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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裴尧光的眸子涤荡起一抹水光,转瞬即逝:敢骗本督,就把你做成人彘!

    善哉,出家人不打诳语。

    下一刻,普定瞳孔骤然瑟缩,白皙的手臂上抬,水花乱溅迷人眼。

    他虽自幼练武,功力却不及裴尧光。

    裴尧光尚未拔刀,仅用二指锁住他的喉骨,暗紫镶金的斜襟微微一闪,倒映在普定的瞳孔,充斥着数道亮光。

    再动,立马要了你的小命!他嗓音压得极低,音色却分外厚重。

    还未等普定做出反抗,裴尧光粗粝的指腹往下一探。

    软绵而又扎手。

    把玩几番,仍无一丁点反应。

    普定又羞又愤,紧抿着唇瓣,他双拳紧握,太阳穴青筋凸起,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他刚年方十八,就这么被人轻薄,男人的自尊说没就没了。

    况且,他还是个和尚,是住持首席大弟子,此举实在有违清规戒律。

    普定内心煎熬得很,甚至萌生了想死的冲动。

    转念,他又想,不,自己不可以死!

    人身难得,佛法难闻,自尽是为出佛身血。

    是要堕阿鼻地狱的哪!

    他连忙在心中不停地念叨着佛号: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

    裴尧光噗嗤一声,心中升腾一丝爽感,眉尾斜飞入鬓中,眼眸在月色下氤氲着湿浊雾气。

    就一副邪魅狂狷的模样。

    哗啦,他蓦地将手抽离,将挽起的袖口抚平,暗自道:他果真没有撒谎。

    随即,这才离开了浴堂。

    惠如住持看到他独自从里头出来,长吁一口气,心中默念: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彼时,一道高大清瘦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众僧人小声嘀咕起来。

    普定竟然在里面!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人在里面那么久。

    一锦衣卫拉高嗓音道:安静!

    顷刻间,四下鸦雀无声。

    阿弥陀佛。惠如双手合十。

    裴尧光竖起剑指:敢问这间寮房是哪位法师的

    阿弥陀佛,是贫僧的。

    本督可否方便入内一探裴尧光似笑非笑。

    自是可以。只是他那句话说与不说意义不大。

    普定有些迟疑,缓缓走近,嘎吱一响,他推门而入。

    墙壁上装裱着一幅极乐世界三圣像,陈年卷轴微微泛黄。另一面墙壁悬着一幅字画,大写着阿弥陀佛四字。

    黑檀木桌上摆着一尊木质精雕地藏菩萨法像,还有些僧人常用经书器具。

    绿釉莲花博山炉里焚香袅袅,闻之令人心静神宁,疏解一日疲惫。

    普定扫视一眼四周,定了定神:大人,可有不妥

    是本督多虑,叨扰法师清净,告辞。

    普定神情一愣,他就这样作罢以为他还会再羞辱自己一番。

    他走至罗汉席上,小心躺下,眼睑半阖,怎料却被一把尖刀抵在喉结处,刀锋如同一条银蛇,寒气逼人。

    裴尧光精得很!

    方才他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

    他这样的人就喜欢出其不意。

    普定长眉弯如月牙,烛火将他侧影倒映在墙壁上,勾勒出一道温润清癯的轮廓。

    给我听好了,若不现身,我就一刀宰了他!裴尧光的眸底浮现一抹肃杀之气。

    普定呼吸一滞,心一横,死了正好!

    剑锋刺入,普定闷哼一声,汩汩鲜血涌出,宛如夜里盛开的彼岸花。

    延伸至他白皙光洁的粉颈下。

    方才在浴堂被他那般侮辱时,他就想死,只不过他身为出家人,知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尽与杀佛同罪。

    这下倒好,不用他亲自动手,倒成全了自己。

    下一瞬,裴尧光却将绣春刀收回了刀鞘,脸色一沉:算你走运!

