,细看了一番梁师成的临摹之作,亮出还带着几分青嫩之气的嗓子,开腔道:“确实不错,你再写几个字,本王瞧瞧。”

    梁师成忙掏出雪白的帕子揩干净手上的米糕屑子,提笔蘸墨,微微凝神思忖,便写下一串儿字。

    “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赵佶俯首一观,笑得更开:“看不出来,你小身子小骨的,倒喜欢苏学士这豪气干云的词句。唔,本王怎么瞧着,你的书风笔韵,也有些像苏学士的字呢?方才那黄庭坚形容作什么来着?石压蛤蟆,哈哈,哈哈……唔,不过,本王还是喜欢细瘦轻逸的,顶好如青竹之骨,字形里透着画意。。”

    梁师成怯怯地道声“是”。

    他的一颗心,实已跳到了嗓子眼。

    张尚仪所说之事,能成吗?

    却听张尚仪婉婉道:“郡王也觉得这孩子的字,有苏学士之风?咳,翰林院不止一位待诏这般说过。更稀奇的是,今日我带他来王公府上,王公见了,竟觉得,他连长相,都有些像苏学士。”

    赵佶闻言,带了几分轻蔑的语气道:“姑父这话,幸好未曾教那苏二郎听去。张尚仪也看到了,那苏二郎,认的什么义妹被晏公多瞧一眼,他都要跳出来,猫儿炸毛似的。姑父若说他父亲和宫里内侍一个相貌,他还不得拂袖而去呐。”

    赵佶因一早来时就答应了姑父王诜,将那来骂山门、却险些被枣儿噎死的公主乳母捎带回宫,故而散席后,滞留园中再徜徉景致一番,顺便参研参研西园的那些假山造景。

    这个黄公、那个晏公的走后,赵佶向王诜讨要李清照留下的《桂花词》,却被王诜若有深意地回敬一眼、婉拒了。

    赵佶故而少年心性上来,背地里非得揶揄姑父王诜几句。

    梁师成仍是低着头,只暗自品咂。

    这遂宁郡王,果然和张尚仪不太生分的样子。嗯,不仅不生分,甚至可以说没什么避讳了,在一个五品女官面前这样编排自己的驸马爷姑父。

    他正思忖着,赵佶忽地压低了声音,与张尚仪道:“尚仪到底是看着我长大的,明白什么样的小厮,才配得做我的身边人。那高俅,姑父似乎很倚重他,我就先不开口了。这一个能写会画的嘛……”

    赵佶将袍袖背到后面,弯腰去逗梁师成:“哎,你瞧你这战战兢兢的样儿,张尚仪这般和气的,你跟她出来都不敢怎么吃东西,定是在翰林院被欺负惯了。不如,来本王身边伺候着吧?”

    梁师成如闻天籁,简直不敢相信。

    他倏地抬头,望向张尚仪。

    但见这已到中年却愈加美貌动人的五品女官,面上现了慈色道:“傻孩子,还不给郡王磕头。”

    ……

    入了申时正,风中的凉意陡增。

    毕竟夏去秋来了。

    曾纬骑着雪青马,走了百来步,对跟在身边的曾府小厮道:“你先回府,我须跑一趟国子监。”

    这小厮是个极为伶俐的,知道四郎定是有什么事要办,不让下人跟着,遂喏喏道:“四郎今日吃了酒,骑马务必小心,若有什么闪失,小的只怕要被揭去一层皮哩。”

    曾纬略有些不耐地冲他挥挥手,小厮忙伏在马背上行个大礼,一抖缰绳,策马离开。

    曾纬瞧他跑远了,翻身下马,牵着爱驹闲步而行,又走回了王诜府邸附近。

    他站在一座小寺门口槐树下的食摊儿后,遥遥望着王府前的情形。

    先是张尚仪出来,带着那个怀抱画轴的青衣小内侍,钻进马车。

    片刻后,王诜陪着赵佶和一个白发老妪,亦步出门来。那白发老妪,想必就是今日高俅说起的公主乳母,现下望去,这老妇捡了一命,竟还是气未消似的,径直登上了遂宁郡王的雕车,倒是遂宁郡王,还回头与王诜作揖道别。

    曾纬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才见到沈家人出来。

    他看到沈馥之满面喜色地与高俅说着什么,姚欢则安静地跟着,有些缩脖子佝背的姿态,略显得精神不济。

    她是穿少了觉得冷,还是忙碌一天太累了?

