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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是,是,”张阿四继续道,“邵家那个姓叶的小养娘,确实常去找姚娘子,但二人都是去后屋说话,外头人听不见。”

    曾纬黑了脸,又问:“她平日里,与旁的男子打交道吗?”

    张阿四眼珠转了转,道:“官人,小的斗胆说一句,如樊楼东家的三公子之流,姚娘子岂会看得上?开封县那个帮她雇人养虾的王犁刀,更不可能入得了姚娘子的眼。”

    “那你觉得,待邵清回来,你家欢姐儿看得上他吗?”

    张阿四端出十分诚恳的溜须拍马面孔:“姓邵的,给官人你提鞋都不配。”

    曾纬鼻子里哼一声:“你莫小瞧了姓邵的,他对欢儿淫心不死,又擅徐徐图之的门道。”

    张阿四道:“他徐徐,官人就快快,官人捷足先登,他还图个屁。”

    曾纬剜他一眼:“你以为我不想?你家欢姐儿是个性子烈的,我不是与你说过,上回她不愿意。”

    张阿四促狭一笑,道:“小的给官人出个主意吧。”

    “嗯?什么主意?”

    “方才那位邓官人,他家中兄弟,不是管着殿前司么?”

    (

    ===第267章

    高兴不过三秒===

    开封城再是繁华,平民人家到了冬天也是用不起炭盆的。

    姚欢在被窝里打了大半夜哆嗦,凌晨起来生火时,见到院子里果然落了一层薄雪。

    卯初,上朝的大臣们陆续来吃早饭。

    他们发现了新鲜玩意儿。

    “姚娘子,这香炉似的,是什么炊具?”有人好奇地问。

    姚欢给诸位官老爷倒完热咖啡,将他们瞩目的那物件,从边几上挪到饭桌中央,笑吟吟道:“这是冰滴壶。”

    众人但见这壶,乍看像香炉,实则复杂得多。

    一共三层。上层是一个汤婆子似的瓷瓮,里头装满水,水中泡着冰块。

    中间一个四面通透的黄铜扁球,又嵌套着一只小铜壶,壶中装满了烘好又研磨细腻的焦褐色胡豆粉粒,壶上凌空隔着一块白物,既似绢帛又似宣纸。

    最下层则是个瓷瓶,接住豆汁。

    来吃早饭的朝臣中,有工部的人。

    到底理科男出身,业务素质过硬,无需姚欢多解释,工部这位老爷,已一面啃着馒头,一面好为人师地说叨起来。

    “老夫看明白了,这冰水自瓮壶口落下,渗透滤纸时,滴速见缓,能与胡豆相融许久,渐渐引出胡豆的香汁。豆汁再落至最末层的瓷瓶。”

    “胡豆不是煮来饮的么,为何要这般麻烦?”另一个朝臣喝了口手中热咖啡,问道。

    嗯,好问题,理科男一愣,看向姚欢。

    姚欢恭敬道:“各位官人,喝胡豆饮子,就像喝茶,也可为了解渴暖胃,也可只为细品就中风味。胡豆浅浅烘了,大份量熬煮,又热又香,大雪天气来一杯,甚好。而这冰滴法呢,慢是慢了许多,萃出的量也少,但因整个过程低温寒凉,豆汁便没有丝毫的涩味,十分宜人。诸位尝尝吧。”

    姚欢言罢,招呼小玥儿,端出一溜花骨朵儿似的酒盅,取来昨日于低温中萃好的冰滴咖啡,斟在小盅里,奉给众人尝尝。

    虽是数九寒天,但冰滴咖啡本就不是让人一饮而尽的,无伤脾胃。

    众人依了姚欢的建议,细细啜来,感受咖啡涩味尽去后,在舌尖盘旋的滑顺清醇。

    姚欢又道:“此物恰合冬季品味。诸公可听过冰壶珍?太宗时的苏易简苏公,有一回在隆冬时节烫酒痛饮,酩酊后但觉口中不适,遂去寻了屋外腌菜坛子里的冰凉汁水来喝,谓之冰壶珍。这冰滴法制出的胡豆饮子,亦有醒酒之功。并且,这个季节,极易得冰。诸公白日里在衙署公务时,也可将这冰滴壶置于屋中窗台处,任其自滴。滴满半瓶后,于炭盆边,一面缓悠悠地品咂,一面阅看公文,岂不美哉?”

