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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走了几步他停了停,我发现他的表情有点痛苦,但是他皱了皱眉头,没有作声。

    我们一前一后向那几个伙计走去,潘子横着砍刀,把刀刮在墙壁上,一路刮了过去。这是打架斗殴最下等的恐吓方式,以前这种事情一定不需要他来做,但是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乌合之众就是乌合之众,那几个小鬼就这么被潘子逼得一直退到大路边上。潘子的血把他的裤子都弄湿了。他放下刀,看那几个小鬼还没有逃走,而是直直地看着我们,显然他们是看到潘子的样子,知道他迟早会倒下。

    我们站在路边等出租车,但是,举目望去,我暗叫不好,这个地段要打上车比在杭州还难。

    我忽然觉得这是世界上最悲惨的事情我们被别人砍了,然后我们在虚张声势,撑到了大路边,却打不到车,也不知道是不是潘子拿着砍刀的原因。

    眼看潘子靠在树上,马上就要体力不支了,我非常焦虑,想到刚才潘子说这是不专业的手段,难道三叔不在了,我们就会被这种不专业的手段逼成这样吗?

    那几个人渐渐靠了过来,潘子死死握着砍刀,看了我一眼,显得有些无奈。我忽然很想打电话去报瞀,但那一刹那,我忽然想起了他的话:“有些事情你是扛不住的。”

    我一直以为他所谓的扛不住是来自于各方面的巨大压力,我没有想到,扛不住是这个样子,这么没有美感,这么赤裸,眼看自己的好朋友快不行了,还要假装镇定,既不能选择逃跑,又不能选择其他帮助,只能在他们的游戏规则下死杠。

    我的手在口袋里握成了拳头,心里想着,如果潘子不行了,我应该怎么办?接过潘子的刀继续吗?

    这时候,我忽然看到对面那几个小子一阵欢呼,接着,从另一边的道路上又冲出来十几个人,所有人都拿着砍刀。

    两拨人一对话,立即就看向我们,领头的一挥手,迅速向我们逼过来。我心一凉,竟然还有人!

    潘子猛地站了起来,骂了一声道:“哟嗬,是南城的小皮匠,王八邱消息挺灵通的啊,知道我和他的过节。三爷,您往后靠靠,别弄脏了衣服。”说着把刀往树上拍了拍,一个人向他们走了过去。

    但是没走几步,对面的人却停了下来,都看着我身后。我看见他们的表情很尴尬,潘子也觉得奇怪,停下来回头看。

    我回头看到,身后路边停了几辆车,车门陆续打开,走出来好多人。霍秀秀走在最前头,穿着一身休闲装蹦蹦跳跳地上来,勾住我的手对我说道:“三叔,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

    没等我说话,我看到另一边小花穿着西装和他标志性的粉红色衬衫,一边发着短信一边走到我面前,头也不抬地发完后,才看看对面的人说道:“送三爷去‘老地方’,遇到王八邱,直接打死,算我的。”

    第四章

    世间有朵解语花

    不管是人数还是声势,我们这一边都占绝对优势,对面的人立即瓦解。

    小花看着退后四散而跑的人,把手机揣入自己怀里,对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立即就有一些人追了上去。

    我看见四周好多行人远远地看着我们这边,觉得这样目标太大了,就对小花道:“算了。”

    潘子走了回来,道:“花儿爷做得对,这些人一定要让他们付出惨重的代价,这样其他人再想找人来暗算我们,对方接生意的时候想到前人的下场,就得好好考虑考虑了。”说着他看向小花,“花儿爷,我又欠你一个人情。”

    “扛得住吗?”小花问他。

    潘子点头,小花指了指后面:“上车。”说完看向我就笑,“三爷,走一个。”

    我心中暗骂,他妈的,你特地设计,就是来看我出这个洋相的吗?一边正了正形,跟着他们上了车。

    小花开车,我坐在前座,秀秀和潘子坐在后座。秀秀开始给潘子处理伤口,一时间满车的血腥味儿。潘子道:“对不住了,又把你们的车弄脏了。”

    “又不是第一次了,你跟着三爷,这种场面还少吗?”秀秀不以为意道。

    我问:“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来帮我了?”

