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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姚欢盯着坐在食案对面的李师师。

    这位比自己略年长一两岁的美人,去熙州边关转了一圈,虽只三个月,却明显黑了。

    但这层黝黑,是衬在亮莹莹的年轻紧致的肌肤上的,黑里还泛着健康的红晕,再与主人一对晶芒闪烁的灵气双眸彼此辉映,真正诠释了“神采奕奕”四个字。

    她比在云山小院的时候更好看了。姚欢想。

    女子跟了男子,变得更容光焕发了,就是最好的幸福宣言。

    看来刘仲武那个大儿子,不算单纯的兵营粗汉,还挺知道怜香惜玉的。

    对眼前这个李师师,姚欢此前与她一同经历了云山小院那场险境后,就疑心,这歌伎不是《宣和遗事》或者《水浒传》这些后来的话本里记载的“李师师”。

    试想,若没有姚欢扑上去死死抱住赵延,李师师就被赵延一刀搠死了,怎么还可能到了宣和年间,与宋徽宗赵佶来一段君王从此不早朝的持久绯闻呢?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历史上真有一个姚娘子,她真的救过李师师?更或者,在那个平行时空里,也有个穿越者姚欢?

    彼时,姚欢还不及深想,刘锡就跳出来将李师师带回边关了,想来不大会有攀扯上赵佶的可能了,这令姚欢越发肯定,自己遇到的,一定是另一个同名同姓的“师师姑娘”。

    没想到,今日在店宅务门口竟又与她相逢。

    李师师得知姚欢只是想进衙门咨询咨询公租屋的情形,又见已过了午初,便拉着她去寻体面的酒楼吃饭。

    “本想着今日从店宅务出来,便往东水门去找娘子,不想这般巧。我方才呀,将里头的办事吏员都问了个遍,娘子还想打听什么,一边吃一边问我便是。”

    李师师的语速不慢,嗓音也稍稍大了些,不似当初见面时那般带着压抑的腼腆。

    姚欢能清晰地感到,李师师对待自己的亲热,与对待客人的冷怯,是两个极端。

    都是出来挣生活的女子,就算没有救命之恩,也容易惺惺相惜吧。

    李师师领着姚欢,拐了两条小街,就上了这座“风荷楼”。

    “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姚娘子,我最爱唱周美成的词,所以几年前看到这座风荷楼,就想着,有朝一日定要来尝尝他家的菜式。”

    姚欢心道,菜好吃就行,词不词的,我也不懂。

    周美成,是周邦彦吧?要是邵先生在就好了,你们定有共同语言。

    ===第144章

    刘将军是个好人===

    伙计恭恭敬敬地递上木牌子,李师师一瞧,俏脸上的笑容绽得更开。

    “有趣,有趣,果然这酒楼的‘风荷’二字,来自周学士的词,姚娘子你看,这家的菜名,每一道,都是周学士的一句词。”李师师语音柔婉,向姚欢道。

    姚欢只能礼貌而尴尬地笑笑。

    菜名,我主要认识“水晶鱼脯”、“荔枝腰子”、“鹌鹑羹”这种接地气的。

    才女你做东,你点就好,我什么都吃。

    李师师翻了翻牌子,指着一处,问那殷勤侍立一旁的伙计:“这‘嫩绿轻黄成染透’,是什么菜?”

    “回娘子,这是将莴苣焯水,切成小粒儿,待鸡蛋蒸成软羹后,将莴苣撒上,淋一道小麻油,再蒸片刻,出笼时浇一杯大食来的红花汁,恰如斜阳晚照。嫩绿轻黄成染透的上一句,不是‘韶华已入东君手’嘛。”

    李师师又翻过一页,问道:“这道‘应怜江上寒’又是什么菜?”

    伙计道:“周学士的《菩萨蛮·梅雪》里,‘深院卷帘看。应怜江上寒‘,说的是欲梅欲雪天气,那冷冽中,真合来一盆热气腾腾的暖锅。所以俺家这道菜,是辣茱萸鲤鱼锅汤饼。娘子点这个好,如今时节,鲤鱼正肥咧。”

    李师师将木牌子递回,莞尔道:“好,就这一荤一素,加一碟蜜渍金桔拼梅子。你们定也有家酿的酒吧?”

