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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因为高空跳伞下面视野全白,风向变幻莫测,很难定位和找落点,所以不强求,你们落地后在互相找寻也是可以的。”

    “本来我准备带着你双人跳的,要安全一些。”这个队员长叹一口气,“但你不愿意。”

    正在笨拙调整胸前带子的杜三鹦微不可查地一顿,他抬起头来勉强笑了笑:“我一个人不会有事的,我运气很好的。”

    ——但是带我的人就不一定了。

    能在他周围活下来的人,目前也只有白柳一个而已。

    队员正色道谢:“但无论你是人,还是和白柳一样是活人异端,请注意安全。”

    “多谢你们救我们。”

    说着队员准备伸手帮杜三鹦调整混在一起的胸带。

    杜三鹦小声应了,侧过肩头避开这个队员帮他调整的动作,头低得几乎点到了心口:“……我自己来就行,你站得离我远一点吧。”

    这个队员首先跳伞作为示范,出舱,滑行,张开双臂,顷刻间就消失在了稠密的云层雾气里。

    “这种能见度。”有个队员皱眉,“跟随跳伞的难度太大了,最好找个人跟着你。”

    “不用了。”杜三鹦捏了捏跳伞包的栓绳,低声道,“……没关系的,我运气好,一定能跟上白柳的。”

    跳伞开始。

    白柳从舱口一跃而下,穿过厚厚的云层和冰雾,冷空气宛如千万片新开锋的单面刀片一样切过他的心肺,冻得他四肢麻痹,连打下环扣的伤口都没有那么痛了。

    他感觉自己宛如一只从高处往下坠落拍摄的镜头,云层,雾气,海水仿佛不停切换的高帧画面,充满动态感地填满了白柳的视野。

    美丽又缥缈,好像一场造价不菲的大型游戏充满金钱感的cg开场。

    带给人一种恍惚的不真实冷意,就像是白柳此刻脸上结的霜一样。

    白柳的脚下是一千四百万的皑皑冰盖,天上是一架即将坠毁,尾翼开始燃烧的飞机,心口环抱着的是他曾经唯一的朋友,同时也是他现在碎成尸块的爱人。

    那它会是他未来的什么人呢?

    【未来】没有告诉他答案,于是白柳自己给了自己一个。

    在那个狭隘的福利院里,每个孩子都在日夜渴望被一对陌生的男女带走——就像是他们渴望拥有爱自己的父母,关心的朋友,陪自己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

    他们渴望拥有一个在童话书里才能看到的家庭。

    但白柳永远都不参与被筛选带走的过程。

    于是谢塔问他:【你不想要爸爸吗?】

    白柳说:【不想。】

    谢塔问:【妈妈呢?】

    白柳说:【不想。】

    谢塔说:【姐姐妹妹,哥哥弟弟,你有想要的吗?】

    白柳说:【要他们有什么用吗?】

    谢塔好似困惑般:【这好像是家庭需要的必要组成成分。】

    白柳反问:【家庭有什么用吗?】

    谢塔思考一会儿,诚实地摇了摇头:【家庭似乎就是两个人决定在一起之后,组建出来的一个场地,用法律,道德,以及某种叫做爱的情绪约束着,彼此永远在一起。】

    【大家好像都向往家庭。】

    谢塔问白柳:【如果你有一个家庭,没有这些必要的组成成分,你有什么想放到家庭里的吗?】

    白柳当时没有回答,因为他觉得自己永远不会需要【家庭】这种东西。

    两个人被永远捆绑在一起太无聊了。

    但两只怪物……好像还不错。

    现在白柳和谢塔已经符合组建家庭的一切条件了,所以……如果白柳有【家庭】,那么谢塔就是他唯一的家人。

    他希望如果有未来,未来里有谢塔,谢塔要是愿意永远爱他,做白柳的家人……就好了。

    就好了。

    一阵毫无道理的狂风在白柳打开降落伞的那一刻,猛烈吹来。

    第271章

    现实(148+149)

