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武经阁素有白玉京“心脏”之称,有九重高楼,
伫立在城正中央,纳藏书四万卷。
据闻,
从前江湖上所有门派的武学都收录在内,锦书、竹简、壁拓、碑文……凡载有武学典籍的文字,皆被收录在内,
应有尽有。
各武家子弟可凭家主的手书前来借阅典籍。
武经阁分上三层、中三层、下三层。
寻常武家只有下三层典籍可供借览,三品及以上的武勋凭铜印进中三层,能入上三层者寥寥无几。
按理说,苏缨的三品武勋应当能跻身中三层,然而官兵却说朝廷有明令,
后六楼的统领只能览下三楼。明显是为限制商贾统领而设的新律法。
苏缨不以为意,
在侍从引领下,
进了武经阁第一层。
迎面便是数十架巨大的书格,重重叠叠,直顶天板。苏缨依着顺序一面看去,
这一扇是拳脚功夫,按照“拳、掌、腿、指”等分门别类,
排列齐整。苏缨抽出一本掌法,
见封面写着《灵蛇拳》——注道:原扬州匪帮吴氏传世绝学。翻看一看,尽是基础拳法,胜在灵动,
招式好看,却都是花架子。苏缨又将拳谱放了回去。
再一架通天书橱,乃是十八般武器,“剑、枪、刀、戟、鞭、棍、斧、槊”等,苏缨寻到刀谱,抽出一本,名为《归元刀法》——注道:西方昆仑派刀法,口眼相授,录为籍册,现藏白玉京一册。苏缨翻了几页,逐渐感觉到不对劲。她仔细读过燕无恤私藏的刀谱,同为刀谱,二者大相径庭。
手中的这本书装订精美,镌录清晰,更兼附经脉图,然而真正提到用刀的地方,却之挠到皮毛,总像被人撕去了几页。
譬如那刀,“风卷残云”一式,应当是攻势凌厉密集,不给人丝毫喘息的机会,才能被称为风卷残云。而《归元刀法》中的“风卷残云”,不过一个起式,两个承式,三种变化。哪里来的狂风骤雨的气势?
苏缨踱到人稀少处,抬起手,照着刀谱中稍稍比划了一下,按照书中所载的吐纳运力之法,凝一脉真力于腕间。竟然也丝毫没有如臂指使的浑然天成之感。
再去翻剑谱,棍法,鞭法,也不外如是,若不是苏缨曾见过燕无恤的刀法,体内有湛卢剑意的沛然真气流转,是万万察觉不出来这里头的不对劲。
苏缨只得将其归咎为定是一楼的典籍不够好,弃卷而去。
又去了挨着武经阁不远的敛兵阁,欲择一样武器傍身。
敛兵阁主是四品武勋,见苏缨腰悬铜印,敛衽而拜,亲自领她去了供有精品的藏兵库。
进屋之后,屋中清凉,不温不燥,几幅字画,数张大案,横陈了十多把刀、剑、勾、刺等物。敛兵阁主拿起手边一对金钩峨嵋刺,道:“此物小巧玲珑,可出入怀袖,正适合您。”
苏缨拿在手中,轻巧秀气,很是喜欢,让人收了起来。
敛兵阁主见她还有盘桓择选之意,又为她呈上了袖中剑、芙蓉刀等适合女子的武器,苏缨却只将目光凝在当中屋中一把比她人还高些的长刀上。
长刀样式繁复,雕琢龙雀盘护刀身,黑沉沉的柄,霜雪一样的刃,其上流转青芒,直挺挺耸然而立。
敛兵阁主笑道:“这刀叫龙雀刀,是仿名刀大夏龙雀,用周延墟采的乌金石百炼而成,价值不菲,使些大开大合的刀法才好……要不,您看看这边的分水剑?”
苏缨道:“我要这把刀。”
敛兵阁主迟疑:“这刀有二十斤重,又长,不似……”
苏缨斩钉截铁:“我就要它。”
“……”
是你要它还是它要你,它比你人还高呢!
敛兵阁主忍了忍,看在银子的面上,没说出口。
送了苏缨出门,看见两个随从替她搬刀,马车滚滚而去。
敛兵阁主站在门口目送车队走远,左右顾盼,向对面茶坊喝茶的人:“这就是那个……拆楼成名的清歌楼新任统领苏缨罢?”
“可不是么,据说一来白玉京,当晚先是拆了抚仙楼,又请来云公子,真可谓财气冲天呐。“
“云公子,是……那位云公子?”
