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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章(精修版)

    ◎对峙◎

    他身后还立着陈砾,

    面露忧虑,秦管事亦是一脸担忧,愈衬得青年郎君面上的微笑鬼魅可怖。

    虽是青天白日,

    却不啻于见了十殿阎罗。

    识茵当即愣在了当场,

    她惶遽地退后两步,

    转身欲跑,身侧疾风扑面,陈砾已挡在了身前:“少夫人,得罪了。”

    她只得停下脚步,害怕地回过身,

    看向那已然撕下伪装的“丈夫”。他正彬彬有礼地与秦管事行致歉:“抱歉,此我家事也,倒让秦伯看了笑话。”

    “内子思家心切,

    不告而别。改日,我再亲自送她回来,拜祭岳父。”

    “不不不……”秦管事忙摆手,

    恐惧殊甚,“老朽怎敢受将军的礼……”

    他不敢多问,只猜测是小两口闹了矛盾女郎才不辞而归,

    又讪讪地看向识茵:“三、三娘子,

    老朽这就回去了啊……”

    识茵心如死灰,麻木地点了点头。

    秦管事驾车离开后,

    树林阴翳之下唯剩了他们三人,陈砾又识趣地走到一边,

    留了独处的空间给他们。

    二人之间静默流淌成海,

    近乎窒息的沉闷似海水无处不在,

    最终是谢明庭先开了口:

    “茵茵,

    跟我回去。”

    识茵摇头:“我不。”

    意料之中的反应,他动了动唇,欲言又止,视线最终落在她已然空空如也的脖颈间,伸手抚上那一截纤弱细颈:“你把铃铛取下来了,为什么。”

    “为什么?”她喃喃反问,抬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自嘲地笑出了声,“你说为什么呢?”

    “你不是知道的吗?你故意骗我说你今天要走,不就是为了现在这一刻吗?愚弄我很好玩吗?很有成就感吗?谢少卿?”

    “我又究竟该怎样称呼你呢?是郎君,还是大伯?谢少卿?!”

    她语声疾厉,甚至有几分歇斯底里、咄咄逼人,看他的目光亦不似往日的柔情脉脉,而是比对待仇人更甚的漠然。

    仿佛被这一眼剜去心头一角,谢明庭心里火辣辣的疼。

    他知道她会生气,会难过,但料想她既真心喜爱他,生气难过也只会是一时的,怎样也不该是现在这般的仇恨。

    她喜欢的不该是他这个人么?名字与身份都只不过是外在,难道拿去这些,她便不喜欢他了吗?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我并非想要愚弄你。”

    他只是想要一个答案,又过低地预估了她的愤怒。

    “茵茵,若你愿意,你还是可以像从前一样,唤我郎我也还是从前的我,除却一个名字,并无改变。”

    郎君?

    识茵苦笑一声,近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是我的郎君吗。”她自嘲地反问,“是,我是什么都不知道,被你们瞒在鼓里,可你呢,你是清醒的啊,你明明知道我不是你的妻子,是你的弟妹,却还要……”

    识茵说不下去,悔恨的泪水夺眶而出。从前的她多可笑啊,以为他是夫君,就算心有疑虑也几乎可以算得上百依百顺,什么都做过了,却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个骗局。

    她所以为的夫君并不是夫君,而是大伯;

    她所以为的夫妻恩爱也不是夫妻恩爱,而是通|奸。

    且不说事情败露后她将面临怎样的刑罚,单是那些流言蜚语,就足以砸断她的脊梁骨,让她一辈子也抬不起头!

    可又凭什么呢?她什么错都没有,所有的一切都是拜他所赐。从头到尾,她都只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罢了!谢明庭、武威郡主、云袅、陈砾……陈留侯府的所有人都在骗她,她像提线木偶一般被他们戏耍操控了两个多月,又凭什么,要她来承受后果?