    小花没回答,而是看了看我:“活儿不错,那丫头果然值那个钱。”

    我知道他指的是那个给我戴面具的人,便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脸,说道:“你不是说,这张脸是你唯一能帮我的吗,怎么现在又来了长沙?”

    “我不是为了你来的。”小花道,“我是为了三爷来的。现在不是我帮你,是你在帮我。”

    我心中奇怪,潘子在边上道:“花儿爷是我叫来的。”

    我回头看潘子,潘子便说道,昨天他给所有和三叔有业务来往、关系还不错的人,或者是以前的朋友,都发了消息,说是三叔这里出了一个“大海货”,也就是无法估价的非常珍贵的东西,让所有人都过来看货。

    这是一种声势。我们现在只有两个人,就算租辆豪车,看上去也非常寒酸。以前三叔就算一个人,因为气势在,走在道上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带着风来的。但是三叔出事之后,各种混乱下,这股气已经散掉了。他下面那些小盘口的伙计,杀来杀去,杀气被提了起来,他们会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的气已经能压过三叔了。现在,我们需要在声势上把他们重新压下去,要让他们在看到三叔的那一刹那,发现自己的杀气只是一种错觉。人只要第一口气被压住,后面再横也横不起来。

    “我在北京一团乱麻,要没有那条短信,我就得被困在北京。”小花道,“看了短信,我就知道你真的做了选择。我也有了借口可以过来。”

    我看着他车后跟着的车,问他那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不能直接从后面这些人里挑人出来“夹喇嘛”。他不是还挺拉风的吗?

    小花看了看后视镜道:“霍家老太的事情我还瞒着,没敢说出去。但是霍家已经开始乱了,她的几个儿子非常难弄,霍家很多出国的亲戚现在都已经回到了国内,准备开始夺产,现在他们就等着让我给个交代,告诉他们霍家老太去哪儿了。”

    霍家老太和小花一起出去夹喇嘛,现在霍家老太一行人都没回来,他回来了。我立即明白了小花所谓的困境。霍家老太有几个儿子,他们之间肯定会有家产问题,一方面要一致对外,另一方面又要比谁对霍家老太更重视,他们质问小花的严厉度就是表明自己孝顺的指标。解家和霍家的关系本来就很微妙,现在这么一来,一定会演变到剑拔弩张的地步。

    “我要是离开北京,我们两家可能会打起来,给第三方机会。北京的圈子太乱了,琉璃孙被你们一闹,也盯着我们讨说法。新月饭店的人更是麻烦。”小花道,“你们的屁股一直没擦干净,霍家一内乱,前债后债必须一起还。”

    “那你现在过来……”我担心道,“岂不是也会出事?”

    “不要紧,”小花道,“霍家的人也来了。这种大事,谁都不会错过,三爷的信用一直很好。”

    霍秀秀就在后边道:“嘿嘿,不然我怎么会在这儿。”

    小花继续道:“我也没法借人给你,所有的人都被盯着,我一动一夹喇嘛,立刻就会出事。这件事上,我比你还被动。”

    我问头看了一眼潘子,他的背上全是云南白药,血好像是止住了,但他面色苍白,显然是失血过多。见我看他,潘子道:“没事。”我叹了口气,也就是潘子这个时候还能扛。

    小花的车绕过一个路口,我发现到了一条大马路边的茶馆外。这个茶馆很不起眼,但茶馆外面非常热闹,聚集了好多人。小花看了一眼潘子:“人还不少,看来都做了准备。”

    潘子揉了揉脸,说道:“三爷,准备了,咱们得让他们屁滚尿流。”

    我看着那些人,深吸了一口气,点头。小花靠边停车看着前后,等其他车里的人都下了车,便对我道:“走!”