    大人可是查得一清二楚,我寺绝无可能私藏朝廷命犯。

    到嘴的鸭子没了,裴尧光从未失策,今夜出勤空手而归,他定要主持送些银两犒劳弟兄们。

    惠如禅师命弟子将盘缠如数奉上。

    裴尧光瞄了眼普定的寮房:本督自然知晓,西山禅院与那朝廷命犯绝无瓜葛!他淡声道,主持放宽心,我等已了然于心。

    禅院终于得以宁静,惠如在僧人的搀扶下回了寮房,众僧散去,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好似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目送万人唾弃的锦衣卫离去后,普定揪着的心并未释然。

    回到寮房内,普定静坐在金色蒲团上。一旁火盆里的炭快要燃尽,蒙上了一层灰白。

    席上的白色棉被突然隆起,缓缓变高变长。

    一个脑袋从棉被里探出,那人墨发高束,将夜行衣褪去,一袭白色锦衫显露,月色清辉落于她的眉眼上,仿佛白纱掩目,宛如一尊妙法观音大士。

    此女竟会江湖失传已久的缩骨功!

    方才她一直藏于被窝内,连他都未曾察觉。

    白衫女子以黑巾半掩着脸,只显露山根以上。

    她缓缓靠近,普定这才看清,她那螓首蛾眉,如墨画刀裁一般,浑身透着姝艳清媚之感。

    媚而不俗。

    阿弥陀佛,女菩萨,现在安全了。

    白衫女子一屁|股坐在檀木椅上,两腿跨开,身子后倾。

    咝——她眉心一拧,神色平添几分妖娆,很难不让人心生怜爱。

    女菩萨,可是受了伤

    别开口女菩萨,闭口女菩萨,在下堂堂八尺男儿。他的口气带着一丝愠怒。

    普定凤眸微震,他竟是男人!

    即便他蒙着脸,可那双眉眼分外柔媚。

    媚骨天成。

    男子缓了缓起身,沉声道:多谢救命之恩,告辞!

    普定连忙伸手制止,指尖划过他雪白的袖口,如同奶沫子淌过指缝,丝滑,冰凉。

    施主,可还有容身之地

    镇抚司极有可能派人守在附近。

    男子沉吟片刻,如此,他若这样走了,岂不连累禅院上下,背负上窝藏罪犯的名头

    早晚得吃上牢饭。

    男子回眸,定定地打量着他:你一和尚对朝堂之事了解倒不少。

    他顿了顿:方才你没想过把我供出来那时他听到普定嗓子里发出吃痛地声音,他本想静观其变,伺机而动,好在那阉人及时收了手。

    善哉,贫僧赌的就是他不会真要了我这小命。普定单手作揖道。

    男子揣度起来,郁明帝如此崇尚佛教,那阉人怎敢轻易要了和尚的命!

    普定赌赢了。

    施主还是及时处理下伤口,以免伤及肺腑。

    呜咚一响,男子将剑放下,剑穗上的青玉镌刻了一个心字,底部别着长长的黛色流苏。

    他一把扒开衣襟,整个胳膊显露在外,鲜血将亵衣浸染了一大片。

    普定瞳孔一颤,没想到他背后的伤口这般深。

    肩胛骨处是一道狰狞可怖的伤口,隐约能见白骨。

    瞧着他身子骨也很精瘦,但紧实有力,习武之人大差不差。

    普定从药柜里取出一个白瓷罐:这是金创药,敷药时会有些疼痛,你且忍着。

    噗——

    瓶塞子被打开,普定缓缓将白色药末撒入他的伤口处。

    男子手臂青筋逼仄隆起,唇线绷直,眼眸半睁半阖,面容扭曲,仿佛有无数虫蚁在噬骨啃咬。

    汗渍顺势而下,淌过他如玉般旖旎凸起的冷白喉结。

    普定看他难受,用手扇了扇,这才令他缓解不少。

    男子将衣衫整理毕,门外突然一阵异响,他下意识地紧握剑柄。

    喵——喵——,原来是只猫。

    两人长吁一口气。

    普定小声道:那施主就睡这罗汉席上吧。

    话音刚落,普定坐于檀木椅子上,双臂环抱在胸前,眯起了眼。

    男子缓缓侧躺下来,一只手垂落于耳畔。

    馥郁的紫檀香充斥着整个鼻腔,整个罗汉席满是紫檀的气息,比普定身上的檀香气还要浓烈。

    椅子冰凉,要不师傅也睡这

    普定眼眸半睁:无妨,施主你好生静养。

    男子神色不悦:真是墨迹,你一个大男人害什么臊!

