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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他想这可能是生活骤变所致,从原本忙得脚不沾地的工作里突然腾空,来到无所事事的无用小兔身体里,任何人都没法立刻适应。

    隋仰一本正经地抚摸他的兔子脊背,把他从幻想里拉出。

    谢珉想逃脱又不敢动,觉得隋仰演这种有怪异玩具爱好的成功人士,演得未免太过入戏,很容易吓到周边的人。

    但隋仰极端我行我素,用行为演绎只要自己理直气壮,难受的必是别人。

    一下飞机,隋仰便马不停蹄地带着谢珉前去公司工作。

    因为谢珉父亲的挽留,他在余海多留了一日,行程变得十分紧张。谢珉心中有些内疚,一言不发地好好待在他的口袋里。

    口袋将谢珉摇来晃去,谢珉缩成了小小的一团,逃避着现实,放弃了思考,睡了很长一觉。

    梦中全是黑暗,没有任何剧情,规律的律动声从四周传来。梦中的谢珉知道自己在做梦,所以安定地躺着,一言不发地放空。

    重新被隋仰唤醒时,已是晚上十二点半。

    谢珉发现已经他们又回到隋仰的家里,不知为什么,他睡得有些疲倦,一开始没和隋仰说话。隋仰靠近他,一直叫他的名字,很是吵闹,他才说“别吵”。

    隋仰听到了谢珉声音,终于停下来,停顿了几秒钟,问谢珉:“怎么了?”

    “你没睡醒吗?”他问,“还是口袋里不舒服。”

    谢珉蹲在隋仰的手里,想了想,说:“没有,就是有点晕。”

    “我之后可以不跟着你上班吗?”他问隋仰,“带着我你也不方便。”

    隋仰看起来其实并不想答应,谢珉认得他的那种表情,但不知为什么,他想了一小会儿,同意了谢珉的要求,说:“我明天先让人来装摄像头吧,装完你可以自己待在家。”

    谢珉觉得有些怪,还没说话,隋仰耐心地解释:“我怕你又像上次一样摔断腿,倒在地板上。保姆来打扫卫生,把你的腿扫走,到时候还要去垃圾桶翻找——”

    “可以了别说了,”谢珉打断他的鬼故事,“你装吧。”

    隋仰温柔地对他笑了笑。

    这是隋仰对谈判结果很满意的表情,谢珉也认得。

    他眼睛很亮,看起来十分清醒,时间明明很晚了,他却没有倦意。

    “你不累吗,”谢珉忍不住问他,“你忙了一天,怎么比我睡了一天还精神。”

    谢珉自己的工作强度也很高,忙得没有休息时间,独处时还是有疲态的。

    “还好。”隋仰说,他戳戳谢珉的兔子脸,突然说,“我以前看动物科普,说幼兔的睡眠需求量比较大。你睡得比我多是正常的。”

    “滚,”谢珉无语至极,“老子又不是真的兔子。”

    隋仰“嗯”了一声,去洗漱了一会儿,又擦着头发出来,手里拿了一块湿巾,不顾谢珉的反抗,把谢珉的兔身仔仔细细擦了一遍,带谢珉回房间睡觉了。

    谢珉躺在被褥间,听隋仰均匀的呼吸声,忍不住看向隋仰的方向。

    隋仰睡觉是仰躺的,以一种非常规矩的睡姿入睡。

    谢珉瞪着他的轮廓,思索他花这么多精力帮助自己的原因。谢珉觉得自己对于隋仰来说,并不至于这么重要。

    过去这么多年,谢珉发觉自己仍旧搞不懂隋仰在想什么。以前有时觉得自己知道,但很快就又变得不知道。谢珉唯一清楚的是,隋仰不为外物所动的稳定情绪,是因他的心外建有一道坚硬、高耸的外墙。