    她眼底的哀伤与愤懑都如海雾弥漫,化作两行泪水流下来,谢明庭见了,心下也并不好受。

    他勉强冷静,伸手拭去她颊上温热的眼泪:“之前骗你,是我不对。但事出有因,并非是我故意欺瞒。我真心实意地和你道歉,希望能得到你的原谅。”

    “但我想,当日与你拜堂的是我,这三月以来和你相处的也是我,我还是从前的我,待你的心,也和从前一样。既然如此,名字与身份又有什么可纠结的呢?只要你愿意,我们还是可以和从前一样。”

    “你也曾说过,你喜欢我,这一点不是假的,对不对?”

    这一句说完,他呼吸微屏,视线一错不错地拂至她脸上,目中清波沄沄,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希翼。

    识茵泪如珠落,心中愤懑难消:“你明知道,我会这样说,是因为我一心一意把你当成我的夫你这样,对得起我吗?又对得起云谏和你身上的那身官服吗?”

    提及弟弟,谢明庭清俊的面上终染上几分愧色。

    他薄唇紧紧地抿在一处,片刻后才道:“是,我是对不起云谏,可这一生,一直都是我在让着他,我也什么都可以让给他,唯独你,是我无法舍弃、真心爱慕之人,我不想再让回去。”

    他其实很想问,难道抛却这一层“夫君”的身份,她就一丁点儿也不曾喜欢过他吗?她和他说过的那些“喜欢”,就没有一句是真的吗?

    谁是她的夫君,她就喜欢谁,她心里便只有“夫君”,而不在乎夫君是谁吗?

    鸡同鸭讲,识茵心下忽然疲惫不已。

    她觉得被欺骗欺辱,而并非是一个“夫君”的身份,可他呢?口口声声说着喜欢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她,不愿面对他自己的错,这样的人,又怎可能和他说得通?

    她不愿面对,更不愿原谅,转身欲走。谢明庭还欲解释:“茵茵……”

    “啪”的一声清脆,她奋力在他脸上打了一掌:“无耻!”

    谢明庭没有防备,被这一巴掌打得别过脸去,又怔怔回过头来,震愕地看着她。

    自成婚以来,她从来温柔和顺,这是第一次,他在她脸上看见这般决绝的仇恨。

    宛如醍醐灌顶,他终自矛盾尚可缓和的错觉中脱身。

    面色已然冷了下来:“你自己走还是我抱你。”

    识茵的忿怒与挣扎在这一刻到达了极点:“我说了我不跟你回去!”

    下一瞬颈后一痛,她眼前一黑,软绵绵地朝地上倒去。谢明庭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抱歉。”他在她耳畔低道,还似往常亲密时鸳鸯交颈的喁喁细语,“茵茵,你不是想见云谏吗,现在,郎君带你去见他。”

    *

    识茵再醒来时,已经身在回城的马车上,双手双足都被系住,鼻尖盈满轻盈的沉水香,是谢明庭。

    颈后依旧火烧火辣地疼。知她已醒,他温声嘱咐:“云谏已经回来了,等回了家,你们便可见面。我会在城门口将你交给秦氏,你和她一道返家。”

    “记住,这段日子你不在城中是因为去了扶风郡你舅舅家探亲,不要说错了。”

    听他提起舅氏,识茵的心一瞬提到了嗓子眼。她惊恐问他:“你把他们怎么了?”

    她眼中担忧如刺,尖锐地刺痛谢明庭,他蹙了眉:“不怎样,只是先前是这样对云谏说的。但不保证你不配合不会怎样。”

    他并没对她舅舅做什么,相反,她那个表兄即将入京准备来年的会试,还是他一早就让陈砾去准备房舍。

    “茵茵,我不想逼你,但事情现在已经这样了,你也不想在你的云郎面前露馅吧?”

    他面色沉静,算计起自己的骨肉至亲来也是一脸的云淡风轻,何况是她?

    识茵心底突然有寒气攀升,气结骂道:“禽兽!”

    昨夜他们还曾浓情蜜意,他低头吻她,她便乖顺地奉上红唇,像小鹿一样安静和顺。眼下却如仇雠。

    为什么?就因为他不是她以为的云谏么?