    姚欢说着,朝小玥儿使个眼色。

    小玥儿忙上前,一脸天真赤子的笑容,跟开了直播似地,背诵姚欢教她的话术,向方才那工部的臣僚道:“大官人买一台冰滴壶吧,只要两贯钱,买不来吃亏,买不来上当。买就送二十张滤纸,一袋昨才烘好的豆子。滤纸和豆子用完了,再来俺们店里买便是,滤纸每片五文,可用三天,豆子每袋五十文,可滴十盅。”

    这些朝臣,虽非月入几百贯的宰相级别,俸禄也着实不低,衙门和家中常备的烹茶工具,一套都要十来贯,不过小半个月薪水而已。

    两贯实在不算什么大钱,没得在这一对如花似玉的主仆跟前折了大老爷们儿的面子。

    工部那人于是爽快道:“好,那老夫就捧一台走,回头让家仆送钱来。对了,你们说的这滤纸,什么做的?”

    姚欢禀道:“回大官人,小店的左邻右舍,都是文房四宝店。滤豆汁不是画画,用不着徽州池州那般好的纸品,民妇寻了一家蜀地来的,试制出这经络扎实、不易洇水软塌的,价钱也费不得几何。”

    工部那人笑道:“物尽其用,姚家娘子好思谋,若是个儿郎,来我工部定也能大显身手。”

    因又对着左右一大片乌纱帽翅吆喝:“掏钱掏钱,一个个平日里财大气粗的,听鸡儿巷的姑娘唱支小曲儿,都要赏出半贯钱去。今日也照应照应饭食店和纸品店的小买卖嘛,人家一个守节娘子,生计怪不容易的。”

    达官贵人们在光天化日之下,最爱做慈善嘞。

    诸公纷纷解囊。

    于是,一个早肆,姚欢就卖出去十四五台冰滴壶。

    这些冰滴壶的试制成本,是她用孟皇后的理财基金出的。

    想着既然走官僚雅士阶层的高端市场,自应外观漂亮,她本欲学着后世冰滴玻璃壶一样,用此世的琉璃。

    结果一打听,上下两截用琉璃的话,没有三四十贯做不下来。

    我去,原来那日瑶华宫里,皇后给的蒸马蹄糕的琉璃乐扣乐扣盒子那么贵。

    难怪起点男频穿越回古代造玻璃的人,能当皇帝呢!

