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闻莱真忘记这事了,都过去那么久,三言两语恐怕解释不清。可男朋友这口锅他背得还挺得意。
周郁迦垂睫,眉梢轻挑:“我们现在还不是情侣。”
算是归正了他们目前的关系。
医生刚好回来,闻莱赶着办正事,暂时冷落了他。
她买好药,扭头看见窗外从国旗护卫队结训返回的周晓,明天是星期一,天气预报显示阴天,不下雨可以升旗。
来不及多说几个字,她直接快步追了上去,留下一屋子的人,包括周郁迦。
他表情平淡,可能习惯了被随时丢下的感觉,很多情绪只能藏起来。
说不失落是假的,说不难过也是假的,周郁迦回神之际,又眼睁睁地看到她以同样的速度跑回来,手上空空如也,微喘着说:“我们走吧。”
一霎那,柳暗花明。
临走前他们不忘和各自的朋友道别,闻莱祝谈雪早日康复,盼有缘再见。
周郁迦平静地朝方瑞说了句,“晚上见。”
哎呦喂,这太暧昧了吧,方瑞顿时吓得,连忙查看女朋友的脸色,心虚的一批。
谈雪的注意力明显不在这,她叉着奶油往嘴里送,边吃边说:“他们真的不是情侣嘛?”
她清楚地记得,闻莱当时做梦,时不时胡言乱语。
他呢,默默呆旁边,时不时哄一哄,冷不丁夸几句。
夸她——好孩子,乖宝宝,乖孩子……
听得谈雪忍不住老脸一红,毕竟她已经在谈恋爱了。
都这样了,还不是,难道刚分手?
方瑞宠溺地亲掉她唇角的奶油,笑笑说,“现在不是,以后就是了。”
这可是周郁迦自己强调的。
——“我们现在还不是情侣。”
以后就是了。
学校不准过洋节,但还是有好多学生偷偷摸摸串班送礼盒,盒子里装的自然是苹果。
闻莱从十岁以后就再也没吃过苹果了,早忘记了味道。
如果时间可以倒回,那该多好。
一路上,闻莱理所当然成了被各种眼神打量的对象,无论谁和周郁迦靠一块,都会催生这种结果,但她已然不在乎了。
她忽然定住脚步,梦呓一般朝他开口:“你还有糖吗?”
他听话地将手伸进口袋摸了摸,紧接着把东西轻轻放在她手心,依旧是橙子味的一颗糖。
拆开包装纸,闻莱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含进嘴里,好半天,她才说:“我更喜欢味……”
不知不觉,走到了分岔口,人生处处充满选择,他们连回教室的路都在不同方向。
闻莱低头时轻吸气,仰头后表情如常:“可以帮我带句生日快乐给他吗?”
今天是陆以泽生日,她弟弟的生日。
等他应声,闻莱说了句“谢谢。”
然后步调仓促地上了台阶,好像在极力逃避着什么,并且没有回头。
周郁迦目送她消失在拐角处的背影。
晚自习放学,来接她的不只是司机叔叔,还有她爸爸陆恒,当看见这张许久未见的脸庞,第六感告诉闻莱,今夜注定无眠。
直觉一向准,大约是深夜十一点多,接近凌晨,楼下传来噼里啪啦的动静,刚开始是陆陆续续的争辩,后来演化成了互不妥协的哂笑对骂,吵架声越来越大,双方飙升的怒气穿透层层阻隔,直接抵达耳蜗中心,震得她大脑嗡嗡的疼。
闻莱沉默地守在楼梯口,盯着某样东西,眼神像失了焦,脚下是脆弱不堪的浮萍,只需稍微移动,她就要溺海身亡。
不知听到哪一句。
或许是安阿姨红着眼说的这句:“你心里从来就没有我们母子,我还要帮你养女儿,陆恒你摸着良心问问你自己,我对这个家,对你的女儿还不够好吗!”
