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喜欢这首歌?”“还行。”
“哦,”她拉长了声音,“那你就是喜欢我喽?”
他抿紧唇,不说话。
“三哥,你耳朵红了,”沈寻看着他,还伸出手摸了摸,“哇,好烫。”
程立忍无可忍,刹车停在路边。
“沈寻,你想干什么?”他盯着她,粗声问。
“你是害羞了吗?”她笑,一双眼亮晶晶地凑近他,“程队,你是在难为情哦。你喜欢我,你想念我,你舍不得我。骗子,还说要让我滚。”
她得寸进尺,摘下车里的通信器放在嘴边当话筒:“同志们、乡亲们,好消息,特大好消息!程立他——喜、欢、我——”
讲完还不忘把戏演足,自己切换成观众,报以热烈掌声。
“收到了。”江北的声音突然在车厢里响起。
“收到,程队。”另一道陌生的声音也响起,带着笑意。
沈寻傻掉,抬眼看向程立,却看见他黑着脸,把通信器从她手里夺过去挂回原位。
“为什么他们会听见?”她讷讷地问。
“这个一摘下来就是通话状态,”程立看着她,觉得脑门都疼,“谢谢你,把我这些年在景清攒下的脸面都丢光了。”
他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才会遭此大劫,遇到这个小屁孩?
而且,还会这样无可救药地喜欢上她。
见她低头绞着手指一副痛悔莫及的样子,他又心软了。伸手抚抚她的头发,把她拉到胸口,吻了吻她的额头。
“我是喜欢你,”他轻声开口,“你也要认真点喜欢我,我不要做你的新鲜刺激,也不是在和你玩什么游戏。”
他一字一句,说出这些天哽在心里的刺,还有早上生气的症结。
等沈寻回到局里的办公室,张子宁一见到她就举手做喇叭状叫喊:“同志们、乡亲们,好消息,特大好消息——”
王小美也是笑得前仰后合,全然不顾形象。
沈寻捂住耳朵,简直羞愤欲死。
就这样如坐针毡,好不容易挨到了晚上。她回宿舍楼,看到程立房间的灯关着。她跑去敲了敲门,他确实不在。
她拿出手机想给他发微信,先打了句“你在哪儿”,立即删除,又打了句“你在干什么呀”,想想还是不妥,又删除。一路慢吞吞地踱回自己的房间,她最终选了一个表情发了过去。
结果是等了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有回应,直到第二天早上也没有。到了办公室,她坐下写稿,却听见王小美接起了电话:“程队……嗯,好的。”
大概是他在那头布置什么工作,王小美放下电话就盯着电脑开始忙碌,小脸绷得紧紧的,表情严肃。
沈寻觉得也不好打扰她,于是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只是有些心不在焉。
思念是什么感觉?就是你给一个人发了一条信息,在他没有回复的时间里,一次次地看手机。
等到中午,他还是没有回她。
狭小的审讯室里,一盏孤灯已经连续亮了七个多小时,桌子一端坐着两名穿制服的警察,另外一端是个穿着米色夹克、面色苍白的男人。黑暗的角落里,还坐着一个身形高大的黑衣男人,半倚在座椅上,安静地听着审讯桌上的对话。
“段志强,我再问你一遍,那几个根雕是从哪里运来的?”
“我不知道,”穿着米色夹克的男人慌忙摇头,“有人打电话给我,让我去星河广场后面开车,我上车的时候,车厢里就装好这些根雕了。”
“一张茶几,一座狮子雕塑,里面藏了2千克海洛因,你跟我说不知道?那你跟人追尾之后逃什么?况且还是别人追了你的尾?”