    姚欢乍舌,还是用回了瓷瓮瓷瓶,中间夹个铜壶,妥妥的标准三截式冰滴咖啡壶。

    那瓷瓮瓷瓶,找的也是开封城的精品民用瓷器商家定制,用定窑的“紫定”,有别于茶具领域常见的白瓷青瓷。

    试制因为数量少,每个成本略高,一个冰滴壶净利率约百分之三十左右。若能大范围推广,量上去了,成本还能下来。

    百分之三十,对得起孟皇后的本钱了,毕竟朝廷对外放贷,也就百分之二十左右的年化收益。

    全世界的商人都是同样的嗅觉灵敏。

    今岁秋时,除了朝廷榷货务所定的胡豆外,番客们趁着大宋还未像管制香药一样管制胡豆,每条船都多运了不少胡豆。

    开封城卖咖啡的馆子,很快就不止姚欢这一处了。

    姚欢盘算着,和卖小龙虾一样,卖咖啡也是无法垄断的,努力将客户需求做大才对。

    袋装豆子,咖啡味儿的糕点,冰滴壶、法压壶、滤纸这些咖啡周边用具,都有利可图,值得尝试。

    尤其是冰滴壶和法压壶,倘若带起了风潮,亦可和茶具餐具一样,销往北辽边贸榷场,从辽人口袋里掏钱回大宋。

    到了晌午时分,店里渐渐清净下来。

    姚欢取出纸币,一项项地算,看看小龙虾田、饭食店餐饮和咖啡产品等板块组合,能否保持在五十以上的毛利。

    进了腊月就是年,姚欢还想着,挪凑些余钱,给雇佣的流民每户发点年终奖什么的。

    她正埋头理帐,门外伴随着一声急切的“姚娘子”,王犁刀噔噔噔闯进院来。

    这大冷的天,王犁刀却一脑门汗。

    不是赶车热得,而是急得。

    ……

    开封县的朔野中。

    县丞郑修,正站在姚欢所租的最大的一块桑虾稻田前。

    他面前,乌泱泱竟有百来禁军,而他身后,除了姚欢所雇的二三十流民,并无县里的衙役或团练兵。

    此时,这块虾田,已被野蛮地掘开多处泥基,尚未封冻的水畦里,更是被填了不少石块。

    大宋禁军三衙,刨除皇城内的警卫部队小几千精锐兵力外,大部分禁军驻扎于京城和畿县之间。

    其中,侍卫步军、马军二衙的禁军集中在开封城东面,殿前司下辖的禁军,则驻扎于城西的开封县附近。

    眼下围住虾田的禁军,就来自殿前司的驻军。

    领头的是个指挥使,姓陆。

    禁军里,指挥使下辖五百人,算个小头目,加之身材硕壮、满脸横肉,这陆指挥看起来颇有几分虎豺之相。

    “无法无天!”郑修心中骂道。

    开封县乃天子脚下数一数二的县治,禁军平日里并不敢真的撒野。

    有时来蹭一蹭役夫给他们盖屋、运马料,知县也客客气气地派出人手去。

    而今日,一营的指挥使,竟连县里公廨都没去,突然带人从天而降,直接毁田。

    (

    ===第268章

    毁田===

    郑修在晌午闻讯赶来时,原是强压怒火摆出温和面容,向这陆指挥请教原委。

    不想那军痞并不愿多搭理似地,只冷森森道:“这田,哪个租的?”

    大宋重文抑武,况且指挥使前头又没挂个“都”字,若只比真实的地位,姓陆的区区小武官,与郑修这样的畿县县丞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没有资格摆谱的武人,却有恃无恐地跑到文官的地盘上摆谱,只一个可能:受了大人物的指使。

    郑修心中疑云更盛,嘴上含混道:“此为开封府辖内的系官田产,春初才租给一个城郭户经营。陆指挥若得了上峰交办的公差,不如,由本官引着,移步县衙,与知县说说?”

    陆指挥嘴角一撇,挥挥手,下令军卒们暂停填埋,却仍睨着郑修道:“有劳县丞派个人去城里,叫那租田的城郭户来。天子脚下,吾等又不是土匪山贼,挖人田地,断人财路,也须与事主说个明白。”

    郑修咬了咬牙。

    且不说姚欢如今得了孟皇后的青睐,哪怕她只是个普通租户,为流民修屋为县里办学的两桩举动,就足够令郑修敬佩了。

    郑修本不愿,在男人该挺身而出的时候,将个给县里行善的女人推出去挡枪。

    但禁军小头目的意思很明显,今天要见着姚娘子才谈。

    郑修只得让王犁刀往开封城去寻姚欢。

    ……

    姚欢坐着王犁刀的骡车奔到田头时,日头还没偏西。

    见到眼前情形,她本能地有些发怵。

    上辈子在现代社会,她靠脑子和做ppt吃饭,项目的对手再刁滑,起码表面上是斯斯文文坐在谈判桌边的。

    此刻突然面对一支不知为何要寻她晦气的大宋正规军,打眼望去乌泱泱一片,粗蛮煞气能盖过呼啸的西北风似的。

    她一个整日里与文官良民打交道的小买卖人,何曾见过这种阵仗。

    来自成群结队的雄性动物的压迫感,令她战栗。

    原来穿越里的大女主光环都是骗人的!

    我怎么好像,腿开始哆嗦了啊。

    姚欢往郑修和王犁刀身边挪了挪。

    郑修低声对她道:“姚娘子莫怕,我是朝廷命官,有我和犁刀在,他们不敢对人动手。况且,娘子你是朝廷旌表的节妇。”

    姚欢一个激灵。

    旋即给自己鼓了鼓士气——对啊,我是公家盖章了荣誉的,我还差点成了赵家人的妃子呢。

    她撇过头,望见不远处,自己所雇的那些流民们瑟缩在一处。

    当中其实有不少青年,但一眼看去就是不会反抗的模样。

    大宋流民太苦了,而且苦惯了。

    苦难并不一定像里那样,会戏剧化地激发他们的斗志搞出聚义梁山的壮举。

    苦难更多时候,更令人对权贵怕得要死。

    但流民们的目光,其实很复杂。

    有焦急,有惶恐,但又蕴含了倚靠的信任。

    在他们看来,姚娘子这个挺年轻的小妇人,既然不同于开封城里那些美丽却又较弱的千金闺秀,既然能出来行走江湖,能不偷不抢地租下官田,能与县里官员说上话,能给他们这些逃荒者盖屋子付工钱她就应该同样能有本事,去与眼前这些粗悍的军爷们交涉。

    两个还没桑枝高的娃娃,大约觉得现下的气氛没有早间那般紧张可怖,默默地挪过来,伸出脏兮兮的小手,试图将田埂上被禁军铲倒的小桑树扶起来,种好。

    姚欢的目光落在娃娃的脚上。

    眼看冬至了,田里土坷垃都冻得硬梆梆,这俩娃娃脚上还是露着趾头的破旧单鞋。

    姚欢眼眶发涩,胸中发滞,喉头汩汩甜腥味上涌。

    什么世道!

