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十一二岁的没糟蹋成,就拿十三四岁的去顶替?姚欢盯着徐妈妈道:“你家这小养娘,并非因罪没入奴籍的官奴婢,而是有契纸的雇佣女使吧?你怎可这般龌龊!”
大宋已与大唐不同,除了因罪籍沦落、主家拥有绝对处置权的“官奴婢”外,像少女这般因家贫卖身为奴的,实则由大宋律法规定,卖的不是“身”,而是雇佣年限。
昨日,少女与宗泽说,自己乃附近交不起两税的农人,姚欢明白她定不是因罪为奴的。
徐妈妈一愣。
她听姚欢上来就揪着契纸说事,且言语十分不客气,再瞄一眼邵清,恰见邵清两道冷森森的目光,如冰刃般剜向自己。
这老鸨不免有些发怵,盘算着,遇上此等爱管几分闲事的,自己与其当街抵赖,不如干脆示弱,将这夫妇二人哄走得了。
她遂对着姚欢重重叹声气,道:“哎,对,如娘子所言,这丫头是有雇契的。我一时情急,怕得罪了客人……真的只是问一问她,谁想她怕得逃了出来。她不愿,便不愿吧,大不了我与客官去作揖赔罪,还他两倍的定钱。”
言罢,徐妈妈捏出一番“做生意不容易呐”的卖惨模样,便上前来拽少女的手:“红杏儿,随我回去。”
然而这叫作“红杏”的少女,一手搂紧小狗,一手拼力推开徐妈妈,转身“噗通”向邵清与姚欢跪下:“哥哥姐姐都是明白人,定看得出来,我回去也仍是落入火坑。我有个朋友,这几日就会到雄州,请哥哥姐姐暂借我几贯钱,让我先与这妇人解除雇契。待我朋友到了,我们定加倍偿还。若哥哥姐姐怕我跑,自可将我捆了。若我朋友不来,哥哥姐姐又要离开,自可将我另行转卖。哥哥看着是读书人,将这些写下来,我便摁手印。”
红杏虽气息急促,开口却并不语无伦次,一句是一句,奋力给自己挣一个脱离虎口的可能方案。
姚欢着实惊诧,又旋即生发出几分欣赏之意。
这来自乡间的小丫头,可以啊,不只是临危遇险时还口齿伶俐,脑子也转得挺快。
姚欢正想着怎生处置这场面,一旁的邵清已沉声开口,向那徐妈妈道:“既是雇契,女使要解约,多赔银钱即可,主家不能强留。你那雇契上,写明了赔几贯?”
不待徐妈妈反应过来,红杏抢言道:“我虽不识字,但阿父与她立契时,牙人念了的,是十贯。哥哥姐姐的朋友不是州府的官人么?可求大官人来验看雇契。”
徐妈妈今日已领教了这乡下野丫头的倔强不驯,原想着拉回去狠狠揍一顿,打个半死,或者绑起来破了她身子,总能制服她。
然而忽听野丫头求人为她赎出雇契,又听邵清竟真的开口问价,再听丫头最后那句,且不说丫头与他们似乎相识,关键是,此夫妻二人原来与州官有交情……
徐妈妈当年乃靠着高家的将军起家,高家的背景,是宣仁太后高滔滔,高太后执政时贬谪过章惇,而当下如日中天的章惇正是雄州知州张赴的姐夫……
心窍都是窟窿眼儿的老鸨,短短几息中,将各样关系想了一番,越想越觉得,手里的营生终究很有几桩摆不上台面,自己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为妙,莫在芝麻绿豆大的破事儿栽跟头,教州府来寻晦气。
她这么一想,人也不要了,钱也不敢多讹了,作了怏怏无奈的委屈之色道:“雇契上确是十贯,官人娘子若今日打定主意领她走,便给我十贯吧。”
邵清看看天色,对徐妈妈道:“这个数目,我身上就有,目下还早,你可让家丁看着我们,你回去取契纸来,吾等到牙行立个新契。”
半个时辰后,诸人在牙行立完契,徐妈妈得了一小锭值十贯铜钱的金子,便不再一副吃瘪的忿忿样儿,太太平平地走了。
(
===第334章
狗===
出了牙行,邵清将契纸递给红杏,牵起姚欢的衣袖便要走。
红杏一愣,搂着小狗紧追几步,在后头唤声“哥哥姐姐”。
邵清回头,神情素漠道:“今日,我看出自家娘子想救你,手头也恰好有银钱,就打发了那妈妈。现下你愿去何处,自便即可。”
红杏嗫嚅:“十贯钱我不会赖掉的。”
却听对面这年轻的“恩公”道:“无妨,随缘,能还就还,但也不必挂碍。你走吧。”
红杏到底已不是小小女童,她见姚欢眼中倒还留着温善之意,邵清却已转了冷淡之色,并不愿再多搭理她似地,她于是蓦然意识到,人家是个正人君子,在避嫌。
红杏忙将称呼改了,小心翼翼道:“恩公和娘子莫误会,我并不是要缠上你们,更,更不会有戏本里那种婢子的非分之想。我方才说的朋友,他,实则是我的情郎。我不愿回乡,能否,先给你们做几日活计,以工代谢。那人若依约来接我,会替我还钱;若他因故未出现,我也会寻一户正经人家签下新的雇契,还你们钱。真真至多七八日,便见分晓的。”
邵清还微微拧着眉,姚欢却觉得这小姑娘够坦率。
算盘放在肚子里打,是心计。
算盘亮出来,光明磊落地劈里啪啦打一番给人看,倒不显得讨厌了。
姚欢遂也与红杏直言相问:“你是看我们夫妇人品尚可,便想跟着我们待几天,自己也安妥些,免得又被捉回去,对吗?”
