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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方才往窗棂上插葱的英娘,边吃边赞,她是个开朗的小话痨,说完糕饼,意犹未尽,还要议论别的。

    “杜娘子,端王看着,性子真好,看谁都眼带笑意。他平日里在府中,也是这般吗?”

    杜瓯茶道:“是的,端王待我们极和气。”

    英娘身旁另一个女孩,大约觉着气氛亲密融洽,遂也大着胆子品评道:“端王慈眉善目,不过,我觉着,还是简王好看。”

    再一个女孩接上话头:“简王看起来有点凶。姚娘子那位夫君,邵提举,才不错。只是,只是,有些老。”

    “邵提举哪里老了?邵提举是最好看的。”

    “不对不对,沈老师才好看,像画上的人。”

    “嗯!我站你这一头,沈老师最好看。”

    都是情窦初开的女孩子,正是最爱谈论男子的年纪,一时之间,屋子里莺声燕语,响个不停。

    杜瓯茶如长姐一般看着她们。

    她的眉梢眼角,染了一层美好的欣赏之意。

    这层令她观之可亲的外表,与她胸中难言的喟叹一样,都是真实的。

    大宋清欢

    ===第359章

    梁师成===

    寒露和霜降之间的半个月,中原大地的夜晚,格外旖旎。

    季候的凉意,如中天那轮明月的冷辉,似乎漫不经心,又似乎另有深意地沁入屋宇。

    从窗棂到地面,从地面到罗帐。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的素淡诗意,在红尘男女相濡以沫的烟火人生中,被汩汩夜凉,催化成了彼此拥抱、缱绻契合的激情。

    一场淋漓畅快的欢爱,令柔软的锦被,也遍布阳春热意。

    丝缎,如平滑轻柔的温泉,覆裹住但行好事、不问前程的肉体。

    邵清将暖衾拉上姚欢露在外头的右肩,问道:“晚膳的海祗陆神粥,很爱吃?”

    自重阳节在灶间大显身手、赢得爱妻赞不绝口后,邵提举下厨的劲头,和他上榻的劲头一样足。

    他看到邻坊的腌腊货铺子里,新进了闽浙的贝柱和鱿鱼干,就买来浸软,加上姨母沈馥之送来的卤猪肚,切成碎粒,与新米、手剥河虾仁,一道熬成稠粥。

    粥成之后,他还不忘依着姚欢点缀绉纱小馄饨的方法,用鸡蛋摊成薄薄的一层蛋皮,划成细丝,撒在白米如雪、肉粒如琥珀、菜梗如碧玉的粥面上,更添了灿金之色。

    文化人儿的邵提举,兴致勃勃地给自己发明的这道粥,起了个富有远古神话色彩的名字——海祗陆神。

    连“祗”字都不太认识的姚欢,却暗笑,白粥里放入海鲜和猪下水,这不就是后世广粤一带的“艇仔粥”嘛。

    只是,再放一把花生、几截油条,才更正宗。

    此刻,姚欢将傍晚在饭桌上的腹诽,认真地吐露出来:“粥很鲜美,但肉量不够,我觉得吃不饱,下回,你再给配两张羊油饼子,或者两个羊馅儿馒头吧。”

    邵清抿嘴,用满满的诚意和深意揶揄道:“你总是很难喂饱。”

    姚欢也语带双关地反唇相讥:“哪个身体康健之人,不爱吃肉?”

    邵清笑了一阵,起身半靠在枕囊上,由衷道:“我最爱看的,就是你做什么事,都很专心的模样,不管最后吃不吃得饱。”

    姚欢抬手揽上那副还未降温的胸膛,仰起脸认真道:“你看,我这样专心,你也这样……嗯,这样威猛,为啥我们还是没有……你是郎中,要不给我开几副药试试?”

    不待邵清搭话,又嗫嚅自疑道:“开封的暑天,太热了,我一日也离不得冰饮子,一吃就吃到了重阳节。会不会因为我太爱吃寒凉之物,就会有,你们郎中所说的那甚么,宫—寒?”

    邵清无语道:“我不是妇科郎中,但在我想来,且不说饮子从喉头到肠胃,早已温热,就算没被焐热,你的脾胃,离你的胞宫,隔得这样远,你平日里多喝几口凉饮子,胞宫就变成广寒宫了?

