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叶蓉借着月光,凑近看清刀痕处,用绢帕小心地拭去渗血,掏出个牛皮缝的囊袋,往伤口上撒金疮药粉。一边撒,一边歉意深深:“世子,对不起……”
萧林牙开腔道:“清儿,是我发现叶大娘子南来的,我带人跟到了白沟那头,截住她问了,又命她带我过来寻你。此事你不能怪叶大娘子,她难道敢骗她的萧伯伯吗?”
邵清低头不语。
萧林牙将目光一转,投向瘫坐在地的马植,冷冷道:“你看着面熟。”
邵清这回开口了:“父亲,他是马宣副的儿子,叫马植,女真质子在燕京城,便是住在马府?可今日,他要杀女真质子。树下那个已经死了的商户,是耶律节郡王侍妾的哥哥,姓杜,也是杜宰相的远方亲戚。方才我听马植吩咐手下的意思,似乎要作出质子与姓杜的互相争斗而亡的假象。”
地上的马植,心头的震惊比方才更炽烈的数倍。
在燕京城的贵胄宴饮中,马植远远地见过萧林牙。萧林牙是契丹后族一脉的萧氏,又总领翰林院,常随耶律淳北上向辽主面陈国务军机,莫说是南院的汉人宣徽副使,便是南院的汉人宰相杜公谓,实际地位亦不如这萧林牙。
马植盯着邵清,这片刻间毁了他一番大筹谋的宋人混蛋,叫萧林牙“父亲”?他娘的,这是个契丹人?
萧林牙的亲随,巡视一番,禀报说,地上两个、树下一个,都已经死透了,骡背上的少年只是昏睡着。
萧林牙走到马植跟前,居高临下道:“说是马宣副家,我就晓得了。女真质子,完颜部的长孙,到了燕京城后就住在你家。郡王将他安置给汉官看着,也是怕契丹人欺凌于他,惹来麻烦。这几年,我始终听你父亲说,女真小子与你家处得不错,太太平平的。你为何要杀他?是你父亲的意思,还是旁人的指示?”
马植不予理睬,好像灵魂已经游离了自己的躯壳。但他心中对于萧林牙最后一句,着实更生恨意。听起来,这个不可一世的契丹大臣,好像把他马植,只当成负责奉命行事的鹰犬来质问。
正僵持间,萧林牙的亲随禀道:“林牙,骡子上的小郎,醒了。”
===第344章
萧林牙===
在迷糊昏睡中去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完颜宗宁,看着眼前人,活的,死的,熟悉的,陌生的。
他最关心的还是马植。
“嗣哥哥,我们遇到强盗了吗?你的手……”
宗宁向马植走去,药力的余威让他走得踉踉跄跄。
姚欢的声音响起来,嗓门不大,但口吻毫不客气:“宗宁,你惦记着他的胳膊,他却惦记着要你的命。”
宗宁止步,盯着姚欢。
姚欢道:“我和夫君,撞见他的手下杀了杜京山,然后他带着你出现了,要杀你,我夫君现身问缘由,他便要连我们一起杀。”
宗宁惊疑又茫然。姚娘子说的汉话,一点也不晦涩,每句他都听得懂。
但听懂,和相信,是两回事。
宗宁拧着眉,不知所措地伫立原地。
此时,这位少年最期盼的,是马植怒喝驳斥,然而,坐在地上的嗣哥哥,一言不发。
宗宁又去打量马植身前的中年人,好像这样,就可以暂时令他从不愿去面对的事实中抽离。
宗宁很快认出了萧林牙。这个契丹重臣,在燕京城很有名,契丹子弟们都将祖父辈们的议论拿出来咀嚼传扬,说萧林牙,不像契丹人,倒有些像当年那个征服了帝、后两族的汉臣,韩得让。
萧林牙将眼中的锐色收了收,语气平缓和煦地问宗宁:“你是阿骨打的长子吧?看起来,你被他药昏前,和他并无私怨?你也不晓得他为何要杀你吗?”
