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预想的疼痛感没有降临,得知自己全身上下完好无损,埋在他肩颈的那颗小脑袋小心翼翼地探出,她的睫毛缀着晶莹的水汽,脸颊绯红一片,乌黑的发丝凌乱成灾,总之她哭的很伤心。青绿的枝头,淡雅的飞絮,花瓣纷飞,芬芳馥郁。
手机砸到地面,光照亮四方,闻莱从他清浅如画的眼睛里,瞧见了一场虚幻的雨。
这场桂花雨下了许久,久到闻莱的胳膊逐渐发酸,她依旧不安地抱住他的脖子,绞紧手指,占据唯一的安全领域。
周郁迦直观地感受到了自己颈肩皮肤上所沾染的黏腻潮湿,或许是她的泪水,或许是他的细汗,他的耳尖在黑暗里泛起薄薄的粉。
他肩头有一朵悬着花,即将摇摇欲坠,跌入深渊,可惜她暂时看不到,感受不到。
一切放佛归于平静,闻莱不再崩溃大哭,指尖触到自己的泪水,木然地问他:“我身上还有吗?”
周郁迦眨一下眼,“还有什么?”
“虫……子。”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这么害怕的嘛,连“虫子”两个字都不敢大声说。
也不知道刚怒气冲冲,扬言要告他强奸的是谁。
她好可爱。
他把闻莱身上的反差感定义为“可爱”,好像有点蛮不讲理,却是他绞尽脑汁想出的,最能描述她的词了。
她泪眼模糊,声音哽咽,可怜兮兮的样子。
他又不忍心吓她了,温热的手指沿着发丝的缝隙缓慢穿梭,在闻莱看不见的角度,他悄悄地偷走了一只蝴蝶。
“没有。”他说没有虫子。
说实话,闻莱当时听到是不太相信的,虽然对方长得好看,又高又帅,肌肉摸起来手感不错,第一眼也确实惊艳到了她,但是,谁让他老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碎了一地的滤镜再捡起来难度超大的。
她胡乱地抹了把眼泪,意识到自己像条八爪鱼一样缠着他的腰,手脚乱放,礼仪尽失,还把他的衣服哭脏了,结合先前的对话,她觉得自己好丢脸,嘴上刚骂完他,身体却不受控制地立刻“投怀送抱”。
这也不能怪她的嘛,她是人又不是神,没有魔法的,世界上的不可抗力因素那么多,比如自己险些沦落成恐怖蜘蛛的美餐,她是真的真的真的非常害怕,不晓得其他人遇到类似的突发情况是怎么应对的,反正自己就是,又叫又跳的,逮到人就抓。
要是周郁迦阴阳她欲擒故纵,欲拒还迎什么的,她也不会反驳的,他方才保护了她唉,做人不可以落井下石。
他爱嘲笑也好,想侮辱也罢,她又不会掉层皮,随便吧。
忽然觉得自己三观有点不太正常了。
闻莱先松开腿,确保万无一失,然后放开手。
脚尖着地,无比踏实的安全感,她捡起地上的手机,屏幕碎得一塌糊涂,手电筒功能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始终明亮,闻莱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对不起,我会负责修好的,然后,谢谢你。”
“谢我什么?”周郁迦的心情时好时好,比沂南的天气预报还不稳定,前一秒说不忍心吓唬她,后一秒又想使劲吓吓她,特别矛盾。
难以启齿的问题,闻莱的眼珠子溜来溜去,微微低着头,纠结万分,所以谢他什么?
难道要说,谢你伸出援手抱住我?
好羞耻啊,救命了。
最怕空气突然沉默,现在的氛围,怪怪的
02
。
还不如吵架互怼。
“那个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出去吧。”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切换,闻莱开始胡言乱语了。
周郁迦闻言笑笑,说好啊。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这片小森林,陆以泽于冷风中彻底凌乱。
傻眼了……
第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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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3
高二生
三个人面面相觑,陆以泽眼神极其复杂,舌头差点打结:“你们打架了?”
周郁迦和闻莱身上都挂了彩。
一个眼眶红红的,明显哭过。
一个领口乱乱的,一看就是被人扯过。
竟然能把闻莱搞哭,这打的得多激烈。
陆以泽有些心疼道:“周郁迦,你没哪里受伤吧?”
被喊到名字的少年愣了一下,严重怀疑陆以泽喊错名了,按照正常的逻辑线推理,接下来,他应该是要扮演对无知少女图谋不轨的坏人角色,怎么莫名其妙演变成无辜受害者了,剧情反转跨度超出了周郁迦的认知范围。
他摇头,表示自己不曾和闻莱打架。
闻莱原本绯红的脸瞬间黑成一团,陆以泽见死不救也就算了,竟然污蔑她打人,火气飙升,她强忍着:“饭卡!”