    那时谢珉高高兴兴撬掉一块砖,以为可以窥见里面,却发现此墙正无穷厚,好像没人能挖到底,也没人能够真的打动他。

    隋仰是永远可以保持冷静的那种很现实的人,只做有希望的事,现在应该也是一样。

    谢珉不由自主地想,如果找不到解决之道,隋仰会不会因为他太麻烦,放弃拯救他,把他送到一个陌生的无人之地,让他在兔子身体里孤独终老。

    如果玩具兔子会老的话。

    “谢珉,你睡了吗?”谢珉正在畅想自己的悲惨未来,忽而听见隋仰说话。

    隋仰侧身过来,谢珉在昏暗得只剩夜灯的房间中,看见隋仰的眼睛。他看不清隋仰的眼神,但是觉得隋仰是专注的。

    “没有睡着。”谢珉说。

    “在想什么?”隋仰低声问。

    谢珉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小声说:“没想什么。”

    隋仰伸出手,搭住压着谢珉的被子,谢珉觉得他的手重重的,压得自己不舒服,隔着被子用后腿踢了一脚,隋仰假装没感觉到,一动也没动,又说:“谢珉。”

    “很重。”谢珉说。

    隋仰才把手往下挪了一点点。

    不知怎么,谢珉还是改不掉自己的心直口快,鬼使神差地开口问:“隋仰,你把我带回来,不觉得很麻烦吗。”

    隋仰顿了顿,对他说“不觉得”。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隋仰把盖着谢珉的被子掀开,很轻地捏着谢珉的背,把谢珉捉起来,放到离他非常近的地方。他的脸几乎要贴住谢珉,告诉谢珉说“我不会觉得麻烦”。

    谢珉还是谈不上相信,但隋仰说出来是认真的,他便没有质疑。

    因为隋仰这样耐心和温和的样子和从前太像,几乎丝毫没有不同,而且谢珉被迫贴在隋仰旁边,一动就可以碰到隋仰的脸。

    谢珉也和从前一样控制不住自己,脑袋里不争气地浮现自己和隋仰过去的细节。

    让他觉得失落、不甘心、多余可是又心动的那些。

    父亲出事后,隋仰生活很艰难,但他看起来没太大变化。他本来就是彬彬有礼和不卑不亢的,在实验课还是常喊谢珉小学生,态度和往常一样随意大度。

    起初谢珉是因看不惯其他同学那幅躲瘟神的样子,才主动和隋仰一组,除了每周两次的物理实验,他们并没有私下联络。

    开学第四周,老师开始布置小组课题作业,需要学生在课后完成,两周后要一起做报告。谢珉才问隋仰要联系方式,想约周末找时间一起写。

    那天隋仰拿出手机,谢珉一眼就看见他的手机屏是碎的。裂纹在屏幕左下角,靠近左边的数字和字母都不好打。

    谢珉抬头看了看隋仰,隋仰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手机碎屏很正常,但是他按了几次一,都没有按出来。

    不知怎么回事,谢珉觉得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隋仰的隐私,突然心跳得很快,马上说:“你号码给我。”

    他拿出自己手机,输入隋仰报给他的手机号,给隋仰打了电话,免去了隋仰输号码的步骤。

    放学以后,司机接了谢珉和谢程回家。

    谢珉还记得那天是阴天,路上车不多,谢程戴着耳机,坐在他旁边大声唱很难听的歌,而隋仰碎掉的手机屏幕一直在他脑袋里晃。

    路过商场时,谢珉叫了司机一声,说自己和同学有约,让司机在商场门口停了,独自走了进去。

    他清楚这没必要,知道他和隋仰没有要好到这种程度,但还是买了一支自己在用的手机,放在书包里打车回了家。

    周六,谢珉和隋仰约在另一个区的区图书馆,做小组作业。

    隋仰到得比他早,穿着普通的白T恤,独自在区的一张桌旁坐着,面前放着电脑。图书馆有很多这样的学生,但隋仰确实很帅气,谢珉走进去,看见许多人都在偷偷地看他。

    谢珉在他旁边坐下,凑过去看隋仰的屏幕,隋仰已经写了作业的开头。

    “写得这么快。”谢珉记得自己说,因为他书包里放着要给隋仰的手机,心里有些紧张。

    “这么几行,不算快吧,”隋仰是这样回答他的,“你看看能不能用。”

    谢珉第一次从事针对单人的慈善事业,非常不熟练,一见到隋仰真人,本来想好的送手机流程就忘光了,直接从书包里把装手机的袋子拿出来,塞到隋仰怀里。

    他没看隋仰,听见隋仰问他:“这是什么?”