“就是那位提不得的云公子。”
当下,一片抽气之声。
苏缨隔日没有再去武经阁,她原本就心性不定,一时刻苦用功,也不过是脑热。粗粗看过典籍,自己虽然都不会,却也在心中堂而皇之批评别人写的不好,更有了不去研读的理由,依旧日日去游曳市中。
这日,天还没亮,便被阿曼不依不饶的推搡起身。
“小姐说什么要来白玉京当统领,依我看,就是换了个老爷夫人管束不到的地方一味玩乐罢了。”
阿曼伺候她梳洗更衣。
苏缨坐在妆台前,还没睡醒,拿着一朵蔫耷耷的凤仙花,恹恹的低头弄着自己的指甲。
阿曼给她在脸上施粉黛。浓墨重彩,描眉画钿,又贴鹅黄,缀以翠羽。
画得整个人都快变了个模样。
又翻箱倒柜,给她寻出来最华美的衣裙,通体朱红,衣上有匝地繁花的底,柔软的胭褶裙,在阿曼手中一展开,一片馥郁苏香扑面而来。
苏缨怔怔道:“做什么穿得这样华美?”
阿曼没好气的说:“就知道小姐不记得,昨天偃家主特意派人过来叮嘱,说今天就是与太初楼武试之日,天子亲至,你虽然不会再御前露脸,也要穿的庄重一些。”
苏缨这才想起来有这样一件事,招呼道
“你记得让人给我把我的龙雀刀带上。”
“……你又不会用,带着它作甚?"
苏缨愤愤道:“你懂甚么?我这两天不是都在练功么?”
阿曼笑:“还学人家练功呢。小姐昨晚还差点用那刀把院子里的花苗都撅了,那是刀,又不是锄头。”
今日的武试名“天泽会武”。
一月之前,便张贴了皇榜,朝中奉常司还为此祭告天地,择选良辰吉日,钦定太初、清歌二楼各派出十位年轻子弟比试会武。
胜的一楼,奖励十个六品武勋——这是自白玉京建城以来最令人心动的奖赏,一经散布,震动群豪。
六品武勋,等用于抚顺司的廷尉,若放在以往,要各种朝廷组织的小武试中“百战胜”的年轻人才有希望获得。一年也不过十来个,分到每个楼,也就一个,还要十家争抢。
天泽会武一次拿出十个武勋,叫白玉京的一百二十武家都红了眼。
虽说以实力最强的太初楼对战很弱的清歌楼,有内定太初获胜之嫌,但是十个出人头地的机会摆在眼前,就算是当清歌楼去搏一搏,也有不少武家愿意舍命尝试。
太初楼的统领云未晏,更是成了风头无两、炙手可热的红人。
太初楼十武家,三十个属家,无比献上珍宝,笼络巴结,希望能得到统领的青睐,让自己儿孙有一战成名的机会。
苏缨暮时到的会武之地。
此次天泽会武在去年刚落成的九守殿。楼宇恢弘,玉阶有千数,炽红烧霞毯绵延数里,数千守备巡卫戒严,几步一岗,刀戟为门。殿前众武家的车马更是水泄不通,一个时辰也往前挪不了多少里。
苏缨有武勋,又是此次对阵的清歌楼统领,不必殿前解刀,走侧边“灵霄道”。
华衣曳地,拾级而上。
两个随从,在身后抬着二十斤重的龙雀刀。
刀要交给黄门一同保管,比试时方能请出来。数个宫娥将苏缨带入偏房,仔细摸索,又将她贴身安放的峨嵋刺取了去。
就连发上的金簪,都要先解下来代为保管。
苏缨得以进入九守殿正门的时候,浑身上下已摸不出一点尖锐的物事。
九守殿高入云霄,宫门敞阔,天人一样的仙娥出入其中,五丈宽,两丈高的红铜编钟撞出清风雅乐,金盘上盛满了琼浆玉液,瓜果珍馐。
殿内宽敞博大,宫娥挑着宫灯在前,为苏缨引路。
她只有武勋,没有实职,不可靠近主殿。
宫娥引路去了侧殿。
落日时分,宴席将开,火红的暮光与烛火亮光交织,回廊漫长,又因背着光的缘故,格外昏暗。
宫娥似乎看见眼前有人,偏开身去,躬身行礼。
苏缨侧让开,只见一高大青年,鹤姿竹态,身着青玄相间的官服,腰悬三品青绶,面容白皙,清瘦俊朗。他与身后的下属低语,声音低沉,没有看见苏缨。
苏缨却清楚的看见他飘逸如仙的侧颜。
当即,如遭雷击一般怔在当场。
苏缨回过头,见他的身影转入拐角,问宫娥:“这位大人是?”
