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难怪他们之前一直没有见面,郎追想,他曾推测过弦也是需要营养发育的器官,但这个孩子身体很弱,他的弦有很大概率发育得不好。等他终于停住喘息,五分钟过去了,通感时间结束,郎追眨了眨眼,躺下睡觉。
第二日,他才和这个男孩说上了话,他的名字叫罗恩,罗恩.舍瓦利(alier),居住在瑞士的苏黎世。
二月的苏黎世正在下雪,世界被染成了童话式的白,在雾蒙蒙的玻璃窗上画一个圆,可以遥望戴着雪冠的阿尔卑斯山脉。
壁炉烧着火,罗恩躺在厚实的被褥中,手边是一个小编织筐,里面是木质的玩具,还有积木,当然不是乐高的积木,乐高要在1932年才会在丹麦诞生。
郎追打量着这个深棕色调的房间,盘腿坐好:“你好,我是郎追,你可以叫我寅寅。”
罗恩小声说:“我终于见到你了,你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郎追意外道:“你知道我吗?”
男孩抿抿嘴:“我知道我脑子里有一根弦,我也看到了你的弦,你的弦最强壮,我可以轻松抓住,其他的弦不行。”
这也是其他通感的孩子们的困境,他们的弦够不到太远的地方,想要和其他人联系,就得找郎追做中转,但菲尼克斯自从通感时间延长到30分钟后,就已经可以和比较近的露娜通感了,这说明弦可以成长。
郎追温和地问:“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可怕呢?”
罗恩看他一眼,别开目光:“一年以前,你的弦像一口井,我怕那种很深的水。”
郎追从未听别人提起过自己的弦给人的感受,他好奇地问:“那现在呢?”
“像苏黎世湖,变得更深,但也更宽广了,我昨天以为要死了,所以想看看弦的另一端是什么,才试着碰你的弦。”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罗恩用自己的弦缠上郎追的弦,认识了这个地球另一边的男孩。
真的见面以后,罗恩就知道自己的害怕完全没有必要,因为寅寅是个非常漂亮和善的男孩,而且一见面就帮助了他。
寅寅和他的弦一样,是阳光照得暖暖的苏黎世湖。
郎追这下知道为什么罗恩周围会有人同时说法语、英语和德语了,因为瑞士实在是个特殊的国家,它北边是德国,东边是奥匈帝国,西边法国,南边意大利,于是它的官方语言也有四种,分别是德语、法语、意大利语、罗曼什语。
郎追和罗恩花了三天时间了解彼此。
罗恩祖上是一名法国骑士,家里在乡下有几百亩地,但没有爵位,舍瓦利家族层追随过科西嘉的国王,在博罗季诺战役战死了家族中几乎所有男人,罗恩的曾祖父认为打仗太耗人了,就培养自己的孩子们去经商和念书。
到了罗恩的父辈这一代,他的父亲阿尔贝.舍瓦利通过念书进入了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做建筑系的教授,这所成立于1854年的学校有个巨豪华的校友天团。
约翰.冯.诺依曼(计算机之父)、伦琴(发现了x射线)、还有爱因斯坦,才过去的1905年被称为爱因斯坦奇迹年,因为他在这一年发表了好几篇重量级的论文。
说来惭愧,郎追到了2028年也没看懂爱因斯坦那几篇论文,但作为一个医生,他肯定认识伦琴这位检验科的祖师爷。
罗恩的大伯亚伯拉罕.舍瓦利是家族掌舵人,他是一名建筑商人,亚伯拉罕曾为自己的女儿请过一位出身英国的家庭教师,那位家庭教师后来嫁给了阿尔贝,也就是罗恩的母亲,昨天照顾罗恩的医生说的是英语,那就是罗恩的舅舅。
至于罗恩自己,他说:“我出生于1902年2月12日,昨天是我的生日,我身体不太好,有哮喘,所以,就像你看到的,我只能待在家里。”
郎追双手托腮:“我也是昨天生日,罗恩,除了你和我,还有四个人也是2月12日生日。”
罗恩睁大眼睛,发出迷惑的单音节:“诶?”
郎追说道:“像你我这样长了弦的人还有四个,你要见见他们吗?我可以帮你连接到他们的弦。”
罗恩闻言:“我想见,但是我支撑不了,寅寅,我只有五分钟。”
他的时间用来和郎追见面尚且不够,一件事要讲好几天,和其他人见面不是更麻烦吗?
罗恩很愿意认识小伙伴,但他希望可以等到自己的通感时间延长到10分钟以后。
郎追点头说:“好,我知道了,那我先把你的存在告诉他们,可以吗?”
罗恩答应了。
其他小伙伴们从郎追口中听到了罗恩的存在后,反应不一而足。
格里沙很懵:“到底还有多少人能通感?对了,他喜欢狗吗?”
