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40章

    左怀元惊魂甫定,一时摄于燕无恤的杀意,未敢大声说话,此时被他近乎呵斥,面上无光,大怒道:“李揽洲……你这卑贱出身的奴仆之子,魅上婢膝上位,吃了雄心豹子胆,你竟敢假传圣旨?”

    李揽洲面色不改,反是眉梢微扬,竟有喜意:“左将军,你若不信,大可调兵与我对抗。不过等会儿到了长乐宫,你的罪名就不是受人蛊惑,私调禁军,而是大逆不道,意图谋反了。”

    左怀元怔了一怔,立在原地,使人去找太傅问回话,李揽洲也不拦他,由得他去问。

    打发斥候走以后,左怀元逐渐显出不安之色,倒也暂时不敢同李揽洲正面交锋。

    两队人马僵持的当头,燕无恤抱起苏缨跃上坍塌的大殿,坐下打坐,源源不断协助苏缨调整内息,同时分神留意着大殿里的动静,是否有青阳子的踪迹。

    殿下两双人马,初时军容还算齐整,逐渐有窃窃私语之声。

    左怀元在大殿前来回踱步,走走停停,已无心再关注本应是他今夜最大的任务——杀死燕无恤。

    他知道,太傅要燕无恤死,归根结底,其实并非是偃师师说的为孙止水复仇这么简单的考量。

    也不是他对燕无恤说的理由,什么靖乱、抚顺、成化……那是抚顺司的那一套,再他这里根本就不算什么。

    真正让太傅忌惮燕无恤,必欲杀之而后快的是……对白玉京武职的绝对把握。

    自从十年前,天子废江湖而设白玉京,百官文走科举,武走白玉京,每年的武试决定了将会是什么人获得武勋,登上朝堂。

    其中,包括云未晏在内的六大统领又是选调人马的执牛耳者,虽不能直接决定谁能上位,却能决定将武功传授给谁、谁学到了武艺,就能在武试中崭露头角,有机会入朝为官。

    对白玉京的把控就意味着把控了朝廷武职的半壁江山。

    孙卓阳苦心孤诣,怎能忍受明面上是五皇子人的燕无恤,骤然取代云未晏。

    更何况,燕无恤来历不明,更可怕的是,他身手不凡,足可以打乱现在白玉京的规则。

    他的背后站的是云公子,正是孙卓阳的敌人。

    故而,孙卓阳一日也等不得,必欲将燕无恤置之死地,不容许他有丝毫改变白玉京局势的行为。

    本来今晚是一个必杀之局,得人献计,道燕无恤倾心苏缨,拿蛇七寸,倘若以苏缨性命相胁,必能令他送了命去。

    倘若不是,那偃师师办事不力,将苏缨放走……

    今晚他原本有绝对的把我,能将这里变成燕无恤的坟冢。然而此时再扼腕叹息也于事无补,李揽洲已经拿回了局势。

    左怀元心里思忖:我等来此,分明是太傅讨了陛下的口谕,奉旨而来,怎生又变成了私调禁军了?

    忽然心里一凛,按理说这么大的事,太傅虽然年老,也必会时时关注。而从昨夜开始缉捕燕无恤起,到现在约莫过去了三个时辰,其间太傅没有任何声音。

    凭着常年混迹于西京、白玉京的敏锐直觉,左怀元逐渐感到事情不妙,并逐渐焦虑起来。

    与他相比,李揽洲就要气定神闲得多,他掀一掀眼皮,看向殿顶,不时朝燕无恤处投过一道目光,仿佛丝毫不关心不远处负隅顽抗的左怀元。

    外面,天色渐明。

    洞底,依然漆黑一片。

    火把烧灼,焰燃无声。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自远而近,仓促的,惊惶的。

    一听到这个声音,左怀元立时面色灰白,僵立原地。那匆忙而去的斥候,着急而回,来不及等气息喘匀,凑到左怀元耳边一阵耳语。

    他双眸睁大,瞬间的惊讶过后,神态很快萎顿下来,仓惶一瞬,回过神来,慢慢走到军列之前,跪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

    完

    下一章开启终卷:白首对山河,却只道,心如故

    这一章拖的有点久,很对不起大家。千言万语,只有谢谢

    第73章

    散霁霞云昭日月

    羲和东升,

    云霞穿透。

    光华流淌于白玉京的琉璃瓦上。

    花木扶疏、参差错落的楼阁,出自当朝工匠大师的手笔,

    工整之间有无限的写意,

    “剑试繁花”孤独又繁盛的凤凰花、“杏花小栈”被风轻轻卷起的酒旗,“信陵饮泉”里白如飞雪的淙淙流水……虽是人工雕琢的意境,

    也足以抚慰任何一个人的思愁。

    卯时,剑试繁花的衔月居,晨光微羲,

    深深浅浅的雾霭之中,童子阿九弯着身子,手里握一把扫帚,扫去越来越多的落花。

    他抬起头嘘的喘了一口气,望着不远处已经逐渐有凋零之像的凤凰花,

    喃喃自语道:“奇也怪哉,

    昨晚燕大侠竟然一夜未归,

    难道是去华莺夜楼眠花宿柳了吗?”

