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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动作立刻停了下来。

    属于人体的热度远离了身侧,有人在不远处打量着她的动作。

    但微醺之后的午睡,实在容易睡得太沉。

    片刻后,她的呼吸渐渐平缓,眼看着又要重新进入梦乡。

    在不远处打量着的那人放下了心。

    片刻之后,唇角又被人仿佛蜻蜓点水般,啄了一下。

    温热的人体重新贴近过来,这回胆子更大几分,指尖摩挲着那点丰润微翘的唇珠,重重往下按了按。

    直按到嫣红的两片唇瓣微微地张开。

    耳边传来低低地一声笑,炽热的躯体靠近,似乎在近处凝视了许久,极珍爱地吻了上来。

    梅望舒在半梦半醒间也没忍住心里的惊愕,呼吸凝滞了片刻。

    人体热度瞬间离开了。

    昏暗的殿内一片安静。

    良久后,梅望舒从昏沉睡梦里挣扎着醒来,抬手揉了揉涩滞的眼皮,缓缓睁开眼,打量周围。

    室内依旧只点起一支蜡烛,烛光在微风里摇曳。

    在她身侧,年轻的君王双目阖起,正在午睡。

    睡姿规规矩矩,手臂四肢都好好地盖在被子里,被角拉到肩头,纹丝不乱。

    梅望舒深深地吸了口气,坐起了身。

    把脸埋进被子里,极深极压抑地吐出一口气来。

    难怪她在紫宸殿留宿,苏公公会隐晦地提醒她早些回去偏殿歇息。

    这么多年,君臣之间的关系确实太过亲近了。

    她以前为何没有多想。

    圣上已经长成,身体又康健,正是气血方刚的年纪。

    却有心病,防备女子近身。至今不曾召幸宫人,起居注一片空白。

    憋足了的旺热火气无处可去……岂不是只能往身边近臣的身上撒。

    今日只是趁入睡后,唇边偷香。

    若是自己没有发觉呢。

    以后一步一步,胆子越来越大,会不会终有一日,心中猛兽冲破牢笼,天子借着宫中留宿的借口,堂而皇之地将臣下召入帐中?

    自己用细绫布紧紧裹着的身子,哪里能脱衣见人?

    身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衣袂摩擦声。

    洛信原睡眼惺忪地起身,声音里带着睡后的餍足,“雪卿何时醒的,朕竟没发觉。”

    又关切地问,“刚才睡得可好?”

    梅望舒以被子蒙着脸,暗自咬牙,好你个洛信原!

    之前失忆,是装的。

    惊恐狂暴之症,或许上个月确实复发严重,但如今看他有心思怀春……应该也恢复了大半。

    恢复了就好。可以徐徐图之。

    心里瞬间拿定了主意。

    梅望舒把被子放下,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神色风平浪静,对洛信原说道,

    “臣睡得极好。多谢陛下关怀。”

    第46章

    瞒天

    梅望舒出来时迎面撞上苏怀忠。

    “今日这么早就走?”苏怀忠诧异道,“咱家以为梅学士会留下用晚膳,方才去御膳房清点食材去了。”

    梅望舒敷衍道,“有几件要紧事,需得去政事堂,立刻召集人商议。”

    应付走了苏怀忠,她没有去政事堂,反而脚步一弯,回了偏殿。

    拉起被子蒙头,在被窝里憋到出了一身细汗,猛地掀了被子,坐起身来,起身趿鞋下床。

    坐在黄花梨木螭龙首长案之后,指尖缓缓揉搓着眉心,闭目思忖了一阵,起身去窗边,推开了两扇木窗。

    “劳烦桂圆公公,”她出声喊道,“劳烦你再跑一趟,看看殿前司齐指挥使还在不在宫里当值?我有事要同他商量。”

    齐正衡今日当值。

    匆匆赶过来紫宸宫侧殿时,发觉侧殿里已经有另一名访客到访。

    “圣上出宫这样的大事,岂能由你一人决定。”

    枢密使林思时,坐在明堂的主客位,脸色极为不好看。“你既然叫了我来商议,为何不索性把叶老尚书一起喊过来。”

    “只叫你过来,自然是因为这件事要瞒着老师。”

    梅望舒轻声缓语地道,“老师为人清高,接受不了这样的安排。若是提前告知,一定会激烈反对。”

    齐正衡在外头听到云里雾里,站在门口问了句,“梅学士找我?卑职要不要待会儿再过来?”