菲尼克斯问:“他和我们隔了几个小时?”
知惠眨巴大眼睛:“他会跳舞吗?不会,那他会抓老鼠吗?”
露娜表示:“他不可以在我上厕所和睡觉的时候联系我哦,对了,他会游泳吗?”
郎追:这些孩子关注的重点真的很能展现他们的性格特质。
他把这些问题转交给罗恩,罗恩直接哭了:“我不会的东西有很多,他们会讨厌我吗?”
郎追熟练地哄小孩:“不会的,他们就是单纯问问。”
罗恩便破涕为笑:“嗯,那我努力养身体,寅寅,我也好想早点和他们见面哦,可是我不想让他们扫兴,还有,我喜欢狗,我伯伯的酒店里养了好几只很大的圣伯纳,只是我无法接近狗狗。”
罗恩自述非常喜欢毛绒绒,但他哮喘在身,就连亲戚家养的一只鹦鹉的羽粉都能让他瞬间倒下,郎追鼓励他,只要把通感时间再延长一点,罗恩就可以通过小伙伴们云撸宠了。
于是郎追干脆开始通过每天那只有几分钟的时间,给罗恩调理身体,比如做些对哮喘有利的按摩,再比如教他多热敷自己的足心。
罗恩吸到太多冷空气时也会哮喘发作,保暖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然而在看到罗恩的脚的时候,郎追心中咯噔一声。
这孩子的脚上,有紫绀,但他的手上没有,也就是说是分离性紫绀,这往往意味着先天性心脏病,动脉导管未闭。
在现代很难看到这种分离性紫绀,因为很多先心病小孩都是几岁的时候就把手术做掉了,长大后和正常人没两样。
放在21世纪的话,郎追可以通过手术治好罗恩,他的胸外实力很强,但那时的郎追没什么根治哮喘的好法子。
到了1906年,郎追亲眼见证郎善彦根治了数例小儿哮喘,在京城儿科打出儿科圣手的名头后,已经不再把哮喘看做多麻烦的病症,但他没法给罗恩做心脏手术。
难怪这孩子明明有着足以供给充足营养的家庭环境,却瘦弱得皮包骨头,他的先天体质是六人里面最差的,比菲尼克斯还差。
在郎追心里,只要换季就感冒的菲尼克斯也是个弱鸡,哪怕他日后注定高得让人想砍腿,也改变不了他的免疫力系统战力差这一事实。
鉴于郎追早在克莱尔女士面前暴露了,他干脆给菲尼克斯开了个补气健脾的药膳方子,让这小子把体质补起来。
但对于罗恩,郎追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帮助他,想给人开个养心益气的益心汤,瑞士也没地找药材啊。
算了算了,心治不了就先治肺吧。
郎追严肃着小脸,把家里治肺心病、哮喘的药方、病例全翻了一遍,郎善彦路过,指点着:“肺心有病会累及脾肾,往后开治这两种病的方子,你要把怎么给病人补脾肾的法子也拿出来,不然算你不过关啊。”
郎追:“阿玛,有没有让哮喘立刻缓下来的法子啊?”
郎善彦:“躲开会让哮喘发作的东西,我再拿针扎几下,配热敷,还有开药,病人体质不太坏的话,至多半年就能治好。”
郎大夫的中医等级太高了,看他这不把哮喘当回事的样子,有时候郎追都不敢想傻阿玛要是在21世纪行医,挂他的号得有多难。
罗恩的体质差得非同凡响,郎追觉得这孩子要是肺心一起这么病着的话,想活到二十岁都难,把肺整好了,让他能出门散散步,把体质提上去,还有点希望续到三十岁到三十五岁。
万一等罗恩三十来岁的时候,郎追把做心脏手术的难关给攻克了呢?那这小子还能多续个几十年。
郎追思来想去,最后想起一个事这个时候,茶碱已经被提取出来了吧?
现在病人们哮喘发作时,只能点燃曼陀罗叶,然后去吸烟雾缓解病症的发作,这个做法在国外很流行,在郎善彦这里只是“应应急还成的玩意”,但用曼陀罗叶的确有效果,因为它含有抗胆碱成分,能让支气管的平滑肌松弛下来。
茶碱也是抗胆碱药物,虽然直到1928年的时候它还在利尿剂这个行当蹲着,大伙都没发现它的更多功能,但郎追记得,后世有些开给哮喘病人的药物里,依然是含有茶碱成分的。
茶碱诞生了吗?
调查这件事的任务被郎追委托给了菲尼克斯,金发小少爷比了个大拇指,转头去找他的金大腿。
“mother!help!”
