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负责人头疼地拍了一下额头。白柳躬身道谢:“麻烦了,能让我们和他单独聊聊吗?”
负责人无可奈何地点点头:“——有什么事叫我吧,不要太吓到他了,他最近应该记忆刚刚清零过。”
在负责人离开之后,牧四诚眼睛一亮,袖子一捋,磨拳搽掌伏地就想把杜三鹦给扯出来。
杜三鹦当年靠着毫无道理可言的运气死死地压他一头,抢他不少战利品,还老是在他面前装无辜的仇,牧四诚还记着呢!
虽然觉得这家伙也蛮惨的,但人家既然都摆出了这副可怜巴巴求欺负的样子,不上手搞两下两下,牧四诚觉得都对不起自己!
结果牧四诚的手刚一伸进床底,杜三鹦受到惊吓到般的“啊”了一声,床就应声而倒,塌了一个角,断开的架子正正好压在牧四诚的手上。
床边的输液架也跟着倾倒,眼看就要插向牧四诚的喉口。
唐二打眼疾手快地稳住了架子。
牧四诚惨叫一声,飞速地扯回了自己的手,一边跳脚一边呼呼地吹自己被砸得通红的手掌。
他惊悚地看着那个突然断裂的铁栅栏床:“这尼玛也能断的吗?!”
刘佳仪目露怜悯:“杜三鹦可是幸运百分百,你觉得你能强行地把这样一个人从床底扯出来吗?”
她看向那张床:“只要他自己不想出来,今天就算是地震把我们都埋了,杜三鹦也会是没事安安稳稳待在床底的那个。”
牧四诚无语地甩被砸得红肿的手:“那你不早点告诉我?”
刘佳仪斜眼看他:“总要验证一下嘛,看你挺积极的。”
牧四诚:“……”
聪明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白柳蹲下,他双手搭在膝盖上,和床底的惊恐未定的杜三鹦平视着,然后略顿了一下,就毫不犹豫地握住床栏,俯身钻了进去。
“!!!”杜三鹦吓得疯狂蹬腿往床里躲,直叫,“你别过来!会受伤的!”
白柳安安稳稳地躺在了旁边,侧过头微笑看向杜三鹦:“所以你躲在床下不见任何人,不是因为胆小,是因为害怕靠近你的人受伤,是吗?”
杜三鹦怔怔地看着白柳黑色的眼睛,他缓慢地松开了包裹自己的厚厚被子,好像受到某种超出自己常识内容震撼一般,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白柳,结巴道:
“……你,你没事?!”
白柳友善地伸出手:“或许我该说初次见面,白柳。”
“——你遇到过一次的游戏玩家。”
杜三鹦呆呆地盯了白柳一会儿,似乎确定了白柳真的不会因为靠近他而受伤之后,才试探性地伸出一根手指,很轻地点了一下白柳的手心就收了回来,小声回复:
“……据说我叫杜颖,我床头的病人牌子是这么写的。”
白柳没有收回自己的手,而是将整个身子转了过去正对杜三鹦,又靠近了他一点,温和浅笑,低声细语:“你曾经帮过我,我们能出去谈谈吗?”
杜三鹦将信将疑地打量白柳许久,似乎确定了这个靠近自己的人真的不会出任何事之后,才犹豫地把手放在了白柳手心。
“好,好的。”
白柳顺着杜三鹦把手放入他掌内的力道往外一拉,推开已经坍塌掉的床,直接就把杜三鹦从床下拉了出来。
出来之后,杜三鹦下意识地和白柳拉开了距离,他不自在地别过了脸,双手紧抱胸前,弓着背缩着脑袋,整个人都是一种很抗拒外界的紧绷姿态。
一看就相当一段时间没有和任何人交流过了。
白柳从善如流地和他拉开了距离,退到一个让杜三鹦没那么约束的位置,开口道:“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但你应该不记得我了,我们在一个游戏里见过,你还帮了我不少忙。”
杜三鹦转过头来正对白柳,他惊讶地瞪圆了眼睛:“……我,帮你?”
白柳微笑:“是的,你帮我了很大一个忙,这次也是来求你帮忙的。”
“还望你看在我们过去是朋友的份上,伸出援手。”
杜三鹦的眼睛瞪得溜圆:“……你是我的朋友?”