她的目地就是取回饭卡这么简单,好让明天的自己有饭吃,早知道晚上出门前看一眼黄历了,一而再再而三被人误会,先是被周郁迦当成偷内裤的变态,后又被自己的弟弟说成打架一流的暴力女,她现在的形象毫无任何温柔可言。
陆以泽眉心一跳,玩笑开大了,趁他姐发飙前赶忙掏出饭卡毕恭毕敬地交到她手上。
得饶人处且饶人,闻莱可不是那种软骨性格,她张嘴就是一顿输出:“你属乌龟的啊,爬这么慢!”
说好的五分钟,陆以泽足足爬了三十五分钟,闻莱内涵他是不是中途掉茅坑里了,脑子糊了屎,讲出来的话又臭又长。
当着周郁迦的面,一外人的面,她是完全没想过给他留点面子。
陆以泽也不是吃素的,反唇相讥:“你吃炮弹了,火气那么冲,我哪知道你在里面,你好端端的跑树林里去干什么,半天找不到你人,还以为你被狗吃了呢?”
闻莱大叫:“你才被狗吃了,你全家都被狗吃了!”
陆以泽:“我全家不也包括你,蠢货。”
闻莱:“你傻逼!”
俩姐弟平时的相处模式分两种,要么话不投机半句多,要么一见面就相互开骂。
周郁迦站在一旁,淡色的月光逐渐模糊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眼睫投下一片黑色的阴影,他像个冷漠的旁观者。
眼前的他们,仿若一对因为一丁点儿小事就吵架的情侣,依稀处于热恋期。
他的脸色不知不觉沉下来,嘴角勾起一抹暗讽的弧度。
夜色融融,偶尔拂过一丝凉风,明明温度高低没有变,陆以泽却莫名感到冷。
他搓了搓胳膊,余光扫向周郁迦。
“你们怎么认识的?”他好奇。
闻莱有些恐男他是知道的,她身边的男性朋友也因此寥寥无几。
周郁迦更是,性情冷淡到经常被谣传不近女色,按道理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两人。
“我们不认识!”闻莱快速替周郁迦回答,她重重强调,“我和他不熟,我不认识他,我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我和他都只是刚好路过这里!”
对,一切都是巧合。
她极力撇开,对先前发生的事闭口不谈,只字不提,周郁迦的反骨情绪一下子就上来了,他偏要与她建立一段联系,哪怕很微小。
“我们刚认识,不太熟,只是抱了一下。”他微笑说道。
陆以泽啊了一声,一言难尽地盯着闻莱。
没想到闻莱口味这么重,喜欢这样的。
周郁迦是出校出了名的离经叛道,嚣张跋扈。不过,具体体现在哪方面,陆以泽本人并没有亲眼见过,都是听人吹的。
闻莱懵了,朝周郁迦挤眉弄眼:“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郁迦仿若无视,像好朋友一样关切道:“天色不早了,需要我送你出门吗?”
闻莱倒吸一口气,当场石化。
行,他故意的,真行。
他们的互动,陆以泽全程看在眼里,关于闻莱的感情状况,他没资格干涉,也无心干涉。
见周郁迦两手空空,陆以泽顿时想到了什么,开口说:“噢,内裤你不用找了,还在寝室里呢。”
林许成从自习室归来,陆以泽向他提了一嘴周郁迦下楼捡内裤的事,林许成后知后觉,拉开衣柜边告诉他前因后果。
“你那玩意连带着林许成的衣服不小心被他收进衣柜去了。”陆以泽说。
周郁迦点点头,过了半响,等闻莱缓过劲来,说:“我知道。”
陆以泽疑惑:“你知道怎么不上去。”
他侧目,意味深长地看着埋头装鹌鹑的女孩,低笑道:“因为要打架啊。”
……?
原来如此。
得知闹了个大乌龙,闻莱果断选择了跑路。
望着女孩落荒而逃的背影,周郁迦和陆以泽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我姐很有趣吧。”陆以泽双手抱臂,挑眉看他。
周郁迦漆黑的瞳孔中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柔光,高高垒砌的猜忌心理顷刻冰消瓦解,温声反问:“她是你姐姐?”
