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哨/反盗墓:国宝专案组/ 第78章 苦海早回身,真假与好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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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苦海早回身,真假与好坏

    过于沉重、严肃的话题,如果谈论太多,会让人觉得很无趣,很想逃避。

    所幸,我们很快就抵达了路的尽头。

    海。

    西海的浪头扑在礁石上,碎成一片片金箔。我们坐船出海的时候,岸边老渔民正佝偻着背往木栈道收网,尼龙绳勒进他们的古铜色手掌,腥咸的风卷着海蛎子味儿往人衣领里钻。

    齐朝暮斜靠在蓝漆船头。后脖颈枕着救生圈,自觉屏蔽了发动机的轰鸣声,两手还装模作样划着桨。

    他嚼着槟榔,穿着背心,趿拉着拖鞋——西海本地人核心出装,如果忽略他满嘴的京片子,他人已经完美融入了西海。

    他突然开口:“知道我为嘛带你来这儿吗?”

    我盯着海面浮动的金屑,汇报道:“去年端掉一处文物走私窝点。耳目说,接头地点在这一片海域......”

    “打住!”齐朝暮猛转舵轮,船舵齿轮咬合声盖过海风,“甭跟我这儿扯官腔。大海就是大海,划船就是划船,跟局里那堆案子没半毛钱关系......”

    我没听清他后面在讲什么,只是攥着湿漉漉的桨叶发愣。浪花在船舷两侧裂开。

    一片猩红帆影,掠过我的眼角。

    “师傅,你快看......!”

    “哟,瞧见挂红帆的西海疍家船啦?我记得上世纪九十年代你爹还带着西海文侦队端了几回,缴了几艘非法改装渔船。现在人家改恶从良,照样活得比海里王八都硬气。”齐朝暮也微微眯眼,看向那边的红帆。

    “您还说我呢?您自己不也这样?看见啥就往案子上面联想。”我不服道。

    “害,我跟你不一样。”齐朝暮目送红帆远去,慢悠悠划着船。

    “咱俩哪儿不一样?”

    “我只看到它的远去,但你总想把它拉近。”

    “拉近?”

    “是,越拉越近,最后你恨不得把眼珠子粘帆布上,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师傅,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完全听不懂他的暗喻。

    浪涛声里,远处岛礁轮廓渐次浮现,像浮出水面的巨兽脊背。

    “你瞧见那地界儿没?”齐朝暮忽然扯开话头,解开救生衣扔在船舱,“这是咱家的岛。再往外头,还有别人家的大陆。”

    我顺着他的视线,只看到波涛中几座小岛浮浮沉沉:“怎么了?”

    “有时候我真好奇——海那边到底有什么?”齐朝暮感慨一句。

    我瞥见他腕表还没调回的美国东部时间:“您应该刚从FBI交流回来,这话问得新鲜。”

    齐朝暮立刻反应过来,回身盖住手表。

    “我是想说——”他用船桨搅动海水,破碎的夕阳在漩涡中重组,“海那边到底有啥金饽饽?能让这么多人前赴后继,远赴重洋。”

    终已不顾。

    大海的那边,究竟是金山银山,还是镜花水月?

    “我从没出过国。而且,不管海的那边有什么,我也劝您以后少去。”我说,“依我对您的了解,大洋彼岸,肯定有不少对您恨得咬牙切齿的敌人。”

    “唉,敌人?他们原本都是我的朋友啊。”齐朝暮叹声道。

    “朋友?”

    “年轻的时候,我第一次办文物案子。亲手铐了带了三年的徒弟。那小子把几颗北魏大佛头卖给了跨国走私贩子,换了两张去加拿大的机票。”齐朝暮自嘲着笑了笑,“怪我,我没带好他。”

    我吃惊地差点蹦起来:“还有人能在您眼皮子底下为非作歹......?”