    “我多了个手机,送你了,”谢珉含糊地说,想扯开话题,完全没看隋仰写了什么,就夸,“你写得挺好的。”

    隋仰看了看手机,对他说“谢谢,不过不用了”,又问谢珉:“你真的看了吗?”

    “给你就拿着,”谢珉垂着眼睛小声地说,“我买都买了。”

    隋仰好像还是不打算收,想把手机还给谢珉,谢珉推了推隋仰的手,说:“你不收我把你旧手机偷了。”

    然后他听到隋仰笑了,说:“怎么小学就知道做违法的事情了。”

    谢珉骂了他一句,把手机袋子往他怀里戳,说:“等你以后宽裕了还我就可以。”

    隋仰安静了片刻,没有再多做推让,说“那我以后还你”,收下了谢珉买的手机。两人在图书馆开始好好写作业,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回家后,谢珉内心挣扎一番,又偷偷地给隋仰订了两套校服,等快递到了以后,用同样的方式硬塞给了隋仰。

    隋仰不收别人的东西,所以那时谢珉才觉得隋仰对自己是很特别、是不一样的——身在小兔体内的寂静深夜,谢珉魂不守舍地想到这里,惊觉隋仰现在已经远远不止宽裕,但是好像还是没有把手机和校服钱还给自己。

    第9章

    上班路上,隋仰提出在家装没有死角的全套摄像头的要求后,向来性格稳重的助理的面部表情也出现了短暂的变化。

    隋仰从后视镜中看见,并不在意,只对他强调,希望今晚自己回家前能完工。

    隋仰抵达公司的第一件事,由持续多年的确认昨日产能状况,变为将粉色小乐高兔子从口袋里拿出。

    因为有人好像不是很喜欢他的口袋,而且很容易在颠簸中睡着,如果可以控制,隋仰不想让小兔在口袋中待得太久。

    小兔子像个普通摆件,安分地蹲在桌上,不动也不说话。

    隋仰不知道某人是不是又睡着了,把小兔子拿到面前,摇动它的前肢。摇摆几下,小兔的前爪突然灵活地抬起来,戳了一下隋仰的手。

    窗外阳光照进办公室里,小兔脸上的像素图大眼睛睫毛根根分明。

    它并不会眨眼,仔细看很是呆滞,只有施加在隋仰皮肤上的力,和它发出的声音,在暗示它并不是一只普普通通能让隋仰捏扁搓圆的玩具兔子。

    “你干什么,”它说,“别又乱搞。”

    “没什么,”隋仰对它笑笑,“以为你在睡呢。谢珉。”

    “我又不是猪。”小兔子跳了一下,有点凶地说。

    隋仰安心了些,摸摸它的兔子耳朵,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签了一份文件,准备前往厂区前,隋仰收到了一条短信,是他的心理医生发来的。

    卓医生问他:“刚刚看见了谢先生车祸的新闻,你说你前两天去余海,是去看他吗?”

    隋仰微微一愣,回复她:“是的。”

    卓医生在业内十分权威,口碑极佳,六年前偶然相识,隋仰便成为了她的常客。在私人生活问题上,她可说是隋仰最信任的人。

    早晨洗漱时,隋仰避着小兔子,给她打了电话,告诉她,他最近去了趟余海回来,好像出现了幻觉,想预约明天去她那里坐坐。隋仰找卓医生,并不是打算将谢珉的事和盘托出,而是想测试和确认自己的精神状态。

    卓医生如此关心他,让他心中有些许难安,但仍未到要改变计划的程度。

    “如果持续地产生幻觉,可能已经是较为严重的症状”,她又发来消息,称希望能尽快和隋仰见面,如果今天能抽出空,就不要拖到明天,她今晚没有约,可以在诊所待晚一点。

    隋仰想了想,回她:“晚一点再联系你。”

    小兔子有些无聊,在他的桌上跳了几下。

    隋仰放下手机,把它捉起来,有些犹豫,不过还是告诉他:“你的车祸有新闻,你想看吗?”

    谢珉小兔子在他的手里呆滞了几秒,小声说:“看看吧。”

    隋仰打开电脑网页,搜索谢珉,第一条新闻便是汉绍地产执行总裁谢珉遇车祸,至今未醒。公司股票开盘就跌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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