    他小声嘀咕着,身后“吱呀——”一声,小小的肩头一震,

    转过头去,看见云公子陈云昭身着雪白的长衫,

    站在门后。

    晨雾隐隐,

    锦缎白袍包裹着他清矍高瘦的肩膀,雾气让他端肃的眉毛、眼睛,都蕴含了温润如玉的光华,

    他一步迈出来,又掀开袍子,随意坐在了门槛上。

    若不是知道他的身份,只当他是哪个疏狂不羁的读书人。

    然而谁能想到,这个隐居在繁花深雾里的年轻人,竟是王孙贵胄,天之骄子,陛下最宠爱的第五个皇子呢?

    阿九早已惯了他的怪癖,也作惯了一个寻常的小书童,他手下动作不停,“唰唰”的扫着花。

    “阿九,你可还记得,这些花是几时开始落的呢?“

    陈云昭的声音慵懒,带着一点晨起未醒透的鼻音。

    阿九小小的脸仰望上去,童声亮而高:“公子,这花絮得紧,小的日日都在扫,唔……我记得,从它开起,就开始落啦。”

    陈云昭捡起一片落在足畔的花,花瓣厚重,轻轻一拧,便流出了鲜红的汁水。

    花汁将他白皙,修长,玉琢一样的手指,染上了猩红的颜色。

    “花开之时,也是始落之时。”

    陈云昭道:“阿九,你话说得越来越好了。”

    阿九不过随意说了一句,骤然被夸,面红了一红:“也……也不……”

    陈云昭笑道:“去,打开柴扉,迎客罢。”

    阿九怔了怔,转头看向紧闭的门扉,并无人敲门。

    怀着疑惑,他慢慢走过去,从门缝里,看见乌压压好几人。

    打开门,看见为首的竟然是皓首布衣的当朝丞相,阿九惊在原地,不过他也是十分见过世面的童子,只是微微一惊,便敛着衣袖,躬身行礼:“岳大人。”

    ……

    陈云昭在衔月居一向亲力亲为,有如一个真正的书生隐士,他与丞相对视一眼,转身自取过披风覆在肩头,便与他漫步于庭院的幽幽小径之间。

    不一会儿,披风一角就被晨露浸染,洇成深色,陈云昭一言不发,花甲之年的丞相也良久的沉默着。

    陈云昭语气闲闲的:“岳丞相,远近无人耳,俯仰唯天地,既然来了,何必迟疑。”

    岳明夷道:“殿下不闻京中琐事已久,一意放鹤南山,远辟红尘,老夫唯恐一些杂事,玷辱了殿下的清净。”

    陈云昭笑骂:“你们这些老东西,最喜说是一套,做是一套,既怕,为何又要来。”

    岳明夷讪讪的,道:“既然如此,老夫便直言了,圣上昨日……龙体欠安,老臣心内不安,说句僭越杀头的话,殿下不可不回西京,稳定人心呐。”

    陈云昭面现惊讶之色:“怎会?前日宴会,父皇精神大好,还观赏了西蛮上贡的天马,并无丝毫龙体欠安的迹象啊。”

    岳明夷捻须,沉默片刻,道:“昨日陛下未上朝,老夫求见,却被挡在乾安殿外,说是龙体欠安,今日朝会也罢了,只留下几个内监随侍奉左右,实在反常。”

    是反常,当今皇帝甚惜命,但有小恙,莫说御医所,便是钦天监也要入长乐宫连日待命。

    这次竟然如此清风雅静,实在绝非皇帝的做派。

    陈云昭眉峰紧蹙,脚步长一步、短一步,走到花径尽头时,分明自己熟悉至极的园景,竟犹豫是往左还是往右。

    陈云昭踟蹰道:“父皇没有召我,我岂敢回京。父皇是天子,龙体有上天庇佑,定然无恙。我当清修于此,为父皇祈求长生不老。”

    陈云昭的反应并不在岳明夷的意料之外,众所周知,当今皇帝最避讳言身后事,笃信长生,因此不立太子,远逐诸王,就算平日最得圣心的陈云昭,也是常年不踏足西京,幽居白玉京,非宴饮奉召绝不入宫。

    在这等敏感的时局下,陈云昭如果未奉召私自回宫,若皇帝病好,对于他来说恐怕是殒身之祸。

    岳明夷放低声音:“这些时日,侍奉陛下的内监,都是孙太傅的人。”

    他忽然在陈云昭身前颤巍巍跪了下来。

    陈云昭大惊,伸手去扶:“老丞相,你这是做什么,我如何当得?”