红杏并不掩饰地点点头。
又道:“昨日那位青袍大官人为你们引路,我见你们带着行李,听你们口音,更不是本地人士,若你们下榻于客馆,我可以在柴房过几晚,为客馆洒扫庭除、担水生灶都行,我力气很大。”
姚欢抿嘴微笑:“你看起来,不光力气大,主意也不小。”
姚欢看向邵清,邵清道:“听你的,你决定。”
“那我先带她回客馆吧。”
“好,我送你们回去,再去办事。”
……
客馆的管事,本就得了宗泽的交代,好生照应开封来的官商和太医,今日又听邵清说了原委,越发敬他们热心快肠,即刻吩咐伙计将后院一间杂屋略作收拾,许那灰头土脸的小丫头暂时容身。
红杏连连道谢,将小狗拴在杂屋一角,便出来问姚欢讨活儿干。
姚欢也不与她假客套,命她去为老乐师赵融洗衣、熬药、服侍晚膳。
红杏的手脚果然十分麻利,做完后,又自去寻了笤帚水盆,将几处院落天井,都洒扫干净。
姚欢的心思,系在去与暗哨联络的邵清身上,晚间也无甚胃口,只唤客馆的厨娘蒸几个羊馅儿馒头、煮一钵芽菜粟羹。
东西做得了,姚欢正要端走,招呼红杏一起吃,却见小姑娘也摸到灶间来,彬彬有礼地问厨娘讨些剩菜碎骨。
“哦对,那只小狗,也饿了吧,”姚欢想起来,“你今日连逃跑都搂着它,这狗,是从家里带来的?”
红杏道:“它是惊蛰那日生的,所以叫惊雷。它看着模样小,其实已经三岁了,又机灵又懂事。”
她说到此处,稍作犹豫,探寻地问姚欢:“姚娘子给我的羊馅儿馒头,我能分一个给它吃吗?我能从徐家娼馆跑出来,全靠它咬断了绳子。”
姚欢一口应允,笑道:“忠犬救主,是该奖赏,我的馒头,也给它吃。一时加不了鸡腿,两个馒头难道还加不起吗?走,带我去看看惊雷。”
红杏眼中星光一闪。
她只觉得,眼前这位姚娘子,侠义心肠固然教人感念,举手投足更与寻常妇人不同,没有已婚女子的谨慎退避,也不会端着架子冷傲做作。
红杏领着姚欢来到栖身的杂物小屋,刚推开门,小狗便欢快地跃过来,往主人身上蹭。
红杏喜滋滋地看着爱犬瞬间变成小狼,将两个羊馅儿馒头呼哧呼哧地吞下,又拿两只前爪揽着一根骨头,来回地舔。
脱离险境、从魔窟回到人间的小姑娘,一时心情畅然以极,得意地向姚欢道:“姚娘子,其实,那几个女娃能逃出去,也是因为我和惊雷。”
“哦?”姚欢露出兴奋之色,道,“说来我听听。”
红杏道:“娘子与官人,昨日可见到我手上的麻绳?徐妈妈半月前陆续带回女娃娃后,我便趁着些许能出门跑腿的时候,训练惊雷学着将麻绳绕到树桩上打结。妓馆到了深夜,门是从里锁上的,钥匙在护院手中。昨日半夜,我让惊雷从墙角钻出去,我将麻绳抛过墙,惊雷再把绳子刁去墙外的树桩系结实了,女娃娃们就拉着绳子翻墙出去。”
姚欢赞道:“这狗真聪明呀!嗯,红杏,你更了不起。”
红杏道:“我也不晓得她们跑回乡里,是不是很快又会被卖出来。但是,能救一回,是一回,说不定,多了半年,她们就能与乡里老实的后生结到亲事,过上良家妇人的日子呢。姚娘子说,可是这个理儿?”