宗宁左手抚胸,向萧林牙简单行个礼,又给了一个闷闷的“嗯”,目光再次落到马植面上时,竟然仍抱有期许,等着对方有所回应似的。
这情形,令姚欢不愿再藏鲠在喉了。
她决定刺破这糟心的面纱。
“马植,杜京山和契丹皇族、汉官贵胄都沾边,女真人又对辽国积怨渐深,如果让完颜部认为宗宁是杜京山杀的,你再去与阿骨打跟前,添油加醋地说一些宗宁在燕京城所受的欺凌,正好撺掇阿骨打暗中反辽,是不是?女真人勇武团结,但如今兵戈军饷都不算充裕,所以你撺掇完了,准备找谁资助他们?是找辽国有异心的贵胄,还是找宋人?”
姚欢的口吻里听不出什么感情色彩,但话语的内容本身,往往才是最大的刺激。
马植的模样,终于从低着头的冷慢,转为抬头看向姚欢的惊诧与狠戾。
“姚氏,你也不是宋人吧?你和你夫君,都是契丹人吧,你们这两个奸细!”马植一字一顿道。
姚欢并不恼,掂量着对方话中的鄙夷,觑着马植继续道:“你这样讲,我就明白了,你要给女真人联络的金主,是宋人,对不对?让我猜猜,你想让大宋资助的女真人强大起来、攻打辽国,取而代之成为北方霸主。然后呢?女真人回报给大宋什么?给马匹还是给土地?马植,你能不能功成名就,我不晓得,但你对宗宁使这样阴损无情的手段,难道比你口口声声比作豺狼的去女真部鱼肉欺凌的契丹使者,好到哪里去了吗?”
姚欢最后一句,激怒了骄傲的男子。
马植完全丢弃了方才那副“鸿鹄不与燕雀论短长”的自尊,吼道:“你一个贩浆卖锅的商妇,懂个屁!幽云十六州,汉唐故地,能从北虏蛮夷手中,重归汉人治下,这是何其重于泰山的大义之事!”
姚欢心道,果然如此。
马植此人,第一次亮相于史料,是十来年后的宋徽宗政和年间。已成为赵佶御前红人的枢密使童贯访辽,马植密会童贯,献上宋、金联盟灭辽的所谓大计。此后的十五年间,发生了女真首领完颜阿骨打建立金国、宋金联合攻打辽国等事件,大宋糟糕的外交方式与溃败的军事力量,全面暴露在金国眼前,终于,金国在灭辽后挥师南下,直取汴京,北宋灭亡。
没想到,原来后人记录的,只是大片的下半场。而大片的上半场,竟是从哲宗时代就开幕了。
姚欢向马植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乃诸葛孔明再世,作出了比隆中对那样的山河大策还要精绝的奇谋?幽云十六州的汉人,大宋的汉人,你挨个儿问过了么?他们亲口告诉你,他们放着如今百多年宋辽息战的太平日子不想过,盼着快点儿重新打仗吗?就为了幽云十六州的皇帝从姓耶律改成姓赵?怎么不改成姓李更正宗呢!”
马植已被蒸腾的意气点燃,正要争辩,萧林牙开口道:“马植,有一事,本来你此番回燕京城,就能得知眉目了。你屡试我大辽进士科不中,你父亲颇有些着急,寻了我与杜宰相作举荐,想让你凭门荫,去北苑光禄寺任职。”
马植闻言,怔了怔,戾气并未消减几分,傲然道:“我有瑜亮之资,不劳他马宣副问你们讨那微末礼官来做。”
萧林牙摇摇头,俯下身去,似乎要如长辈那般,再对桀骜不驯的子弟教诲几句。
然而霎那之间,却见寒光一闪,马植一个“啊”字刚喊出来,众人紧接着便只听见“噗、噗”地声音。
马植委顿在地,张着嘴欲大口吸气,奈何气管被准确地切断了,须臾间生机俱灭。
姚欢没料到萧林牙突然动手,下意识地往后退到邵清身边,完颜宗宁却终于醒过神来一般,上前半跪下,面色惊惧中掺着不忍,脱口而出的仍是“嗣哥哥”三个字。
邵清亦毫无心里准备。
即便是片刻前的殊死搏斗之际,邵清对马植所持的,也只是制服他的想法,而不是要他的命。
“父亲,你不将他押回燕京城,审问?”