    伙计道:“那自是有的。俺家的酒,便是和樊楼的眉寿比,不分伯仲。”

    “好,那就温一壶来。“

    伙计见这美貌姑娘点了个硬菜,还要了好酒,乐不颠颠地下楼催菜去了。

    李师师杏眼一弯,冲姚欢道:“店宅务的事,娘子要问什么?”

    姚欢已与她没什么生分感,此际八卦心爆棚,抿嘴一笑,直言道:“师师娘子,能否先说说,你怎地回京城了?”

    “姚娘子,你是不是以为,我去熙州给刘锡做侍妾了?”

    姚欢点头。

    “我也以为是。不想,他一路恪守君子之礼,到了熙州,也让我与婢女住在军府后院,命我教他军府里的官伎们唱词。秋风初起时,夏人就来犯塞,我还随他去了一次阵前。姚娘子……”

    李师师眸中倏地仿佛点燃两团火焰,兴奋得前倾了身体,语速也快了些:“姚娘子,我在营地的箭塔上,给将士们唱了范文正公的《渔家傲》,刘将军弹的琵琶。你能想得到吗?刘将军,他居然会弹琵琶!而且是那种虎虎生威的铁琵琶。”

    范仲淹的《渔家傲》,乃宋词里少有的边塞词。“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姚欢再是缺乏宋词修养,范仲淹这阙词还是晓得的,毕竟,当年读史时,姚欢对于文坛领袖欧阳修评价其为“穷塞主词”,相当的诧异。在姚欢看来,欧阳修也是一位心态成熟的政治家兼文人,怎会如此评价范仲淹。

    范公这首词难道不好吗?

    这首词太好了!

    写“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的人,有什么理由看不起写“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的人?

    难道小令,就只能男男女女卿卿我我、宫斗宅斗、柳梢和月亮斗吗?就不能和唐诗中的边塞诗一样,展现出“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的壮阔苍凉吗?

    姚欢不觉脱口而出:“你是不是没想到,自己对着男人的时候,也有不必唱欧阳修柳永词的一天?”

    李师师闻言,眼神从回忆尊严感的兴奋,转为获得知音的欣喜。

    “姚娘子懂我!确实,当日,我因心绪激荡,下到地面时,仍觉得身子在抖。范文正公这首词,豪迈而不倨傲,悲凉深处是更大的振作,犹如鼓舞将士们背水一战般,我竟能有幸为西军儿郎歌之,这条嗓子便是从此废了,亦值得。”

    姚欢听她说得动情,自己胸中也如滔浪起伏,澎湃不已。

    这位师师姑娘娇柔纤秀的外壳内,竟藏着如此慨然血勇。看来,她真的可能,就是后世记载中那个最终因不甘做亡国奴,而于开封城破之际、吞金自杀的李师师。

    若如此,自己要不要在将来某个时候,想办法劝她早点去南方?历史既然让自己救了她一次,是不是还允许救第二次?

    “姚娘子,你怎么了?”李师师唤她。

    姚欢回过神来,忙道:“师师姑娘,那一仗,你们必是赢了?”

    “赢了!当然赢了。刘将军写露布(古时的捷报)时,也把我写上了,赏赐到熙州,我竟得了二十贯!刘将军对我说,我并非官伎,他也未曾将我报入熙州营伎,如今我有了军功,他可听任我回京。”

    姚欢眨了眨眼睛,凝思少顷,盯着李师师道:“我猜,刘将军当初就没作了要你委身于他的想法。他佯作向章相公讨了你去,只是怕,怕你是除了我以外唯一看到赵延如何伏诛的外人,会遭章相公为难甚至软禁,所以立时就带你离京。待你再从熙河路得了赏赐回京,就与从前的庵酒店歌人不可同日而语了,章相公也不好再将你如何。”

    李师师见姚欢心思如此明敏,也不觉得有什么遮掩的必要,坦率道:“姚娘子所见对着哩,大捷之后,刘将军便与我说了这话。唔,他还加了一句,说是在云山小院里,若不是姚娘子在场果决出手,只怕我确有性命之虞,他因而怀了愧意,自要勉力助我脱离困境。”

    真是一对敞亮人儿!

