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姚汝舟对于姐姐的器重,开心得很。他更开心的,是磨刀不误砍柴工,一面算钱收钱,一面向每位同窗介绍:“站在那边施粥的,穿红袍子的,是我姐夫,仪表堂堂吧?风度儒雅吧?斯文可亲吧?身量比禁军还高吧?是不是与我姐姐,十分般配?嘿,嘿嘿嘿。”
然而,他没“嘿”上几声,正准备收获同伴们的啧啧艳羡之际,目光一偏,得意的笑容,霎时凝固在了唇边。
他看到了曾……四叔。
……
这个腊月初八的早晨,曾纬刚从昨夜的宿醉中睁开眼,就吓得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他的妻子,蔡京的掌上明珠,蔡攸的宝贝妹子,蔡二娘,正一身白咧咧的中衣、披头散发地站在榻边,盯着他。
“你,你作甚?”曾纬颤声问道。
这小姑奶奶,昨夜睡在自己身边时,还好好的,此刻怎么就又一副装神弄鬼的模样。
蔡二娘冷冷道:“我想起一事,须问问你,你何时,去与官家说,将我父亲复职回京?”
曾纬翻了个白眼,登时觉得,头皮都要炸了。
蔡二娘刚嫁进来时,还只是骄横些,外加对丈夫管得紧,但凡曾纬过了酉末才回家,她便要大闹一场,盯着细问曾纬的行踪,还振振有辞道,台谏中人,在外吃花酒,难道不怕被落职、贬到京外去。
曾纬彼时,看在这妇人姓“蔡”的份上,想着蔡攸与端王府和张尚仪的交情,更展望到自己岳父蔡京东山再起的前景,也就忍了。偶尔遇到蔡二娘使性子扑大,他亦不还手,大不了过几日下值时,寻蔡攸抱怨几句,由蔡攸陪着笑脸、张罗着,去隐秘的上等庵酒店里松泛松泛。
然而,随着头胎娃娃的出生,蔡二娘的心性,似乎越来越不对头,便是曾纬好好地在府里看书作画,这妇人也会忽然冲进来,抓打丈夫一番。
最近,这位产后才四五个月的年轻母亲,更是发展到,催逼着曾纬去哭谏、血谏、死谏,总之不管怎么谏法吧,得求着官家,将父亲蔡京宣诏回开封。
“曾纬,你甭想诓我,三省里头有名有号的臣子,谁家的千金,不是我的手帕交?我晓得,你如今在官家御前,红得很。你为父亲说几句话,就那么开不了口吗?”
曾纬无奈,怏怏地哄道:“我如今是起居舍人,官家看重我,只因我修《神宗实录》修得好。外朝臣工的起复之事,我怎好轻率进言?我自己就在台谏当过差,你以为,御史们都是吃素的?”
“我呸!”蔡二娘怒道,“曾纬,你可真是寡情薄义。当初我父亲知贡举,冒着被元祐余孽弹劾的风险,在殿试里,向官家提议点你为进士榜的头几名。当时章惇也要黜落你下去,连你亲爹曾布都无动于衷。待你金榜题名,你亲爹要外放你去州县,若不是我父亲带着你去同文馆,查办宣仁太后一案,你现在,不知在哪个小破县里,和你亲爹当年一样,做个小小参军、吃糠咽菜呢!”
“住口!你这不可理喻的疯妇。你真以为,我不敢休了你?”
曾纬一跃而起,揪住蔡二娘的前襟,“呼”地将她甩在榻上,想扇她一个耳光,让这疯妇清醒清醒,却终究硬生生收了手,走到屋角,马马虎虎地扎好外衣,出门喝斥家中仆婢:“给我拿件御寒的袍子来,我今日进宫当值。”
身后,蔡二娘尖着嗓子嘶叫:“好,我今日就去西边的曾府门口发疯去,看看堂堂曾枢相的脸,往哪里搁。就是他和二章作的手脚,借环庆路的案子诬毁我父亲……”
妻子这样歇斯底里的威胁,根本阻止不了盛怒中的丈夫的脚步。
曾纬跨出院门之际,吩咐魏夫人派给自己的还算得力的管事:“将娘子锁在屋里,你去蔡府请舅爷来处置。让乳娘抱上孩儿,回西边府里找我母亲。这疯妇,只怕再下去,要伤了孩儿。”
曾纬坐着马车,从城东的襄园来到大相国寺附近,便铁青着脸下了车,撇下不敢多问半句的马夫,顾自往热闹的人群里钻进去。
他穿过御街,想去从前进学的国子学逛逛,但看了看南边,挤挤挨挨的,都是去各处讨粥喝的乞丐。
他终究嫌弃邋遢腌臜,遂转身往北,朝宣德楼方向走去。
漫无目的、游魂般地走了一阵,他听到曾经熟悉的清悦的女声。
……
对于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曾纬,姚欢和弟弟姚汝舟一样,吃了一惊。
她还未反应过来,曾纬已抬手,选了一张拜帖品鉴起来。
张择端见来了一位华服玉容的年轻公子,忙彬彬有礼地为他介绍。
曾纬将拜帖都看一遍,轻轻方下,向张择端道:“这些都是先生与高徒所画?当真皆为佳作。”
张择端谦逊道:“公子谬赞。”
曾纬道:“先生看来善画楼阁亭台,若请先生画一幅三尺左右的立轴,不知润手几何?”