萧林牙从马植身上撕了一块袍角,擦了擦自己的刀刃,又收回袖袋里,淡然道:“还问什么,应该,就是你娘子猜的那般情形。马宣副是怎样的人,我还有数。此番出来前,他还为了祭祀仪式上奏什么乐,和同僚吵翻了天,气得要辞官。马家好几代都吃着辽国的俸禄,也确实给大辽兢兢业业地做事。马宣副这个汉官,因庶出的逆子而受牵连被弃用,太可惜。就说是马植与杜京山酒后斗殴而死吧。退一步讲,此事,杜宣副倘使真的知晓,我回燕京,亦有法子查明。”
萧林牙侧过脸来,看一眼姚欢,向邵清补了一句:“清儿,你若是要与我一同回燕京城的,我今日,说不定还真不急着杀他。”
邵清微怔,旋即意识到萧林牙的话中深意,惊喜上涌,又有些不敢确定地问道:“父亲,是同意我留在宋境了?”
萧林牙道:“现在先不详谈此事。”
他转向完颜宗宁道:“我儿子和他娘子,救了你一命,你回报他俩一个守口如瓶,不难吧?你们的毡帐在何处,现在,带我去见见你父亲阿骨打。”
完颜宗宁急道:“我父亲没有和马植通谋。”
萧林牙伸出手,拍拍少年的肩膀:“你莫怕,今日我也十分震惊。我只是,想问问你父亲,女真部的一些事。”
完颜宗宁咬了咬嘴唇,不再磨蹭,扛起马植的尸首,放到骡子背上。
姚欢盯着那尸首,一时有些恍惚。
马植,就这么,提前死在了绍圣五年?
===第345章
民变(上)===
城外辽商们的营地。
接近酉末时分,马植和完颜宗宁还未归营,辽国边境司的主事官和几个小吏,已派人去寻。半个时辰过去,辽卒回来说,并未看到他俩。
此季春深,夜行的野兽都已活跃起来。
完颜阿骨打生长于东北的丛林山峦间,经验丰富,请求辽官准他带两个女真汉子,再去寻,奈何被辽官呵斥着拒绝了。
阿骨打正心急如焚,一个叫李相的汉人辽商有些看不下去。
给骡子、骆驼喂完料,李相摸进帐来,与阿骨打道:“马宣副的公子金贵着呢,官爷们也怕出事,方才又见打发人去。今夜我守门,你若不放心,待到交了戌时,我偷偷放你出营。”
阿骨打感激不已,李相坦诚道:“我也有个和宗宁一般大的儿子哩。”
然而戌时过了没多久,辽人营地却毫无准备地迎来了一位本国的贵臣。
主事官的毡帐中,门帘掀起,完颜阿骨打,被小吏带到萧林牙跟前。
“这是我们南院都知翰林,你,给贵人磕头!”
小吏粗声道。
萧林牙抬手制止,让阿骨打直接在下首的胡床上坐了。
“阿骨打,你是完颜部的勇士,我不习惯仗着自己是大辽的臣子,就心安理得地让一个勇士朝我跪拜。宗宁他方才,也只是站着向我行礼的。”
完颜阿骨打能听、能说契丹语,他听到对方最后那句话说到儿子的下落,心中既惊又喜,喜后又忧,眼中恳切之意瞬间喷薄而出:“林牙,贵人,请告诉我,宗宁在何处?”
萧林牙盯着阿骨打:“他,还有马植,和宋人在一起。”
“宋人?”
萧林牙面沉如水:“怎么?阿骨打,你不晓得那些宋人是谁?”
阿骨打的急切中添了一丝疑惑:“是开封来的那对给公家卖胡豆的夫妻?”
“阿骨打,事到如今,你还不与我说实话?宗宁这个儿子,你不想要了?”