    哈哈哈哈哈……

    姚欢乐不可支。

    自己这位中医郎君,不会也是穿越的吧?这口气,妥妥的果壳或者丁香园的公号文。

    邵清见自己的话,果然有解颐效果,遂将双唇贴上怀里人儿的额头,轻啄温存了一番,才又与她平声静气道:“是药三分毒,你好好的,能吃能喝,在外跑来窜去的,比城里那些禁军还精神,你去抱个药罐子作甚?我确实很想与你有孩儿,但这个,全看缘分。老天给,就给,不给,就不给。你看你姨父和姨母,如今不也是琴瑟和鸣?你看朝堂上下,父子反目的,不也比比皆是?”

    姚欢耳听这般春风化雨之言,只觉得自己的欢愉,比方才迎接开疆拓土时,更饱满鲜明。

    二人依偎了片刻,邵清见怀中人似并无倦意,瞪着一对眼睛、精神抖擞地欣赏窗外月色。

    邵清于是问道:“你若不困的话,我有一事与你说。”

    姚欢收回目光:“嗯,什么?”

    “今日,简王与我说,官家当初让我去做太府寺的提举,乃张尚仪的建言。简王对此人,很不以为然,用了心怀不端、诡谲自喜八个字来形容她,我问简王为何有这般评价,简王道,说不出细致的缘由,乃自己从小居于宫中、对内廷人心的感悟。总之,须提防她。你在宫中当过两次差,与她打交道下来,可发觉,她有古怪之处?”

    姚欢回忆一番,道:“真不曾有此印象。相反,她帮我解过几次围。在宫中,除了仗势欺人的郝随之流,其他的内人们,都挺喜欢她哪。”

    邵清犹豫须臾,才开口道:“我提曾纬的名字,你莫膈应。给官家送人参那日,官家赐我绯服,内侍引我去领衣裳时,我候在一处院中树下,正巧远远地能见到甬道上的情形。张尚仪与曾纬同行,这本来无甚蹊跷,因他二人当日应诏商议《神宗实录》之事。但二人分别时,曾纬没有半分行礼告辞的举动。张尚仪是内官五品,曾纬是外官从六品。”

    姚欢蹙眉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二人,公事外,私交亦不浅,以至于曾纬可以自然地忽略尊卑礼仪?”

    邵清点头。

    姚欢若有所思:“我头一回见到张尚仪,是在西园雅集那次,她带着那宫中书艺局的梁师成,来临摹王驸马的画。后来梁师成就跟了端王。若这张尚仪与端王一直来颇为亲近,或许也因此结交了曾纬?毕竟曾纬亦是端王府的座上宾。”

    她说到此处,忽地停住了。

    那个从最开始就被她忽略掉的疑问,此刻又冒了上来。

    野史的记载,会不会并非空穴来风呢?

    姓张,内廷高阶女官……

    自己几年前进宫当差时,听她所说的身世,虽与曾家对不上号,但如果她真是曾布送进宫的眼线,当然会编一个身份哪。

    邵清叹气道:“我年少时,在北边也多少见识过一些,这青天之下,各国各朝的帝王后院,没什么太大分别。就算简王与端王,已是少见的尚且情深的异母兄弟,他们,实则却仍像两株幼树,周遭东西南北的阵阵妖风,此起彼伏。”

    姚欢道:“简王不是懵懂纨绔,他识人定论,总有他的道理。他疑心张尚仪将你荐去太府寺,未必出于举贤的善意,倒也提点了我。不论她是不是妖风,简王、端王、小皇子都可能做储君的情形下,你我如今办事,都与两个亲王沾着边儿,是要小心些。

    ……

    杜瓯茶引着梁师成,来到小屋门口时,听到里头传来姚欢与张择端的争执声。

    “我不教,我不会。”张择端的语气,执拗而果决。

    “你不会?正道,你画的佛像,明明都能卖钱了。”

    “姚娘子,我做师傅,是教徒弟们画亭台楼阁、世象风景的。菩萨?你去请个善男信女,来教他们吧。让我教,只怕画不出菩萨宝相庄严、悲悯众生的气品尊容。”

    姚欢慨叹,软一软口吻,劝道:“你从前被父亲迫着,画佛像换生计,因而心有怨气,我明白。但这艺徒坊收的娃娃们,我亦是要让她们能多点本事谋生的。你张正道先生,如今每月有端王府给你发银钱,顶上大半个赤县县令的薪俸了,可那些女娃娃们呢?她们将来,除了会画山川江河,汴河虹桥,还会画这个佛祖那个罗汉的,没准就能从这个庙那个庵里,或者大官贵户的这个夫人那个娘子那里,多接一门生意、多一碗饭吃呢?”