姚欢看着红杏,小姑娘黑瘦的脸上,慧黠又骄傲。
她似乎完全没有去在意,这份孤胆英雄式的举动,直接导致了她自己在今日险些坠入深渊。
这女娃有小牛犊的倔强,有小狐狸的机敏,但她骨子里,很有些侠义之气,用后世流行的话说,她绝非精明的利己主义者。
姚欢轻柔而真挚地向红杏道:“我和夫君,也很欣然,今日能挺身而出,帮了你。”
红杏起身向姚欢福了福,又笑吟吟地去看惊雷啃骨头的各种滑稽模样。
但看着看着,面上忽地泛上几丝愁云来。
……
戌末时分,邵清回来了。
“离辽宋边境白河沟不到二十里的地方,有一座千年古刹。叶柔的姐姐叫叶蓉,她用了礼佛的名头,护我母亲离开燕京,住到那寺院中。叶蓉已继续南来,到白河沟边附近后,暗哨会让我们送父亲过去。”
邵清与姚欢简略地说完,又问她:“那红杏,可有叨扰你?”
姚欢道:“何谈叨扰,勤快得很,帮着照料家公,还里里外外地找事做,是个可怜且懂事的小娘子。”
她遂将红杏救出女娃娃们的义举,告诉邵清。
邵清点头:“少年人的侠气颇为难得,留她几日,就留吧。”
姚欢嘴角划过谐谑意味:“亏你在牙行门口,那般面沉如铁,生怕她黏上你、要以身相许做个通房似的。人家方才,实则与我说了好半天自己的情郎呢。”
邵清好奇:“她情郎,是何方人士?”
姚欢道:“哪州人、因何生情,她都没说,我也不好多问。不过,她到底还是个小女儿家,发愁之事也颇为有趣,说是,情郎爱吃狗血拌粟子,可她那么喜欢狗,不知将来二人怎么吃到一个锅里去。
“狗血拌粟子?”邵清原本漫不经心的好奇,倏地转为惊异。
姚欢似也觉得难以接受,露出“我想想都恶心”的神色,皱眉咧嘴道:“是啊,还要用生狗血去拌,说是,此种吃法,会令人力大无穷。”
邵清听到此处,目中疑色更重。
他盯着姚欢道:“这女娃娃的情郎,恐怕不是宋人,也不是辽人。”
(
===第335章
女真人===
“你说,这小丫头的情郎,是女真人?”姚欢虽压着声音,口吻中仍难抑震惊,。
邵清道:“而且,应该是生女真。”
他以小指蘸了杯中冷茶,在桌上拉了几道水线,与姚欢比划道:“百多年前,从长白山,再到渤海国,女真人的部落,有的对立,有的结盟。辽太祖皇帝(指耶律阿保机)收服了渤海国的女真人,将他们迁到这里,就是辽河附近,纳入契丹籍,这些南方女真就被称为‘熟女真’。而那些北部深山老林里的女真部落,并未被契丹人征服,契丹人叫他们‘生女真’。生女真各部落中,完颜部最为强大,辽主就拉拢完颜部的首领乌古乃,封他为节度使,并助他压制生女真的其他部落。”
邵清说的这些渊源,包括生、熟女真之分,以及辽国对于“完颜部”最早的扶持,姚欢作为看过综述史料和各种历史剧的后世来人,并不陌生。
但是,她没想到,与狗血相关的饮食习惯,竟能区分契丹人、熟女真和生女真。
邵清道:“宋人虽也食生,但均为鲤鱼、白虾、螃蟹等水族,不会去沾兽类,否则总教人联想起茹毛饮血的蛮夷。就算河北几路吃得没有开封城讲究,可我们一路北来,何曾见过什么生狗血拌饭的吃食?其实辽人,也很早就在习俗上趋近中原。我只在幼年时,见过外祖母偶尔吃生兔肝,还要蘸着鹿舌或羊舌切碎腌渍而成的咸肉酱,才能下咽。我的母亲与养父,或者就算与我同龄的辽人平民,都不吃生的兽肉了,遑论兽血。”
姚欢问:“熟女真也不吃兽血了吗?”