    岳明夷再抬起头时,泪水已唰的流了下来,冲过沟壑纵横的面:“五殿下,老臣一生不能匡谏君主,于社稷无功,觍居相位二十载。今实不愿见奸佞妄为,任他把持,恐有篡国之灾啊!这叫……这叫我如何有脸面,到地下去见先帝,去见我岳家的列祖列宗。”

    老人的声音,沙哑而气弱。

    这是一个在强势、任意妄为的帝王下,小心翼翼、苦苦求全二十年的老臣。

    陈云昭一手扶着他,清晨的衔月居,没有一点风,他微微昂起头,被晨露所湿的披风,微微颤动。

    ……

    此刻的白玉京,已是朝阳万丈。

    苏缨感到有凉风刮在面上,和地底腥味的风不一样,清爽,含着草木馨香的味道。她闭目轻轻嗅着,不由自主的拉下面上束的长巾,发觉眼前还是茫然的一片黑。

    便问身后的燕无恤:“是天还没有亮,还是我的眼睛还没有好?”

    霞光轻拂在她嫩白面上,将她面上细细的绒毛都照得分毫毕现。

    燕无恤垂下眼看她,心微微一揪:“你的眼睛是经脉气血之故,过两天就好了。”顿了顿,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一定会好。”

    马蹄滴滴答答,踩在石板上。

    苏缨与燕无恤共骑一匹马,蜷缩他怀里,听见这话,抓着他的手,又紧了一分。

    “燕……燕老二,万一我以后就是个瞎子,该怎么办才好。”

    燕无恤将她再往怀里搂了一分,低下头,轻声安慰道:“不要瞎想,不会的。”

    他声音温和,语气笃定,逐渐将苏缨的紧张安抚下来。

    在怀中人恢复安宁的瞬息之间,他的眼中却掠过沉沉的阴霾,抬起头来望向前方,嘴唇抿作了一线。

    马望太初楼的方向走,身后跟着一辆车,车中躺着从地底寻到的青阳子。

    找到他时,他已睡去,也不知是昏迷、亦或是昏睡,四肢俱全,没有受伤。

    约莫一个时辰以前,左怀元接到了不知什么消息,忽然放弃抵抗,两个派系围绕他盘根纠结的一夜纠缠,以左怀元的下跪接旨,尘埃落定。

    同时太初楼的人也在李揽洲的放行下,得以下地来迎接他们的新统领。

    在太初楼的襄助下,燕无恤在李揽洲和左怀元之前离开了太玄宫。

    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对身处的这盘困局,已经逐渐明朗,只是还有几个关窍,尚想不明白。

    即便当下朝阳初升,暖意遍覆于城,亦有微微凉意,升腾流动于衣袂之间。

    苏缨额发上的柔软绒毛触在他颈边,她此刻乖乖不动了,拉着他的衣襟,说着悄悄话。呢喃燕语,温软兰息。

    她说了一会儿话,便倦极睡着了,额头轻点肩头,横坐马前,殷红色的石榴裙覆在黑衣上,其下绣鞋金线,莲叶尖尖。

    “吁”

    路到尽头,他勒了马。

    从前骑惯了追风,嫌白玉京的马温吞迟钝,现在却觉走得太快。

    “恭迎统领。”

    白柳等家侯在楼前,诸武家之子面色皆异,神情复杂的迎候他们这个才上任不久的新统领。

    ……

    苏缨一睡,睡了整整一日。

    天明又黑,黑了又明,直到干渴将她唤醒,阿曼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扶她起来喝汤。

    “小姐能看得见么?”

    阿曼的声音含着哽咽,苏缨为了安慰她,拉着她的手柔声道:“现在还看不见,还要依赖你啦。不过你也累不了几日,燕老二说,我过两日就好了。”

    听到这名字,阿曼啐道:“都怪他,他不是厉害得天上有,地下没有的,连你都保护不了,再不叫他燕大侠了。”

    苏缨想起什么,问:“他人在哪里?”

    阿曼愤愤的道:“和一个糟老头子在外头院子里呢!”

    正在这时,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打斗之声,高手过招,呼啸来去,青阳子中气十足的声音炸响耳边:“好你个小子,你哪里偷师学艺,这分明是别人的功夫,你竟然偷偷琵琶别抱!真是岂有此理,大逆不道!早知今日,老子还不如收个忘八作徒弟。”

    然后便是燕无恤的声音,冷冷淡淡,冰冰凉凉的:“谁是你徒弟?”

    第74章

    传雁书西京之约

    云未晏到的时候。

    庭院中只有两个人,

    一个正当盛年的男子,和他对面已有伛偻之像的苍头老者。

    青阳子神志不清,

    疯疯癫癫,

    骂骂咧咧,手暴躁的扯着脸上的布。

    ——因他常年在地底,

    还耐不住地面强光。只透过灰色布巾看着对面的燕无恤,眼神阴郁,神态焦躁。

    青阳子毫无章法的出招,

    乃是他当年极富盛名的“绝云负青手”。

    “扶摇而上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

    青阳子成名的绝云负青手,曾令山河震颤,帝王战栗。

    然而此刻,

    一样的招式,

    因缺乏了湛卢剑意的支撑,

    再无当年气吞山河的壮阔,反显出些日薄西山的凄凉来。

    燕无恤没有回击,一味躲避,

    不过多时,他气息平稳,

    青阳子倒是气喘吁吁,

    愈发愤懑。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