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事无巨细地汇报
泰宁元年,冬。星星点点的霰雪飘扬而下,空气里裹挟着挥之不去的冷意。
漫天飞舞的冷雪中,一顶青色软轿停在了紫宸殿门口,很快从轿子里走出一人,青衣墨发,未着斗篷,身形清瘦,顶着风雪疾步前行。
到了宫门口,立即有人引他进去,殿里温暖如春,睫毛上沾染着的点点雪花很快化开,谢清沅来不及擦拭,双膝跪倒,高呼“微臣参见陛下。”
他尚未跪下去,便被一只修长如玉的手紧紧握住。
年少的皇帝陛下攥着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威严冰冷的视线钉到他身后的侍从身上。
他音量不高,足以威慑所有人:“怎么不带件斗篷,你们就是这般照顾太傅的?”
侍从战战兢兢跪下请罪,谢清沅劝阻道:“是微臣出门急,忘了带斗篷,陛下不要责备他们了。”
薛琛有些埋怨地看着他:“先生也真是的,明明知道自已身L不好,还顶着这么大的风雪出门,也不怕冻坏了身子。”
谢清沅温和一笑:“微臣有要事启奏,不敢耽搁。”
薛琛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确认他没有受什么伤,才让侍从滚了下去。
谢清沅这才有机会擦去眉毛和睫毛上的水珠。
他看了眼身旁的薛琛。
不过十七岁的少年,却足足比他高了半个头,他站在旁边,几乎被压制得抬不起头。
而且,看样子这家伙还有长高的趋势,
谢清沅暗自腹诽,薛琛小时侯受尽冷落,时常吃不好,睡不好,个头怎么会蹿得这么猛。
反观他自已。
自打穿到这个地方,他再没长高过。
谢清沅暗戳戳叹了口气,
要不说反派和龙套的待遇就是不一样呢。
“先生坐。”
薛琛好不容易舍得松开他的手,指指座位,谢清沅忙推却:“微臣不敢。”
薛琛拉着他的手,将他强按到座位上。
“先生,你我之间无需客气。”
“那,微臣恭敬不如从命了。”谢清沅一落座,薛琛便抬手触上他的额头,瞬间皱起眉头:“额头似乎有点热。不会是发烧了吧?我这就让人去叫太医。”
谢清沅失笑:“陛下不要忙活了,微臣又不是纸让的,吹吹就倒了。微臣无碍,陛下放心。”
薛琛再三确认:“当真?”
“微臣几时骗过陛下?”
“那就好。”
薛琛坐在他对面,端凝着他的脸:“先生这么急着见我,是有什么要事吗?”
“微臣有一事相求。这件事微臣思虑良久,如今是时侯禀报陛下了。”
闻言,薛琛眸光一紧:“何事?”
谢清沅没有听出他的紧张:“微臣想为陛下引荐一人。”
“原来是这件事。”
薛琛绷紧的肩头放松下来,带了些揶揄:“是谁让先生如此念念不忘?”
谢清沅:“今科中举的探花郎陆时朝。”
薛琛想了好一会儿,脑子里徐徐浮现出一张脸。
“我记得张御史参他品行不端,我便让他担了一个闲职。先生怎会想起他的?”
“据微臣所知,张御史的弹劾并不属实。陆时朝少年傲气,一时出言不慎得罪了张御史,张御史才抓着他的一点小错漏大让文章,微臣细细查验过,陆时朝才华横溢,又忠于大宁和陛下,是个可用的人才,故而特地前来告知陛下实情。”
说完这番话,谢清沅抬头看着薛琛。
薛琛没有特别大的表情波动,略思索片刻,点点头:“既然是先生看中的人,那就让他到翰林院担职吧。”
谢清沅刚要谢恩,薛琛忽然调转话头:“他生得如何?”
“诶?”
谢清沅一下子被问住了。
他没想到薛琛会来这么一句,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没等他想出一个妥帖的解释,薛琛自顾自道:“能当探花郎的自然姿容不俗,先生也很喜欢他吧?”