“我真的不知道,”段志强眼里都是血丝,“有人打电话告诉我,拉一趟给我一万块,我两三个月都挣不到这么多……我知道我可能送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也不敢问……我老婆得了癌症,我需要钱。”
“乔钧,我出去抽根烟,你们也歇会儿吧。”角落里的男人站起,拍了拍一名警察的肩膀。
后者站起来:“师兄我和你一起吧。”
从审讯室走出来的程立仰起头,缓缓闭上眼,仰头靠在廊柱上。接近正午的阳光火辣辣的,晒得人皮肤发痛。封闭的视线陷入一片暗红,如火般燃烧的思绪尽头,是一个暌违已久的标记。
从段志强运送的根雕里找出来的两块海洛因,包装上都印着银色狐狸尾巴的标记。王小美的比对已经告诉他,他昨夜见到的狐尾标记,无论是形状还是印泥成分都和三年前见到的一模一样,丝毫不差。
“师兄,你是不是觉得,从段志强身上挖不出什么了?”乔钧等他睁开了眼,递给他一支烟,给他点了火。
“他已经是第三次拉货了,这说明这个贩毒团伙已经比较信任他,一般第一、第二次会有人跟货,这次估计没有,但是你们把他带回来一审讯,时间上已经耽误了他交货,对方肯定也察觉了,他已成弃子,所以已经没办法靠跟他去找下家,”淡淡青烟后面,程立揉了揉眉心,“但对方找上他,肯定是知道他老婆要治病缺钱,查查看都谁知道他家的情况,也许会有收获。另外,虽然本地监控条件有限,还是要尽量查到这辆车的踪迹。”
“嗯,这个已经开始了,”乔钧点点头,“这辆货车目前用的是假牌照,固定车牌的螺丝也被磨损得很厉害,估计是经常换车牌,车漆也不是原来的。”
“抱歉啊师兄,本来昨天请你过来是想和你碰下最近我们县在禁毒方面的一些情况,让你给点建议,谁知道半夜突然杀出这么个事儿,害得你也陪我们熬了一整晚。”
“说什么呢,你小子结了婚怎么变得这么娘了,这种突发情况不是家常便饭嘛,”程立弹了弹烟灰,瞅着他的目光变得沉肃,“再说,这个线索对我来说很重要,我这趟来得很值。”
乔钧知道他在说什么,眼神也有些激动:“师兄,我这边一定会尽力去查。”
“谢谢。”程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
在陇海县公安局食堂吃完午餐,程立就开车往回走,等红灯的时候,手机进了微信,他拿起来一看,是局里的会议通知,手指下拨,在“寻宝”的头像上悬空了两秒,轻轻一点。屏幕上跳出一个小女孩,踮起脚尖吻一个高个子男生。
昨天他就看到了这条信息,当时在和乔钧他们开会,他也就没回。事实上,他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点开输入框,他打了个“我”字,停在那里。
后面突然响起催促的喇叭声,他一抬头,已经绿灯了,于是放下手机,踩了油门。
沈寻提着医院的塑料袋,不紧不慢地往宿舍楼走。大太阳晒得她发蔫,也有点心烦气躁。地上有颗小石子,她一脚踢飞,边踢边在心里骂:讨厌,让你不理我。
“你这是去哪儿了?”一道温和的声音在头顶荡起。
她抬起头,是林聿。
“去医院,检查上次的枪伤伤口,开了点药。”她举了举手里的袋子。
林聿作势看了看她身旁:“咦,你那位程队长没陪着啊?”
“林局,这个你比我更清楚吧,你手底下的人是服务国家人民的,又不是我的保姆。”沈寻没好气。
“为你也是为人民啊,”林聿一笑,瞅着她没精打采的样子,“伤口怎么样了?”
“本来也不大,已经开始好了,就是有点痒。”沈寻朝他挥挥手,“没事我走了啊。”
“等等,”林聿叫住她,一手递给她一袋东西,“你姥爷让我带给你的可可粉,你最喜欢的牌子,前两天忘记给你了。”
沈寻这才有点精神,她接过包装精美的袋子,咧嘴一笑:“姥爷真好。”
“我不好?”林聿挑眉笑问。
“林局你也好,你最好了!”她嘟着嘴,扬声道。
林聿的目光突然一闪。
沈寻正疑惑,却看见他朝着她身后淡淡一笑:“程队。”
沈寻顿时愣住,缓缓转过身,看见程立的目光掠过她,落在林聿身上:“林局。”
他的声音有点僵硬,俊颜上没什么表情。
沈寻的心里突然有种不妙的感觉。
“走了啊,”林聿笑了笑,朝沈寻挥挥手,“注意养伤,下次去医院,找个人陪你去。”
他朝程立也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沈寻看向程立,却见他淡淡瞥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经过她身旁,继续往前走。
“喂!”沈寻小跑着跟上他,“你怎么不理我啊?”
