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谢欺花静静地坐在床头?,而平玺的眼眶早已经红了。他年纪还太小?,没?有经历过这种时刻。上一次身边的人离开,还是十岁的夏天,他和哥哥的天塌下来了。他不愿体会任何人离去。平玺不敢看病床上的叔叔,他下意识去找姐姐,索取她的怀抱。谢欺花眼看刚才还替她出头?的弟弟又缩回她怀里,心里也是无?奈。她拍着他宽阔的背,眼神落在老张青灰凹陷的脸上。
“医生有说还剩……”
“估计就这几天了。”
谢欺花不说话了。
肩上有潮湿的汽。
过了一会儿,平玺稍微平复了心绪。
谢欺花:“你哥有说什?么时候到?”
“他刚下班,马上来。”
“你去医院门?口接他。”
平玺祈求:“姐,你不一起去么?”
“不了。还有,这几天我住酒店。”
“哥在这边有房产的……”
“不住。”她干脆利落的。
出了医院,两人就分?道扬镳。
平玺终于忍不住问:“姐,你和哥真的要闹到那种地步么?要不就……”
“别管我,你管好自己的事。”
“不行,我会管你和哥哥的。”
“哼。”谢欺花说,“你管得了谁?家里最小?的是你,谁会服你的管?”
“那我也要管你。”平玺没?有气馁,反而拉住她的手,眼神坚定如闪星。
“咱们是一个家,少了谁都不行。”
“……小?屁孩。”话虽这么说,谢欺花还是让他腻歪地牵了一会儿。
“行了,先走?了啊。”
接下来的几天,谢欺花确实在病房里见到了李尽蓝,但她没?有刻意去避。老张的事一直压在她的心头?,也压在身边所有人的心头?。她无?暇去顾及其他,能做的只有尽自己所能去帮助。
再一次和李尽蓝说上话。
是在老张葬礼上的时候。
那天发生了意外,老张的前妻蕙芝竟然知道了,气冲冲地闯进?灵堂。从来内向腼腆的女人,破天荒的对所有欺瞒她的人大?骂,又扑在老张的棺材板上,发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嫁。
老高的老婆上前劝,却被一把推开。
谢欺花扶住她,又去拍蕙芝姐的肩。
“你们都别劝我!”蕙芝凄厉地吼。
谢欺花拿出一直藏在手心里的物件。
“蕙芝姐,老张托我给你这东西。”
那是一条象牙玉珠子串成的手链。
“你的家不是在藏东那边吗,虽然不知道是哪个村庄。”谢欺花解释道,“你还记不记得,咱们走?川藏线的时候,老张在拉孜县待了一阵子,让我们回头?再接他。他是去买这个了。”
“那时候……他就……”
蕙芝的眼里盛满了泪水。
蕙芝很小?的时候就离开家,这么多年她没?有回去看过,不想?和商量过把她卖给人贩子的亲人共处一个屋檐下。成年后?她辗转到内地,又经媒人介绍嫁给老张。这么多年她过得很幸福。
她并不思念自己的祖籍地。
但老张还是替她去探望了。
在他最后?的时日里。
老张去找她的家人,会跟他们说些什?么呢。这个老实巴交的傻男人,无?非是给他们钱,告诉他们她生活得很好很幸福,以后?改嫁也会很幸福。哼,他们才不会在意,在意的人……
已经不在了。
蕙芝跌坐在棺木边,掩面哭泣。
谢欺花就着冷玉去握住她的手。
她把她的手攥紧,又把她的脑袋揽在肩上,让她把难以支撑的重心交付给她。她早就答应过老张,老张也知道蕙芝不可能那么容易放下,在这段可能几个月,也可能许多年的时间里。
“蕙芝姐,我会替老张照顾你的。”
这句话以她的真心为圆心,荡漾开。
荡漾到不远处围观的李尽蓝的眼里。
平玺在他的肩头?啜泣,可他的眼波。
再也无?法从那个女人身上移开。
我会照顾你的。
竟像一句判词。
终结了李尽蓝无?数的情啊爱啊,什?么爱而不得啊什?么因爱生恨。他的这些小?情小?爱,在她眼中是儿戏的东西。谢欺花早就过了依靠爱才能活下去的年龄,支撑她的,无?非是责任二字。
她竟然用这份关系。
去连结自己和别人。
多么顽强、多么恐怖。
无?时无?刻都如此?伟大?。
就像孕育万千粮食的土地。
爆发强大?、黑色的生命力。
永远向贫血的人输送着血液。
以她那颗泊泊泵动的大?心脏。
这就是谢欺花。
第61章
为爱情
死?亡,
永恒的命题。
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不好受。
谢欺花走出灵堂,武汉的二?月飘落大雪。这应该是近几年来最大的雪了。
她绸缪的视线切进白?茫茫的雪粒,散落在每一分?涌动的素色上。这是为一个生命的逝去,
属上天?冰冷的泪液。
真残忍啊。
为何?。
一定要?爱人阴阳两隔。
想?抽。谢欺花浑身上下摸索,
竟找不到一根烟,也?是奇事。她重重叹息一声,
瞥见不远处的副食店,披上兜帽,
打算冒雪去买精神食粮。谁料刚下几步楼梯,细根的烟从耳边递来。
“谢欺花。”他一副低沉的好嗓音。
总能?在开口的瞬间,
让人辨认出来。
喊她名,
也?许因为含恨,也?许赌气。
总之,当下她还真是懒得?和他计较。
她拿过他的烟看了看。
“钻石荷花?你之前不抽洋烟吗?”