已经怀孕七个月的克莱尔女士躺贵妃榻上晒着太阳,一听菲尼克斯的声音,她就知道有事,老母亲将桌上的草帽盖到脸上,悠悠叹气:“珍妮,生完肚子里这个,我再也不生了。”
珍妮微微俯身:“当然,是否生育由您自己来决定。”
郎追抓紧每天那五分钟的时间,为罗恩排查能引发哮喘的过敏原,最后发现他对尘螨、花粉、宠物毛发都非常敏感,当即让他把卧室里的毛绒玩具等积灰的东西都扔了。
如此等了几天,菲尼克斯联系郎追:“我妈妈问了医院的同事,有茶碱。”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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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阳亢
郎追问菲尼克斯:“克莱尔女士能以做生意或者其他的方法联系上苏黎世那边,把茶碱能用以治疗哮喘症状的事情传过去吗?”
“我可以写一篇论文,讲述茶碱缓解哮喘症状这项新发现,做实验和提供实验数据,我这边都能做。”克莱尔捧着肚子在菲尼克斯身边坐下,对着虚空微笑,“第一作者写你的名字,天使。”
郎追回道:“请原谅我对自己姓名的隐瞒,女士,我不能署名那篇论文。”
菲尼克斯转述郎追的话,补充道:“妈妈,寅寅坐我身边,我们是并排的,你在对着空气笑。”
郎追和克莱尔都觉得菲尼克斯的重点抓得很准,下次别抓了。
有个可靠的大人在,可以让小孩子少掉很多烦恼,郎追心想,能在19世纪上大学,20世纪初做医生的女士果然不同凡响。
克莱尔女士却也不愿意给论文署名。
“如果只登我的名字的话,你的荣誉怎么办?我这样做就像小偷,替你享受无边荣光,我渴望在医学方面有所成就,鼓励更多女性,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她有走上巅峰的野心,但她想堂堂正正地去巅峰。
郎追想,是啊,这无法避免的道德桎梏,大抵穿越者总要为这种事纠结一下。
在金三角的时候,郎追从不思考这些问题,他那时候只关注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多余的道德只会让他死得很惨,他道德底线低于常人,他承认。
但郎追不会因为道德而放弃茶碱,因为病人需要它,如果他放弃茶碱,那罗恩怎么办?
郎追很轻易的得出结论,心理纠葛和道德上的卑劣他愿意承担,金三角的黑医就擅长这个。
先把救罗恩放在第一位。
他安慰着克莱尔:“女士,我们只是在履行医生的职责,至于其他的事,你不要多想,因为那没有意义,我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如果那个苏黎世的孩子能因为我们的努力获救,他一定会无比感激你。”
克莱尔女士喃喃:“好吧,先救人。”
郎追:“还有,你是不是胸中烦闷,小便深黄,大便秘结”
菲尼克斯听了一阵,转述:“妈妈,他问你是不是心情不好,还有便秘。”
有时候,医生问一个尴尬的问题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问题的答案是yes。
克莱尔女士面上发热,点了点头,虽然这不知名的天使只要看她一眼,她就什么隐私都没了,但天使的医术值得信赖,他一定是看出了什么。
郎追看着她红润的脸庞,还有水肿的下肢:“你有头晕、头疼、耳鸣的情况吗?”
克莱尔女士坐正,认真回道:“有。”
郎追道:“菲尔,我给你妈妈把个脉。”
菲尼克斯去摸妈妈的手腕,担忧地问:“她是身体不舒服吗?”
郎追冷静道:“我得先看看。”
郎追把了脉,又去摸克莱尔女士的颈动脉,他的指腹按压着金发女性的前段动脉,心越来越沉。
收缩压至少150,舒张压也逼近100,妊娠高血压。
要命了。
虽然血压计在19世纪就已经诞生,但这个时代的人们对于高血压还没有一个正确的认知。
举个例子,再过几十年,一位大国领袖的私人医生对领袖说:“您的面色红润,十分健康。”
没过几天,那位领袖脑溢血走了。
后世人分析后都说,领袖百分百是高血压,面色红润是血冲脑门,已经很危险了。
连五十年代的一国之首都会因为医学界对血压认知的不清晰而死亡,更别提1906年的克莱尔了。
克莱尔女士的确看着不胖,瘦子得高血压,和遗传关联很大。
郎追接着问:“你的血亲也和你有一样的症状吗?我是指面色红润,容易晕眩、头痛、耳鸣,女性怀孕时情况加重。”
克莱尔女士咬住下唇:“有,我爸爸就脸很红,我的祖父也是,我的姐妹怀孕都像我这样,所以我才会补充营养。”
“他们都有过中风?”