    张择端油盐不进的神情褪了几分,沉默不语。

    姚欢还要再给他作思想工作,门外的梁师成,不待杜瓯茶禀报,已大步迈进来。

    “正道先生,在下听了一耳朵,姚娘子所言,在情在理。姚娘子既是一坊之长,先生们自当听她的,否则,学坊岂非乱了套?我端王府,倒要劝姚娘子,另请高明了。”

    梁师成笑容温顺,语锋却犀利,意思更清楚。

    张择端毕竟还年岁不大,又不是气骨傲然的家世出身,被梁师成一震,有些愣神。

    梁师成眉眼间更和气了三分,将手中薄薄一本册子摆到案几上,笑眯眯道:“张先生,今日我来,是给你带一份大礼。端王从将作监的李诫李大监那里,讨来的十几张营造法式图。”

    他此言一出,张择端那副片刻前还阴沉沉的面孔,霎时如雨过天晴,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惊喜。

    姚欢也很高兴。

    李诫啊……北宋建筑大神,建筑史上祖师爷一样的人物。后世,梁思成与林徽因,给儿子起名梁从诫,就是缘自对李诫的景仰。

    姚欢如触奇珍一般,小心翼翼地掀开画册,一面赞道:“听苏公说,李大监得了官家旨意,在编修《营造法式》,已有数年,尚未付梓,我们这小小艺徒坊里,竟就能见到一二。”

    梁师成爽快道:“端王去向官家讨的,说是艺徒坊有个界画大才,假以时日,只怕不输于李大监。”

    旋即又转向张择端,嗔道:“你还与姚娘子赌气?你这样能耐,择木而栖去罢。翰林院的待诏们,都还见不着李大监的画哪。”

    姚欢释然地摆摆手,拿起画册,捧给张择端。

    梁师成和姚欢这般打一打,揉三揉,张择端亦觉自己莫再不知好歹、辜负这样好的一处所在,遂赧然又诚然地,向姚欢道歉。

    张择端走后,梁师成又问了一番学坊运营月余的情形。

    “姚娘子,端王特地吩咐高俅与我,平日里对娘子这处学坊务必尽心。高俅这些时日,去北边马场,给端王挑选几匹好马,以备来年重开的宗室马球塞所用。娘子若有所需,便派瓯茶来告诉我。”

    梁师成侃侃而谈,不仅说的场面话,还主动提到冬月里要发给师生们的御寒衣物、被褥,又问了些粮米、柴禾支出的细节。

    姚欢与梁师成,还是数年前打过一两回交道,今日见他,言谈举止的气度,已甚为老道周详,有几分王府都知内侍的派头了。

    杜瓯茶给梁师成端来的,不是煎茶,而是一杯拿铁咖啡。

    梁师成啜饮一口,笑道:“拜姚娘子的见识与张罗所赐,如今这胡豆饮子,眼看就要与茶平分秋色了,不少原来做香药的番商,都改成入舶胡豆,胡豆毕竟没有香药海运娇气嘛。对了,听说姚娘子去岁就设法弄到胡豆树苗,引种去惠州?”

    姚欢道:“嗯,种在罗浮山,子瞻学士和苏家三郎,带领当地乡民,看护着。今岁,子瞻学士报知京师榷货务,胡豆树都活了。”

    姚欢说得平淡,内心却是波澜稍起。

    毕竟,宫中和坊间,都有传闻,眼前这梁师成,乃苏轼的血脉。

    不过,姚欢去到惠州,真真切切地看过苏轼的面貌后,今日再仔细打量梁师成,实在,没看出几分相像来。

    梁师成虽主动提及惠州,但听到“子瞻学士”的反应,也不见丝毫异样。

    他只附和一句“若能如闽浙江淮种茶一般,自是更好”,便起身,彬彬有礼道:“在下也是头一回来学坊,可否让瓯茶,领我四处看看。”

    ……

    阳光下,梁师成与杜瓯茶并肩而立,望着缂丝机房那一排掀到最大的窗户。

    “缂丝与丹青不同,辨别运丝,比勾线着色难得多,每日里只有这两三个时辰,徒弟们可以跟着师傅学织法。冬月里天光暗淡得更早,学艺的时辰也更少。姚娘子怕她们眼睛废了,常盯着沈子蕃,不许他激进授业。”

    梁师成听杜瓯茶说完,目光未动,微侧下颌,问道:“你是否觉着,姚氏,人挺厚道?”