李尽蓝:“在哪儿,
抽什么烟。”
“这烟寓意很好呢。”谢欺花端详,
“钻石荷花,
今年抽,明年发。”
李尽蓝嘴角扯了扯,
丝丝缕缕的烟雾从口齿缝隙涌出。他笑得?不够真诚,
正因如此,脖颈处的筋脉也?被?扯动。
谢欺花接过打火机,
点烟。
他用百无聊赖的语气:“没什么特别的寓意,这烟口感比较柔而已。”
他跟谢欺花讲国烟。
那不就是华山论剑?
“这就柔了?”她侃侃而谈,“要?柔还是银钗、大观园、江南韵……”
话音未落。
李尽蓝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谢欺花顿住话头:“看我干嘛?”
“某人不是说三十就开始戒烟?”
谢欺花老脸一红。
“去你的!”他还侃上她了。谢欺花抬脚踹他,却见有人从远方走过来。
来人撑伞,
身型颀长,藏青的风衣包裹住肩膀,
戴一顶宽檐的软棕昵帽。
他怀里抱着一束白?的洋桔梗。
正如这铺天?盖地的倾颓雪色。
厉将晓来,谢欺花不意外。还未分?手的时候,她给驾校的朋友们介绍过厉将晓,大家都难得?见到如此年轻有为的人。同事们都灌过他一些?酒,他和老张不算生疏,来悼念也?和乎礼数。
她看到他的同时,李尽蓝也?看到了。
只是,失控并非得?势的男人的行径。
论身份,论地位。
如今他不比任何?人逊色。
李尽蓝的眼底冒着恣意痛快的黑气,却老神在在。他慢悠悠地将烟别开,吁出一口浓厚的浊雾,以掩盖戾色。
他清楚的明白?,他们结束了。
谢欺花此人不可能?吃回头草。
兴许还能?让他看些?苦情戏码。
那么李尽蓝会爽到咬牙泄愤。
厉将晓到屋檐下,收伞。
可谢欺花大方朝他走去。
“老板。”她还像之前那样称呼他,毕恭毕敬态度得?体,“这么冷的天?,市区路况也?差,不是非得?赶过来。”
厉将晓拂去肩上的雪:“没事,张叔平时多照拂我们,我来是应该的。”
我们。
我和你。
谢欺花怎会不懂他的言外之意。
厉将晓道:“那我先进去了。”
大堂门被?打开,温暖的崇光从里头盈溢出来,把昏天?黑地的雪连天?,撕开一道裂痕。厉将晓永远是这样的人,体面?、温柔、有涵养。在他对你尚有情时,他不会让你陷入难堪的窘境。
门被?关上。
李尽蓝轻嗤。
“剪不断、理还乱。”他说。
正如李尽蓝所?说,厉将晓不会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但也?如厉将晓所?说,他永远是谢欺花的前任中,最拿得?出手的那一个。
谢欺花倒无所?谓这些?,她自诩风流,当然不是玩笑话。李尽蓝调侃她的感情生活,她反倒说他是剩男一枚,都二?十过半了,女朋友还不见一个。
李尽蓝轻飘飘地道:
“我毕竟还年轻呢。”
确实,二?十六对一个男人来说不见得?有多老。厉将晓都三十四五了,容貌上依旧英姿勃发。但李尽蓝这话太意有所?指,他是说厉将晓老了,偏偏这时候厉将晓已经送完花,推门而出。
李尽蓝勾起一个恶毒不堪的笑容。
三人之间竟达成某种诡异的平衡。
最终是平玺打破了僵局。他并不是误入战场,他来支援血脉相?连的家人。
“姐。”他说,“蕙芝姐找你。”
谢欺花点头,急匆匆回到礼堂。
在她离开后,平玺那双清澈如晚星的眸子也黯淡下来。他不动声色地反手关上门,用坚硬的脊背轻轻抵住。
兄弟俩对视一眼。
刻骨的恨意爆发。
“老家伙。”李尽蓝微笑。
“真是恬不知耻的东西。”
厉将晓原本三分?客气也?烟消云散。
他眯着凌厉的眼,睥睨年下者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