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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她走之前,燕无恤还被太初楼诸人和其余武家所围,甚至来不及与他说上一句话。

    烧灼了一日的日光,至傍晚蜿蜒连绵而成黼黻晚霞,照她车马之前,车轮滚滚,车上风铎,一路丁丁当当。

    回到屋中,早上燕无恤采来蓬勃繁盛的凤凰花,业已凋零萎顿,蜷成一团。

    “这花原来长在南海,怪的很,在枝头烧的跟火一样,却在瓶中呆不住,一日的时间,就枯萎成这样了。”

    阿曼嘟哝着说。

    经了这一日的变故,又是阿尧险些丧命,又是云未晏断臂,浓重的血腥味似乎此时还残余在鼻息之间,又腥又甜。

    苏缨弄着残败的花瓣,心境与晨起之时不可同日而语。

    白玉京这个地方,似乎只是一个梦境,峥嵘十二楼,太虚十二景,侠气纵横,列肆平泰。就连武会,亦如欢腾的盛事一样,尽纳繁缛文锦之灼。然而今日的一番变故,生冷的提醒着人:美丽的梦境之下,赫然是血腥的权势争锋。

    阿尧不过想在白玉京混出头,当个武勋,圆他爷爷的梦,竟然一不小心就招致杀身之祸。

    纵然云未晏是天之骄子,手臂说断就断了。

    如若不是燕无恤最后顶替,六个家主登时就会被斩首。

    一股夜风从窗棂里透来,扑上背脊,苏缨打了一个寒战。

    苏缨抬手解下鬓边的一个翠翘,一股青丝垂坠而下,忽然闻到一阵花香——就像春日里百花一同绽放,然后有香醇的酒,将千万朵花酿在一起,方有这样动人心魄的醉香。

    忽而,寂静的屋中,响起“嘭”的一声。

    苏缨转过头去,见阿曼软软,跌落在地。

    她心中大骇,只觉眼前物什直欲翻转,梳妆台歪斜得要垂到地上去,忙一口咬下,在舌尖痛楚之中维系心神。

    然而这终究是徒劳。

    她目前天旋地转,很快就失去了意识,最后一缕神识,隐隐提醒她,这个花香味,在哪里闻到过。

    ……

    这夜子时,燕无恤的马停在了清歌楼的甲子坊外。

    他下马之后,犹豫踟蹰,料苏缨定已睡下,不好惊扰。

    转念一想,恐她白日里受了惊,便是在外看她屋中灯火熄了没熄,也是好的。

    便趁夜色,跃上高墙。

    足尖轻点,几下纵跃,躲过巡夜的卫士,轻巧藏到墙根下的阴影里。

    苏缨的卧房,灯火通明。

    门还虚掩了一缝。

    一股奇异的香气从里透出来。

    明窗之下,却不见人影。

    立刻,他便察觉到了不对劲,上前叩门,无人应答。推开大门,只见玉瓶倾倒,凤凰花枝横陈,横七速八散了一地,地上躺着一人,是阿曼。

    苏缨已不知所踪。

    第64章

    授权柄龙虎相争

    清歌楼统领苏缨的失踪,

    于白玉京而言,就像是一滴化在太阳下的水,

    在第二日朝阳初起时,

    就化为了无形,没有激起任何一点波澜。

    因这日,

    整个白玉京都被另一个消息震惊——云未晏断臂,太初楼易主。

    一石激起千重浪。

    街头巷尾、廊下檐上,各种消息,

    不胫而走。

    昨日在太初楼的,也有不少旁的武家,所有经过都在众人的眼睛下,一清二楚。

    饶是如此,还是滋生了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秘辛”:

    据说,

    新任的太初楼主燕无恤,

    用一粒石子就能断人的首级,

    抚顺司李司丞亦不敢撄其锋芒。

    他二十许的年纪,光看外表,比上一任云未晏还要年轻一些,

    生得高大,挺拔俊逸,

    气度无双,

    恐怕将来是要比云未晏还要惹佳人心仪的人物。

    他还有一个神秘的身份:青阳子的传人,云公子的座上宾。

    有人甚至从太初楼发出来的布告里他的亲笔题字推断,他写的这一手“燕行书”非常有特点,

    他可能是百年前名震天下的书法大家燕怀南的后代。

    至于为什么百年前的书法大家,一代豪儒燕怀南的后代,没有写字作画、读书入仕,而是仗剑行走江湖,甚至混成了疯道人青阳子的传人,又是另一番说书先生口中的说道了。

    蜂涌如潮的消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落日时分玄武大道上,一马奔腾而来,带着尘外的风沙簌簌,将最新听来的消息散布于四方——昨晚天子会宴,圣谕令新晋的太初统领觐见天颜,面对这场泼天的抬举和荣耀,这位白玉京最耀眼的新贵……

    在这当头。

    他,失踪了!