“当然。”白柳轻描淡写地给自己塑造了一个身份,他貌似怀念地望着杜三鹦,浅笑,“——如果不是当初你忘记了我,对我不闻不问,我一定会追着你一直玩游戏的。”
白柳仿佛寂寞般地垂眸,遗憾地叹息:“可惜,在一场愉快的游戏之后你就把我给忘了,再也没有机会再遇见。”
“我们本来有机会成为灵魂挚友的。”
牧四诚:“噗!!”
神TM灵魂挚友!
是指连对方灵魂都被你拿走的那种挚友吗?!
杜三鹦对自己遗忘了自己的灵魂挚友感到非常抱歉,他手足无措地松开了抱在胸前的双手,贴在病服裤缝上擦了擦,偷偷瞄了白柳一眼。
“对不起……”杜三鹦羞愧得脸都有点红了,“白柳,我把你给忘了,我甚至不记得我们玩过什么游戏……”
阳台上的鹦鹉听到了某个关键词,就像是被触发开关的复读机玩偶,炸毛大力挥舞翅膀,高声弹舌尖叫:“白柳,白柳,坏人,坏人,遇到,快跑!快跑!”
杜三鹦:“……”
白柳:“……”
唐二打:“……”
刘佳仪:“……”
牧四诚:“噗——!!!”
第268章
现实
杜三鹦脸上的红晕逐渐减去,他警惕地后退两步,弓着背看着白柳:“——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对他的一切这么了解,不是的朋友的话……
“我曾经利用过你。”白柳毫不迟疑地直接摊牌了,“所以你不愿意见我。”
白柳平视着杜三鹦:“但我并没有强迫过你,你是自愿被我利用的,你的幸运和直觉告诉你,你应该跟着我走,所以你就和我站在了一队。”
“现在你的直觉呢?”
杜三鹦一怔,他缓慢地站直身体——这个人说得没错。
他的幸运让他相信白柳,所以一开始他才会那么听话。
但为什么鹦鹉会让他离开这个人?
白柳淡淡地扫了一眼窗外的鹦鹉:“你知道你为什么选择鹦鹉记录自己的记忆吗?”
杜三鹦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他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很多时候都是靠着一种残余的,幸运带来的预感来做事。
比如靠近他的人一定不会有好下场,比如相信鹦鹉说的话。
再比如,这个叫白柳的,他应该跟着他走。
“因为这个世界上,你已经找不到第二种记录你记忆的方式了。”白柳平静地说,“你身处一个危险的游戏里,但你总能靠自己的幸运存活下来,尽管这幸运有时候会伤害别人。”
“你排斥这样的记忆,所以每周清空一次,但就算这样,你也不得不继续痛苦地在这个游戏里存活下去。”
杜三鹦情不自禁地发问:“为什么?我不能离开这个游戏吗?”
“不能。”白柳回答,“因为你还有欲望没有得到满足。”
白柳抬眸:“你想弥补因为你的幸运而产生不幸的那些人,你想复活你的父母,兄弟姐妹,当初因你所死的那些朋友,你想终止这不幸的幸运,挽回这所有因你而生的不幸。”
“而这游戏给了你希望与欲望。”
杜三鹦的手不自主地发抖,他无意识地摇头,试图反驳白柳的话,但他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白柳继续说了下去:“这个游戏你是无法向任何人透露的,纸张无法记载游戏的信息,电子设备无法保存游戏的资讯,就算你和人倾诉关于游戏的事情,他的记忆也会在七秒之后被抹去。”
杜三鹦反驳:“但鹦鹉记得游戏的事情,它还记得你!”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只鹦鹉应该是你赢来的游戏道具,符合你的核心欲望,被你放置到了现实中,作为你记忆的载体。”白柳的目光挪到了那只鹦鹉上,“——它原本就是游戏里的生物。”
旁边的牧四诚恍然大悟:“所以这只鹦鹉才能记得游戏里的事情。”
白柳向杜三鹦伸出来手,他态度真挚诚恳,漆黑如镜的眼睛里完完整整地倒映着迟疑不前的杜三鹦。
如楼下水池一般清澈的倒影,杜三鹦看得恍惚了一下。
“我或许是个坏人。”白柳轻声说,“但我从未害过你,而更重要的是——”
“——你也不能伤害我,我的厄运与生俱来,远胜于你能带来的不幸。而被你嗤之以鼻的幸运则是我梦寐以求的东西。”
白柳抬眸注视着他,上前一步靠近杜三鹦。
杜三鹦被白柳看得无法后退,愣在原地。
他看到白柳的眼眸里仿佛有狂野寒冷风和雪在缠绕,有融化后碎冰在浮动,有烈火和强酸嘶叫冒烟,氤氲了白柳的双眸。
那些清澈稍纵即逝,在烟,尘,雪与毁灭之间,眼珠里浮现出了一个人影,那人影消失在白柳的眼底,似乎是一场不存在的美丽回忆,浮光掠影,随风远去。
杜三鹦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这个人在心碎。
“我请求你,帮助我。”白柳轻声说,“用你的幸运,去拯救对我重要的人。”
杜三鹦静了片刻,他低下头小声问:“……我去的话,真的能救人,不是害人吗?”
