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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从床上掉下来了,就过来看看,”谢珉惊魂未定,缩在隋仰的手心,问他,“你中午约了房东吗?”

    “嗯,他们明天要出门旅游一周,只剩今天中午有空,打算一起吃顿饭,聊一聊。”隋仰垂眼看着谢珉,告诉他。

    隋仰说话的态度很自然,好像动画或者玄幻电影里的主角一样,坦然接受了现实,把乐高兔子当做真正的谢珉看待。

    谢珉看着隋仰近在咫尺的脸,默默地想,如果换作自己家的玩具变成隋仰,他可能会经常笑场,而且作弄隋仰把他大卸八块都来不及,大概没办法像隋仰这么认真地跟玩具说话。

    中午十一点,隋仰和谢珉先到了餐馆。

    餐馆环境幽静,一张长方形的四人桌摆在包厢中央,落地窗外有几株植物和碎石。隋仰一坐下,就把谢珉拿出来,摆在了桌上,似乎不准备放回口袋里。

    等服务员离开,谢珉跳得离他近一些,问:“把我这样摆着好吗,会不会有点奇怪?”

    他这只半新不旧的粉色乐高小兔,和餐馆古朴的装修风格不搭,明显不属于餐厅装饰品,看上去持有者的年龄不应超过十岁。

    “没关系,”隋仰说,“不是什么严肃的场合。”

    谢珉确实不喜欢闷热的黑口袋,就老实地蹲在了一旁,对隋仰说“谢谢,我会不动的”。

    不久后,门被敲开了,中介和房东跟在服务员身后,走进包厢。

    房东是一对中年夫妇,衣着得体,气质很好,据隋仰说,两人都是大学教授。

    四人闲聊了几句,房东的先生先起了头,告诉隋仰,这是他和太太的第一套房子。房间的每个角落,都由他们夫妻俩共同设计装修,因此对它感情很深。

    由于大学迁校区、孩子上大学,他们已经搬出去住了几个月,但中介数次代隋仰来了解卖房意向时,他们都仍很犹豫。

    “不过昨天小徐和我说了你购房的原因,”房东先生看了看中介,对隋仰笑笑,“我和我太太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成人之美。”

    他说出一个十分合理、甚至有些偏低的价格,但提了一个要求,希望隋仰不要大改房子的装修,也不要出租。

    隋仰同意了,他们便签了约。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饭后,隋仰看时间还早,提出想去房子里看一眼。房东爽快答应,不过两人下午有事,把钥匙交给了小徐。

    隋仰买完单,起身时顺手把桌上的小兔子拿起来,被房东太太看见了,笑眯眯地和隋仰搭话:“原来这个小兔子是隋先生带来的,你也喜欢搭乐高吗?”

    谢珉恰好面向隋仰,可以看见他的脸,隋仰说“是”的表情很真实,一本正经地回答:“它算是我的幸运物,给我带过不少好运气。这次我很想把房子买回来,所以带着。”

    “那是买到了,”房东先生说,“看来确实很灵验。”

    中介小徐凑过来围观,评价:“这小兔倒挺可爱的,我女儿最喜欢的颜色。不会是女朋友送的吧?”

    “差不多吧,”隋仰当着谢珉的面,坦坦荡荡地胡说八道,“前任留给我的。”

    谢珉被隋仰的妄言妄语气到,却不能发作,等到隋仰把自己放进口袋,才踢了他的手一脚,又不敢踢得太重,怕被人看出隋仰的口袋里有东西在动。

    隋仰坐小徐的车,去了宝栖花园。

    宝栖花园是个快二十年的小区,停车位都在地面,且很少。小徐找了近十分钟,才找到车位。

    谢珉在黑漆漆的口袋里,无聊地等了许久,等到车停好,听见隋仰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的声音。