    五颜六色的长方弧形降落伞在来回摇摆的风里上下摆曳,牵着下面伞绳挂着的白柳被甩得左右晃。

    陆地终于靠近了,下面是隐约闪烁着灯火的一个基地——是游戏里尸块被偷盗的那个基地。

    本来白柳已经避开了这个基地降落,但那阵突如其来的风还是不讲道理地把他牵引到了这里。

    ——就像是冥冥之中的命运。

    白柳透过护目镜环视了一圈,在这片基地里锁定了一个不太起眼的偏僻仓库,然后伸手拉住伞绳,腰部后倾,调整降落地点。

    他冷静地调整下降的位置,已经想好了落地之后的应对策略——包裹里有一把刀,是用来割断意外缠绕的伞绳的。

    不长,很新,但很锐利。

    但现在,如果如游戏里设定的那样,这些尸块被艾德蒙观察站的人发现要强硬地夺走,那么白柳觉得,在隔断伞绳之外,这把刀应该还有一点别的用处了。

    对照游戏,白柳记得第一批发现尸块上缴艾德蒙观察站的,应该是一群没有武器和攻击力的,普通观察站科研人员。

    白柳心里毫无波澜地想到——我应该可以全部杀死他们,然后毁尸灭迹。

    虽然这破坏了陆驿站一直以来给他设定的律法底线。

    但他的确可以。

    巨大的基地沉浸在朦胧将明的夜色里。

    南极的夜晚一向很长,又冷,向来很少有居民撑着夜色出门,除了那些喜欢欣赏极光的摄像师。

    但对于经历了一整个孤独冬季的南极本地居住者而言,他们显然已经看烦了极光这种自然现象,此刻都安静地躺在家中温暖的被窝里,没有注意到这从天而降的彩色降落伞。

    不过也有例外,例行巡逻的治安官开着瞭望灯,在半梦半醒间看到了这个降落在仓库旁边的降落伞,他瞬间清醒了,手忙脚乱地通报了基地的上级——观察站的管理人员们。

    刚刚经历了一层大雪的地面惺忪雪白,白柳一脚踩上去就是一个重重的脚印,他降落在仓库旁边宽敞空旷的雪地里,打了好几个滚才止住降落和风带来的巨大冲击力。

    白柳呛咳出吸进喉咙里的碎雪,在风声呼啸里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远处的基地昏黄的灯光。

    这也是他唯一能看清关于基地的东西了。

    暴风雪还没停,能见度很低,只能隐约窥见不远处的仓库门前堆满了雪,后门处一个装满燃油的大桶被吹得倒地,旁边还提着一个骷髅头的标志——这是危险化工产品的标志。

    这个仓库里面多半会储存着强酸和燃油。

    不能留在这里,这两样东西可以毁掉尸块。

    看来幕后之人真是有够处心积虑,想方设法地把选项放到了白柳的面前,不断地催促他去毁灭自己的弱点。

    ——如果不毁灭弱点,你就会被掌控,而如果你不想被掌控,你就只能杀死想要掌控你的人。

    白柳,你会怎么选呢?

    神笑着说,白柳,而无论你选哪一条路,你都会变成白六。

    在及膝深的雪里,白柳带着尸体和一大堆东西根本没有什么移动的能力,而如果白柳没有猜错,那些问讯的科研队员很快就要来了。

    于是白柳只思考了片刻,就毫不犹豫地原地脱掉了包裹,背着冷冰冰的尸体往远离基地的方向走去。

    白柳找了一个雪坑,把尸体埋葬在里面。

    大雪顷刻间就掩埋了雪坑边白柳的脚印。

    藏好尸块之后,白柳呼吸声很急促,他停顿了一下,蹙眉捂了一下心脏——从退出《冰河世纪》开始,他的心脏就开始隐隐作痛。

    现在这种痛感越来越剧烈了。

    但这种疼痛很快被白柳摁住了,他恢复了平静的神色,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到之前他脱掉包裹的地方,从里面翻找出了那柄用来割掉伞绳的刀。

    白柳脸上一丝情绪也无地握了握刀柄,他的腕骨上那个锁扣随着动作凸显滑动,呼吸里带出很浅的热气。

    然后他站了起来,拿着那柄刀走向了仓库,安静地贴在了门后,等待搜寻对的人来。

    白柳选了第二条路。

    他决定要亲手杀死这些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阻止一切的发生。

    神殿之上的预言家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他可以不用杀他们的……”预言家声音哑得不像话。

    藏在兜帽下的男人露出好像早就知晓这一切会发生般的微笑。

    他轻声反驳:“不,只要白柳不杀他们,只要他们当中有一个活下来回去通报这一切,尸块就会被抢走。”