“不是。”白柳看着他,浅笑,“当一个人的一生已经够不幸的时候,你所带来的不幸,或许也只是幸运的一种呈现方式。”
“对我,对我想救的那个人,对飞机上的五个押送员,你都不会害了他们的。”
白柳垂眸:“因为他们已经没有比这更不幸的结局了。”
杜三鹦咬咬牙,他猛地深吸一口气,攥紧了白柳的手:“好,我跟你走,要怎么做才能救他们?”
白柳迅速地和杜三鹦讲解了现在的情况。
杜三鹦有些发蒙:“飞机已经在南极上空了要坠毁了,我能做什么?”
“可以把你传送到这架飞机上,利用你的幸运,看能不能提前将飞机打下来降落到海域而不是地面,这样减轻飞机坠毁程度,尽量保全飞机上的人和物品。”白柳说。
杜三鹦大惊失色:“把我传送到要失事的飞机上?!”
白柳摁住他,冷静道:“我和你一起。”
杜三鹦被吓得小脸惨白,但还是勉强维持住了镇定,扒住白柳的胳膊虚弱询问:“怎么,怎么传送啊?”
白柳的视线停在了阳台上的鹦鹉上:“利用游戏道具。”
杜三鹦进入游戏大约是一年前,正好是他全家出事的时候,那么很好推断,刺激杜三鹦进入游戏的核心欲望和这场交通事故应该有关。
例如把全家从交通事故的现场瞬间传送出来之类的核心欲望。
而这只鹦鹉是符合杜三鹦的核心欲望,才能被拿到现实里来的游戏道具,再加上幕后之人处心积虑的设计……
白柳有充足的理由怀疑这只鹦鹉真实的作用是传送道具。
唐二打在白柳的指示下压住鹦鹉的翅根,把鹦鹉从阳台外逮了回来。
鹦鹉支着脖子大声嘶吼,翅膀不停扑棱:“白柳!坏!白柳!坏!”
杜三鹦心有惴惴,又于心不忍,忍不住弱弱提醒:“轻一点,它不舒服。”
白柳从唐二打手里接过鹦鹉递给杜三鹦。
鹦鹉飞快地爬到了杜三鹦的肩膀上,歪头蹭了蹭他,眨了眨绿豆眼,动了动爪子贴在杜三鹦耳边,好像说悄悄话告密一样小声嘀咕:“白柳,坏,快跑。”
杜三鹦哭笑不得,他抬手摸了摸鹦鹉脑袋,踌躇了一下,捂住了鹦鹉眼睛:“……使用道具,不会伤害它吧?”
“不会。”白柳看着他,“但需要你想起来怎么使用这个道具。”
杜三鹦苦恼地皱眉:“……但我真的不记得了。”
“它明显是个声控道具。”刘佳仪提示,“你有没有给鹦鹉设计某种使用它的关键词,比如白柳之类的?”
鹦鹉听到这个词,又抖动翅膀,趾高气昂地扯着脖子叫唤:“白柳,坏——!!!”