陆以泽只有在死皮赖脸求闻莱帮忙的时候,才会昧着良心喊她一声“姐。”
他很少喊“姐姐”这个叠词,几乎没有,不仅觉得肉麻,甚至感到羞耻。
怪就怪年纪越大,阅历也逐渐丰富,每次关门闭窗,偷偷打开某网站,偶尔猝不及防,听见片里的男主角掐着恶心巴拉的调调喊人“姐姐。”
矫揉造作,恶心死了,整得陆以泽快吐出来,连续几天和闻莱接触心也慌慌的,总觉得哪里对不起她。
闻莱通常又会误以为自己又发神经对她实施冷暴力,也不主动跟他讲话,他受不了一点。
于是他发誓,下次观阅一定要认真翻词条,杜绝姐弟。
周郁迦嘴里的“姐姐”,字正腔圆的,他听着反倒不舒服。
“不然咯。”陆以泽摊摊手,抬腿边往宿舍楼的方向走。
周郁迦不紧不慢地跟上,他比陆以泽高点,不穿鞋保守估计达到一米八五,两人并肩,路边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所以你姐是高三生?”周郁迦尽可能表现得像和普通朋友聊家常那样自然。
没料到他会这样问,陆以泽顿了几秒,摇摇头:“不是啊,她和我们一样读高二,文科一班的。”
陆以泽的话匣子一旦打开,想关都关不了,他说:“你别看她现在长得白白净净,高高瘦瘦的,那都是吃药吃出来,打针打出来的,闻莱小时候身体不怎么好,一堆小毛病,去医院的次数比我回家的频率都高。”
“应该是七岁吧?我记不太清了,反正那年她染上了很严重的肺炎,天天咳嗽发烧,躺在医院治了将近两个月,出院后人还没好利索,后遗症又来了,动不动就嗜睡犯晕。
“她妈和我爸就生了这一个女儿,宝贝得很,为了她的健康着想,长辈们经过深思熟虑,决定让她休学一年,呆在镇上安心养病,然后学校就按照规定留了她一级。”
聊到此,他忽然轻轻地哀叹:“也不晓得怎么搞的,身体是养好了,长大以后胃口却越来越小了,一日三餐加起来的饭量都没她妈妈农村那边养的小黄鸡吃得多,更别提长肉了。”
陆以泽的语速时快时慢,该说的不该说的,有用无用的,全靠周郁迦自行提炼。
随着脚步的渐行渐远,楼道里安装的声控灯一盏盏亮起,随后又一盏盏熄灭。
片刻后,周郁迦喃喃道:“怪不得抱起来这么轻。”
他的低语,是那么坦然直白,生怕旁人听不到似的,陆以泽背过身,不再说话。
安排给他们的房间在三楼最尽头的位置,越往里走,越像是经过一道黑暗且空旷的隧道,脚步踏出“咚咚咚”的回音,震人耳膜。
陆以泽停在寝室门口,举在半空的手,当着周郁迦的面,又缓缓放下。
周郁迦不解地看着他
“你今年十七岁吧?”
“嗯?”
没头没尾的一个问题,原先怎么没发现陆以泽有说话说一半的习惯,目前的周郁迦还算耐心地配合。
那可不好办了,周郁迦都没成年,爸爸妈妈估计接受不了他那刚满十八岁的姐姐早恋呢。
小报告都不好打,陆以泽遗憾万分。
“那咱俩同岁。”话音落,陆以泽抬手敲了敲房门。
“咔哒”
下一秒,周郁迦听见了锁落的声音。
第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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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4
照镜子
第二天早晨。
闻莱拖着疲惫的身躯赶到教室,她将书包里的学习用具一样样取出,整齐地放在课桌上,做完这些,她颓废地瘫坐着,即将耗完最后的力气。
预感到待会会发生什么,她心酸地叹息几声。
明明昨晚就吹了一会会风,只是在外面呆得稍微久了一点点,怎么就被可恶的病毒追上了呢。
她强行打起精神翻开语文书,看着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眼睛立马泛酸,翻页的动作跟着吃力。
教室里回荡着朗朗的读书声,橙橘色的太阳从天边慢慢升起,一切都是美好的初始,除了她糟糕的身体。
有人拉开了她旁边的椅子,温暖的热源向她靠近。
闻莱放弃挣扎,合上书,软绵绵地贴过去,微烫的侧脸枕着她的手背,像小猫一样蹭了蹭:“如意,好困呐。”
当了彼此一年多的同桌,共同培养了一年多的默契,许如意不假思索地捞过她手边的课本,展开,垂直竖立在闻莱的脑袋前面。
以书做掩盖,她们采取了最笨的方法,祈求蒙混过关,骗过老师的火眼金睛。
“乖莱莱,睡吧,有我在呢。”许如意摸着小同桌的头发,眉目温柔,轻轻地哄。
她的保证令闻莱倍感安心,她收回黏人的手臂,改成交叉状,把自己晕乎乎的头叠上去,随即,趴在桌子上沉沉睡下。
三十五分钟之后,早读正式结束,原本有序的读书声被嘻嘻哈哈的喧闹声取代,正在熟睡的闻莱嫌吵,微抬脸将头扭到一边,能躲一点是一点。
许如意就是趁这个间隙,掌心贴上她额头:“天哪,怎么这么烫。”
前桌的周晓照着摸了一下:“是好烫,赶紧把她叫醒,再烧下去人都要烧傻了。”
感觉到有一股力道反复地推着她,闻莱艰难地哼哼两声,不情不愿地抬起头。
“脸红成这样,铁定发烧了。”
红成哪样?
闻莱好奇,慢吞吞地掏出桌洞里的小镜子,左照照,右照照。
也还行吧,没以前红,如果按颜色分等级,以前算鸡血红,现在勉强苹果红吧,进步了不少,给自己一个掌声以示鼓励。
周晓和许如意被她这另类的举动惹笑,照镜子瞧瞧自己脸色没啥毛病,莫名其妙拍巴掌是什么操作。
继续拖下去,恐怕真会诱发烧坏脑子的风险。
姐妹俩心照不宣地朝对方交换了一个犀利眼神。
紧接着,许如意变着花样哄骗,闻莱被她揪着领子,带到了楼下的医务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