    姚欢不由感慨,旋即又带着温善的探寻之意,问李师师:“刘将军原来是这样有勇有谋又厚道的男子,你就对他没有旁的心思了?自古英雄美人缘分难得,你看韩世忠和梁红玉……”

    李师师一愣:“韩世忠和梁红玉是谁?”

    呃,姚欢自省,一激动又说漏嘴了,这俩人是南宋的,现在只怕韩世忠还只和姚汝舟差不多大呢。

    “是瓦子戏本里的,就像刘将军和你。”姚欢搪塞道。

    李师师“哦”了一声,笑言:“戏本里编的,你也信?我与刘将军,只觉着对方都是可交之人,但若说互生爱慕,当真是没有的。”

    姚欢心道,明白了,你们互相给对方发了一张君子卡,估计人生路上,也就是同袍之谊到话间,酒楼的伙计来上菜。

    门被打开时,她们却听楼梯上传来一阵男子们的寒暄之声。

    ===第145章

    仗势欺人很有意思(上)===

    风荷楼的伙计,是个眼色举止都极有分寸的。他见李师师和姚欢这两位女客,虽瞧来不像闺中女子,穿的也并非大排场的锦衣,但到底年轻貌美,坐在那里很有些惹眼。

    故而,不等外头男子们的喧哗声由远及近,伙计就回身将隔间的门带上了。

    李师师感念他心细,娴雅地一笑,道:“贵店生意兴隆,这个时辰,二楼的隔间都满啦。”

    伙计一边布菜,一边轻声道:“这几位官爷,昨天就来过,小的也不知他们是何来头。但,昨日闹过一场。”

    “嗯?”听他此言,不光李师师,姚欢的目光,也从桌上刚摆好的锅烧黄河鲤鱼上,投到了这伙计脸上。

    伙计竖着耳朵,听到隔壁哄闹声响起,风荷楼的东家和掌柜似乎都上来了,与来客寒暄,他遂将身子俯得更低了些,带了市井抖落一丝秘辛的口吻道:“昨日,俺东家,都不让我们伺候,他和掌柜亲自服侍的,还提前请了隔壁巷子里的两位姑娘来唱曲,结果其中一位爷说她们唱得不好,要罚酒。那两位姑娘,岂是游妓般低三下四的?她俩可是京中有名有姓的文士们都给写过曲子词的,当下就要走,结果其中一位说话冲的,差点让那位爷掀桌子……好在东家给转圜了。”

    李师师脸一沉,道:“那他们,今日怎地又来了?”

    伙计道:“说是,俺家的酒好,还爱吃俺家的这道锅烧鲤鱼。”

    李师师歌伎出身,最听不得同行受欺负之事,哪怕是陌生的姊妹,也不免物伤其类。

    她眉头拧得更紧,顿时觉得,那道自己片刻前还颇想尝尝风味的“江上寒”大鲤鱼,也好像变得教人厌弃起来。

    姚欢猜到她心思,忙对伙计道:“多谢哥儿,我来给阿姊斟酒即可,你忙你的去吧。”

    待伙计道声“娘子们慢用”、转身离去,姚欢劝李师师道:“开封这般大,上有纨绔下有泼皮,如何避得了?莫非与他们同吸天地间这口气,我们便恼得不活了?喝酒,吃鱼,酒和鱼又没道德败坏,不趁热吃多可惜。”

    姚欢说着,先抿了一口风荷楼的酒。

    与后世的蒸馏酒不同,这个时代的酒还是发酵酒,无非因了酿造工艺的精细化,酒曲糖化能力更高些,同时,酒的度数也比汉唐略高。但入口,仍比较像后世的低度甜米酒,女子倒更易接受些。

    甜醇微辣,口感不重,很适合配鱼。

    姚欢尝了一筷子鲤鱼。北宋中后期的熟铁锅已相当不错,风荷楼这样的气派正店,更是置办得起几口好锅。他家的鱼,明显先用热油细细地煎过,鱼皮不腥气,皮下的油脂也煎出了香味,再与豆酱、胡葱、芋头一起炖透,确实鲜浓。

    而鱼碗里头,手工擀出韧劲的面片,饱吸了稠厚的酱汁,犹如白米饭浸润了好咖喱,更是惹味。

    姚欢一口酒,一口鱼,一口面,吃得心满意足。

    李师师见她的模样,忆起在云山小院时,她也是这般好胃口,曾家叔叔来接时,她还在吃个不停。

    李师师遂也莞尔道:“你说得有理,我做东请你吃顿好的,怎地倒先扫兴起来。“

    她平日里,原也是爱庖厨的,看着盘中的鲤鱼道:“厨子好本事,鱼皮皱成这般,竟是不破?