萧林牙陡然亮出的森然之色,令阿骨打发怔。
继而,他倏地站起来,忿然道:“萧贵人,我不明白你要什么实话。你,难道没有儿子吗?哪个父亲会不担心儿子的死活?可是你们辽国,几年前问我们完颜部要人质,我的宗宁是个勇敢的孩子,不必我和他祖父多说,才七八岁的一个娃娃,就独自去了你们燕京城。这样好的孩子,是我不想要吗?是你们辽人”
阿骨打说得激愤,一时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萧林牙冷冷道:“我的儿子,没什么出息,醉心佛法,好多年前就不知云游去了哪里。你说得对,哪个父亲不担心儿子的死活。阿骨打,你们女真人,是不是恨极了我们大辽?”
阿骨打喘着粗气,豁出去地坦言道:“是的,你们没有大国该有的样子。在我们深山老林中,便是豺狼虎豹那样的猛兽,掠杀弱小也不过是因为饥饿。一旦它们吃饱了,不会只为了开心,就去凌虐兔子和鹿。林牙,你是翰林院的贵臣,请向虎王和他身边的将相们进言,海东青和北珠,不会为虎王带来尊贵,只会带来日渐炽烈的仇恨。”
萧林牙眯了眯眼睛,几不可闻地叹口气。
他沉默片刻,又问道:“阿骨打,马植此番在雄州,与宋人,打交道么?”
阿骨打脑中却已明白过来,眼前这辽国重臣,莫不是捏着宗宁的安危,在审问自己?
宋人,马植?
阿骨打压下自己的怒意,想了想,答道:“我们在榷场卖皮货和药材,马家兄弟汉话好,和宋人说话,都是他和宗宁开口。宗宁戳穿辽商使假钱,帮了一对开封城小夫妻的大忙,人家请我们吃烤羊。再有就是,马家兄弟想进一批上等的漆器竹器回燕京,几次散场后,都去寻那几个宋商,谈价钱。”
听到阿骨打最后说到漆器竹器商人,萧林牙心里有了几分定数。
离开密林后,宗宁也主动提及了这些商人。女真少年被信任数年的人差点取了性命,对于萧林牙这样出手果决的辽人贵臣,他更觉胸中骇意弥漫。少年便想用知无不言的表现,消弭萧林牙的怀疑。
萧林牙又与阿骨打对视须臾,终于扬起下巴颏,对着侍立在帐门口的亲卒道:“你去将他们带来此处吧。”
看到儿子安然无恙,阿骨打眉心的川字纹霎时舒展开了。
但他与儿子拥抱时发现,宗宁的眼底,蒙了一层阴翳。
听邵清与姚欢说了原委,阿骨打亦难以置信。
马植,他看起来,对宗宁,如父如兄!
他怎么,下得了手。
萧林牙开口道:“阿骨打,你说马植从未与你提过让女真人投靠大宋、暗中壮大的事,我暂且信你一回。宗宁,我仍要带回燕京城,就让他住在我萧府之中。”
阿骨打俯身道:“谢大辽贵臣给我长子容身之地。”
又抬起目光,望着邵清与姚欢:“谢大宋义士救了宗宁。”
邵清摇头:“我无甚本事,若不是辽国的贵人撞见,我不但救不了宗宁,恐怕和娘子也没了性命。”
邵清顿了顿,转向萧林牙:“开封的宋人士,常提到一句话,知屋漏者在宇内,知政失者在草野。草民此番机缘巧合,结实阿骨打与宗宁,听闻了一些不平不公之事,乃至惨绝人寰之事,还请贵人向辽主进言”
他话未说完,却听帐外远远传来嘶喊声。
很快,伴随着马蹄的疾音越来越近,帐中除了不懂契丹话的姚欢外,众人皆听懂了报信者在喊什么。
毡帘“哗”地被掀开,小半个时辰前被派去寻人的两个辽卒,冲进来。
其中一个急急禀道:“坡那头,许多宋人,不是兵,像是庄稼户,乌泱泱都是男丁,应有五六百个。看到我们,便拿弹弓打我们的马,说要杀光辽人。我们打马跑得快,上了坡后,看到他们确实往此处奔过来。”
萧林牙一脸严峻,问身边的主事官:“营中,守卒几何,商贾几何,可有弓箭刀枪?”