“忙。”他惜字如金。
“忙什么呢?”她跟着他上办公楼。
“保密。”他不冷不淡。
“程立!”沈寻在阳台上冲到他面前,伸开双臂拦住他。
“干什么?”他蹙眉,眼神有点不耐烦。
“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沈寻试探地打量他的表情。
“你有什么让我好生气的?”他反问。
沈寻瞅着他,嘴角缓缓弯起:“你吃醋了?因为听见我说林局最好了?”
程立脸色一沉:“我犯得着吗,你爱跟谁撒欢就跟谁撒去。”
“让开。”他手一撩,虽然没使什么劲,但沈寻的手臂被他突然抬起来,原本抓在手里的那袋可可粉飞出了阳台。
只听啪的一声,楼下响起一句叫骂:“我去,这谁啊!”
沈寻趴在阳台往楼下一看,张子宁满头满身都是可可粉,几乎变成了巧克力人。
那一霎间,她有点想笑,笑着笑着,又觉得特别难过。
觉察出她的异样,程立把她拉起来,她却挣开他的手,默默往楼下走。
走了半层楼梯,她又抬起头看向他,凝望那张令她心醉情迷的冷峻脸庞。
——为什么你去哪里,消失多久,都不会和我说一声?不会担心因为你没有音讯,我会难过吗?你也会想念我吗?很想很想的时候,会睡不着吗?
那一霎,有很多问题在胸口翻涌,她却始终没有问出口,只是低下头,慢慢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第九章
有没有想我】
第九章
有没有想我
“三哥早。”
“老大早。”
又是新的一天。随着程立踏进办公室,招呼声此起彼伏。
“程队早上好。”礼貌、平静的声音响起。
程立的目光落在沈寻的侧脸上。
她跟他打这声招呼的时候,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视线仍盯着电脑屏幕。她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不是软绵绵的“程队”,也不是那天在他身下时,声声娇柔的“三哥”。
即使此刻,他的视线明显停留在她身上,她也仿佛完全没有感知,就像两人之间隔了一堵无形的墙壁。
黑眸微沉,他走向里间自己的办公桌。
隔着五六米,他仍可以看到她玲珑的侧影,细嫩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有时停顿在半空。
脑中又浮现昨天她临去时那一眼,目光那么幽怨。
忍不住眉心一抽,他收回视线,站起身开窗点烟,边抽边看外边。
今夜会不会下雨?会有几人初次踏上吸毒路?明天是不是天晴?边防检查站又会有几人落网?太阳底下无新事。人生就是这样日复一日,总有问题要解,也总有问题出现。这眼前小女人,不该扰他太多心绪。可方才她咬唇思考的那一霎,他竟然想舔住那小小贝齿,深吻住那红唇。
心头一阵烦躁,轻不可闻的咒骂声,从他口中情不自禁地逸出。
你有没有觉得,今天办公室气压好低?张子宁正襟危坐,在电脑的微信页面上敲出一行字。
王小美看向他,默然点点头,也对着屏幕敲字:程队不就是去了趟陇海县嘛,怎么像从北极回来的?感觉和寻姐闹不愉快了,昨天下午我碰到寻姐,她好像眼睛红红的。
张子宁郁闷地回复:别提了,最倒霉的是我,被撒了一身可可粉,洗澡都像巧克力浴,黏糊糊的。你说,他俩到底进行到哪一步了?怎么前天还那么甜蜜,转眼就变天?