    下了车,口袋里一晃一晃的,谢珉被晃得头晕,伸出爪子扒拉着口袋,平衡身体,竖起耳朵听着环境音,加上久远的记忆,判断他们在的位置。

    “滴”的一声,刷卡开大门,他们走上三楼。

    开了门后,隋仰对小徐说自己想单独待会儿,小徐就走了。随着很轻的碰门声,一只手把谢珉从口袋里掏了出来。

    谢珉重获光明,终于看到了这间十年没再来过的房子现在的模样。

    “怎么样?”隋仰轻轻抓着乐高小兔,给它环顾房内。

    房间里的家具有一部分被拿走了,一部分被套上了塑料罩子,室内打扫得很干净。房东在这里住了十年,装修不再崭新,能看出维护得很好,不过与谢珉印象中全然不同。

    隋仰家本来是早已过时的简装,被房东夫妇改造成美式风格,以白色为主调,窗帘和墙的颜色都很轻柔。

    “我已经认不出来了。”谢珉坦诚地说。

    他觉得自己在看一套放大了数百倍却仍旧很陌生的房子。

    房东连客厅的窗框都换了,只有从窗内望出去,看见的对面主宅楼的棕色外墙,才给他一丝若有似无的熟悉。

    隋仰很轻地“嗯”了一声:“我也是。”

    “那你买回来收藏吗?”谢珉问他。

    “以后回余海想住这里,”隋仰说,“我妈也想回来,不过还没定。”

    实际上,谢珉觉得以隋仰的身份,再住在宝栖花园这样的老旧小区并不合适,也不方便,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两人安静着,隋仰带着谢珉逛了一圈,参观房间。

    这套房子面积不大不小,一百平出头,二室一厅一卫。

    走到卫生间旁,隋仰脚步一顿,突然对谢珉说:“以前有人第一次来我家,不会调水温,还以为我家里没装热水,硬是没问我,开冷水把澡洗了。”

    谢珉微微一愣,没想到隋仰脸皮已厚至此种程度,重提此事也就罢了,竟还歪曲事实,立刻驳斥:“难道不是你没说你家冷热水装反了?”

    隋仰自顾自说:“我当时想你真厉害,冬天洗冷水澡一声不吭。”

    “你怎么好意思说的,”谢珉恼羞成怒,打了一下隋仰的手,“老子要跟你追讨精神损失费。”

    隋仰笑了,抓着谢珉靠近自己,说“可以啊”,问:“你要多少?”

    他英俊极了,笑起来也很好看,神情里有种容易被误读的纵容和亲昵。谢珉看他的眼睛,刻意忘却的回忆纷纷涌回脑袋里。他觉得烦躁,骂隋仰:“滚,你付不起。”

    隋仰其实早已不是以前的隋仰,早已经很成功,很少有付不起的价格,但被谢珉这么说,他好像也不觉得掉了面子,只是静了几秒钟,就平和地承认:“也是。”

    对谢珉说“你说得对”。

    房里的暖气开着,气氛变得怪异。

    隋仰外套挽在肘间,低头注视谢珉。

    谢珉觉得隋仰脑子多少有点问题,低下兔子的头,盯着隋仰的掌心纹路不说话。

    过了片刻,隋仰用另一只手碰了碰他的脑袋,打圆场:“谢珉,我们回酒店等江赐吧。”又说:“谢谢你陪我过来看房子。”

    谢珉没回答,后爪在隋仰的手上按了一下。隋仰握住他,带他离开了这里。

    第6章

    回到酒店房间,隋仰把谢珉放在茶几上,打开电脑接电话、处理公务。

    他工作得很认真,谢珉不打扰他,自主地蹲在一旁看风景。

    晨雾早已散去,从酒店往下望看到的余海城景,和谢珉公司所在那一层能看到的没什么分别。谢珉望着窗外,情绪平稳地想,如果自己没遭遇车祸,现在应该也在公司忙着工作。

    硕士毕业,进入公司六年,谢珉只休过三天假。

    是在某个春天,他不知怎么感冒了,心情很差,不想去医院,也想不出门,头一次任性地要求池源帮他把工作都推了,躺在家吃药睡觉发呆。

    休假的第三天早晨,拍卖行把他拍到的画送来了,而他父亲来电指责他不事生产、缺席重要的晚宴。他又重新打起了精神,步入工作,之后没再休息过,直至此刻,他被迫待在隋仰的旁边,观看隋仰忙碌,仿佛被玄幻事件以一道无形的高墙隔离。

    进入玩具兔体内已过去四十多小时,谢珉基本接受现状,冷静了下来。

    他发觉自己回到了余海,心中却没有踏实的感觉,反而更加迷茫:不确定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希望赶紧离开隋仰,但想不到一个在此情形下敢于信赖的人。

    不论选择谁,都像有可预见的风险。

    他垂眼看看自己粉色的乐高躯干,中了邪似的向空气小幅度地挥出一拳。

    小小的塑料前肢如同上了发条,滑稽而毫无用途地动了一下。谢珉立刻觉得自己想这么多根本没用,决定暂时放弃思考,等去了医院再说。

    谢珉并不希望有人发现自己在做幼稚的动作,然而工作的隋仰注意力却不集中,每分每秒都在留意周遭动静,一下就抬起头,关切的问他:“在运动吗?”