    曾纬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纤丽的身影,默默地猜测。

    他多希望,此刻看起来自由来去的他,回到这里,是在等她。

    带她去东大街的夜市逛逛,或者去汴河边看看那些灯火通明、恍若仙舟的游船。

    或者带她去帽衫儿店,挑几件衣服首饰。

    她每次出现在他面前,穿得都像个不够颜色画的摩喝乐泥人儿,就算头一次去曾府,穿的锦衣,也是暗沉沉一片。

    她若换上这个年纪的女子常穿的水红杏黄湖绿的衫子褙子,比如今日李格非那千金一般,定会更加好看。

    曾纬胡思乱想一番,直望见沈家的骡子车也走没了影儿,才轻轻叹口气,离开了大槐树,去见他要见的人。

    ===第六十三章

    曾纬暗会张尚仪(上)===

    曾纬踏进这间不大不小的正店酒楼,开封城临近傍晚的街市喧嚣声,就被隔在了外头。

    店的一楼只摆了五六张桌子,其中两张,还隐在几幅设色绢画屏风后面。

    店里的摆设与餐具,从梅瓶到碗碟,无不透着精致。靠墙的案几上还焚着香,也不知是哪个贵胄之家传出的方子,清淑如莲,教人乍闻之下,仿如泛舟荷塘。

    曾纬进门时,就迅速地扫了一眼。

    一楼只两桌客人。

    一桌是三个中年男子,其中一个腰间拴着牙牌,显然是为另两个锦袍商人在说合交易。

    另一桌是一对中年夫妇,衣着亦富贵体面,夫人正抬手为夫君斟酒,腕上的白玉镯子泛着莹润的光芒,瞧着不是凡品。

    这是此间酒楼的常态。

    不扎彩棚的门廊,不站在门口吆喝的伙计,食桌稀疏的摆放方式,门口一望便知造价不菲的陈列装饰,无不高傲而冷淡地向外传递着信息:酒楼的主人不太在意买卖是否能谈得上兴旺二字。

    今日的两桌客人,说不定,也是反倒看中了此类饭馆的清净少客,才落座的。或为了谈生意隐蔽些,或为了琴瑟和鸣的一顿晚食不受大酒店那种笑闹声的打扰。

    店里的小伙计看清是曾纬,迎上来轻唤了声“四郎”。曾纬闷闷地应了一声,目光转向楼梯,小伙计会心,禀道:“贵客在上头。”

    伙计引曾纬上楼,在雅间里坐了,又问:“四郎用些什么?”

    曾纬怏怏道:“吃了一天了,刻下什么都吃不下,你煎一碗浓茶来,我醒醒酒。”

    反正是自己家开的饭馆,别说进了包厢只喝一碗茶,就是什么都不喝、直接躺下睡觉,小伙计也不会说什么,还得殷殷地拿来丝被。

    当然,曾纬不是来喝茶,更不是来睡觉的。

    伙计端来茗茶、又退了出去后,雅间内的木栅轻轻一响,尚仪局张氏从隔壁那间走了进来,坐于曾纬对面。

    “我今日在西园瞧着,四郎的胃口还真好。不过,那个小厨娘,烤肉的手艺确实不错,我也吃得比平日里多些。”

    张尚仪说话的时候,下巴颏稍稍翘了起来,眼神也不像在雅集上那么端严冷冽,而是透着若有似无的一丝妩媚。

    曾纬碰触了一下她的目光,立刻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皮,端起茶盏啜饮起来。

    这张氏确实姿容动人,难怪父亲

    张氏又意味深长道:“曾家,挺爱收义女的。”

    曾纬两道剑眉蓦地拧了起来,神色肃然道:“张尚仪有话要我带给父亲,便直说吧,再拖些时辰,宫门关了,张尚仪莫非想回我曾府就寝吗?”