王小美回了一个猫咪摇头的表情,表示不知道。
唉,恋爱中的男女啊。
“刘局好。”
两人正聊着,就听江北叫了一声。只见刘征明快步走进来,一边朝他们点点头,一边朝程立那边走去。
“刘局有事?”程立摁灭了烟,抬眼看向他。
“来跟你说声,今天林局召开的会议主要针对我们禁毒工作,小范围人员参与,有重要线索宣布。”
程立点点头:“我有些预感,也准备了一些资料。”
“还有,省厅禁毒局、新闻办这个月正在做‘无毒青春’青少年禁毒宣传活动,接下来一周要在我市各院校做预防教育,包括去下面的乡镇,”刘征明看了看沈寻,“我想让小沈也跟着他们。”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沈寻转过头来,正好撞上程立的目光。心中一颤,她移开视线,望向一旁的刘征明。
注意到她的反应,程立眸光微闪。
他转身看向刘征明,语气淡淡的:“随刘局你安排,我没意见。”
“那就辛苦你了小沈,你回去收拾下,我派人把你送到省厅同事住的宾馆,你先去和他们会合。”刘征明走到沈寻身边,拍了拍她肩膀。
沈寻点点头。
待刘征明离开,她先保存文档,然后关电脑,整理充电线,再把一切东西装包。
“寻姐,听刘局的意思,你要离开一周啊,”王小美看着她忙碌,“我会想你的。”
“我也会想你的!”张子宁凑热闹。
江北性格比他们内敛一点:“寻姐,乡下条件差,你注意安全。”
“谢谢,”沈寻笑了笑,拎起书包,“我也会想你们的。”
她说的“你们”里,也不知都包括了谁。
言罢,她朝他们几个挥挥手,快步走向门外,没有再回头。
江北朝里面望了一眼,只见程立面色冷沉,低头看着手中的资料,但目光却不见移动。
窗外有风,吹起了手中纸页。程立伸手抚平,却没能压下心里骤起的波澜。
很好。
他终于可以清净了。
接下来一周,再也不会有人有事没事在他眼前晃荡,叽叽喳喳,说一些有的没的的废话。再也不会有人,半夜给他发几句无聊的话,肉麻得要死。再也不会有人总是老远偷偷瞄他,那眼神几乎要把他生吞入腹。
他该觉得高兴、轻松。
可是,为什么他却觉得胸口有种隐隐的闷痛?
关了灯的会议室里,只有投影仪青白色的光淡淡地笼罩着参会的人,让气氛显得越发凝重。
“三年前,我们市局联合边防武警端掉了境外毒枭‘白狐’在境内所有的据点,相信大家对这个标记都不陌生,”站在会议桌前的林聿指了指屏幕上四块印着狐尾标记、包裹着透明胶带的方形物体,表情严肃,“现在根据多方消息——白狐重现,印着狐尾的四号海洛因在我市和邻县都有出现,并且,已经流通到广东、香港。”
“过去两年多来,本地截获的毒品基本以散货为主,这种带专属标记的,是规模较大的贩毒集团才会使用的方式,从这几个被查到的情况来看,他们好像主要用车体藏毒和徒步运送,”刘征明看向程立,“你再和林局说下冯贵平身上的线索。”
程立颔首,黑眸冷沉:“我们在巴顿客栈附近的山里抓住冯贵平时,他身上带着3千克四号海洛因,并没有狐尾标记,但是,在我的逼问下他透露,他的老大过阵子要去缅甸见白狐。所以,我们当时没有扣他的货,将他放走了,也是想跟出他的上线,但他迅速就被灭了口。不过白林的出现也说明,白狐确实又出现了。根据我们的调查,冯贵平在境内外做一些地板、茶叶和药材干货的买卖,在本市最常去的地方有金铭木材厂、思云茶叶公司、红心干货厂,我已经派人轮流盯着这三个地方,其他他去过的地方也在逐一排查。另外,我们在冯贵平的遗物里发现大半盒城南翡翠酒吧的火柴,而在翡翠酒吧,我们上次搜到了少量毒品,至于翡翠酒吧是散货点,还是和冯贵平的上线有关系,我们还在调查。”
“好,”林聿点点头,双手撑在桌上,俯看着他,“程立,这次针对白狐的行动,由你来负责,局里会全力配合,我也会争取更多的外部支持。”
“程立,你等一下。”等会议开完,大家起身纷纷离开时,林聿又叫住了他。
程立走了回去,看到这位年轻的局长给他递了一支烟,示意他坐下。
他接过来,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点了烟抽了一口。
一时间青烟袅袅,两人都没有说话。
半晌,林聿才看着他,嘴角微勾:“时隔三年,有没有信心画一个句号?”
“我一直等的就是这个,”程立淡淡一笑,眉眼间是疲倦,是辛酸,是坚定,“不是什么信心的问题,而是我这辈子必须要做成的事。”
“这么多年,白狐的身份一直成谜,眼下我们遇到的情况,可能比三年前还要复杂得多。越是在这个时候,心态越重要。虽然有旧怨,我也希望你能不为过去所扰,当成一件新的案件去对待。因为,你身上背负的,不只是过去,而是现在和未来。”
迎着林聿意味深长的目光,程立一怔,随即点了点头:“我明白。”
林聿拍拍他的肩,突然想起了什么,朝他一笑:“对了,听说你把我家老爷子给沈寻的可可粉给弄撒了?”
他家老爷子?
程立眉心微蹙,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