    “听说,昨日赤旄军拥着一个天家使者来太初楼宣读圣旨,承认了新的太初楼统领的位置,并令燕统领进宫面圣谢恩。你猜怎么着?他人不见了!”

    “天子荣宠,谁会傻到不去?莫非燕统领是着了谁的道?哪个不让他去?”

    “谁知道呢,御史不知从哪里来的消息,参了他一本,说他没有去赴宴,乃是流连于华莺夜楼……天子震怒,宴会上打翻玉盏,也是燕统领运气好,顶上有个权贵,出言担保,好歹劝了下来……否则又是一场祸事。”

    “唉,这几日白玉京,真不太平。自从天泽武试以后,就连连出事,难道鬼魅作祟?”

    “你别说,就在前几天,修太玄宫的工匠在地下挖出了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司造台上卿徐大人都惊动了,天天在白玉京盯着。”

    “我曾经听阮老先生说,白玉京的这块地,本不适宜建生城,是给死人用的……”

    一群人,声音越说越玄乎,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几乎是口耳相触,外人想听半个字也没有了。

    然而即便是传的再如何满城风雨,神乎其神,落到人上,不过是万千人海中的一个玄袍黑氅的影罢了。

    这群人必也想不到,自己口中说的“天子呼来不上船,胆大包天燕统领”,此刻正策马疾驰,路过他们围坐的酒肆。

    燕无恤刚从衔月居出来。

    方才,在衔月居发生了一场不那么愉快的对话——

    云公子气急败坏。

    “燕无恤,大丈夫立世,岂能事事以妇人为先!你如今登上高位,当图大志,不想竟然做了个裙下庸臣。昨晚如若不是我替你向天子求情,你焉有命在?你还不快易服,随我入宫谢罪!”

    他说这话时,满脸狼狈之色,常日里总是风平浪静得像净琉璃一样的双眸,此刻翻腾得直欲喷火。想是在宴席上受了气,将怒火带了过来。

    燕无恤才进门,当头就是这一句,立时明白过来他称有线索招自己疾至是谎言,转身便走。

    云公子倒抽一口气,问:“且慢,我问你,你当真为个妇人,什么也不顾了?”

    燕无恤脚步顿住,双眸忽然暗了下去,却扬起唇角笑了:“你何必再瞒我,这是阿缨的事?”

    “此话何意?”

    燕无恤从袖中,取出一朵枯萎的凤凰花,花瓣凋零,萎顿得缩成一团。

    “阿缨的房间被人下了迷药,我查过,药是放在花苞中的。”

    看到花的瞬间,云公子双眸蓦的睁大,脸上震怒的神情逐渐消失,换作了一脸极是怪异的表情。

    燕无恤道:“你曾经让阿九摘过凤凰花,是也不是?”

    “不错。”

    "整个白玉京只有你的衔月居有凤凰花,是也不是?"

    云公子的表情更加怪异了:“不错。”

    燕无恤袖了枯花:“这个局,是做给你的。”

    云公子登时明了过来,衔月居,就在他的身边有内奸。这人定是见过燕无恤和阿九在凤凰花树下说话,将迷香下到凤凰花中,便是想挑起燕无恤怀疑自己。

    他抬起眼,目中凛然:“你一点也不怀疑我?”

    燕无恤道:“这花是我亲手摘的。在屋中放了一夜,第二天天没亮就送去了凤鸣堂。”

    云公子轻轻出了一口气。

    燕无恤又道:“我查过,清歌楼的偃家主偃师师也不见了,今天翻遍了白玉京也没寻着她。偃家和上一任抚顺司司丞高诩过从甚密,高诩是太傅孙卓阳的人。”

    云公子作恍然大悟之态,忽而,又察觉到不对,问:“你如何知道的这些?”

    燕无恤道:“云未晏。”

    云公子颔首沉思。

    他知道云未晏从前是孙卓阳扶起来的人,因他的特别引荐,才得天子圣眷,获封二品将军。

    也明白过来,燕无恤带着“云公子座上宾”的光环上位,在孙派看来,正是夺了他们的地盘。

    难怪,燕无恤上任第一日,号称“从来不谏白玉京”的御史也出来谏他不治行俭。

    若非自己力保,太初楼统领的位置,立刻又要易人。

    “你的意思是,拿走苏统领,嫁祸于我,是孙卓阳搞的鬼?”