    “尽管这群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个尸块有什么用,他们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通报这个不明的尸体。”

    兜帽下的男人仿若怜悯般的微笑,他前倾身体凑近看预言家的表情:

    “但悲剧还是会发生,因为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

    “只要知道有这种东西存在,就会有人铤而走险,付出一切去得到尸块实现自己的欲望和愿望,去凌虐他人满足自己——人是靠着社会优越感活着的。”

    “所以白柳杀死他们的做法很干脆。”他赞赏白柳的做法,“——只有杀死第一个发现金矿的人,大家才会以为金矿不存在。”

    “白柳才能独占他的金矿。”

    男人饶有意趣地说:“白柳真的很聪明,他已经猜到我的存在了,虽然的确还存在许多中间路径可以不杀人,但这些路径的潜藏风险高,还存在一个随意干扰他计划的我,所以最终——”

    “——白柳明白我想看到他变成什么样子,于是他就变给我看了。”

    桌面上的狼人牌目露险恶的红光,它对着桌面上的代表着平民的牌面潜伏移动,悄悄龇出了长牙——这是狼人杀人的预兆。

    “这还是这张狼人牌在这条世界线第一次杀平民。”

    预言家不冷不热地回:“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男人抬眸望着预言家,表情愉悦:“白柳让我达成所愿,并藉由此来阻止我对命运的操控。”

    他从桌台上放下了自己的手,彬彬有礼地对着桌面一拂手,含笑开口:“——如果白柳愿意按照白六的方式来操控这个世界,那我的确很愿意把世界的操控权让给他。”

    兜帽下的男人优雅地退下桌面,站立一旁观望桌面上自己挪动的各色人物牌:

    “他是我选中的邪神继承人,而这是他应得的。”

    男人抬起头,微笑看着石化已经进展到心口的预言家,微微屈身,遗憾地感叹:

    “你又输了,预言家。”

    在石化进展到预言家颈部的那一瞬,又离奇地往下消减了,男人略显惊讶地挑了一下眉尾,低头看向桌面。

    代表狼人的人物牌在龇出獠牙那一刻,獠牙没有咬向平民,而是转头狠狠咬向了【白痴牌】!

    “幸运值满点的白痴牌狼人带不走。”男人坐了回去,他脸上所有的表情迅速消失,“白柳要干什么?”

    风雪交加的仓库外面。

    杜三鹦的幸运值满分再次发挥了作用,他精准地降落在了白柳不远处的地点。

    但风雪里的能见度太低了,他晕头转向地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白柳,,只找到了白柳的降落伞,最后杜三鹦只能无可奈何地缩在仓库外面瑟瑟发抖。

    而杜三鹦不知道的是,这个时候白柳已经藏在了仓库的另一面,静待观察队员过来。

    在一堆人举着手电筒靠近仓库的时候,杜三鹦的幸运发挥了作用,他们首先发现了冻得半死不活的杜三鹦。

    而在这群人试图营救杜三鹦的那一瞬,白柳猛地从杜三鹦的后面窜出,用短刀卡主了他的喉咙,冷言厉色道:“别过来!谁过来我就杀了他!”

    杜三鹦差点没被白柳演出来这个活灵活现的歹徒吓得心口骤停。

    于是他惊恐万分的真实表情瞬间就打动了前来的科研队员,他们用英文七嘴八舌地紧张劝阻了一番。

    最后不知道是谁提示这两个人看脸像是亚洲人,又用笨嘴拙舌的韩文,日语,中文试了一遍,然后推出了一个又亚裔血统的科研队员,磕磕巴巴地和白柳交流。

    “你,耗。”这个队员战战兢兢地看着杜三鹦脖子上的刀,双手下压,“先把刀,放下来可以吗,你要干森莫?”

    白柳用英文回答:“我下岗了,我要报复社会,所以我要把整个南极给炸了,我要让你们这些高端人才全都给我陪葬!”

    说完,还很狂躁地踢了一脚旁边的燃油桶,表情十分戾气。

    杜三鹦完全摸不着头脑,他小小声地问:“……白柳,你在干什么?”