或许是爸爸回击的那句:“你就不能小点声,小莱还在上面休息,你口口声声说为孩子着想,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尽管两人极力控制着音量,努力尝试着坐下来冷静沟通,可成年人的崩溃往往只在一瞬间,无限放大的糟糕情绪导致他们会口无遮拦的把当时的愤怒用最不堪入耳的话语强加到对方身上。
即使说气话的一方后来道歉说那是气话,并非真心,闻莱能理解,因为自己也是成年人了,可偷听时仍然心间苦涩,忆起时仍然心有余悸。
她几乎是狼狈的,慌张的,无助的,进行了一场丢盔弃甲的逃亡,那些易碎的物品,正如她不堪一击的敏感性格,她的心伴随着破裂的玻璃杯,一点一点地碎掉。
匆忙逃回房间,闻莱背靠着门,孱弱的肩膀已经撑不起力量,身体在缓慢下沉,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就像小时候那样,脸埋进去,安静地蹲在角落中,一直到天亮。
床底钻出一条金色的小尾巴,葡萄呜呜咽咽地咬住她的衣角,似乎在和她说话,又似乎在安慰她。
闻莱伸出手摸它的脑袋,强行克制不让眼泪掉下来,它很乖地窝在她身旁,用耳朵蹭着她的手心,用眼睛观察她的一举一动,用它的方式默默陪伴她。
葡萄真的很像他。
她忍不住抱它,童年往事像放电影,时快时慢的在脑海中过滤,筛选,重演。
等反应过来,眼泪和声音一道落在这冰冷的地面,落在这静谧孤独的夜,落在这零点敲响的时刻。
“对不起。”她迟来的道歉。
第24章
|
0024
千千结
深夜梦回,惊醒时,闻莱的手脚一片冰凉,摸黑伸手发现床头的褪黑素已经空瓶了,自我催眠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她只能静静地蜷缩在棉被里,身体仍旧不停发抖,呆滞地放空了几分钟。
后知后觉,原来是卧室的窗户没有关,大剌剌地敞开,像是有意迎接这刺骨的寒风。
被吹拂的帷幔沙沙作响,水雾凝结在透明的玻璃上,模糊一片,从她的角度看,像是被滂沱大雨给打湿的,可今天是阴天,是圣诞节,象征着团圆与希望的一天。
颤巍着爬起来,她来到窗前,心跳瞬间漏掉一拍,本该无人的楼阁此时亮起了灯,全世界都在暗夜中颠倒,只有那个地方发着热烈的光。
闻莱心里有了答案,不愿多想,拉开衣柜,她为自己穿上了袜子和棉鞋,衣服纽扣系到领子最上方,加厚的秋衣和秋裤被裹在里面,冬天真的好冷好冷,无论穿多少。
她把自己弄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想尽量使自己暖和一点。
穿戴整齐,闻莱翻到抽屉里的备用钥匙,轻手轻脚地下楼,葡萄窝在阳台边熟睡,她没忍心上前打扰,夜间行走的人总是容易脆弱。
地面的碎渣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倒进了垃圾桶,茶几上摆的一束鲜花正幽幽地散开芳香,一室安宁,寂静无声。
仿佛昨天那场撕心裂肺的争吵从未发生过,长辈们也不知道她曾离开过一趟。
悄无声息的,她先是打开客厅的小门,再是拉开外面的铁门,最后直接推开他家的所有门。
玄关处放了一双崭新的毛茸拖鞋,图案是粉色的小兔子,她弯腰将其换上,走动的时候,上面的两只长耳朵会随脚步晃来晃去,衬得她像月光下翩然起舞的小精灵。
可惜今晚没有月光。
光线微弱的空间,只留了一盏暖色的壁灯,将她憔悴的面容妥善隐藏,他也明白现在不适合天亮。
落地窗前,周郁迦一身孑然,他的容貌在暗色晕染下显得格外的冷,正面望向她时,目光滚烫。
“你……怎么回来了。”闻莱声音沙哑着问道,她眼中闪过的零星哀意,于他心头烙了一道无痕的疤。
周郁迦一字一句地答,音色沉沉:“寝室忽然停水了,洗澡不方便,所以就回来了。”
“那你现在洗……”顿了一顿,闻莱迅速别过脸,大脑空白,她不清楚自己到底要说些什么,可能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哪怕她在胡言乱语,对方却可以耐心地听完,她想有人陪她,在此刻。
可凭什么,凭什么她要把自己的坏心情带给别人,凭什么她要浪费他的时间和精力,她又凭什么心安理得地接受。
“洗完了。”周郁迦轻飘飘地替她圆了那个问,他喉结滚动,又接着说,“我新换了瓶沐浴露,你…要不要猜一下它的味道?”