    杜瓯茶默然不答。

    梁师成替她回答:“我觉得她挺厚道的。但是瓯茶,人的情份,有亲疏远近。”

    杜瓯茶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梁师成道:“这些学缂丝的姑娘,不错,但方才看到的学琴学歌的几个小娘子,更好。到底是师师娘子做师傅的,这才教了几天呀。瓯茶,给你的头一家,是礼部徐侍郎,你须想想,怎么打开局面,说是不急,其实也急。”

    杜瓯茶低头,看着地上,二人被阳光映得轮廓分明的影子。

    “走吧,你送我出门,我有东西给你。”

    学坊门口,梁师成去马车上抱了个大兜子下来,交给杜瓯茶:“都是我挑过的瑞炭。眼看入冬了,哪里舍得你受冻。这炭,看着偌大一包,其实很轻,你背进去罢。你本来就是端王府的人,用府里送来的炭,寻常之事。过几日,我再让人给你送一些来。”

    杜瓯茶接过抱住,有意让布兜遮住自己的双眼。

    梁师成挪一挪身子,看着杜瓯茶的侧脸,柔声道:“春去秋来,这一天天的日子,过得多快啊。明岁,冬月的长夜里,你应是与我一道,守着这瑞炭盆子了。”

    大宋清欢

    ===第360章

    义卖之曾舍人的善款===

    忙碌的日子,就像艺徒坊那排缂丝机上的梭子,走得飞快。

    未觉荷塘夏夜梦,阶前梧桐已秋声。再眼睛一眨,便入了腊月。

    这日正是腊八节,开封城的各处寺院道观,或者素爱积善的大户人家,都在门口支起锅灶,安排僧尼或者仆从,向全城的贫民乞丐,施舍腊八粥。

    御街西头,与太府寺衙门隔得不远的惠民药所前,也人头涌动。

    此间惠民药所是新开的,里头不仅售卖廉价的草药,免费代煎汤剂,还隔三岔五就有太医局的医官,带着一两个年轻的医生来坐堂义诊。

    没多久,士庶们发现了更令人吃惊的事——只要病情真实且紧急,经由医生诊断后,穷苦人也可以在这里开到某些上品的植物或动物药材,比如牛黄、罂粟、石斛、羚羊角等。

    消息灵通者自然很快打听清楚,这是官家那位十三弟,简王,领了官药局的差遣后,为着绍述当年神宗帝在京城开展恩及平民的“熟药所”仁政,而请奏官家陆续设立更多的惠民药所。

    周遭开铺子的商户,以及游荡的脚夫、游民们,常看到一个不到三旬、五官英正的绯服官儿,来药所巡视,神情温善和气,与寻常的衙门中人或者冷肃或者漠然的作派,不太一样。据说他曾是边关建了功的军医郎中,姓邵,如今乃简王手下的提举官。

    今日,邵提举很早就到了药所,率领五六个青衫磊落的小后生,也在门口施粥。

    到底是郎中们出马,熬的腊八粥也颇显功力。

    有天麻羊骨粥,抗冬寒。

    有山药姜枣粥,补脾胃。

    有白茯苓芝麻粥,宁心安神。

    有白术菊芹粥,清火养肝。

    施的粥,和施粥的人,都这样妙,药所又本来就面向着熙熙攘攘的御街,堪堪半个时辰后,当姚欢和杜瓯茶,领着艺徒坊的师生来到惠民药所时,此处的人气已经旺得要濮到御街上去了。

    姚欢打眼望去,围观群众已不仅仅是讨粥喝的贫困人群,还有不少戴冠帽、穿长袍、围裘领的男子,一看就是殷实人家的士子、钱袋饱满的富户,或者今日休沐逛街的大宋公务员。

    再离得远些的,还姿态娴雅端然地,站着好几位锦衣妇人,包冠精致,金玉珠钗,身边人马,至少是“一个婆子+一个小丫鬟”的标配。

    姚欢欣喜。

    这些,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城市中产阶级,甚至高净值人群了。

    好!今日要的就是这样的客户。

    姚欢瞥一眼杜瓯茶,恰见瓯茶的目光也对过来,透着明敏而会心的悦然之意。

    药所门口的粥锅前,邵清抬起头来,透过热气白烟的薄薄屏障,看到自家娘子带着那副天下最好看的生机勃勃笑容,率队准时出现,他忙招呼两个后生医士,折身进屋,去搬药所里的八仙桌。

    姚欢亦回头,语调愉快地催促自己的下属和学生们:“走,将摊子摆起来。”