    “啊,齐大人来了。来的时机正好。”梅望舒抬手让他进来,“有件事,想和齐大人这边也议一议。”

    她随手把桌上的黄历捞过来,哗啦啦往后翻,露出几页‘诸事大吉’。

    “圣上在宫里养病多日,精神憔悴了不少。三月的吉利日子多,正好天气开春转暖,圣上的病情也有了些气色,我想选一个好日子,带着圣上出城踏青。”

    齐正衡明白了几分,连忙道,“好事!梅学士有心了。圣驾出城巡幸的一套规矩,礼部早有规制,我这边预备起来,定然不会出了岔子。”

    “礼部的规制,我知道。辰时出宫,城外转一圈,去农田里看农人春耕,申时回返,车驾仪仗经由御街来往,沿街百姓山呼万岁。”

    梅望舒摇了摇头,“找你来商议,就是因为我打算做些不合礼部规制的事。”

    对着齐正衡迷惑的目光,她低声道,“圣驾秘密出城,在城外找一处风景绝佳的别院,盘亘个三五日,放下一切,静心休养,再秘密返回。”

    “嘶……”齐正衡倒吸一口凉气,半天没说话。

    “能不能做?”梅望舒追问。

    齐正衡心里嘀咕着,能,当然能,比你这个更离谱的事,秘密来回千里,圣驾都做过!

    但天子吩咐下来的事,和朝廷重臣秘密筹划的事,毕竟性质完全不同。

    身为禁卫头领,他极谨慎地反问了句,“做是能做,但第一,有没有这个必要做;第二,别院是什么来历?职责所在,梅学士还是得多说几句。”

    “第一,圣上的病是心病,心病只能心药医,整日里在皇城里心情压抑,不利于养病,出城散心势在必行。第二,”梅望舒想了想,

    “不必担心别院的来历。梅家在京城郊外有个别院,建在山里,清泉引流,风景极为雅致。往年秋冬身子不舒坦时,我偶尔便在那边小住几日。若还是不放心,可以提前让禁卫驻扎进去。”

    梅家在京城郊外有个别院的事,齐正衡是知道的。

    他松了口气,拍着胸脯保证,“大家都是追随圣上多年的老人了,有什么不放心的。只要两位大人都点头,卑职断没有阻拦的道理。”

    目送着齐正衡出去,林思时目光幽深,“说吧,梅师弟。你把圣驾弄到你的京外别院去,到底想做什么。别拿那套敷衍齐正衡的话来敷衍我,我不信。”

    梅望舒起身关了窗,走回来坐下,皱眉,“与你说过了,在外面不要轻易提起你我的师门关系。”

    林思时冷冷道,“如今还怕什么。你我的关系,圣上那边只怕早就知道了。”

    梅望舒愕然,“此话怎说。”

    “二月中,临泉传来梅师弟病危的快讯,圣上狂暴症发作。我去殿内探视,圣上当日对我怒斥了句,‘看在你和雪卿有交情的份上,朕不杀你’。”

    林思时微微冷笑,“我当时便觉得不对,后来找了周玄玉,旁敲侧击几次,套出话来。原来早在去年腊月,你尚未辞官时,我曾秘密去你梅家一次。那一次,便落入周大人麾下探哨的眼中了。”

    梅望舒捧着茶盏,默然片刻,道,“圣上既然没有当面戳破,你我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林思时点头,继续问起刚才话题,

    “你若只是想让圣驾秘密出京养病,找齐正衡一个足够了。如今找我过来,还有什么棘手的事要办?”

    梅望舒从衣袖里掏出一张手书,递过去,

    “我要你帮忙找个稳妥的人。“

    “圣上对女子的防备心太重,有多年心结。原本一直拖着,但如今圣上已经入了盛年,这事不能再拖下去,必须破了心结。”

    “圣上对女子的心结来源于太后娘娘。要打破心结,需要挑选一个跟太后娘娘截然相反的。那女子必须温婉如水,心地良善,谈吐高雅……最重要的是性情,年纪稍微大些无妨,容貌令人亲近即可。”

    “在景致清幽的别院里,畅怀于山水之时,偶遇交谈,留下极好印象。”

    “令圣上意识到,世上除了太后娘娘那般女子,也是有许多截然不同的温婉良善之女,打破心里对女子的固有印象,从此破了心结。”

    林思时听完,沉默着喝了口茶。

    “难怪你不肯透露给叶老师。他老人家若是知道了,只怕要动门规罚你。”

    林思时低声警告,“寻常好人家的夫人,有谁愿意在别人家的宅子里,陪一个陌生男子游山玩水!还要性情温婉,谈吐高雅,叫我去哪里找去!”

    梅望舒神色不动,“不必担心,既然地方选了我梅家别院,我会给那女子安排一个梅家表亲的身份。”

    “我亲自在别院看顾着,只是‘梅家表亲’和‘借住好友’间寻常的几次见面说话而已。”

    “等圣上解了太后娘娘的心结,不再防备女子,选后的事宜也就可以筹备起来了。”