邵清很肯定地点点头:“我晓得熟女真不食生狗血,也是因一桩旧事。我十二三岁时,养父携我去了一次皇帝招待四方异族的宴饮。当时完颜部的乌古乃已经死了,继任节度使的是他次子完颜劾里钵。不知他到燕京城后,是否得罪了原属渤海的熟女真将领,宴席之上,熟女真将领牵来一条野狗,当众割了脖子,接血拌了粟子,笑着说与在座贵客们听,道是生女真爱饮生狗血,与野人无异。不想那完颜劾里钵,镇定自若地起身,来到场中,接过渤海将领的碗,津津有味地吃光里头的东西,才奏禀辽主,吃生狗血拌的饭,比喝人参汤还滋补,正因生女真有此习俗,才勇士频出,能帮着辽国平定四方属国的叛乱。”
姚欢道:“这个完颜部的头领,倒是很会转圜场面,不仅没遂了对手激怒自己的心思,还向辽主强调了本部落的忠心和实力。”
邵清眯着眼睛:“是的,养父当时带着我远远地观望,也是这般说的,完颜部这个继任者,很不简单。其实,辽国有些皇族,早已开始忌惮完颜部,譬如当今皇帝的侄儿——彰圣军节度使耶律淳。养父派我南下盗取宋人的神臂弩法式图,一应开销,便是耶律淳所供给。”
完颜劾里钵、耶律淳……
听到这两个名字,姚欢面上不显,心中岂会真的懵懂。
完颜劾里钵,就是将来建立金国的完颜阿骨打的亲爹。
至于耶律淳,亦是史书上响当当的人物。此人在辽国贵族中颇有声望,二十年后完颜阿骨打起兵叛辽时,昏聩的辽国末代皇帝耶律延禧不当回事、继续打猎享乐,皇叔耶律淳带兵出征了几回,虽屡次被金兵打败,但也算得有些担当的皇族成员。
她今日才晓得,原来邵清的养父萧林牙,与耶律淳,是类似谋士与主人的关系。
而这个耶律淳,竟然在完颜部反辽、建立金国的三十年前,就意识到女真人将是辽国的大威胁,的确颇有远见,怪不得到了后来,宋金结盟攻打辽国时,辽国的皇室与群臣会联合起来,要把那已形同废物的天子耶律延赶下台,让耶律淳登上帝位。
姚欢想了想,对邵清道:“按你们的说法,生女真居于十分遥远的北地,中间隔着偌大个辽国,怎会有人和河北路的宋人女子相识?红杏那小丫头,又十分肯定地说,她情郎这几日就到。那么,我猜,那男子,会不会,虽是女真人,却能随辽国商团来雄州榷场,并且去岁开榷场时,就来过,所以结识了这小丫头?”
姚欢的推衍,提醒了邵清。
他作了回忆之色道:“我十年前离开辽国时,养父与我说过,除了西京大同府,辽国其他四京,都有完颜部的贵戚做人质。血脉绵延,开枝散叶,辽商团里有个把生女真人,也不稀奇。只不晓得,是完颜部的哪一支,是贵戚子弟本人,还是奴仆。”
姚欢忽地警惕道:“万一是混迹燕京城贵戚圈子的女真人,他们会认出你吗?”
邵清摇头:“我少年时只结交契丹贵族与南京的汉官子女,况且,我已南下十年,这十年正是面目变化颇大的时候,此番出来,我还蓄了长须,莫说女真人,便是当年养父在翰林院的同僚,只怕亦是相见不相识。”
姚欢语气一松:“那就好,我便不去套小丫头的话了,免得她生疑。她若真如你我所猜测,心里头装的是个女真人,其实,也没什么,对不?那人若真将她带走、迎作屋里人,总好过她沦落在我们宋人的娼馆里,对不?”
邵清听姚欢连说两个“对不”,看似发问,实则从语气来听,已是答案坚定。
邵清微叹一声:“是啊,其实我并未与生女真的人直接打过交道,我对他们的戒心,皆由养父的训导培养而成。想来,他们不过是习俗粗野了些,但在情事上波澜涌动,与你我也是一样的。”
(
===第336章
宋辽进出口商品交易会===
雄州城外,州府募役的民夫,用竹木枝条搭起二人高、方圆超过一里的大型封闭式榷场。
姚欢看了,不由感慨,这宋辽睦邻时期的进出口商品交易会,规模当真不输后世的广交会、进博会。
难怪懂经济的宋臣算账给皇帝听,每年付给辽国三五十万的岁币银,河北四大榷场,加上河东的榷场,且不说宋对辽是贸易顺差的,就算收取交易税,也能挣回来不少。
货币战争,贸易战争,才是没有硝烟、但更彰显执政水平的。
两个牵着骆驼的辽商缓缓行过,叽里咕噜说了好一阵辽语。
走在姚欢身边的邵清听懂后,不动声色地侧脸,看了一眼跟在姚欢后头的红杏。
小丫头明显往辽商那一处趋了趋,脸上露出关注的神色。
收留红杏的翌日,姚欢就与她说了,自己在榷场有许多品类的货物要卖,试探她的反应。
果然,红杏殷勤地提出,可以帮姚欢打下手,随她一同进榷场。
此刻,邵清突然问红杏:“你懂辽人的话么?”