    张氏不由笑了,仍想呛一句“曾府的门可比宫门还难进”,忽地又觉了然无趣,终究忍了这曾家四郎的嘲讽。

    “四郎,”张氏敛了笑容,正色道,“曾公如今也是御前红人,想必常朝后在政事堂的奏对,也瞧出,官家龙体有恙。”

    曾纬盯着茶盏,淡淡道:“愿听尚仪指教。”

    哪朝哪代,天子的健康都是国家机密。宫里的女官和权臣的儿子,坐在一道议论天子的身体情况,就算不掉脑袋,也可以发配去边关挖煤了。

    但是,曾纬明白,自己与这女子隐秘地相会,不就是为了来听这些吗?

    替父亲来听。

    曾纬能感到,父亲对于留在身边的两个儿子的使用方法,大相径庭。大哥曾缇仕途无波无澜,朝堂上下看来都不过是个中规中矩的官二代,且眼瞅着过四十了,也没什么大的实职在身。外头瞧来,曾布对于长子曾缇的态度,和章惇、蔡京那种拼命让兄弟子侄去官家跟前露脸的情形,不是一个路子。

    父亲曾布这么做,是不让小官家赵煦起疑、也不给御史政敌们把柄。

    而对曾纬这个幼子,曾布显然是寄予厚望的。

    天资、年龄、尚未婚配的状态、与父亲的亲密,这些都是曾纬自信能成为父亲在仕途上真正的心腹的理由。

    每次一想到这一点,曾纬就会将对于母亲风光其外、殇情其内的怜悯,以及对于虚伪冷酷的大家庭的厌恶,渐渐抛诸脑后。

    他只需坚定地利用投胎的运气,知趣而尽力地往上攀升就可以。

    有朝一日,当他也穿上紫袍配上金鱼袋,坐在政事堂里为龙椅上的人出主意、甚至左右那人的国事决策,他曾纬便是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权力能够带来自由,为所欲为的自由,曾纬深信不疑。

    张尚仪玩味着曾纬的眼神。这种看起来赞许谈话对象的能力、实则为了更好地让她工具化的眼神,和他父亲是那么像。

    然而有什么办法,她张玉妍,从十几岁起,就沉迷于这样的眼神了。

    一个小小的孤女,臣服于、依赖于这样的眼神的主人,只是宿命而已。

    她这辈子就这样了吧,反正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张尚仪闭上眼睛,似乎在稍稍清理思路与信息的表达方式。

    “孟皇后,自打为官家生了小公主后,到如今两年多,官家从未宿在皇后寝宫。倒是刘婕妤那里,一旬要去三四趟,向太后通过官家的乳母婉转说了几次,官家置若罔闻。就在前几日,我的人打听来,刘婕妤很有可能又有孕了。”

    曾纬眉头一挑。

    最后那个信息非常有用,要不是宫里有张尚仪,父亲这样的外臣,不可能那么早知道。

    曾纬于是道:“父亲想知道,向太后和朱太妃的情形。”

    张尚仪撇撇嘴,依然是冰冷的语气:“向太后喜欢孟皇后,朱太妃喜欢刘婕妤,官家的嫡母是向太后、生母是朱太妃。高太后还活着的时候,喜欢向氏而不是朱氏。官家还有个同母弟弟赵似,而今官家不但身体不好、还不听向太后的话,独宠刘婕妤,虽然还没到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地步,可在向太后眼里,官家的身子骨儿,就是叫这缠人媚人的刘婕妤给耽误了的。”

    曾纬一怔,莫名感到一阵烦乱。

    这烦乱,不是来自于张尚仪阐述的这一通乱麻似的天家血缘和亲疏关系。曾纬既然日常领受父亲的灌输,早已熟稔当今天子赵煦和几位母后母妃、嫡妻妾氏的恩怨,听来并不费力,也不难从中得出正确的判断,去回禀给父亲。

    他烦乱,是因为,张尚仪过于浅白直率地陈述小官家春帐里、龙榻上的这些韵事,到底教他不可避免地联想到那些画面,进而仿佛从腹中升腾起一股又一股难以遏制的火焰。

    原始的欲火。

    官家赵煦,今年不过十岁,比自己还小上三四岁,已有了如此缠绵于女色的丰富经验。他曾纬,虽也在秦楼楚馆中经过人事,只是和天子比,或者哪怕与京城同龄的贵胄子弟比,确实过得像个和尚。

    ===第六十四章

    曾纬暗会张尚仪(下)===

    张尚仪此时,倒仿佛已敬业地进入了顶级线人的角色,未意识到曾纬的心绪变化。

    她微微沉吟,分析道:“幸蒙天家恩沐,我如今在六尚局里,也还算个有品级的女官,能在禁宫里四处走动走动。”