主事官结巴道:“宋,宋人不让带角弓铜矢和长兵刃入境的呐,我们只有防身的短刀。边境司所派的护团军卒,二十人。商贾不到三十家,每家几个伙计,还有些拉车赶骡的。统共一百五六十人吧。”
萧林牙指着邵清与姚欢,对主事官道:“雄州官府州军,不会突然挑衅。这两个宋人,我相信他们,给他俩一匹马,让他们赶紧离开这里,进城给州府报信求援。”
===第346章
民变(中)===
“叶大娘子,你是汉人,汉话好,你也骑马,和他们一起进城,说与州帅听。”
萧林牙的语调不容置疑。
萧林牙在边境截住叶蓉时,叶蓉老实告知,妹妹叶柔,已经成了个宋人工匠的续弦。萧林牙心知,此事叶刺史定要去耶律淳跟前告状,指责萧清看顾不严。
叶刺史统共就两个女儿,今日,若叶蓉这已经和耶律氏联姻的叶家长女,也有个闪失,他如何担待得起。
营帐外,邵清扶姚欢上了马背,自己坐在她身后,一抖缰绳,驱着马儿小跑一段,却勒马驻足。
他跳下马,对叶蓉道:“你和我娘子去报信,我不能丢下父亲。”
叶蓉看看左右,出声阻止:“你现在回去,商团的辽人和女真人,岂不是都要起疑?你这宋人,留下来作甚。”
邵清道:“怎会起疑?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辽国贵人救了宋人与他娘子一命,这个宋人甘愿作一回通译,问问乡民们缘由,很奇怪么?”
姚欢心头揪紧,但也料到邵清必然作出此举。
她深吸一口气,道:“好,多留一匹马也是好的。有劳叶娘子来挽缰。”
叶蓉只得跳下来,像长姐一样拍拍邵清的右肩:“护好萧伯伯,小心臂上的伤。”
邵清点头,又向姚欢笑笑,策马回大帐去。
……
月光照不到的地方,货堆的阴影下,辽商李相,眼见着两匹马都跑远了,才继续移动自己的身体。
父亲……
这个姓邵的宋人男子,口中的“父亲”,竟是,萧林牙?
李相又疑又骇。
作为马植暗中的助手,李相今夜照着吩咐,准备引导完颜阿骨打离营,却被从天而降的萧林牙截了胡。没多久,李相就震惊地看到,马植的尸首,竟和杜京山的,被一起拉了进来。而那对宋人夫妻,李相识得,榷场里颇为风光的官商嘛,宋人金主和马植说过,他们是苏颂带来的人。
马植的突然死亡,令李相懵了。
懵不过几息,他便决定,赶紧跑。十里八乡的农夫们正在聚拢来,知晓此景必然发生的他,至少能跑在那些还在帐中熟睡的辽商们前头。
此刻,猫着腰离开营地的李相,怀揣着新鲜的秘密,撒开腿,往城中真正的主人处,奔去。
在他身后的辽人营地里,百来号辽人从睡梦中被唤醒,他们弄明白突然而至的险情时,纷纷钻出营帐,去寻找自家的骡子。
他们的惺忪睡眼,刚刚适应朦胧月光下的大地,就看到了四面八方的火把。
为了避免辽商中有奸细刺探雄州城防,榷场设置在城外,而辽人商团则于更远的郊野中扎营。
数十顶大大小小的毡帐,挨着一处山崖。这本是安全合理的做法,背风,又能获得清洁的山泉水源。
然而遇到攻击者时,这样的营地亦更容易被围困。
须臾间,火把便如雁阵般有序散开,自中轴往左右翼,堵住了营地的三面。
“先不要往外跑,”骑在马上的萧林牙高声呵斥道,“你们的骡子不是战马,怕火易惊,你们突不了围,还会被宋人活活打碎脑袋!”
“贵人救我们!”
“贵人莫要丢下我们!”
辽商们哀呼起来。
萧林牙喝道:“我不走,你们也莫怂得像木鸡一般,快,每人去捡三寸大小的石头,堆到兄弟们身后!”
在营地的最外围,几十辆大车首尾相接,形成聊胜于无的防御工事。
边境司的二十个军士,加上萧林牙的亲随,分成三队,列阵于车后。
完颜阿骨打带着宗宁和几个女真人,来到萧林牙马首前:“萧贵人,你们手里的东西,我们女真人也会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