    一点躁意在心间漫开,车驾已至约定的城隅,他起身下车:“是,我是禽兽。但我早就教过你,节岂我名,洁岂我贞。是你一厢情愿地以为我是什么君子,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秦嬷嬷已经带着人等在外面,他将识茵交给她,不忘警告:“茵茵,不要不乖。”

    识茵恨恨瞪他,不发一言。

    有他唱黑脸,秦嬷嬷自然扮起了白脸,见她双手双足被缚,忙亲自上前替她解绑:“哎哟,这怎么还绑上了,老奴这就给少夫人解开。”

    她将识茵带到另外一辆马车上,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说了,又劝慰她:“少夫人,老奴知道您委屈,可这事实在是天意弄人,既然已经发生了,就一切向前看吧。女子二嫁本是平常事,二公子眼下也不知道这件事,您就当不曾发生过,好好和他过吧。”

    识茵心下愤懑:“二嫁?好好过?把你骗到夫家,先是让哥哥扮演弟弟来搪塞你,等弟弟回来,又把你还给弟弟,置伦理纲常于不顾,这是能装作不知好好过的事吗?至于你陈留侯府,轻我贱我,视我如物什,可以随意送人,这就是你们百年清贵大族的规矩和修养吗?”

    “秦嬷嬷,我当你是长辈,心里也就尊你敬你。可您别忘了,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件物件,可以任你们随意处置!”

    “啊呀呀,少夫人怎么能这么说!”秦嬷嬷惊叫起来,“先前二公子假死的事,是宫中下令瞒下、谁都不晓的,既然一切都阴差阳错,如果二公子回来,回归原来不好吗?”

    “二公子他也不差的,十九岁就是正三品的龙骧将军,这次更有可能因功封侯,何况这些事他一点不晓,待您也只会和从前一样。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宫中下旨瞒下的。

    识茵心下都寒了半截。

    这件事,等于从头到尾,从上到下,都在骗她瞒她。

    而既有宫中的默许,陈留侯府朱门绮户,又执掌大理寺,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又怎么抵抗得了他们呢?

    时至如今,这所谓的夫家只让她觉得腌臜又恶心,却也明白,螳臂当车,只会撞得头破血流。她只能暂时忍下这口气,之后再寻机会离开。

    脸上于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好吧,嬷嬷,我知道的。我亦是喜欢云谏的,也想和他过安生日子,我知道该怎么说的,不会胡言乱语。”

    “您说的对,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马车之外,正要离去的谢明庭忽然脚步一顿。

    心里微微抽痛,仿佛被置于寒冰与烈火之上,一息热烈滚烫,一息寒冷刺痛,口中又苦又涩,竟说不出是何感受。

    *

    识茵于是被带回府中,做出是武威郡主才命人接回之势,谢明庭另挑时间返家,不至于事泄。

    谢云谏今日并不在家中。

    他人在进宫的路上,预备请求圣上放他几日假,暂离洛阳亲往扶风接人。这时两个亲信追上来报给他识茵返家的消息,他惊得书文也掉了,慌忙调转马头朝家中奔去。

    陈留侯府的后府门前,识茵方被秦嬷嬷接下车来,但听得一声惊喜的“茵茵”,她闻声转过眸时,便见一俊秀青年正于街巷中策马向她奔来,身着玄衣,身披貂裘,骢马金络头,锦带佩吴钩。所过之处,无不卷起漫天的尘灰,真真是——

    季子正年少,匹马黑貂裘!

    识茵早已看得愣住,他在马车三丈开外稳稳停下,再度唤了她一声:“茵茵!”

    跳下马,长臂一伸,用力将愣住的她攘进怀中。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撞上的胸膛很硬,额头钝钝地疼,识茵还未反应过来,青年已将她松开,执着她的手眉眼弯弯地问:“茵茵,是我,我是云谏。”

    “我回来了,有没有想我?”