他像是用哄小朋友的语气,哄她玩猜一猜的游戏。
闻莱鼻子微酸,他似乎总能及时捕捉她的情绪变化,哪怕是极其微小的起伏。
他眉眼专注地看着她慢慢地朝自己走过来,步履安详中混着难以言喻的感伤,距离越来越近,模样越来越清晰,周郁迦一低头就瞧见了她红肿的眼眶,以及被潮水淋湿的睫毛。
她好爱哭。
她正在闻他,无声轻嗅的动作很像小猫咪绕着未拆封的罐头转圈圈,甜蜜蜜的气味引诱她在他的衣领处转了第一圈,在他的袖口处转了第二圈……
闻来闻去,小猫咪终于发现了罐瓶的薄弱点,于是喜不自知地将小手伸进他的大衣口袋。
如果这个游戏可以让她暂时忘却烦恼。
“味的。”闻莱捧起满手的糖果,惊喜地说。眼底的光隐隐虽有些暗淡,但还是一如既往地惹人喜爱。
她目光灼灼,盯着他看。
周郁迦当着女孩的面,轻柔地抚摸她蓬松的头发,一下又一下,微笑着说:“答对,有奖。
无论她有没有猜对,都会有糖。
顿时泪意上涌,大概是决了一次堤后,她已经积攒到了如何使自己快速退潮的经验,闻莱垂眼,将周郁迦口袋里所有的糖转移到自己身上,好像这样就能填补自己空洞的灵魂。
睹物思人,闻莱又想起了从前。
想起经常拿糖作交换,骗她喝苦药的妈妈;想起经常给她买蛋糕,一路上牵着自己的手,害怕自己跑丢的妈妈。
可她已经不在了,永远停留在她年仅十岁的记忆里。
泪水在眼眶打转,在她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是周郁迦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目光从始至终的滚烫炽热,但闻莱没有勇气再次抬头看他。
她既自私又贪婪,忍不住靠近的同时,又渴望汲取他全部的温暖,他对她实在太好太好,记得自己白天说过的话,会立刻将口袋塞满她爱吃的糖果,会无条件给予她陪伴,甚至会想尽一切办法使她开心。
好到让她觉得周郁迦今晚就是为了她而来的,他只是编了一个听起来比较可信的理由,回来时又碰巧没有关紧自家的门,刚好于深夜像自己一样被噩梦惊醒。
可事实本就如此,她还要继续骗自己。
借着窗外枝头不停闪烁的彩灯,她燃了一些奋不顾身的勇气,闻莱贴近他,泪眼朦胧地开口,“你可以——”
“我可以。”话落,周郁迦用一个温暖且充满安全感的拥抱打断了她,从一开始,从帮她带话的时候,他就做好了被随时需要的准备。
他抱住了她,一再收紧手臂,像是生怕她像一阵雾气般散开,不敢放松半点。
她亦回抱了他,默默地摄取他的体温,闭上眼睛,泣不成声。
相比声嘶力竭的哭喊,她压抑窒息的哭泣像铁锈滋长的利器,一阵阵席卷而来的钝痛,密密麻麻地敲击他的心。
不是所有的眼泪都能代表悲伤,可她的,一定是在告诉他,她的世界正在下雨。
一场关于离别的雨。
第25章
|
0025
向未来
果然哭出来就好了,许久,低落的心情逐渐转晴,闻莱松开了他的怀抱,两个人坐在客厅的地毯上,身后的壁灯折射出柔和的光。
“他和说你了什么对不对?”闻莱摸着鞋子上的兔耳朵,声音有些沙。
周郁迦低低地嗯了一声,说:“你想听什么。”
估计说了许多催泪的内容,他才这样反问。
“我想听全部。”她看着他的侧脸坚定道。
周郁迦深看她一眼,随后他清冽的嗓音在静谧的夜里回荡。
“他说今明两天你会很难过,会一个人躲在房间偷偷地哭……”他将陆以泽的原话,一一说与她听。
她下意识望向墙角的电子钟,现在是凌晨四点二十一分,属于他口中的明天。
“然后你就过来找我了。”闻莱的声音染了湿意,“你…一定等了我很久吧。”
只差两个小时,今天的太阳就要升起来了,昨日顷刻成为过去。
周郁迦从不会把自己为她而做的任何事情宣之于口,他只按照自己的方式付出行动,如今也是一样。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脸颊,温热的指腹摩挲着细腻的皮肤,认认真真地对她说:“我还是第一次祈求,希望你不要推开这扇门。”
周郁迦一直觉得闻莱的眼睛会说话,很喜欢和她对视,纵使有千言万语要讲,当看到这双眼睛的时候,只想看着她。