“嗯?这……”
张择端没想到还有现场就要问自己定画的知音,带着人之常情的兴奋,看向姚欢。
这,也是义卖成果呀!
曾纬笑笑,转而盯着姚欢道:“哦,方才听人指点了,这位娘子是姚坊长。在下敬佩坊长的仁义之举,但眼前这些义卖的年礼,确实没有太相中的。”
姚欢已经平静下来,淡淡问道:“官人要画什么?”
“画一幅佳侣赏雪图。数年前,也是这样的冬月时节,在下与娘子,执手去到金明池畔,登高望远,海誓山盟……”
“曾舍人!”
曾纬那一席在张择端等外人听来深情款款的回忆之语,还未说完,被姚汝舟叫过来的邵清,走到姚欢身旁,盯着曾纬喊了他的官职。
“邵提举,”曾纬面不改色,拱手致意,笑道,“在下正与这位张先生定画,说起当年与娘子同游金明池畔,赏雪诉情。啊对了,那日,我与娘子还遇到了邵提举,邵提举可记得?当时内子还害羞,不愿与邵提举同席。”
饶是邵清再是修养上乘,面对这突然出现的无耻挑衅,也难以遏制一拳打过去的冲动。
姚欢一把扯住邵清的袍袖,笑吟吟地对张择端道:“正道,我大概明白了,这位曾舍人要的画,就像,就像你此前在汴河边,为我和夫君画过的《佳侣行桥图》。”
“哦……”
张择端应承着,面色认真起来,好像每一位称职的画师,进入构思阶段。
恰在此时,选年礼的人们忽地退开了些,只听有声音唱报“吴知府到”。
开封知府吴知厚,今日循例在城中四处检视,看看下属的几个衙门,以及巡街军吏,是否依着朝廷所令,于数九寒天巡查街坊,收容流浪孤苦。
毕竟要过年了,大宋都城,天子脚下,路有冻死骨,万一官家或者太后,出宫见到了,不大好看。
姚欢见到吴知府,心中一喜。
“姚坊长,本府瞧着,今日颇多士庶,襄助义举嘛。”
吴知府捋着胡子,脸上堆着领导访贫问苦时见到扶贫硕果的满意笑容。
姚欢笑得更月朗风清,向着吴知府,更为了让周围看热闹的都听见,大声道:“今日善人一位接着一位,御前的曾舍人,刚刚出了三百贯,定下学坊教授张正道先生的三尺立轴。”
“啊?噢!”
吴知府这才看到自己身边的曾纬。
识得识得!曾枢相的爱子嘛。
嗯,不过现在,听说不怎么爱了。
无妨,无妨,官家宠爱,顶要紧。
官家果然有识人之明——识善人之明。
三百贯呐,不是小数目。
吴知府对着曾纬,合掌笑道:“曾舍人,真是国朝楷模呀!”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本府明日上朝,向官家奏报腊八节城中赈济贫苦的情形时,定要将曾舍人的善举,好好赞誉一番,传颂朝堂!”
===第361章
三十年后(番外端阳节专稿)===
绍兴三年,大宋王朝南迁后的第六个年头,君臣终于在临安府站稳了脚跟。
这日是五月初五,端阳节,刚刚收拾得像样些的皇城画院,迎来一对年过五旬的夫妇。
画院首席待诏,年近七十的画师李唐,向二人拱手致意:“沈公,沈夫人。”
沈子蕃两鬓染霜,面容仍清俊如昔。
他与夫人,合力展开一幅裱衬精良的长卷。
李唐乍观之下,朗声喝彩:“神作也!沈公运丝走线,竟能临摹出老夫描画山石的劈皴笔法!”