    文明盛世的曙光?

    曙光个屁。

    仅仅是刚刚活下来还谈不上真的温饱的日子,都不让人过?

    姚欢心道,我当初是花了自己的血汗钱,租的朝廷的官田,白纸黑字立的契,朝廷给我免的税我也又捐出去办教育了,朗朗乾坤,我为啥要怂?

    她觉得腿肚子似乎不那么抖了。

    她走到田头,对好整以暇坐着手拿皮囊喝酒的陆指挥使跟前,恭敬问道:“军爷缘何突然来毁田?”

    陆指挥也不起身,只抬了眼皮向姚欢道:“好教娘子得知,殿前司看中此处,要练兵。”

    “周遭抛荒之地甚多,为何要毁了能产桑稻和鱼虾的良田呢?”

    陆指挥笑道:“对呐,娘子你也知道,自己这些是良田。既然你们已将这些地整饬过了,吾等只需稍稍填平,就可让官健们在其上操练,岂不省事?”

    这是人话吗!

    姚欢勉力捺下几分怒火,继续道:“军爷,先夫活着时效力于环庆军,论来,先夫和军爷,都是大宋官健。可否请军爷看在同袍未亡人的份上,给个示下,是殿前司哪位大官人看中了民妇这几处薄田,竟是连开封县出的官契,也能不顾的?”

    陆指挥终于站起来,眼一眯,嘴角一噙,盯着姚欢道:“拿你的牌坊出来压人?你那贞节牌坊若真的管用,我们怎么会接到军令?小娘子,爷好歹是个指挥使,你以为爷想大冷天地带兄弟们出来干活儿?没办法呐,上头就看中你这片风水宝地了,征纳来操练步骑军阵,明年在金明池边演武给官家和百官看。你说,这是不是连县令都不敢怠慢的大事?”

    他扭过头,指着虾田边给流民们盖的庐舍,又道:“本使方才去检视了一圈,他们说那排屋子,也是娘子出钱盖的?嗬,娘子好阔气,给一帮河北来的乡巴佬,居然盖的瓦房。正好,今晚,本使的兄弟们,就歇息在此了。”

    他言罢,下令手下几个牙兵,吆喝野地里的禁军兵卒们,收了铁锹家伙事儿,十人一队,去占流民们的屋子。

    姚欢骇然,急走几步,撵上陆指挥,从怀中掏出一个金锭子。

    那是午间她急慌慌随着王犁刀离开饭食店时,楼上练琴的李师师瞧着不对,赶下来问过情形后,塞给她的,道是昨日去端王府给歌姬们排新曲子后,端王赵佶所赏。

    金锭子个头小不起眼,却起码值十贯铜钱,最适合打点军头。

    不想陆指挥背起手,只呲牙冷笑:“说了我们不是山贼土匪,要你的钱作甚。待爷们休整得好,才有力气平田。”

    姚欢几乎是求他:“指挥大官人,眼下挨着腊月,流民们露宿在野地里,要冻死人的。”

    姓陆的一指郑县丞:“他不是本县的父母官么,瞧他着急的样儿,想来爱民如子,你找他去。”

    姚欢手足无措地捏着金锭子,回头看郑修。

    郑修也觉得窝火极了。

    但他毕竟是个为官十几年的老江湖,熟悉狐假虎威者的套路,于一旁观察时,看出了些门道。

    他上前来,望着陆指挥大摇大摆走远的背影,对姚欢道:“姚娘子近来,可是在京中得罪过殿前司的长官?”

    姚欢摇头。

    郑修道:“今日这军头,气势汹汹,却不愿和知县照面,而要我派人将你寻来,说明并非是我们县里得罪了人。”

    姚欢明白。

    想来,知县必也怀疑是她姚欢招惹了殿前司的大人物,所以明哲保身,不愿出面转圜,也不给郑修带县乡的团练兵来。

    她看了看天色,又道:“先请县丞安置这些被占了屋子的流民吧,附近可有祠堂?”

    郑修道:“有个道观,我与犁刀带大伙儿去那里过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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