    ——

    秘密迎圣上出城养病的事,当然要和元和帝亲自当面解释。

    当天,站在黑布蒙起、漆黑昏暗的紫宸殿门口,梅望舒推门进去。

    “陛下,臣前来探望。”她轻声说着,脚下踩着厚厚的羊毛毡毯,走进寝殿内室。

    走进去后,却微微一怔。

    寝殿里开了窗。

    清新的春日空气,带着清晨微雨后的泥土气息,鲜活的,从完全打开的两扇木窗里透了进来。

    寝殿里的微光,也不是桌上点起的蜡烛。

    而是从窗外传进来的光亮。拉赫

    熟悉宽阔的天子背影,站在窗边,透过那丝缝隙里透过的微光,眺望着窗外的庭院花枝。

    梅望舒的脚步停在原地。

    呼吸都屏住,不想惊扰了面前的难得的平和景象。

    自从入京以来,每次入寝殿都能看到的……蜷缩成一团、以抗拒的姿态,盘踞在黑暗角落里的元和帝……自己起身了。

    自己打开了窗。

    之前已经隐约猜到病势好转,但亲眼见了,溢满的喜悦的感觉,还是从心底猝不及防地升起。

    骤然起伏的呼吸声,暴露了她的存在。

    洛信原并未回头,沉稳地问了句,“雪卿来了。”

    “陛下。”

    梅望舒走过去,站在大开的窗边,“陛下今日起身,可是感觉大好了?”

    洛信原盯着窗外,“昨日开了窗,微风吹进来一夜,闻到了花香。”

    “今日起身,不知怎的,忽然觉得殿室里太过黑暗,门窗紧闭,又太沉闷。便想打开窗户,透气进来。”

    他说着,抬手又把那扇五福雕花的窗牖推开了些。

    更加强烈的日光照进了黑暗的殿室。

    他抬手挡住了过于明亮的日光,身子往后退了半步。

    梅望舒站在他身侧,以衣袖遮住他的双眼,

    “陛下在黑暗中太久了。直接站在日光下,只怕会伤了眼睛。臣替陛下遮挡着光,陛下就在这里照些日光也好。”

    洛信原被官袍的宽大衣袖遮挡了面容,轻笑一声,“雪卿体贴朕。”

    抬手隔着衣料,按住了梅望舒虚虚遮挡的手背,拉过来挡在自己的眼睛上。

    “好,我就站在这里照日光。你也站着陪我。”

    隔着那层衣袖布料,他的手搭在她手背上,起先还规规矩矩按着,后来渐渐地,开始一寸一寸地移动,摸到手背上细小的肉涡,轻轻按了按,语气里带着笑意,

    “雪卿的手看起来秀气纤长,没想到骨肉匀停,手背上的肉涡还挺深。”

    梅望舒本能地就要抽手,却被按住不放,再挣动就碰触到了天子的眼睛。

    她难以揣摩,面前之人到底是病情反复还是故意如此,深吸口气,声音里带了警告之意,

    “陛下才清明了一阵,又开始浑噩了?”

    洛信原笑了笑,在梅望舒发作之前,把她的手从覆盖的眼睑上拿下,抢先一步松开了手。

    “是朕做事不妥当。”他转过身来,极诚恳地致歉,“刚才一时恍惚,雪卿莫恼。”

    梅望舒默默地往后退了半步,提起今日来意。

    “陛下的病情一日日地有起色,是极好的事。正好三月春暖,臣今日是来和陛下商议一件事,请陛下恩准。”

    三月的春日暖风,连同庭院里的明丽春光,一同涌进窗来。

    她取出黄历,在日光下翻到三月。

    “三月有许多的黄道吉日。今日是三月十一。十二,十三,十四,都是诸事大吉的好日子。”

    葱白的指尖点着纸页,把应付齐正衡的那套说辞说起来,“臣在京郊有个别院,建在山里,引入山顶泉水,景致极为清幽——”

    她还没说完,洛信原便若有所思地点了头。

    “朕听你说过。似乎是每年秋冬,你身子不舒坦的时候,最喜爱去的那处别院?朕说了几次想去看看,你每次都阻拦着,只说太过偏远,一日不得来回,不方便。”

    “正是那处梅氏别院。”梅望舒见他有印象,声音里带出一丝笑意,

    “当时贪图景色,把别院建在了半山,位置确实偏远了些。如今已经整理腾出,这几日臣雇请人手清理山路,足以迎接圣驾巡幸。”

    “……邀朕过去?”洛信原神色微微一动,“路途遥远,当日不得来回,你打算怎么办?”

    梅望舒早有准备,“此事通报朝廷,必然会引来大片的进谏阻止之声。臣觉得,有四个字可应对。”

    压低嗓音,吐出四个字来,

    “瞒天过海。”

    洛信原听她附耳说了几句计划,眼中渐渐浮起愉悦的笑意,

    “在幽静别院里小住养病?只是你我二人?”

    “……”

    梅望舒心里默默腹诽,只是你我二人,在山里吃风饮露么。

    嘴里平静应对:“怎么会,随驾的还有齐指挥使。他至少会带两百禁卫。臣家中几位老仆亦会随行。林枢密使每日会快马送当日朝中的重要奏本过来。”

    洛信原深深地看她一眼,点头应允下来,“安排得不错。准了。”

    梅望舒顺利达成今日来意,把黄历推过去,

    “三月的大吉日子众多,还请陛下挑选一个巡幸别院的日期。”

    洛信原慢悠悠地翻了几月,黄历停在某页,推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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