    姚欢抿出一根细细的鱼刺,搁了筷子,发了谈兴道:“师师娘子,煎鱼是有诀窍的。第一,鱼身要擦干;第二,锅子要用老姜片先趁热擦一遍;第三煎的时候,油温不能高,火要拧得小一些……“

    李师师诧异:“火拧得小?怎么拧?“

    呃……姚欢自哂,不知不觉中,说的乃是后世用煤气灶的经验。

    她补救道:“火宁可小些,费把气力,将锅子提得高一些,火力就小,鱼皮不焦,翻身的时候便不容易破。“

    “唔,有趣,待我赁好屋子,也买口好锅,试试。“

    “师师娘子去宅店务,是向朝廷租房子住的?现下公屋的行情如何?“

    “今日我问来,马行街附近的一间小屋,每月三百文,干净倒还干净,不过,我若要开乐坊,教授歌艺琴艺,只怕不行。“

    姚欢问:“每月三百文,不贵啊,多租两间,地方不就大了?“

    李师师道:“是不贵,街上给人写状子的讼师,一份状子还要一百文,算命的胡诌几句,还要二三十文呢。但公屋,本就是朝廷出租给在京贫苦者容身的,如我这样孤身女子带个侍婢的,也只可租一间。“

    “哦,如此。”

    姚欢明白了。她数月前从皇宫出来时,去打探的店宅务事宜,不如李师师今日说得准确。

    去店宅务登记入住的房子,其实就好比北宋的廉租房,价格低、管理严格,自是不允许单人占好几间。

    这么说,就算朝廷一直不限制临街的民居开窗开门做生意,自己要通过租赁廉价公屋的途径开个体面些的轻食咖啡馆也不好办,最多就是凿个窟窿面向大街做外卖了。

    别说新琶客的规模,就是沙县小吃也做不了哇。

    看来还是得多花些钱租私人的商铺。

    要不,拉李师师合租个大一点的?姚欢记得,她看到过星巴克有些选址,亦是闹市体面的商铺,隔墙就是早教机构或者健身会所。既如此,她也可以和李师师商量商量,按面积比例承担房租。

    况且,李师师创业,如果是要做外教坊那样的机构,和自己虽然不在同一条塞道上,确实可以客户资源共享的。

    毕竟,有宋一代的文官俸禄颇高,四五品官的家里已经能养得起两三名歌姬了。若官人们上朝前常来喝咖啡,又知道隔壁就是个出高素质歌姬和琴人的地方,没准还能带动李师师学员们的就业形势。

    姚欢想到这里,正准备敞开思路,与李师师交个底,隔壁却传来一阵美妙华丽的丝弦之音。

    凝神细听,乃一段由筝弹奏的《流水》。

    原来,这段相隔两个五度按音加滑音的筝谱,宋时就已经用了。

    李师师是弹琴出身,对筝与琵琶的曲谱也都不陌生,她亦听出来,向姚欢道:“这是筝谱的《流水》?隔壁那起人,今日又请了乐师?”

    ===第146章

    仗势欺人很有意思(下)===

    《高山流水》本是一首琴曲。

    春秋战国时的楚人伯牙,琴艺高超。一次,雨过天晴,他在汉江边鼓琴,心中想到高山耸峙,弹完,却听在旁静观的一位樵夫道:“巍巍兮若泰山。”伯牙再鼓一段,那位樵夫又道:“洋洋兮若流水。”

    这个樵夫叫钟子期,被伯牙视为自己的知音。后来,伯牙听说钟子期死了,哀叹世间再无懂自己琴曲的人,自己又何必再拨响琴弦,遂摔碎了自己的琴。

    姚欢上辈子,业余学的是筝,听老师说过,琴曲的《高山流水》已失传。筝曲的《高山流水》则有好几个版本,浙派记谱与鲁派记谱便大相径庭,今日隔壁那位乐师弹的,是浙派记谱的《流水》一段。