“是的。”
郎追又问克莱尔女士的饮食。
克莱尔女士回道:“为了孩子的健康,我每夜睡前会喝牛奶,每顿都有牛肉或海鲜,都是品质最好最昂贵的食物,我还经常喝果汁,还有,我把体重控制得很好,生菲尔的时候我也有这些症状,而且生完他以后,体重比怀他之前重了12磅,这次我没有胖太多。”
郎追听着都要高血压了。
妊娠高血压的人使劲吃牛肉和海鲜,喝含有大量果糖的果汁,绝了。
郎追在菲尼克斯不安的目光中深呼吸,调整好表情,用坚定的语气告诉克莱尔:“你要改变饮食习惯。”
克莱尔女士:“为什么?因为我这样吃会加重我的病症吗?”
郎追点头:“没错,你不能再吃油腻的肉类和海鲜,腌制品,比如火腿也不可以再吃,换成鸡胸肉、鸡蛋的蛋白会比较好。”
妊娠高血压往往伴随着蛋白尿,蛋白质会大量流失,因此高蛋白还是要补。
“还有,你要少吃盐,一天摄入的盐不能高于5克,奶油、蛋糕和油炸食品绝对不能碰,糖也要少吃,你可以适当的吃坚果,多吃蔬菜和水果,但不能打成果汁。”
这年头没有降压药,为了保险,郎追开了张相当苛刻的饮食禁忌单,又斟酌着开了张孕妇也能用的降压药方,见她水肿的症状,肾也不好,济生肾气丸也加上。
美国有唐人街,唐人街里可以找到药铺,这是郎追最庆幸的事情,不然他真的拿克莱尔没办法了。
忙完这些,今天的通感时间也逼近结束。
郎追重复叮嘱:“你一定要控制好饮食,注意休息,论文的事情不要太着急,因为高血压是有中风风险的,你要是中风的话,你肚子里那个小子肯定保不住。”
菲尼克斯复述时,将“小子”翻译成了“boy”。
克莱尔感到不可思议:“你怎么知道我怀的是男是女?你真的是天使吗?我看你开中国人的魔药,还猜你是个中国人!难道你是中国籍的天使?”
郎追:
其实,他也是最近才跟着郎善彦学会看胎儿的男女,而且比起胎儿过了五个月就能看出性别的郎善彦,他只能看七八个月的,段位明显低于傻阿玛。
原本他只是想帮克莱尔看看孩子性别,结果看出个妊娠高血压,也是“意外之喜”。
好在妊娠高血压说严重很严重,若是提早发现,及时控制,也不用太过忧心。
菲尼克斯却被母亲的病吓坏了。
第二天下午14:00,菲尼克斯上线找郎追,距离他们上次通感还未过12个小时,他根本没有好好休息。
郎追一算两边13个小时的时差,就知道菲尼克斯是熬到凌晨还没有睡,他才从午睡中醒来,头脑清醒,但还是掀开被子:“来,和我一起躺着。”
菲尼克斯把自己的被子拉高,盖过头顶,和郎追脸对着脸:“寅寅,妈妈的病重吗?”
郎追摸着他柔软的金发:“如果她能控制好饮食,就不严重。”
菲尼克斯仰着头望他:“你保证不严重?”
郎追实话实说:“我不能保证,对不起,我不是神,也不是天使,我只能降低她的风险,却做不到让风险消失。”
菲尼克斯很不安,他低声说:“我很害怕。”
寅寅的声音很软,却带着令他安心的力量。
“我知道,所以我才会为克莱尔把脉,为她开药方,因为我想为你保护她,我会为了你们尽全力,菲尔。”
菲尼克斯往寅寅怀里钻了钻,他能闻到寅寅身上的药香,也听到了窗外的风声。
“寅寅,你是我的天使,如果你没有发现妈妈的病的话,她就会一直吃那些补身体,但是对她有害的东西了。”
京城正在下雪,菲尼克斯能感到郎追那边的寒冷,相比费城,京城的冬季总是很冷,只有床上的暖婆子可以提供一丝热气。
他打了个寒颤,喃喃着:“我不知道我的弟弟是什么样子的,我只想要妈妈健康平安。”
郎追许诺道:“我会天天为你的母亲做检查的,我保证,我会尽力。”
菲尼克斯每天都要准时去克莱尔身边,方便郎追为她把脉,再为克莱尔开好一日菜单。
詹姆斯.梅森罗德对克莱尔的饮食变化十分不满:“你吃得太少太穷酸了,克莱尔,你明明可以获得更好的饮食。”
克莱尔也想吃很多肉和甜滋滋的奶油蛋糕,但她嘴上很倔:“那些饮食对我的健康无异,詹姆斯,我才是医生。”
菲尼克斯在一边帮腔:“爸爸,在健康这件事上,我们都要听专业人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