她的眼角酸涩,沉默对视之后,轻声问,“他还说了什么,你都说给我听吧,我不会哭的。”
或许是他有在的原因,她安心不少。
周郁迦暗中观察她的神色,见她眼中没有颓丧和怨念,平心答复,“他说你只比他大五个月,是你为什么难过的原因。”
十月怀胎人尽皆知,就算他们并非一母同胞,可这其中的真相足以令她失望和痛苦,甚至愤懑。
昨天是她弟弟的生日,今天是她妈妈的忌日,要怎么平静地度过这两天,于她很难很难,何况这个弟弟是她爸爸出轨之后的产物。
闻莱似乎比她自己想象的还要内心强大,曾经的确恨过,但那些不属于她的恩恩怨怨,跟她无关的感情纠葛,她很早就放下了。
妈妈在去世前给她打过好多预防针,加上时间可以冲淡一些不良的记忆,留存心中的全是些关于爱的珍贵影像。
所以她分明可以不用这么难过的,也不至于跨到痛哭流涕这一步,闻莱低下头,沉默不语,她开始害怕。
“你是因为听见阿姨和叔叔吵架了,所以才这么难过的,对吗?”周郁迦再次握住了她的手,一边安抚一边告诉自己,他隔着门窗听到的,那些她逃回房间不敢继续往后听的内容。
他说安阿姨在最后提出了离婚,她强调如果离婚,她一定要把俩姐弟带走,她说小莱和以泽是她亲自养大的小孩,是她的宝贝,和她爸没半毛钱关系。
闻莱心念一动,眼睛重燃信任的光,“那我爸怎么回的?”
他没急着回答,握她手的力度越收越紧,像是在试探她。
带着暖意的触感传遍全身,闻莱很快意识到了对方的心神不安,她非但没有抽出,反而和他一样,紧紧回握。
她保证不会再突然而然地推开他了。
掌心贴掌心,温度透过指尖传递,彼此的情感在心灵最深处交融。
周郁迦轻轻笑了一下,心怀喜悦地说:“你爸爸明确表示不同意,连道了好几声歉,安阿姨应该是原谅他了,所以就消了音。”
她未免感到意外和吃惊,却不是因为陆恒的话,而是因为像周郁迦如此骄傲的人,竟会为了自己做出这种偷听墙角的事。
深想下去,她家再怎么吵,吵来吵去基本都是些假话和气话,自己难过一阵也就忘记了,但周郁迦不同,他生活的环境可能遍地覆盖着肮脏字眼,他比任何人都懂得语言冰冷的杀伤力,尤其是真话。
闻莱下意识挪了挪身体,两人肩靠着肩,牢不可破般握着对方的掌心,暖黄色的灯光依旧亮堂,哑色的墙面投下彼此相互依偎的剪影,是岁月漫长的一幕。
他眉眼尽是一番淡雅的柔情,如同银河洒下的星光,悄然聚拢在她原本干涸的心间。
周郁迦注视着他们的剪影,说:“他还说你对他很好,对他的妈妈也很好,他听到那句生日快乐的时候,很开心很感动,觉得你还是在乎他这个弟弟的……”
“我对他们很好吗?”闻莱自我怀疑地问着。
可以肯定的是,她一直是泡在爱里长大的小孩。
当年是她爸主动承认的孕期出轨,不存在什么捉奸在床一说,她妈妈却没有施舍过一次原谅的机会,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离婚,闻玉坚决拿到了她的抚养权,抱着小小的她回到老家创业。
双方的距离可以缩短或拉远,至亲血缘是斩不断的,她也需要父爱,陆恒每年每月都会开车去寒溪镇找她,给她买数不尽的礼物,她也经常坐在门前的小板凳上望着小路的尽头,期盼他的到来。
本质上还是共同扶养的她,后来妈妈去世,她来到了爸爸的新家,继母也对她分外的好,甚至有些溺爱。
给予的爱越多,她越恃宠而骄,经常发小脾气,还会离家出走,陆以泽每次和她生气,不管谁对谁错,基本全是弟弟拉下脸哄姐姐,她也一直是被包容被体贴的那个。
但现在周郁迦对她说,她对他们也很好很好,闻莱显然记不清自己是否真正回馈过。
于是,周郁迦就问她愿不愿意听几段小故事,听一听他们眼中所谓的“好”。
他捏着她的手心,她趁势伏在他膝上,慢慢阖上眼。
渐渐的,躲在云层中的月亮出来了,斑驳月光凝在窗格,天色破晓。
闻莱听着他的声音,赶在黎明之前,和小时候的自己重新见了一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