    我们四个人同时下车,小花手插在口袋里,和潘子走在我前面,秀秀贴上来挽住我的手,茶馆外的人群马上乱了,无数的声音骚动起来。

    “三爷来了!”“真的是三爷!”无数人叫了起来。

    我们面无表情地往茶馆里走,所有的人都自动分成两排。我看见他们惊恐畏惧的脸,忽然有了一种快感,腰板不由得挺了起来,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挂出冷笑。

    第五章

    吴三省归位

    这间茶馆,我进门的时候觉得很陌生,走进去上了楼,我发现记忆里依稀还有点印象,之前似乎也来过几次,而且也是和三叔这些盘口的伙计来的。不过当时我年纪很小,只记得房间里经常是满屋子的烟味,大人在房间里打麻将大笑,而我被老爸带着,叫几个人拿了压岁钱就走。

    我打死也想不到,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我会以这样的面目再次经历。

    茶馆的二楼是一条走廊,两边都是包间,但是和之前大闹过的新月饭店不同,里面的装潢差多了,很多都是用竹子做的隔墙,刷了很多遍漆,呈现出一种油竹的颜色,枯黄泛白。帷帐靠近了能闻到一股香烟的味道,也不知多少年没有换过了,陈年的烟味已清洗不掉。

    潘子走在前头,引我们到了走廊尽头的包间,撩起帷帐,我们一行人便走了进去。包间内空间很大,但里面只有一张红木桌子,方方正正地摆在屋子中间,两边摆着六把放着盘龙丝绸靠垫的椅子,后面就是窗户,能看到楼下的景象。我瞥了一眼,等下要是被戳穿了,我就从这里跳下去逃跑。

    但再往下细看,我心就凉了。下面熙熙攘攘全是人,都是各盘口一起跟来的。路两边停满了车,什么类型的都有,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在卖春运的火车票,跳下去估计是怎么都跑不开的。

    红木桌子上摆着一套茶具,小花上去撤掉了五张椅子,只让我落座,椅子都被拉到靠墙。潘子一下就坐了下去,开始抽烟。我看到他的手在发抖,心里便直发紧,不知道他还扛不扛得住。我不敢发问,只能摸着桌子的面儿,装作有些怀念和若有所思的样子。

    一边的秀秀开始泡功夫茶给我,她的方法很特别,解开了自己的团子发髯,把发簪先用茶水洗涤干净,然后用发簪搅拌茶叶。

    我看着她的动作,一边祈祷她今天早上洗了头,一边就发现她发簪的材质很奇怪,像是一种淡色的翡翠,又像是一种骨头,上面雕着极其细致的花纹,一定是有来头的东西。

    泡好的茶水我闻着感觉应该是碧螺春,但是同时又有一种我很熟悉却想不起来的香味混在里面。我喝了一口,味道非常不错,有一种凝神的感觉。

    我被刚才茶馆门口的场面吓蒙了,刚才所经历的一切,让我处在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虽然心跳不快,人也不是很紧张,但我所有的感觉都是迟钝的、麻木的,一直到这口茶喝下去,所有飘忽的感觉才全都收了回来。我的思路开始清晰,心情却又开始紧张了。

    我们进来的同时,外面也跟进来一大批人,现在都不在帷帐外面,显然是到其他包厢去了。我听不到一丝交谈的声音,所有人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

    也许是发现我的表情不对,小花摆了摆手让我别急,自己则和几个手下低声说着些什么,到了关键的地方,基本上只是打手势,连嘴巴都不用动。

    我只好耐心地等着,深呼吸稳住自己的心神。秀秀按住了我的手表示安慰,我心里却更加焦虑。如果秀秀都能看出我心神不宁,那其他人肯定也能看出来,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焦虑。

    好不容易小花和手下讲完了事情,他才开始理会我。他把帷帐放下,到我身后拉上窗帘,整个房间暗了下来。他俯下身子,在我耳边说道:“王八邱没来,看来知道事情有变,采取了以退为进的办法。不过外面肯定有他的眼线,情况不对他肯定会带人出现。外面的人看王八邱敢不来,也是蠢蠢欲动,情况对我们不利,我看要准备下狠手了。”