杜三鹦冷静地捂住了鹦鹉的嘴巴:“让我想想。”
“如果你和家人遇到了一场剧烈的交通事故,你会选择什么样的关键词把所有人传送出去?”刘佳仪说。
杜三鹦犹豫地抬起了头:“交通事故?”
“是的,一场相当严重的交通事故,遗体搜寻了一周都没有拼全,因为乘客的遗体因为汽油的焚烧和剧烈的冲撞全部融合在了一起,血肉模糊,无法区分。”白柳言辞清晰地叙述。
杜三鹦的瞳孔轻微地收缩,他逃避地低下头,开始神经质地咬自己的指甲盖,声音低微:“听起来……好严重。”
白柳:“你试图分开你的家人和其他人,拼凑出他们的遗体单独下葬,但你做不到,其他人也做不到,如果一定要做,那就要做大量的DNA鉴定。”
“……最终遇难者的家属们商议之后,立了集体事故公墓,大家一起下葬,在悼念遇难者的当日,这场事故里的你作为事故里唯一的幸存者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杜三鹦的呼吸开始急促了。
“这些前来参加悼念会的遇难者家属问你怎么活下来的,有人关心你,安慰你,不少人表示出对你的同情,宽慰你活下来就是万幸的事,甚至有两个家庭表示想要扶养你上大学的——因为在他们看来,你也是受害者,还是仅存那个。”
“但你知道你不是,你觉得自己是加害者,你知道他们心爱的人是因为你的幸运而死去的。”
“而他们却想要帮你。”
杜三鹦捂住了自己的头,不停地摇晃,双目失神,仿佛被白柳话带回了当初那个场景里。
他不停地机械道歉,眼睛睁大,无意识地流泪: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白柳握住了杜三鹦的双手,强迫他注视自己的眼睛,继续残酷地说了下去:“——集体公墓下葬的时候,你消失了,大家很担心你,到处找你,最后发现你居然把自己埋进了公墓里,但很幸运的,你又被发现了。”
“因为有个小孩贪玩扒拉还没修筑好的公墓,直接被倒下来的纪念碑砸死了,于是大家就这样发现了被埋在公墓下的你。”
“那个小孩就是表示想要帮助你的两个家庭当中一个家庭里的孩子,他的爸爸在这场事故里死去了,他很喜欢你,喊你哥哥,于是他的妈妈才会对你动了恻隐之心,想要帮助你,没想到却为自己招致了这样的厄运。”
“他是不是让你想到了自己的妹妹?”
杜三鹦开始浑身颤抖了起来,他挣扎着想要抽回自己的手,眼泪大颗大颗地流下来,几乎是在惨嚎:“——不要再说了!!”
白柳没有仁慈地停止,而是靠近凝视着杜三鹦的盈满泪的眼睛:
“你从坟墓里爬出来抱着那个小孩的尸体跪在地上的时候,在事故现场抱着自己死去父母,妹妹,姐姐哥哥碎裂尸体的时候,你在叫什么?”
“为什么在那之后,你的记忆就出现了故障,什么都不肯记得了?”
杜三鹦脱力地滑跪在地,他眼泪停不住,仰着头顺着下颌滑落,声音里全是嘶哑绝望,凄厉得就像是心肝都被挖出来了。
“救命啊!!谁来救救他们!!”
“让我死吧!!让他们活!!”
杜三鹦声嘶力竭地哭着,他弓着背弯下了身体,低垂头颅,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我不要幸运地活着,让我不幸地死去吧。”
鹦鹉的发冠耸立,它引吭高歌:“——让我不幸地死去吧!!”
一阵炫目的白光降临在杜三鹦的肩头上,笼罩了他和白柳。
白光过后,两个人消失在原地。
第269章
现实(146)
牧四诚和留在地上的这只鹦鹉大眼瞪小眼,良久才无语地转头看向另外三个人,摊手:“……所以我们是被白柳给扔在这里了吗?”
“不光是扔在这里这么简单,还丢给了我们一个大麻烦。”刘佳仪耳朵动了动,她看向门口,“疗养院的负责人来了。”
木柯凝神:“看来我们需要找一个好理由向这位负责人解释他的病人为什么不见了。”
“——不然白柳这家伙身上背的官司就又要多一项诱拐精神病人了。”唐二打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他这次做事也太冲动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