    一阵热烈却不纷乱的张罗,须臾工夫,惠民药所施粥点的近旁,就并排摆好了五六张八仙桌。

    最外的左右两张桌边,扎下一对竹杆,挑起两面纸鸢似的绢纱招牌,分别写着“开封艺徒坊”和“义卖年礼”。

    出处确定,产品清晰,目的了然。

    周遭的开封民众,花了一息工夫仰头读明白那几个字,便呼啦啦围到八仙桌摊头前。

    “官人,这是我们坊独家绘制的拜帖和名刺。眼看就是正月了,官人们亲往也好,遣手下代劳也罢,拜帖和名刺都用得着。”

    “官人请看,拜帖一套有六张,六六大顺嘛。帖子上的六幅界画,皆为京城年节风景。上元节的宣德楼灯会,花朝节的夷山赏红,端阳节的汴河龙舟赛,七夕节的御街乞巧玲珑夜市,中秋节的虹桥明月,重阳节的大相国寺百菊圃。”

    “这些都是张正道先生亲传弟子们画的。张先生名择端、字正道,他的丹青技艺,端王赞不绝口。”

    “拜帖单张八十文,一套六张四百文,一套买,好比白送了一张。不贵不贵,开封城的正店里,一份鲤鱼焙面,都要两三百文呢,是不是?”

    “啊?官人一气儿要十套?有,有,管够。我们替京城慈幼局、孤幼院、福田院、泽漏院叩谢官人的善心!”

    “官人要不要再看看名刺?这名刺呢,和年节拜帖又不一样,拜帖须热闹欢庆,名刺则讲究一个‘雅’字。官人请看,我们坊的名刺,有八种之多。烟江浩渺,溪山行旅,万壑松风,小舟渔隐,腊梅鸣禽,晴日蝶戏,莲塘乳鸭,秋树鹧鸪……四幅山水,四幅花鸟。”

    “嗯?什么?这一看就与拜帖的画风不同?哎,这位夫人真好眼力,八张名刺上的画,乃由我们坊中另一位教授,沈子蕃沈老师,所绘。沈老师不但有丹青工夫,更是缂丝圣手,夫人,喔还有这几位娘子,请移尊步一观……”

    “夫人娘子请看,这是沈老师与徒弟们织的缂丝香囊,用的纹样,就是名刺上的画的局部。织好后衬在绢纱底子上,十分牢固。”

    “各位官人娘子放心,我们学坊的缂丝,纹样、用色、运线,都与内廷裁造院不同,官家太后和各位内廷贵人们用的,我们连看一眼,都不敢呢,怎好仿制。”

    这个北风凛冽但阳光甚亮的腊八节晌午,姚欢神清气爽地站在开封城最热闹的一段大街上,结结实实过了一把直播卖货、北宋版李佳琦的瘾。

    若非考虑到邵清再怎么开明,毕竟也是有同僚、身处朝廷的官声体系内的,姚欢不好做得太放飞自我。否则,她恨不得把“买就对了”四个字让杜瓯茶去找端王写了来,裁成绶带,斜批在自己肩上。

    见到姚欢如此毫不忸怩地吆喝,而她的夫君,那位好歹是个绯袍官人的邵提举,更是笑吟吟地望着自己的娘子,艺徒坊的师生们,也纷纷丢了羞怯局促之色,招呼、应答起蜂拥而至的客观。

    姚坊长说得对,义卖,筹款,送到开封府,作为朝廷赈济贫苦、扶助鳏寡孤独的资财,为这桩反哺报恩的善事,吆喝自己一丝一线、一笔一画成就的作品,光明正大,有什么好害臊、觉得开不了口的。

    义卖开始不久,姚汝舟,就带着自己私塾里的六七个同窗,赶到了。

    汝舟今年,已过十岁,完全脱了稚嫩面貌,离翩翩少年郎,也就一步之遥。

    他眉宇间,从前那种隐约的刁滑促狭神气,荡然无存。

    姚欢感慨,在娃娃幼年开蒙时,家宅教育果然比私塾教育,更重要。跟着姨父和姨母这样虽算不得社会成功人士、却正直纯挚的长辈,汝舟这条小船儿,没有偏离航道。

    此番腊八节义卖,姚欢提前喊上弟弟,让他招呼几个要好的男同学,过来帮忙。

    艺徒坊到底是女娃娃居多,隔着桌子介绍作品可以,气氛真的热烈、销售真的火爆起来,收钱、交货、维持秩序的事,汝舟这些半大小子们来做,场面上看起来妥当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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