    识茵这才来得及看他相貌,他有一张和谢明庭一模一样的脸,只肤色偏深些,更添几分英武。

    笑容如春风旭阳,拂过水面,金光粼粼,融融和煦。

    分明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给人的感觉却是天差地别。

    识茵再度愣住。她怔怔地想,怪不得……怪不得时人都说他们虽是双生,却能一眼看出来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她从前得是有多瞎,才会把那人面兽心之人,认作眼前的这个青年?!

    “茵茵?”

    她久不说话,谢云谏难免有些慌,担心她会怨怼自己假死。

    识茵终回过神。

    她勉强蕴出一抹笑:“云谏。”

    不是“郎君”,谢云谏微感失望,又很快释然,这才是自己和茵茵的第二面呢,她会拘谨再正常不过。于是很亲热地拉起她手:“我们进去说话。”

    到底才见第二面,识茵窘迫居多,忙挣脱了去:“你糊涂啦,我刚回来,自然是要先去拜见母亲。”

    “瞧我。”谢云谏一拍脑袋,“高兴得都给忘了。”

    “茵茵说的是,我们现在就去拜见母亲。”

    说着,他向秦嬷嬷匆匆道了声别,拉着识茵的衣袖步履匆匆进府往临光院去。

    秦嬷嬷笑眯眯地看着二人背影,心道,多么般配的一对啊。若是没有之前那档事,新妇子和二公子也必定能琴瑟和鸣,和和美美。

    若是大公子肯就此放手也就好了。

    巷口,一驾镶金饰玉的平顶马车已然停下。谢明庭迤迤然从车上下来,正瞧见二人执手入府。

    他那双生的弟弟此时正亲亲热热地挽着他的妻子,偏头和她笑语说着什么,而她亦以笑脸相迎,看在外人眼中,倒是般配得很。

    心间忽掠过一丝不明所以的厌恶,他剑眉紧蹙。

    罢。

    他在心底平息那股怒意。

    反正,再过两天他就要外放了,这之前总要放她回去和云谏见上一面,届时让她假死脱身,才来得较为可信。

    只是一两天而已,他又担心什么呢。

    府中,识茵已随谢云谏去临光院拜见过武威郡主,武威郡主佯作不知地关怀了几句,即命二人退下。

    “她都同意了?”她问回来复命的秦嬷嬷。

    秦嬷嬷笑着颔首:“新妇子是个识理的,老奴把事情原委一说,她不哭不闹地就接受了。”

    武威郡主心觉满意,又朝东边努了努嘴:“那边呢,也肯就这么放手?怕是不能吧。”

    “这老奴就不能知晓了,大公子并没说什么。”

    武威郡主点点头。

    表面上看这结果再好不过,长子放手,幼子不知过往重得新妇,顾识茵也不哭不闹,大家都能相安无事。

    但她又想,既然顾识茵已和鹤奴有了夫妻之实,若放手的是云谏就好了,也省得她两个儿子都搭进去,就看谢明庭是不是真的放手了。

    想了想,她问起另一件事来:“算起来……他俩圆房也有一个月了吧……听说这半个月在龙门过得如胶似漆的,也不知道新妇的肚子争不争气,有没有怀上。”

    秦嬷嬷却踌躇起来:“大公子一直在用药,想必,是没有的。”

    “什么?吃药?”武威郡主诧异极了。

    “是啊,听云袅说,大公子每日都要饮一碗药,她们起初以为是给新妇的补药,后来陈砾那小子说漏了嘴,才知道是从宫中要的杀精的药。”

    “那可怎么行!”武威郡主勃然大怒。

    她之所以让他娶顾识茵,不就是为了让顾识茵怀孕吗?他竟然一直用药。岂不是坏她大计!

    又厉声咒骂长子:“真是个孬种!感情从一早就想着今日了,所以才不肯要孩子。既有胆量睡弟妹,没胆量负起责任么?他简直和他爹一个德行!”

    “也许大公子是为了不伤和二公子的情谊。”秦嬷嬷道。

    “罢了。”武威郡主却很快拿定主意,恶狠狠地道,“他既想置身事外,我们就成全他。他不愿,就让云谏顶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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