    “那……”我刚想问他,他立即做了一个别说话的手势,拿出他的手机给我看。

    我看到他的手机屏幕上有一条还未发出的短信,他用这个作为写字板,上面写的字是:“隔壁至少有三个耳力极好的人,轻声也没用。刚才的话前半部分是真的,后面是说给他们听的。你只管演你的,其他的我们来搞定。”

    我点头,他立即把屏幕上的字删掉,手指的速度极快,接着就给潘子打了个眼色。

    潘子脸色苍白,但还是点头,就听他喊了一嗓子:“各位爷,三爷请,交东西了。”

    声音一落,边上所有的包厢里都响起了拉动椅子的声音,一片混乱。片刻之后,就看到帷帐一撩起,各路牛鬼蛇神一个接一个地走了进来,很快这包间里就站满了人。

    之前的混乱中,我只是依稀对他们有一个印象。我心中一直有个错误的预判,就是老大应该是其中长得最凶恶的那些。如今仔细观瞧,进来的高矮胖瘦、各个年龄段的都有,但是都长得非常普通,很不起眼。

    有些年长的人确实我还面熟,也有些人很年轻。总体来说,这些人即便想特意记住都相当困难。我想起三叔和我说过,在地里办事情的人,长得再怎么歪瓜裂枣,看一眼一辈子忘不了都没关系,但是在人堆里混的出货伙计,最好是哪儿都能看见的那种人。从死人手里拿东西方便,从活人手里拿钱最难。

    小花的手下把潘子身边的四把椅子搬过来,这是给四个大盘口的头儿坐的。三叔的体系非常分明,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

    在长沙存在着一个有年头的盗墓销赃体系,这个体系是在民国末年确定的。为什么这么说呢?再往前追溯,肯定有同样的体系存在,但是历史动荡,各种体系在动乱中都被摧毁,我们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如今的体系,却是从民国时候传承下来的。

    古董买卖分为国内的收藏和国外的走私。俗话说“盛世古董”,只有在太平盛世,才会有人专心收藏古董,但是这句老话是片面的,只在封闭的世界里才有效。

    康乾的最初时期是一个大盛世,但是大清朝闭关锁国。顺治十二年(1655年)海禁到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才被开放,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又禁了,之后开开禁禁好像快板儿一样,虽然整体时间不算长,但是对海运的控制非常严格。那一段时间,“盛世古董”有所体现,但因为海禁、重刑的压迫,盗墓活动并没有到猖獗的地步。

    唯独在民国之后的一段时间,一来是国外有大量的需求,二来是国内关口开放,政府自顾不暇,于是近代历史上的盗墓高峰期就出现了。

    市场很大,又没人管,事情就都做大了。

    当时形成的第一个体系就是走私体系。走私的源头是盗墓贼,之后是“客人”,这些“客人”都是古董行家,从盗慕贼手里购买冥器,带到北平和上海两大城市消化,特别是北平。可是在那个年代,大部分好货还是都流到了国外。

    后来新中国成立,海关检查越来越严格,海外走私逐渐收敛,但是体系已经形成。我爷爷这一批人正是成长于那个年代,他们成功地活到了改革开放,所以体系延续了下来。从“文革”结束,在中国南方边境和海面上开始出现走私活动之后,这些年囤积下来、隐藏起来的大量冥器便开始寻找出口,三叔就是利用老一辈的体系开始重操旧业并发扬光大的那一批人中的一员。

    当然,现在国内的富豪和收藏家已经是国外走私商的劲敌,这也是各地地方性古董交易市场空前繁盛的原因。

    这样也就能理解三叔在长沙、杭州,以及霍家和小花在北京的产业关系,还有吴家和解家联姻的各种潜在目的。

    从大体结构上来看,三叔在长沙的所有盘口主要负责两个业务:一个是下地拿货,另一个是分销。

    下地拿货的盘口,我们一般叫做“喇嘛盘”,分销的盘口被叫做“马盘”。

    这个体系的运作方式是这样的:

    三叔这样的人,被称为“铁筷子”,是产业链的剥削者,他们垄断着最好的资源,包括古墓的信息、探墓的知识、冥器的鉴定。

    这些铁筷子把自己掌握的古墓位置和朝代信息交给下面的喇嘛盘,接着,铁筷子会出一个“筷子头”,带着信息,领着喇嘛盘里夹来的喇嘛们,一起下地取货,这就是俗称的夹喇嘛。潘子就是三叔手下很有名的筷子头。

    同时,喇嘛盘会有熟悉的“马盘”,早就等候在一边,在东西刚出锅,还没“凉”下来时,马盘就联系好了买家、设计出运输路线,之后就在当地直接交易。东西一凉,马盘直接拿走,整个盗墓活动也就结束了。

    这种体系销赃速度极快,只要不被抓现行,死的只会是马盘,铁筷子和喇嘛盘不会受到任何牵连。盗墓活动屡禁不止就是因为这个。而对于铁筷子和喇嘛盘来说,马盘这种角色,要多少有多少,死几个就死几个。

    三叔的分销马盘数量众多,来到这间房间的,只是大头中的大头。最让三叔忌惮的,是四个下地的喇嘛盘的头头,而如今坐在椅子上的,就是那四个人。

    第六章

    长沙倒斗四大巨头

    这四个人手里掌握着这条产业链的源头——冥器,因为盗墓的特殊性,一件宝器是不可复制的,价值高度集中,下面所有的分销都得拍着马屁才能拿到成色好的货物。也许这四个盘口不是最有钱的,但是没了他们,这个行业就不存在了。

    除此之外,这四个盘口的人都是亡命之徒,个个和潘子一样凶悍不讲理,敢跟他们玩欠账赖皮什么的,可能你第二天就不见了,到八百年后,你的尸骨不知道从哪个古墓里被挖出来,那时已经烂成渣了。有钱的怕不要命的,所有人都很忌惮他们。

    这批人平时和三叔处于一种很暧昧的状态,一方面指望着三叔夹喇嘛,提供古墓的信息,另一方面,也处处想占三叔的便宜。因为三叔拿的是大头,下地的收成往往八成都得交给三叔。三叔忽然不在了,他们其实是又爱又怕,爱的是以后下地,大头都能自己分了,怕的是三叔不在了,要从哪儿去找古墓的信息。所以,三叔出事的消息一放出来,他们就肯定已经和其他铁筷子暗中联系了。陈皮阿四当时就利用这个捞了不少好处,可惜他最后也出事了。其他铁筷子比起陈皮阿四和三叔又差了很多,否则,这四个人早就不会坐在这里。

    这是最大的一票势力,潘子和小花倒是说不用怕他们,因为这四个人没得选择,只能静观其变。唯一怕的就是他们趁乱提出重新定分赃比例,但也无非是钱的问题。

    比较麻烦的反而是那些分销的,也就是站着的那些人,王八邱就是其中最有钱的几个之一。这些人一直被压在供货链下面,虽然有钱,但是到处受气,很想改变现状。而且,他们不知道倒斗到底是一项什么样的工作,以为只要有钱就能组织起队伍,能跳过三叔直接拿钱。所以三叔一走,很多人开始招兵买马。虽然东西肯定不如三叔在的时候好,但好歹是自己的产业,亏损点也是自己的,他们想慢慢养着。

    前段时间三叔不在,马盘已经不怎么往上交钱了,如今三叔回来,眼看着前些时候弄进腰包的钱要吐出来,最不愿意的就是他们。

    四个下地的盘口依照次序坐下,长相气度我这里不表,因为之后的事情和他们关系不大。小花在搬椅子的时候,安排好了顺序,我只是记住了他们的名字和序号的对应关系。之后七个分销的盘口也被小花拉扯着站好。