宫娥深深低头,留给她一个昏昏暗暗的额头:“这位是抚顺司的司丞。”
苏缨慢慢点了点头,随着宫娥继续往前走,她感到一股凉意,聚在心间,又慢慢的发散,往四肢百骸。她的手指开始微微的颤抖,脚下如踩入深深的软棉,前方回廊,仿佛通往幽暗深邃的修罗境——
“这位是抚顺司的司丞。”
他分明是已经“死去”的李揽洲。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可能还有一更。
祝大家新年快乐。
今天开始到大年初一,文下冒个泡我给你们送红包哦~~~快出来吧小天使们
第47章
举盛会群雄毕至
苏缨记得,
在莫川上和燕无恤一起的最后一夜,他曾经说过——
刺杀孙止水一事,
从起意,
到刺杀,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知晓。然而不知道为什么,
朝中之人会很快就知道了这是青阳子的传人做下的。
抚顺司廷尉沈丁在找到自己的时候,凭借青阳子名满天下的绝云负青手,以及自己身上带的梦里抱月剑,
便认定了自己是杀害孙止水的凶手。
浮游山下悬村中忽然出现了白玉京人。
燕无恤说,李揽洲是他唯一的好友,莫逆之交,情同手足。
燕无恤说,在他身边有一张网,
将他在意的都一一除去,
将他一步一步逼到了绝境。
……
寒意噬骨。
苏缨从未想过真相会是这样。
她经历单纯,
自小被娇惯长大,不知人心之险,不明世间之恶,
一向觉得江湖中的所有一切应当就像是话本中所写的一样,是分善恶、友敌的。
同样,
于感情上,
应当情真意切,忠贞不渝的。
然而自从来了白玉京,先是经历目睹燕无恤与旁的女子交好之惊怒,
再是知晓李揽洲竟是自己最厌恶的“抚顺司司丞”之惊惧。一时后背发凉,满脑袋浑浑噩噩,脚步虚浮,不知何时到的偏殿。
清歌楼先到的几个统领见她至,围了过来。
见她面色煞白,仪态萎顿,惊魂未定,偃师师心细如发,拦住了聂元慎等人,一臂搂住苏缨,将她带到座椅上休息,递上温茶。
聂元慎在后探头探脑,问:“九守殿内有鬼不成,为何这小统领跟见了鬼一个模样?”
阮家老家主拄着拐杖过来,从袖中掏了良久,掏出一块桃木符:“白玉京修在终南山阴,风水不好,好在老朽有所准备,快……快把桃符给她戴上。瞧这吓得,小脸儿煞白煞白,可怜见的。”
楼明月倒是浑不关心,只笑嘻嘻的过来凑热闹:“瞧把你们忙得,要不要我用胡琴拉一曲辟邪调?”
偃师师将他们逐个赶开了,轻抚苏缨之背,将她慢慢安抚下来。
花隐娘在一旁酸酸的道:“还不知赢不赢得了呢,瞧她巴结的模样。”
偃师师只作未闻,低头观察着苏缨的脸色,见她逐渐好转,颊上青白退却,回复了红润的颜色。
苏缨喝下两口热茶,待觉得好受了些时,一抬头就看见了偃师师满含关切的面容。
当即又一惊:“多……多谢你。”
偃师师微微一笑,也不多问,远远的坐下了。
花家家主花隐娘是个促狭的,打扮的花枝招展,一身香气氤氲,凑过来对苏缨道:“统领,她巴结你哩。不要理她,这人最古怪了。”
苏缨唔嗯含糊,埋头喝茶,只作未闻。
武试在太阳落山之时拉开了序幕。先是祭祀昭告,献了三牲太牢,仪式与宴会过后,便是武式。
天子年迈,宴罢,特意召见了云未晏说了几句话后,便摆驾去了寿阳宫。
苏缨作为清歌楼统领,在武试台畔,有一个绝佳的位置。
戏台子一样的武试台,地面是坚固的汉白玉,围了一圈鸡翅木栏杆,四角有巨大的石柱,柱上鼎大的铜缸里注满了香油,燃起烈火,再加上数千支灯烛,照得武试台上亮如白昼。
旁侧单设了兵器架,苏缨的龙雀刀也在其中。
吉时到时,九守殿外的大钟撞了十二响。
一行黄门捧着代表武勋荣耀的铜印和官袍鱼贯而入。
铜印在火光的照耀下,噌然发亮。
苏缨身后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清歌楼众人皆在议论,为何天子会在宴中单独召见云未晏,必是已然内定,清歌楼不过作个陪衬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新年快乐!!
今天赶飞机,短更一发,下一更粗长章补上。
第48章
惊满堂清歌未晏
一个黄门站在台中央,
先宣读圣旨,又昭示规则:武试分为十局,
各自对阵,
胜者得鱼符,十局以后,
鱼符多的一楼摘魁,若双方持平,则两楼的楼主决胜负。
规则宣布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