    “孟皇后出身世家,性子温婉,仪格方正,即使不像高太后那般有女中尧舜之风,做个贤后不成问题。”

    “刘婕妤本是个宫娥,面若天仙并非虚名,心如蛇蝎却还谈不上,依我看倒是个头脑不中用的,不然也不会如此嚣张跋扈、不知收敛。不过,这样的人,章惇才看得上嘛。”

    曾纬一段段地听完了,终于抬起眼睛,眸子里流淌着二分复杂的笑意。

    他轻声道:“章相公素来自诩是一流人物,其实量狭苛酷,格局不高,又沉不住气,看上刘婕妤做棋子,也不稀奇。哪像我父亲欣赏的人”

    张尚仪“嗤”了一声,不屑去接情郎儿子这拙劣的恭维。

    她只继续说事:“章惇以为,自己与刘婕妤、朱太妃同进退,便是顺了官家的心思、总有一日能斗倒你父亲、独自受宠于官家。我倒与你父亲的看法一致,官家年轻轻便是这样一副身子骨,后宫乃至前朝的题眼,其实仍在向太后。朱太妃莫以为他还有个亲儿子赵似。赵似身体康健,又与官家是一母同胞,才更叫向太后忌讳。四郎,我反正是个孤女也没有九族可诛,今日忤逆的话便由我来说一句,倘使官家真的过早迎来大限之日,章相公和朱太妃,难道还能替代向太后立新帝不成?”

    张尚仪说到这里,忽地分外舒心地笑起来。

    “哎呀,民间都只道宫墙里头,是如何阆苑仙境,只有我这般左右是爬不上龙床的深宫听差之人,才晓得仙障之后,处处污水横流。”

    曾纬掂量着她刻薄的语气,反倒放下心来。

    无欲则刚。

    而眼前这个女子,带着那么重的心魔,对刘婕妤这样由九五至尊的夫君光明正大地宠爱着的妃嫔,必定充满怨气与妒忌,不大可能再反水到刘婕妤的支持者那边去了。

    莫看她每次与自己见面,言语里总是透出对父亲的隐隐抱怨,以及对曾府不知道是爱多些、还是恨更多些的态度,她其实,一辈子也离不开父亲的使唤。

    事实证明,她已经成为父亲与政敌章惇好好斗上一番的妙棋了。

    父亲怎么那么牛呢!

    仅此一点,刚愎自用的章惇,就不如父亲会用人。刘婕妤在明处,张尚仪可是在暗处的,明处的人用起来风险大,暗处的人,只要她不反水或者不暴露,可以用很久。

    张尚仪那句“你们曾家就爱收义女”,曾纬现在想来,觉得还挺贴切的。

    曾纬刚要开口再问细节,却见张尚仪兀地来提了茶壶,往曾纬用过的杯中斟满了茶汤,拿过去自自然然地喝了两口。

    曾纬一惊,警惕地盯着她。

    张尚仪嘴角婉媚地一抿:“怎么了?四弟,你在襁褓中时,我还给你喂过米糊呢。你吃不下的那小半碗,你母亲不是也常教我去吃干净。如今我与你同饮一杯淡茶而已,你倒觉得别扭了?”

    曾纬皱着眉,无言以对。

    张尚仪丰润的红唇上留着湿漉漉的茶水痕迹,映入曾纬眼帘,刺激得他刚刚压下去的那股火,又窜了上来。

    不知怎地,他想起姚欢的模样,想起她面对他,脸孔热得红扑扑的,笑吟吟地张口叫他“曾四叔”

    欢儿的嘴唇,比张尚仪薄些,也不像张尚仪这般涂着艳丽的口脂。

    但欢儿的嘴唇,更令他心智迷离。

    因为,那副双唇,是稚拙可爱的,哪里如这张氏的嘴边,永远挂着一丝揶揄的削刻的嘲意。

    张尚仪放下茶盏,生了几分欲酬壮志的口吻道:“大逆不道的话儿,我可不是只说来过过嘴瘾的。你回去与你父亲禀报,我呀,在宫里头相中一个帮手,一个将来或许能成个人物的小内侍,早些时日里,就哄得遂宁郡王要收他去,今日,成了。”

    曾纬道:“内侍?可是今日去王驸马府上临画的那个小黄门?”