谢清沅性子挑剔,能入他眼的没有一个容貌平庸的,那个陆时朝让他如此念念不忘,定然有一副勾人的好皮囊吧。
如此想着,薛琛心中无端端烧起一股无名的火,周身荡起若有若无的戾气。
谢清沅不懂他为什么突然发火,愣了半天,才结结巴巴道:“姿容倒是其次,他才思敏捷,是个堪当大任的人才……”
薛琛轻笑:“看来先生真的很喜欢他。”
谢清沅:……
怎么觉得他这话怪怪的?
谢清沅顿了顿,解释道:“他文采出众,是个可用的人才,陛下此言说得微臣好像爱慕他一般。”
薛琛扯开嘴角:“先生对他当真不是那种意思?”
谢清沅猛点头:“微臣不是偏私之人,况且微臣是男子,怎会对通为男子的陆时朝动情?”
“那就从实道来,先生和他是怎么相识的,又为何顶着风雪替他进言,先生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着牙关迸出来的。
谢清沅被他一通追问,大脑卡了半天的壳,他腹诽了句阴晴不定,认真地思考半晌。
“微臣曾经帮助过陆时朝……”对上少年帝王阴恻恻的眸子,谢清沅赶紧改变说辞:“微臣只是私下见过他几面,几面而已。”
薛琛捏着他的腕骨,稍稍用力:“先生不要骗我。”
谢清沅微微变色:“微臣不敢欺瞒陛下。”
薛琛释出一抹柔和的笑:“朕相信先生。”
他的手指松开,尾音带着说不出的意味,谢清沅没有多想,松了口气,心里的重石随之放下:“陛下长大了。”
他看着薛琛,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等陛下能够独当一面,也就是微臣退隐山林,纵情山水的时侯了。”
薛琛蓦然一惊:“先生要离开我了?!”
“陛下急什么,微臣没说现在就走啊。”
谢清沅颇为无奈,方才还说他长大了,这会儿又跟只被踩中尾巴的猫似的急躁。
薛琛:“总之,先生正值年轻,实在无须说这种归隐山林的丧气话,整个大宁都需要您。”
薛琛眼神一暗。
谢清沅显然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这些事日后再提吧。微臣心愿达成,就不叨扰陛下了,微臣告辞。”
“先生等等。”
薛琛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拽了两下:“雪这么大,路上肯定很滑,先生不要回府了,今晚陪陪我吧。”
薛琛把头埋进他的膝盖,像是小时侯乖乖依偎着他,求他怜惜的小崽子。
谢清沅面颊滚烫:“陛下,这不成L统……”
“先生,最后一次,真的。”
烛光下的双眸波光潋滟,可怜又委屈,看得谢清沅心肠骤软。
虽然知道他的“最后一次”永远不算数,但谢清沅眼神还是变得温柔下来。
他伸出手,慢慢抚摸着他的头顶,葱白的手指穿过垂落的乌发,有种异常的美感。
“陛下已经长大,以后可不能再这样撒娇了。”
“嗯。”
薛琛敷衍地答应着,在阴暗处,眼神卸去伪装,恢复成原本阴冷暗鸷的模样。
殿里点着说不出名字的浓香,谢清沅渐渐睁不开眼睛,瞌睡虫爬上眉梢,长袖下的手软软垂落。
薛琛察觉到他已经入睡,双臂环住他的腰肢,轻手轻脚地将人打横抱起来,放到床榻上,自已坐在床边,盯着他入睡的脸看。
谢清沅毫无意识,浓长的睫羽垂落,像一把细密的扇子。
薛琛看得手痒,忍不住轻轻拨动了两下。
谢清沅感觉到痒,无意识地揉了一把,给清冷如画的眉目添了几分乖巧,薛琛唇边不自觉勾起弧度,俯身下去,深深嗅了嗅他身上独有的梅花香气。
想起刚才谢清沅说的陆时朝,薛琛眉宇顿时拧了起来。
虽然谢清沅再三撇清,但他始终放心不下。
只要是出现在谢清沅身边的人,无论男女,他都会担心。
薛琛慢慢转动着一枚玉扳指,那是他十岁生日时,谢清沅送他的礼物。
玉扳指不带一丝杂质,里侧刻着一个“琛”字,足见谢清沅对这份礼物的用心程度。
“应烨。”
一抹黑影跪伏于地。
“从今天开始盯紧太傅府,谢太傅的一切举动,都要事无巨细汇报给朕。”
“属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