    “转移这群人的注意力。”白柳表演得像是脑子有病,但声音却十分冷静,“——幕后的那个人对【现实世界】的影响有限,他没有办法像是游戏里一样随机施加事件,只能借助天气,人员,异端这种外列因素来控制这个没有被完全污染的世界。”

    “而这些因素在南极起到的作用都有限,因为南极天气本就极端,没有异端,人员极少。”

    “换言之,南极这里对他来说是不利地图,这里的确很适合储存尸块——相信幕后那个人也明白,不然不会在尸块的运输过程中动手。”

    白柳贴在杜三鹦的耳旁低语:

    “你是幸运百分百,现在我挟制了你,为了让你得到救援,要么就是其他五个押送员降落到这里,要么就是闹到国内的观察站过来接管你。”

    “……只要有人过来,把尸块移到监管范围冰穹A附近,事情就得到控制了。”白柳的呼吸因为心口的刺痛急促了两下,但很快又被他压下去了。

    杜三鹦听得有点懵,但隐隐约约明白白柳在说什么,于是乖乖扮演起了被捕的无辜群众。

    这群与世隔绝的科研人员在看到两个亚洲人互相残杀,一个亚洲人还要炸掉基地,在确定了这两个亚洲人国籍后,迅速地联系了国内的观察站,请求对方派人过来处理问题。

    ——不然这里没什么人会中文,连交流都很成问题。

    比起查究两个来路不明的人为什么降落到这里,更为紧急的明显是眼下的情况。

    国内的观察站人员正在紧急赶过来,杜三鹦刚送了一口气,他就看到原本就起着大风的地面忽地刮起一阵妖风。

    这风几乎要掘地三尺般打着旋,把几个苍白的尸块从远处吹了过来,就像是展示般地摊开在了这些人面前。

    尸块上面只盖着一件薄薄的防寒服——杜三鹦认出这是白柳的防寒服。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这些人眼珠子都不转地看着这些尸块,露出了就像是受到了蛊惑的表情,试图上前去拾捡。

    白柳把刀比在杜三鹦的脖子上上前几步强行地逼退了这些人,声音冷得几乎要凝结:“滚开。”

    这些人远离尸块之后勉强恢复了一丝清醒,他们畏惧地往后退,小声地询问:“这是什么?这些尸块是谁的?你已经杀了一个人吗?”

    白柳眼眸里没有任何情感:“是的,我杀了他。”

    “我把他分尸藏在雪地里,如果你们不想死,就给我滚,我要炸基地了。”

    一群人终究是被死亡带来的威胁感吓退了,白柳摇晃了一下,站立不稳,贴在杜三鹦的后背上滑落。

    杜三鹦赶忙扶稳他,眼前也开始出现晕眩般的幻觉——他离这些尸块太近了。

    “……去打开仓库门,你能打开的。”白柳有些沙哑地推了杜三鹦一把,“我们进去,里面有很多燃油,是爆炸隐患,他们不敢轻易进来。”

    杜三鹦摇摇晃晃地走到仓库门前,居然在仓库门上发现了一把还没拔下来的钥匙,就是结冰了,捂了好一会儿才能转动。

    等他打开仓库,他转头想大声喊白柳过来,声音在嗓子里忽然打了个弯,变小了。

    杜三鹦看到白柳跪在地上,用那件防寒服把那些尸块小心翼翼地捡起来,拍去上面的碎雪,珍重地捂在自己的防寒服里。

    白柳包裹好所有的尸块,抱在最暖的腹部,踉踉跄跄地站起往仓库走。

    这场景莫名有些眼熟,杜三鹦觉得自己好像很久以前,也这样跪在地上,把自己家人的尸块捡起来包裹在怀里,假装对方还在般无助地流着泪。

    进了仓库之后,杜三鹦就立马把门给反锁了,白柳垂着头坐在墙角,冷得脸色青白,嘴唇发乌,一点血色也没有。

    杜三鹦心里着急,但又不敢过去——白柳怀里那堆尸块对他的影响力太重了。

    他在屋子里急得到处乱转,又很幸运地发现了还没废弃的热空调开关,打开之后杜三鹦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脱力地瘫坐在墙上,双手挂在两个化工的红色油漆大罐子上。

    看上面的标志,有燃油,什么有害物质,还有一些腐蚀类液体,比如强酸一类的。

    白柳坐在远离这些罐子的角落里,脸上被冻出来的青紫缓缓消退。

    一切似乎都在好转。

    但十分钟后,仓库的门传来了钥匙转动声——那群人又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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