    张尚仪道:“就是他,叫梁师成。在翰林院书艺局总是被人欺负,有一次被我撞见了,替他出了回头。他要拜我做干娘,这福份,我领了。既然私下里成了母子,他有些体己话儿便说与我听。他说他亲娘送他入宫时,才告诉他,亲爹是谁。”

    “谁?”

    “是苏学士。四弟,你说有趣不?”

    曾纬大惊,瞪起了眼睛。

    张尚仪摆摆手:“咳,前朝也好,当朝也罢,这些人名士里头,外头莫名其妙冒出个一儿半女,哪里算个事?你父亲,和苏学士一样是嘉祐二年的同榜进士,不也风流成性么?”

    曾纬语塞,完全不晓怎么接。

    张尚仪却又恢复正色:“目下,这个叫梁师成的小内侍,是不是苏学士的骨血,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跟上遂宁郡王了。而遂宁郡王,不管章惇那个多嘴多舌的老家伙怎么煽风点火、说他轻浮,向太后心里,仍然喜欢他。”

    曾纬若有所思,心里头迅速盘了盘,对张尚仪道:“官家与赵似,都是朱太妃所生,遂宁郡王赵佶则不是。尚仪如今又有了自己人在郡王身边,父亲知道该如何办了。”

    曾纬起身,向张尚仪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多谢尚仪。”

    张氏秋水般的眼眸一亮,沙软着嗓子道:“四弟不要那么生分,尚仪尚仪的,连那小内侍梁师成,背了人时,也不这么叫。你以后,就叫我阿姊。”

    曾纬只得立刻改口:“阿姊。”

    张氏翻翻眼皮,又想起一桩事。

    “对了,为了你那不争气的侄儿,你大哥大嫂给你家招来的逼亲风波,应是了结了。那日,向太后喊我亲自给她送些南边进贡的纸墨去,正巧孟皇后的姐姐进宫,陪着孟皇后一道来给向太后请安。孟家姐姐谈起开封城瓦肆的新话本,果然就有胆子大的艺人,拿你家逼亲西军遗孀之举来说书的。向太后的脸色便不大好看,提了几句章惇和章捷到官家跟前嚼曾府的舌头,又道是,曾枢相家,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既然已化仇为恩,收了那女孩儿作义女,朝堂也好,民间也好,就不该再编排此事。”

    曾纬点头:“小弟明白了。”

    张氏睨着他:“那女孩儿,就是今日在驸马府里做席面的姚家娘子吧。长得确实不错,也还真是个人物,到哪儿都能惹出事来。你瞧今日苏二郎急得嗳,他怎么叫她义妹,这辈份不能细想哪,细想起来,苏学士的二小子,不成了你侄儿了?”

    曾纬打断她:“阿姊,姚娘子她,也是个可怜孩子,如今不过就是做做饭食小买卖,糊个口,阿姊莫拿她取笑了。”

    “哦,”张氏懒洋洋道,“那你既然算是她的叔叔,就多照应照应她。再不成,让她来你家这酒楼里,做个焌糟娘子,不也比在河边的脚店里头讨生活强些?”

    不待曾纬回应,张氏又嘀咕道:“说起来,今日与遂宁郡王道别时,我听这逍遥小王爷分派梁师成的头一桩事,就是待内侍省把梁师成调去遂宁郡王院里后,让那孩子再去姚娘子那里买些鸡爪。有意思,遂宁郡王到底是怜香惜玉呢,还是真的嘴馋呢?”

    曾纬觉得,自己的耐心已到了临界点。

    “阿姊,过了酉正了。”他说出口的话里,仍是温柔的语气。

    张氏了然,也没兴趣再讨他嫌,站起身来幽幽地说了句:“我回宫了,烦你代我向你父亲和母亲问候安康。你母亲从前教我的填词本事,我最近在宫里头还真用上了,你替我,谢谢她。”

    ===第六十五章

    你要找的东西和我要找的东西===

    邵清这天,不但如往常起得一样早,吃早饭的速度,还比往常更快。

    “先生,可要再添半碗红豆薏仁粥?”叶柔要来拿邵清的碗。

    邵清却已站起身:“不必了,我去门口看看,桂花开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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