沈子蕃谦逊致礼,由衷道:“多谢李公,向官家进言,道是‘一片韶光谁画得、定经引纬巧天工‘,吾等南迁的织匠,才能在这杭州城、西湖边,得赐一处避风挡雨之所,凭手艺继续吃上饱饭。”
李唐目光倏地一暗,喜色被漫漫涌起的怆然吞没,叹口气道:“国事板荡,吾等草民,还留着一命,南渡至此,已是幸事。”
沈子蕃也无意再继续故国往事的神伤话题,而是又让自己的老妻,展开另一幅织画。
李唐看去,乃是三尺见方的工笔花鸟缂丝佳作。
画上,池塘里红莲、白荷彼此呼应,堤岸边,围绕着太湖石,则生长着芙蓉、萱草、蒹葭等更为丰富多彩的植物。一对绿颈水鸭,引领几只稚态可鞠的乳鸭,游在水面上,白鹭与翠鸟,则或立于水边,或飞在空中,都是一派怡然自得之态。
李唐面上的惊喜,更甚于方才看到那幅山水缂丝画时。
他是丹青大家,但因博采众长的豁然心胸,平素对缂丝亦十分景仰,研究颇深。他知道,用缂丝织就禽鸟花卉,尤其是如此密集又多层重叠的小视角画作,比登天还难。
“这……是沈公的……”
沈子蕃忙摆手道:“并非老夫与内子所织,乃是我们最看中的徒儿,小朱娘子的心血之作。”
李唐想起来:“可是那位闺名唤作克柔的女娃娃?”
沈子蕃点头:“正是她。李公,趁着端阳节,吾家将这幅《莲塘乳鸭图》献与官家,但求内廷翰林院,能收克柔这样的女子入院,给她们待诏之职,莫只吸纳为绫锦院的内人宫婢。”
李唐思量片刻道:“官家应能准奏。毕竟,从前在北都,将作监和翰林院里,都给女子授过官职或差遣。”
……
沈氏夫妇出得皇宫,相携着,往西湖边走。
湖畔,鼓声震天,人头攒动。乌泱泱聚拢来的杭城士庶万民,喝彩声都给了湖中的龙舟竞渡。
这可是张俊麾下的水师呢!
皆是各营选出的青壮健儿,孔武强悍,绝非城中寻常军卒能比的。
八条龙舟自涌金门内的水面,往白堤的断桥方向出发,几乎齐头并进,引得岸上百姓愈发伸长了头颈盯着看,拍手叫嚷,兴奋不已。
沈子蕃看妻子眉头微皱,探问道:“我们绕到雷峰塔那边回家吧?”
沈妻笑道:“好。我年轻时就怕吵,你晓得的。”
“嗯,在瑶华宫时,我就晓得。”
沈子蕃说着,目光温润地看了看妻子的侧影。
她的侧影很美,恬淡柔静,即使如今鬓染繁霜、双颊松弛,在沈子蕃眼里,她和四十年前那个坐在缂丝机前的小女孩,也无甚分别。
夫妇二人回到家,刚踏进院子,孙女沈婉,就兴奋地过来报喜:“翁翁,婆婆,我的琉璃五色粽,得了饭食行的头名。”
此时的杭州城,每逢端阳节,饭食行都要举办粽艺赛会,行内行外的人,皆可参加。
沈婉拖着祖母的手,小黄莺般叽喳道:“今岁,其他人也仍然都是将还裹着箬壳的粽子,搭成苏堤六桥、保俶山保俶塔、吴山天风亭子等景致,来参赛,只有我,照着婆婆你教的法子,和朱姐姐用石花菜煮出的水拌了荸荠粉,再调入一点点胡豆汁,蒸成浅赭石色的软膏,包入山楂、赤豆、糖芝麻各种甜馅儿,塞到箬壳里扎牢,在井水中浸了一夜。今日去参赛,我们剥去箬壳,将这些粽子搭出水晶宫的模样时,饭食行的行首都看得呆了。”
沈子蕃揶揄道:“行首尝了么?没有说中看不中吃?”