    之前在海底墓,我只是露出几个微表情,就被师傅发现,暴露了所有心理活动。难道这世界上,还有人能瞒过齐朝暮的火眼金睛吗?

    “那时候我也太年轻了,阅历少,就很容易完全信任别人。”齐朝暮说,“这也是每个人最常见的软肋之一。毕竟,谁没有年轻的时候呢?”

    潮水推着我们的船一直往前走。深海区的浪头突然凶起来。我突然觉得桨杆在掌心发烫,像握着一截烧红的铁。

    “对了,”齐朝暮眨眨眼,“当年我留学国外,还认识一个很厉害的人。他能把《永乐大典》倒着背,结果他毕了业往纽黑文博物馆一钻——转头就把我们合写的论文改了作者序。”

    船尾猛地打横,他手腕一抖稳住平衡。

    远处有海鸟掠过船头,竟然惊起一溜儿银色飞鱼。银鳞划破暮色,像谁撒了把碎钻在天幕上,最终碎成千万片粼粼的往事。

    “当时,我抄起裁纸刀就要去找他算账,结果反被......一些能量,锁在地窖里三天三夜。”齐朝暮淡笑道,“等出来想通了。人呐,跟这浪里行船似的,目光放远才能走得远。死盯着近处的漩涡,反而要翻。”

    “打那以后,我看谁都像揣着本间谍证。我也曾经像你一样多疑。不信任周围任何人。”齐朝暮的话语被风吹散,“直到有天我爹把我薅到鼓楼戏园子,台上唱《锁麟囊》的程派青衣一开腔——水袖甩我脸上,我才醒过闷儿来。”

    齐朝暮哼道:

    “一霎时把七情俱已味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我只道铁富贵一生铸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尘。

    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叫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苦海回身。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平生第一次,我明白了跟另外一个人的心灵共鸣感觉。我没有经历过他的人生。但我能理解他的痛苦,理解他的潇洒,我能明白他的豁达,也能明白他的坚持。他在我心中不再是一个代号,而是一个真切可感的存在。

    “这个人,太可恶了。”我义愤填膺地说。

    “这个人,你倒也认识。”齐朝暮看着我的眼睛,说。

    “怎么可能?”我否认。

    “上一次在医院病房里。你问过我那张粉色明信片。还记得吗?”齐朝暮朝我眨眨眼。

    “哦......”我想起了,“那个给你寄明信片的润人?”

    “是啊,他最近又给我寄了一张。黑色明信片。”齐朝暮轻飘飘地说。

    “我可以听听内容吗?”我好奇。

    “早碎干净,扔海里了。”齐朝暮笑着说,“不过这一次,他是来找我求饶的。”

    “求饶?”

    “我不瞒你。他也跟你手里办的专案有关。”齐朝暮说。

    我重重一拍船舷,差点激动站起来:“师傅你说什么?”

    齐朝暮一字一句地说:“跨国走私文物,有下家,当然也有上家。我们这回要端的走私链,上家,就在大海那头。”

    “师傅,您意思是......”我犹豫着问,“我们已经把那个敌人......也就是您曾经的那个朋友,逼进绝境了?”

    “嗯。”齐朝暮淡淡地说,“但我这心里头,一点儿也不兴奋,反而很疲惫。”

    “你一开始就知道幕后人是谁吧。”我陈述。

    “没错。”师傅直接承认了,“别怪我自私。重启专案后,本来还是归你们西海管。但是你关望星师傅......他更能做到,更公平地处理问题。”

    “我理解。”我点点头,重复说我理解。

    您一直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可惜这世界上纯粹的坏人太多,好人就总会吃亏。

    暮色里传来归港渔船的汽笛声。齐朝暮摇摇头,“徒弟,这人生啊,也就像古董买卖。真货假货掺着来。但人情世故里,最忌讳的就是把谁看死了,毕竟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齐朝暮最后那句话随着海风飘进我的耳朵。

    “古董一眼能断真假,人一眼可看不出好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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