    我瞄了一眼这些人,心中就开始默背之前潘子告诉我的顺序,把这些人和潘子跟我说的名字一一对应起来。除去四个坐着的,有几个人潘子让我特别留意。最左边的是个大个子,他穿着胶黄色的T恤、西裤和套鞋,看着神似菜市场杀鱼的小贩;最右边是个中年妇女,有点胖,穿得倒是非常体面,看得出年轻时应该颇有一些姿色;还有一个少妇模样的姑娘,看气质应该三十多了,但是保养得非常好,身材皮肤俱佳,扎着马尾,显得很干练的样子。

    这三个人,鱼贩子是王八邱的死党,两个人一起打拼出来的,之后一起被三叔收了,绝对是同进同退。这个人一定就是王八邱在这里的内应。对于这个人,潘子说耍什么手段都没有用,直接放弃就可以了。

    那个中年妇女则是王八邱的姘头,当然潘子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有真感情,只知道这个胖女人异常泼辣,除了三叔这种软硬不吃的家伙,长沙这一行里基本上没有人能吃得住她。王八邱和她在一起,应该有一定的利益联姻方面的考虑,因为王八邱管的盘口和这个中年妇女的盘口是几乎相邻的两个村子,王八邱经营能力很强,而这个中年妇女擅长搞关系,两个人在一起,能够互相出力,这也可能是王八邱敢率先反三叔的原因之一。这几年两个人在一起,可能暗中也赚了不少。

    对于这个中年妇女,潘子的意思是小心为上,静观其变。这行里的女人绝对比男人精明,只要不是爱王八邱爱得死心塌地,那她最后站在哪一边也是很难说的。

    而那个少妇模样的姑娘,我看着十分顺眼,却是最麻烦的一个。因为,她很可能之前和三叔有过一段那种关系。

    潘子并不敢肯定,只说这姑娘入行之后发展得非常快,从清水塘(长沙的古董街)一个小铺子的铺主,一直到和三叔合作做盘口生意,总共才花了一年多的时间,若不是有业内的大佬在背后扶持,这么快发展起来是不可能的。而这姑娘行事非常低调,看不出什么过人的地方。所以很多人都猜,这姑娘可能是三叔的女人。

    我看着那姑娘,很难判断,我之前一直认为三叔是喜欢文锦的,但是文锦说三叔是解连环假扮的,那么喜欢文锦也可能是假装的。如果是这样,那这么多年有几个姑娘陪着倒是正常。一来男人独居总有不住的时候,二来三叔枭雄本色,纯爷们儿,又有钱,自己不找也会有人贴上来。

    假设这姑娘是三叔的女人,那事情就糗大了。床笫之间的生活没有距离,三叔身上的细节定然逃不过她的眼睛,而举手投足的姿势习惯这女人更是了解。要是露出破绽,她必然会发现。

    而且,即使她发现不了,她和三叔之间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一旦和她独处,问上一两句,我声音又不像,答案也不知道,更是无所遁形。

    进门之后,我就看到她的视线在我身上打量,确实和其他人的感觉不同,不知道是否是我的心理作用。我只能将目光死死盯住那个鱼贩,努力表现出抑制杀意的感觉,让她觉得我现在没空理她,心里只想杀掉这个鱼贩。

    队伍中还有之前和王八邱一起跟我们吃饭的几个人,我一一对应了一遍,感觉差不多了,才喝了一口茶作为暗号,让小花继续。

    小花看了我一眼,便开口对其他人说道:“各位,相信各位这段时间都很纳闷,三爷怎么这么久没有出现?市面上也多是风言风语,在这里知会大家一声,那些都是谣传。三爷前年查出身体抱恙,最近嗓子动了个小手术,一直在休养而已。不少别有用心的人在这段时期开始胡说八道,这不,三爷就出来给你们看看。大家别听风就是雨的。”

    “哎哟,那三爷现在没事了吧?”下面有个长得特别忠厚老实,忠厚老实到看着就可恶的“地中海”说道,“要我说呢,外面都是小人在传,兄弟们这里可从来没相信过,是吧?”他就对边上的人道。