    此刻,听得隔壁筝声渐息,姚欢正欲问问李师师,她平时弹的琴曲,与筝曲版本的区别在何处,却见李师师柳眉微蹙,面色肃然。

    “是她,是她,从前她弹流水这一段时,每隔一个按音,左手都会更重一些。我问她为何,她说筝弦的音,与琴音比,本就过于柔媚,她喜欢抚筝时能少些阴柔之气,大开大合,方能显出流水的浩浩汤汤、波澜涌动之意。”

    这般喃喃道完,李师师起身,挪到墙角,贴着耳朵听。

    再高端的酒楼,包间的“墙”,也是薄薄木板,隔音效果并不好。

    只是,筝曲停了后,李、姚二人只听那厢此起彼伏的各色男子语音,却听不见女子的应答声。

    姚欢正疑惑时,筝声又响了起来,细细辨来,乃是一曲《梅花三弄》。

    姚欢看着李师师道:“这是梅花三弄?也是古琴曲来的?”

    李师师点头:“我拜云山小院的姜太公习歌前,在一位内教坊出宫的乐师那里学琴。他的弟弟,则擅抚筝,收的女徒弟小我两岁,却先入师门,我唤小师姐。我觉得,今日隔壁抚筝的,定是小师姐。她虽习筝出身,却更爱琴,故而所练筝曲,往往都从琴曲而来。并且,她弹梅花三弄,最后有一个用力的劈音,很是古怪,旁的筝人,不会用此法。”

    哦,原来遇到同门了。

    但姚欢着李师师的面部微表情,实在也辨不出她有什么惊喜之意。

    也是,故人未必是好友,偶遇故人,也未必不亦乐乎。

    虽然李师师到目前为止,看起来是个挺有胸襟的女子,但自己不清楚原委,还是不要凑上去说“要不要等她完事了,请过来叙叙旧”之类的话。

    果然,李师师并未再说下去,又挪回了食案前,不知想起何桩往事,双眉倒似拧得更紧,沉吟着饮了口酒。

    然而,她酒杯还没放稳,就听隔壁吵闹起来。

    这一回,能听见女子声音了。

    李师师面色一变,干脆起身,拉开隔间的门,探头去看。

    姚欢也凑过去,站在李师师身后,竖起了耳朵。

    隔壁的门,也是半开着,那里头的对话,瞬间清晰起来。

    只听女子语音冷冽道:“各位官人,民妇既然弹了你们点的曲子,自认音正意足,就请官人们赐一份琴资。”

    一个男子粗重的嗓音响起:“音正意足?你好大的口气啊!爷听起来,怎么还比不上爷军营里的小厮打刁斗带劲呢?”

    姚欢在开封住了半年多,已能听出,这男子不是本地人。

    紧接着,一个开封口音、嗓子细柔些的男子道:“你走吧,刘大爷不觉得好,我也不能赏你,刘大爷可是……”

    却听那女子打断道:“西军功臣又怎样,打赢了夏人,就可以回到开封城,光天化日地欺负自家平民女子了吗?”

    她话音刚落,“咣”地一声,似是那房里什么东西倒了,紧接着便是那女子带着怒意的“你们,你们”叱责。

    李师师再无犹疑,迈了出去,姚欢忙跟上。

    但见隔壁门口,一位年轻却样貌平平的女子扶着门框,身形颤抖,盯着自己的筝。

    那筝显然是被人从架上推落的。所幸此世的筝架不高,筝上只是掉了两三个雁柱下来,筝身应未受损。

    但,这也太过分了!

    “小师姐!”李师师上前去扶那女子。

    那女子转头与李师师四目相对,显是认出了她,面上又怒又凄楚的神色,转为惊愕,继而化为一言难尽的复杂表情。

    姚欢举目往房中瞧去,但见统共三名男子。

    一个面黑身壮,吊眼横肉,年纪不到三十,看起来就像武侠片里那种智商欠奉的少侠。

    第二个四十左右,圆脸短髭,皮肤看着虽也像久经日晒,但不太有粗豪蠢笨的莽夫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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