沈婉撅嘴:“当然尝了!行首很喜欢,说冰冰凉凉的,荸荠团子中那一丝胡豆的微苦,压着果馅子的甜腻,很特别。”
沈子蕃笑起来。
多年前,也是端阳节,姚娘子在学坊里,做了许多水晶琉璃粽,女娃娃们就稀罕得很,也爱吃。他们这些男师傅与男弟子们,觉得不过尔尔。
“师傅,师娘,今日来看粽艺赛的许多人都说,到底是缂丝世家,做出的粽子,都像画一样好看。”
沈家最得意的女弟子,朱克柔,端着一盘咸鸭蛋,摆在院中的食桌上,笑吟吟地接过沈婉的话头。
不多时,朱克柔的两个师妹,也端着食盘,从灶间出来,摆好晚饭。
河虾仁爆黄鳝,蒜头煮红苋菜,糖醋茭白,都是这个季节的时令吃食,外加一只从清河坊老字号里买来的酱鸭,和一壶雄黄酒。
沈子蕃吃了一杯徒弟们敬的酒,缓缓道:“李公应承了,献上克柔的《莲塘乳鸭图》时,会向官家为克柔讨个待诏之职。克柔若进了翰林院,务必勤勉,为你这两个师妹,还有城里其他几家缂丝、绫锦、书艺坊的女娃娃们,也铺一铺前程之路。千万莫要在男子待诏面前妄自菲薄。多年前,姚坊长走的时候,就叮嘱我这样鼓励女弟子。”
老人说到此处,抬头看了看空中艳如榴花的晚霞。
算来,姚娘子今岁应还未到花甲之年,不知她和她夫君,是否仍在人间。
……
五千里外,烟水浩渺。
这是一片比杭州西湖广大得多的水域,傍晚时分,晚霞映在湖中,天地仿佛一同燃烧起来。
“今日端阳节,可惜没有龙舟赛看。”邵清眯着眼睛,对姚欢道。
姚欢给他斟了一杯酒:“你还在惦记汴河上的龙舟赛?都三十多年了。”
每片土地,在经历岁月变化时,总会多少保持着一些执拗。
在他们所处的这片土地上,人们可以接受中原的诗词,中原的音律,可以接受西来的咖啡,西来的宗教,却保持着对眼前这片水域的敬畏,拒绝在端阳节时赛龙舟。
他们不愿惊扰、触怒河神。
姚欢拈了一筷子饵丝煮蚕豆苗,又喝一口浓鲜的鱼汤,揶揄邵清道:“你的眼睛已经花了,有龙舟赛,你也看不清,安安心心吃你的鱼吧。你今天钓的这条鱼,真不错。”
“谁说我眼睛花了?我帮你挑鱼刺。”
邵清夹过一块鱼肉,凑近仔细打量,一根根地拔出小刺。
这湖里的鱼很鲜美,就是刺太多。
姚欢抿嘴,看着他。
姚欢想起多年前那个端阳节的午后,在姨母沈馥之开满蔷薇花的小院里。
邵清拔挑鱼刺的模样,还像他当年剔鸡脚时一样帅。
===第361章
年尾宴===
此次腊八节义卖,是艺徒坊头一回在开封城公开亮相。
姚欢对张择端、沈子蕃很有信心,估摸着,或许能在现场接到风雅门庭或富庶人家的订单,便让杜瓯茶事先准备好装帧精美的预定簿。
每一页都格式相同,往里填甲方的尊号、艺术品的品类、大致需求、定金数额、预计工期,再请甲方签名,一式两份。
只是,姚欢没想到,这头一页,就给了曾纬。
吴知府这一头还在诚挚地赞誉曾舍人的善举,那一头,姚欢已浑无迟疑地,唤来艺徒坊誊抄班本学期的优等生,刷刷几笔,就开好了订单。
围观众人,见那写单子的学生,也就十岁出头,悬腕落笔的姿态却已初现潇洒之态,几个楷体字也写得有筋有骨。
关键,那竟还是个女娃娃……便是在京城,平头百姓家的女娃娃,莫说写字了,识字的都寻不出几何来。
琴棋书画,那是大户人家的千金才有的人生。
姚欢将簿子推到曾纬跟前,把笔递给他,泰然道:“请舍人赐名,虽是求画这样的风雅之事,也得定个契。”
曾纬盯着那一个个秀丽的蝇头小楷,又听吴知府与姚欢亲切地寒暄,只觉得刹那间,眼前字、耳边声,皆成了嘲笑他的音画。
都怪内宅那个姓蔡的疯妇!
若非她大过节地闹得家宅不宁,自己此刻,应在燃着瑞炭、煦暖如春的书阁中,品茗制香,何至于在这冻掉耳朵的大街上,因遇着邵姚这对沽名钓誉的蓬门鸳鸯,而撒气不成蚀把米。
不对,是蚀了三百贯!
都能买下今日全城施粥用的米了!
吴知府这老家伙,跟唱堂会说好了似地,偏偏此时登场,自己赖都赖不掉。
罢了罢了,就当半年薪俸给自己买个好名声。
况且,艺徒坊这场子,是端王资助的,自己此举,倒也能让端王高兴。
如此一思量,曾纬的气息及时平稳下来,挥笔签下自己的大名,抬头向邵清笑里藏针地一笑,又侧身与吴知府打趣道:“呵呵,邵提举的娘子,到底是买卖人出身,万事都要立个契。”
吴知府道:“应该的,应该的,曾舍人再接着看看?老夫还有公事,先行一步。”
曾纬拱手:“在下也须去北边史馆,可否劳烦府尊捎带一程?”
“自然使得,舍人随老夫登车吧。”
周遭的吃瓜群众,忙恭敬地散开,给一老一少两位官员让路。
开封知府,素有国朝储相之称,起居舍人,则堪称文士之极。
围观的京城士庶,望着平易亲切的吴知府,和风姿卓绝的曾舍人,胸中热意涌动。
大宋国运昌隆,官家一代明君,朝堂才会有吴知府和曾舍人这样的良善贤臣,民间才会有姚坊长这样的义商层出不穷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