    谢珉缩回前腿,回到蹲姿,跳了个半圆,朝向隋仰的方向:“管好你自己。”

    隋仰倒是听话,没再说什么,重新开始敲击键盘。

    下午两点四十分,江赐来电话,说已经到了酒店楼下。隋仰合起电脑,把谢珉抓起来放进口袋,走出房间。

    周末午后,余海的交通拥堵至极,车在高架下的路口排队,五分钟都前进不了十米。

    令谢珉万分熟悉的江赐的声音,从黑黝黝的软口袋外面传进里面,像蒙上了层雾。谢珉孤零零地蹲着听,心中有些复杂和别扭。

    “你的房子怎么样,买到了吗?”

    “买到了,房东人很好,没为难我。”

    “顺利就好,”江赐道,“我听说谢珉的事明天就会有新闻。”

    他低声感慨:“唉,体征都很正常,怎么就醒不来呢……他跟我抱怨他爸逼他去相亲好像还在昨天。”

    听见“相亲”两个字,谢珉微微一愣,而隋仰几乎是当即就接着问:“他相亲?和谁?”

    “这哪数得清,至少得排了七八个,他都还没去。”江赐说得含糊。

    “七八个,”隋仰声音带着笑意,复述,“这么受欢迎。”

    隋仰的右手在大衣外戳弄,谢珉感到口袋一阵摇晃,在心中暗骂江赐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可又不能跳出来要求江赐别泄露他的隐私,只好缩在口袋的角落里装死。

    “是啊,”江赐像说上了瘾,“小时候明明和我一样,扔人堆里找不到,现在怎么比我受欢迎那么多。”

    隋仰没有说话,江赐又像突然想起什么,语气掺进了笑意:“你认识谢珉的时候,他也不高吧?”

    “他当时暗恋那个学姐,学姐给你递情书被拒绝了,他以为你欺骗了学姐的感情,冲来找你打架,”江赐笑出声来,“你还记得吗?”

    “嗯,我记得。”隋仰也笑了。

    谢珉尴尬得头大。这已算得上谢珉人生中十大最不想提及的回忆之一。如果可以,他只想现在此刻就把江赐毒哑二十四小时,一直哑到隋仰离开余海。

    “我去年还在饭局上碰到她了,没敢和谢珉说,”江赐并没有如谢珉所愿变成哑巴,仍在回忆,“好像姓庄,叫庄什么来着……”

    “庄乐优。”隋仰自然地接话。

    江赐微微一顿,说:“隋仰,你这记性是真不错。”

    “如果有一米五的陌生人突然跑过来骂你欺负女孩子,你也会忘不了。”

    江赐哈哈大笑,谢珉气得头晕。

    他当时刚刚发育,具体身高是一米六十三。

    在这谢珉的怒气即将达到顶峰的时刻,隋仰胆大包天地顶风作案,将手伸进了口袋里,在谢珉的兔子头上滑来滑去,好像在给他洗脸。

    谢珉挥动前肢用力地拦截隋仰的指腹,隋仰就不摸了,把手指轻轻按在他的爪子上一动不动,变成乐高小兔的配件沙包。

    “那次你们打架了吗?我怎么不在呢,”江赐八卦地叹息,“谢珉以前轴起来是挺欠揍的。”

    隋仰突然静了几秒钟,谢珉抓着他的手指,竖起耳朵,听到隋仰说“没打架”,和“当时只觉得哪来的小学生脾气真大”。

    江赐又笑了笑:“千万不能让他听见,他现在脾气更差了,我怕他找人打你。”

    “是么。”隋仰低声说。

    江赐说得对,但也不完全正确,谢珉更多是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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