    此计一箭双雕,既能引燕无恤怀疑自己,埋下猜忌的种子,又能绊住燕无恤,使他惹怒天颜。

    云公子蹙眉伫立。

    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燕无恤没有回答。他牵挂着苏缨的安危去向,内心焦躁如焚,解释这几句,已是耐性而为,半晌不听他说话,自开了门扉。

    “吱——”一声。

    阿九的脑袋露在了门缝外。

    云公子转过头,看见他。

    阿九磕磕巴巴道:“公、公子,凤凰花的花瓣我都晒好了,要装坛了么?”

    燕无恤绕过阿九,穿过庭院,翻身上马。

    云公子在后叫住了他:“燕卿。”

    燕无恤回过头。

    云公子抛出一物,对他说:“我调不动禁卫军,也调不动抚顺司,唯有丞相门生、领着西京南军卫尉的姚兴怀可以用,你差人让他领兵来,若事关苏统领的安危,不必顾忌,尽力营救。”

    躺在燕无恤掌心之中的,竟然是一枚兵符。

    他没有想到,深深的望了云公子一眼。

    燕无恤也知道,云公子真名陈云昭,是天子的第五个皇子。

    这些日子看在眼中,知道他作为皇子,生活并不如寻常人想象之中风光。

    陈云昭处处小心,事事隐忍,朝中权柄丁点不碰。

    甚至为了避嫌,将自己变作一个“江湖人”,长住白玉京的衔月居,读书烹茶。

    也唯有像他这样,才能在当今天子垂垂老矣日渐猜疑深重的眼皮底下,仍留在京城。

    而不似他的几个兄弟,要么无故早夭,要么被远远发往了封地。

    这样隐忍的一个人,今日竟主动抛出巨大的把柄给了他——这哪里是区区一个兵符,而是陈云昭伙同丞相结党的罪证。

    燕无恤难掩心中的震动,收手握紧兵符,不语。

    陈云昭抛出兵符后,似乎也有些犹豫,然而他终究是按下心中疑虑,展平眉头,对燕无恤道:“孙太傅是冲着我来的,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若因我之失,至你失去心上人,我一生也难安。你……要将她好好带回来。”

    ……

    苏缨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眼前浮现的是漫天匝地的织锦花纹。

    迷香的效果还没有过,她头坠如铁,昏昏沉沉,想要动一动自己的手臂,发现除了手指,两条手臂皆如灌了铅一般。

    晕了太久,后头发干。

    她张张嘴,唤:“……谁在?”

    又道:“我要喝水。”

    声音沙哑。

    便有一人,盈盈挪步,来到了她的身边。

    将她上身扶起来,倾倒一杯茶水,举到她的嘴边。

    苏缨就着她的手饮水,目光移过,见到了一张曼妙风情的脸。

    偃师师。

    并没有太出乎她的意料。

    偃师师抿了抿唇,嘴角浮出一对笑靥:“是我,请统领作客,统领不要见怪。”

    苏缨嗓子经水一润,舒服了些。

    转过头,瞧着她道:“你当我什么人,什么阿猫阿狗的客人都作?”

    说话间,尝试着聚气,发现剑意盘旋于丹田,并未受迷香所惑,等迷药劲过,可运用自如。

    她并未表露,只是望着偃师师的眼睛睁大了,丝毫不掩饰其中怒意。

    偃师师目光微微回避,道:“这里是太玄宫的地底下,机关无数,统领不想做客,也要留下来陪陪我了。”

    她又道:“我做了你许多傀儡,在外头布了好些迷魂阵,也不知道新上任的燕统领找到这里,要多久?”

    “是了,他现在再不是单薄的一个人,还有太初楼供他驱使。”

    “不过一个男人,浪迹数十年,一朝得大用,登高位。当了太初楼的统领,下一步可就是朝上实打实的武将。想必正在天子的筵席上,与权贵推杯换盏,等着他日配一个名门淑女,出将入相。怎么来找你,你说是么?”

    面对她似乎句句说来刺心的话。

    苏缨笑了笑。

    她说:“偃师师,你这样说话,未免也太看我不起。”

    话音刚落,俏脸骤然一沉,指间便是一道凌厉剑意飞出,直击向偃师师的面门。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女神节快乐!

    这几天全国两会开幕,忙死了。

    明天我争取再一更。

    第65章

    游龙潭骷髅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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