    边上那个人尴尬地点头。

    我知道这地中海,这是三叔四个喇嘛盘里最稳定的一个,三叔不在的这么长时间里,唯独他们的账目没问题。虽说也不是太好的东西,但这个时候我不由就觉得他有些亲切。

    小花继续道:“三爷身体没问题,只是还不太讲得出话来,潘哥也受了伤,所以各位见谅,这一次就由我来替三爷说话。咱们这么熟了,我就不自我介绍了,各位没什么意见,咱们就开始,别耽误三爷休息,速战速决吧。”说着他就对那个鱼贩道,“老六,杵着干吗?老规矩啊,你先来。”

    “来什么来?怕是三爷早忘了我们这帮兄弟了。生病?生病也不打个招呼,说走就走,下面的兄弟问上来,我都不知道怎么说。”鱼贩道,他的声音非常细,和他的身材落差极大,“好嘛,现在回来了,一句话也没交代,先查账本。您知道,老六我是走场子的,昨天回来一身泥,整不了账本,对不住了!三爷,您下一位,今天我空手来的。”

    给我吃下马威啊,我心说。果然如此,潘子把这个人放在第一个,就是看他的态度如何,从他的态度就可以得知王八邱的态度,也能知道他们到底准备到哪一步了。

    不过,刚才这种口气介于嚣张和抱怨之间,我听着就松了口气。看样子,王八邱只是在试探。

    他这话一说,其他人就都互相看,也不敢赞同,也没有反对。小花说道:“老六,多日不见,娘娘腔没变,脾气倒见长。你这是老娘儿们抱怨老头子不回家,你他妈害不害臊。”

    说完下面的人立即爆笑起来,鱼贩却不为所动,说道:“笑,笑,你们继续笑,老子就没账!”说着对小花道,“花儿爷,要比身段谁也比不上您,娘娘腔那是我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也没您练得好听。您就别管这档子事了,这儿是吴家的场子,您站边上我都觉得您是不是改姓了。赶紧的,下一位。”

    听完小花就失笑了,显然是没想到这家伙还给顶回来了。小花一下靠到桌上道:“吴家和解家是铁板上的亲戚,这一次三爷的病很凶险,要说了让外面长沙的那些大佬知道,兴许就闹进来了。三爷不说,有什么问题?那是为了你们好!”

    鱼贩果然也笑,但丝毫不怵:“三爷不说那些人就不闹了?陈皮那个老不死的,半年前弄死了我六个兄弟,我找不到人做主啊!三爷,那些是兄弟啊!没您的话我不敢和陈皮对着干,兄弟白死啊?我把话撂下了,三爷,您这么折腾,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兄弟们可吃不消。您行行好,真身体不好不想管我们,那就别管了,否则,兄弟们没法混了。”

    话说完,小花刚想接话,另一边的中年妇女也说话了:“就是,三爷,老六说得对,这几个月您没在,您知道兄弟们有多惨,我那盘口差点就没了。要不是这坐着的四位扛着,长沙可就没您三爷的事了。您回来,也得给我们个交代,下面的兄弟要一个过得去的交代!”

    说完,底下的人就都点头,坐着的四个人中的一位道:“三爷,他们两个什么心思我明白,不过,阿红这娘儿们有一句说对了,这段时间兄弟们确实损失很大,这话怎么对兄弟们说,您得好好想想。我个人不相信三爷您是那种有点小病就吓得连知会我们一声都不肯的人。”

    我瞄向那个被称为阿红的中年妇女,心说这一唱一和,说的话点都很到位。三叔这段时间忙于寻找谜底,肯定疏忽了很多生意,而这些积怨应该早就有了,如今只是爆发了而已。

    而且,这些话在理。在中国,理大过天,我又不能无视,只得咧嘴笑笑,想了想,忽然意识到自己该怎么回答,就低头在纸上写了一行字。

    第七章

    吴邪的反击

    小花本来想自己说,但看了一眼我写的字,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写出这样的回答,转头道:“三爷问你们,陈皮阿四现在在哪里?”