红杏回过头,天真中透着坦率:“我们边州宋人,多少都懂一些,就像白河沟北边的辽人,也能说一些宋语呢。”
说着,她向那两个辽商招呼了一句,辽商果然露出友好的笑容,转身指指不远处。
姚欢亦问她:“你说的是什么?”
“我向他们打听,卖羊的在哪里。”
姚欢回望如白云落地、绵绵而来的羊群,啧啧讶异:“北边的羊都能直接赶过来呀?”
红杏抿嘴:“都是平原,只要不打仗,怎地赶不过来?我们这一边,公家从前为了防辽人,引水灌湖,做水长城,又平整了草原、种桑树,阻挡辽人的骑兵,所以牛羊越来越少。北边的羊又大又肥,没有膻味,边境开了榷场后,辽人来卖羊的很多。就算没有榷场时,州府也会问他们买羊,往开封城和应天府那边运。听人说,皇宫御厨和京城体面人家,吃肉只吃羊肉呢。”
姚欢赞她:“你懂得真不少。”
她心思往那羊肉上去想,忽地有了个主意。
“对了红杏,进榷场后,我要买一只羊,你既会说辽语,帮我去还个价,省下的钱给你,你买件好看的衣裳,美美地去见你情郎,可好?能否多几文买几朵绒花戴,就看你还价的本事了。”
红杏听了这春风一样的温言善语,眸中晶芒闪耀。
她心道,我还欠着你们帮我赎出雇契的钱呢,你们两口子,确实逗不太像精于算计的买卖人。
继而又想,我那宁郎,也是如此的。
……
榷场的东西南北,皆设有州军士卒把守的大门。
门外是雄州榷场局的官员,验看公引文书,买过文书的商队,才许入场。
门内,则是本州税监现场办公,发生交易的辽宋双方,离开榷场时,必须在此交完税,获取类似后世完税证明的文书,才能将货物和货款带出榷场。
姚欢因仗着卖胡豆的身份渊源,与那些卖漆器、卖建茶的大商人一样,算是苏颂所领商团中的“官商”,不似小商团那样需要结队作保,故而手续简单,好比领到游乐园的快速入场券,很快便进了榷场大门。
夫妇二人先去检视自家的摊位。
此行分配给他们的几个力夫,乃是京师榷货务王斿亲自遴选的好把式,一路行来,邵清和姚欢也让他们与自己吃得一样,还隔一阵就给他们些零碎铜钱沽酒喝,这些力夫们便在丰富的打工经验之上,又平添五六分工作热情。
推车上堆满装着咖啡豆的麻袋,租来的木架上摆放着冰滴壶、平底锅。
小龙虾干肉脯,以及孟皇后在瑶华宫做的橘饼,则被力夫们挑出样品,很有想象力地拿秸绳穿好,风铃儿似地挂在临时撑起的竹架子上,粉白艳橙,煞是招人。
临时领命雄州榷场监司的宗泽,陪着苏颂走过来。
苏颂的目光扫视一遍偌大的一片各色货物,似觉十分赞许,又将目光投向邵清,温和道:“你们,这几日,都还顺遂吧?”
邵清知他问的是叶家长女来接赵融过境一事,遂行礼应了,亦语带双关道:“万事皆妥,只待开张。”
苏颂点头,又道:“汝霖已吩咐门口的税监,官家圣谕,胡豆的商税减半,百文只取五文税钱。你们吆喝的时候,务必告诉辽商。至于旁的几样,还是十取一分的税。”
宗泽笑道:“就算十取一分,与辽人将我们宋人的货物专卖至西夏、获取三四倍的收益相比,也已不足为提。”
说话间,他忽见红杏从橘饼串子后钻出来,不由“咦”了一声,道:“这小丫头,面熟呐,邵贤弟和姚娘子雇的帮工?”
姚欢遂将原委说了,宗泽一半敬意给了面前三人,一半怒气隐在眼底,向苏颂沉声道:“国朝纵然不禁赌、娼二事,这妓馆妈妈所为着实有丧人伦,稍后张帅来时,下官必要奏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