    何况你我同为男子。

    普定想着,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于是他窸窸窣窣地上了罗汉席。

    两人分头而睡,但床榻较窄,两人身躯挨得很近。

    那弥漫在男子周身的紫檀香由冷意变为了暖香。

    只是,男子依旧半掩着面庞。

    和尚,你法名是什么

    普定。

    言罢,室内寂静无声。

    普定不会去问他的名字,他很识趣,知晓他身份特殊。

    待明日方便后,贫僧会护送你离开本寺。

    男子道:不必劳烦师傅,在下心中自有打算。

    那施主自己看着来。

    良久,一道沉重的呼吸声响起。

    男子睡得比普定浅些,但也是一觉到天明。

    卯初,晨朝鸣板,僧众起床盥漱,普定醒来时,男子已没了踪影。

    此刻正是早课时辰,大雄宝殿梵音不绝于耳,殿内弥漫着淡淡檀香。

    僧人们先后齐诵《楞严咒》、《大悲咒》、十小咒和《心经》。

    日日如此。

    早课结束时,普定独自跪在莲花蒲团上,双手合十,诚心忏悔。

    弟子普定,昨夜破戒犯下色戒,虽非个人原因造成,弟子难逃其咎,恳请佛祖莫要怪罪!

    他在释迦牟尼佛金身佛像前虔诚忏悔,又是磕头拜忏,又是诵持佛号。

    整整一副犯下弥天大错的吃瘪样。

    一整套流程下来,他又向佛祖默祷,保佑白衫男子平安顺遂,无灾无难。护佑佛寺香火不绝,长盛不衰。

    普定不知,裴尧光已经对他的隐疾有了足够的兴趣,他想知道普定是先天的还是后天导致。

    两者区别极大。

    裴尧光派心腹李青调查他的背景和经历。

    一听他竟然是安国府世子,继而又命人继续打探。

    很快有了风声。

    他花了八十文银钱,从安国府的杂役工那打听而来。

    普定本名安怀生,被石头砸伤命根。

    郎中断言他这辈子没法抬头做男人了。

    出家是他最好的归宿,同时也因悲悯世间杀戮过重,这才一心向佛。

    一心向佛这四字异常刺耳,裴尧光冷嗤:你看那秃驴是真的心中有佛他看向李青。

    李青追随他已久,通晓他性情,哪敢接这话茬,只好装傻不懂。

    即便那和尚不行,可他分明感受到,触碰时是极其得滚烫!

    就像把手伸进了冒烟的铁砂锅里。

    有意思。裴尧光嘴角微抬:留意下那和尚的动静,行程活动这些。

    深夜,一阵风刮起,一棵香樟树抖了三抖。

    女子身着藕粉缎袄,脸以粉纱半掩,她匍匐在树干上,手里攥着一根粉玉笛。

    她凝神望着趴在树丛另一处的男子,幽幽地道:公子最近很是担心你,焚心。

    焚心是他的代号。

    焚心低声开口:公子的话你别深信,我已经对身边的任何人都不信任了。

    包括我

    嗯,任何人!

    敕语的神色闪过一抹惆怅,转瞬又恢复常态。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焚心摇摇头,冷咧地笑了笑:不知道。

    可你这样在外头奔波,终究行不通的。她的下颌贴在粉嫩的手背上,一眼不眨地望着他。

    他们这种杀手,随时都能悄无声息地送了命。

    不用管我,我们这种人,不能对人掺杂一丝情感。

    要像蛇一样冰凉,快准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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