    下面的人东看看西看看,有人低声道:“最近消停了很多。”

    我继续在纸上写,小花看着就冷笑着对他们道:“你们知道他为什么消停吗?”

    这下没人再说话了。小花道:“三爷说了,你们以后再也见不到陈皮阿四了。他知道底下有些人和四阿公私交也不错,不过很遗憾,四阿公不会再回来了。”

    有几个人的脸上顿时就变得毫无血色。我心中冷笑,陈皮阿四的结局,恐怕全世界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我也知道他在三叔走了之后,对三叔的地盘进行过蚕食,但最重要的是,我知道他肯定回不来了。这么说是暗示他们,陈皮阿四也许是被我干掉的。

    “各人做多有各人的方法,三爷的方法就是一劳永逸,再无后患,要做就做狠的,你们是知道的。”小花道,“这个理由好吧?当时三爷知道自己要动手术,就猜到四阿公会趁机来消遗我们。这手术凶险,为防万一,三爷将计就计,早就准备好了应对,不对你们说,是因为你们管不住自己的嘴巴。现在,我们少了几个兄弟是伤心,但是值得。接下来,四阿公的那些盘口,我想兄弟们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干了。”

    下面一阵骚动,那个地中海道:“三爷,您是说,咱们可以到四阿公的盘口上去……”

    “这不合规矩啊,三爷,我们想是想,但是弄不好人家不肯啊。”另一个坐着的道。

    我继续写着,小花念着:“总有人不肯,但四阿公不会回来了,三爷不接手,总有人接手,何必便宜外省人呢,对吧?三爷的脾气你们不是不知道,三爷让你们做的,那是早就盘算好了的,你们去做就是了。”

    “得!得!得!”地中海咧嘴就笑,“妈的,和老不死的抢生意多少年,终于有这一天了。常德归我,你们别和我抢啊。”

    “哎!”其他三个立即跳了起来,“轮不到你挑,最好的地方你就这么挑走了,靠嘴快?”

    “我不靠嘴快,我靠的是忠心,三爷当然把最好的地方给我。你们账都没搞清楚呢,一边待着去。”

    “账……”几个人为之语塞,其中一个立即道,“不行,再怎么样也不行,常德不能给你,我们……我们听三爷的,三爷说怎么分就怎么分。”说着他们便全看向我。

    我心中一笑。这是我没想到的效果,我没想到这话这么管用。

    正想着怎么打发他们,忽然就听那鱼贩冷笑了一声。

    所有人都看向他,他呸了一口:“三爷,您太狠了,四阿公是消遣我们没错,但您不能把兄弟们当幌子,您得让我们有防备啊!这么说,那些被弄死的兄弟,是您一开始就打算丢掉了?你们这些喇嘛盘好了,我们马盘累死累活,坐牢的是我们,被枪毙的也是我们,我们的命就这么不值钱?你们抢地盘,死的全是我们的人!”

    我看着他,他说完看着其他人,但是这一次,连那中年妇女也没接话。

    这一行是功利的,其他马盘都没有王八邱那么大的财力,不想得罪财神爷——四个喇嘛盘口。中年妇女显然比鱼贩早意识到了这一点。

    鱼贩看到四周一片安静,不由就有些慌了:“好嘛,一群没出息的,给别人当一辈子炮灰吧。老子不干了,反正我没账,三爷,我先走了!”说着起身就要走。

    我一看,有些意外,没想到这鱼贩这么硬。本来我还以为至少得等到查了账本才会有这一步,没想到这家伙上来一看形势不对就立即要走。

    我心中一动,暗说糟糕,这是有后招啊!他一看在这场合下反不了了,准备离开来硬的?

    想到王八邱早上就暗算过我们,我就觉得很有可能,抬眼看去,就见那中年妇女立即往外靠,似乎想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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