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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姜仪景分别向两个人报备自己接下来几天可能会有的安排——黄枝晓听说她作为本地人,很多地方竟都没有去过,便一定要载着她全城游玩。

    她跟游迹星不止是报备,确切的说是分享,她一说是跟高中同学出去玩,自然而然就互相引申了很多高中时候的事情,她都没有故意要引出话题,他们是不约而同地想要把对方拉进生命的每一处。

    跟林姝兰就完全言简意赅,只说要和同学出去玩。

    林姝兰还记得黄枝晓是之前载过她一周的同学,并没有多说什么,反而主动拿出一瓶化妆品给姜仪景,嘱咐她:“出去玩还是稍稍打扮一下,喏,我买来还没用过的,给你用了。

    ”姜仪景查看瓶身上的小字,是素颜霜。

    她递回去:“不用了妈,我有粉底液。

    ”“你那粉底液太厚了,没这个自然。

    ”眼看又要争起来了,姜仪景心下暗暗想,下一句,就不要推脱了。

    林姝兰却意外地没再坚持要说服她接受,收起素颜霜,嘀咕道:“我都舍不得用的好东西,给你用还不识好。

    ”姜仪景听这话没什么起伏,默默地往脸上拍粉底。

    到楼下与黄枝晓汇合,她才问了句:“我粉底的色号很不自然吗?”“没有哇,”黄枝晓细细打量她的脸,“很自然啊,跟你肤色融合得很好,完全看不出妆感诶。

    ”这才对了嘛,这才是她这个年龄段的审美。

    林姝兰觉得不好,只是审美差异,并不是她不好。

    一定是这样。

    年关将至,姜成民才从外地匆匆赶回家团聚。

    这些天姜仪景下午出门,晚上才回家,自然是没有第一时间见到他的面。

    她面对姜成民,陌生的局促更加明显,与林姝兰好歹会有争吵,而爸爸完全是客套。

    “爸,您回来了?”姜仪景一边打开鞋柜,一边朝客厅那边说话。

    回应她的是震天响的视频声音。

    而卫生间传出刷子在鞋面摩擦的响动。

    林姝兰一边刷一边抱怨道:“不知道你这个鞋是怎么在穿,跟草鞋似的,别人看见还以为你从哪个垃圾站里刨出来的。

    ”姜成民悠哉悠哉地回答:“谁会没事盯着别人脚看啊。

    ”“就你盯不着,脏兮兮的看着不邋里邋遢的,”这话明明应该是嫌恶,可语气里丝毫没有这种感觉,林姝兰接着说,“等会儿去接你家少爷,你就穿去年买的那双啊,给你拿出来了,放在鞋柜里的,这双光是刷刷表面也不行,得洗洗了。

    ”姜仪景扶着鞋柜门,原本是她放置的那个空位已经被塞上了别的鞋,她依次打开了其余柜子,也全都是满的,没有一点儿可以腾地儿的空间。

    她只好把鞋整整齐齐地摆在墙角处,反复确认了不挡道。

    走到客厅,她重新又打了一遍招呼:“爸,您回来了。

    ”姜成民这才从视频中抽出心思,刚发现她回来了似的说:“哟,大小姐回来了,去哪儿玩了?”“城东新建成的音乐公园,挺多人的。

    ”“这才对了嘛,就该出去和以前同学聚聚,以前你放假就在家躺着,出去玩多好。

    ”姜成民划到下一个视频,刺耳的大笑声充斥三室两厅。

    姜仪景轻轻“嗯”了声,径直钻进自己房间。

    林姝兰把鞋晾在阳台,就催着要出门去接还在上晚自习的姜逸清。

    让人烦扰的夸张大笑声戛然而止,紧接着饱含嫌恶的声音在喊:“姜仪景,你的鞋为什么不放在鞋柜里?摆在外面碍着进进出出,多弯下腰捡一下会怎样?”姜仪景下意识浑身一颤,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捏了一把,紧张到声音都在飘:“鞋柜里放不下了。

    ”她一边回话,一边赶紧走出房间。

    “就知道找借口,”林姝兰打开柜门,语气有质疑,一看里面真的没有空位,仍继续数落她,“放不下不知道挪一下,平白无故就给你留个空位置,吃饭知不知道嚼?”“没地方可挪了……”她去捡起东倒西歪的鞋,站在旁边等林姝兰翻箱倒柜。

    翻遍所有柜子,果真挪不出空位,林姝兰一言不发地关上所有柜门,姜成民在门外催促:“快走啊,刚刚不是还着急得很,说赶不上下课时间了吗?”林姝兰丢下一句“那你就放外边吧”便用力合上门。

    姜仪景随着关门的巨大声音剧烈抖动,用力呼吸一大口,才面无表情地蹲下,重新整齐地把鞋摆放在那个角落。

    一道房门之隔,客厅里其乐融融,姜仪景恍惚间觉得,这个家正经来说该是三口之家,照顾家里事务的妈妈、成绩优异的儿子、和外出打拼的爸爸,他们难得三人聚在一起,有很多亲情要维系。

    而她,只是缩在一旁观摩家庭美满的寄宿者。

    他们商量到小年那天请客的事。

    来往密切的几个亲戚,每年都会轮流请吃饭,今年小年轮到他们了。

    姜仪景听着他们精打细算,烦躁涌上心头。

    她从不对节日抱有期待,任何节日对她来说都只是日历上普通的日期而已,没什么特殊含义。

    尤其是寓意团圆的节日,她不仅不期待,反而抗拒。

    她没有团圆过,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她永远都是偷听别人团圆的局外人。

    游迹星分享完自己这一天的经历和感想,渐渐发觉她兴致不高,他大概能猜到理由,便尽力谈及他觉得高兴的事,以此来感染她的情绪。

    他把之后几天的安排全部告诉她,很忙碌的行程,跟她说话的时间寥寥可数。

    姜仪景淡淡回复:「我知道啦,那你忙的时候,我可以给你发消息吗?会打扰你吗?」游迹星:「当然要发!全都要发给我!」姜仪景:「可是你有时间看吗?」游迹星:「我有空闲了就看好不好?去拜访亲戚、和朋友玩的时候一直看手机肯定不太好,我如果很久之后再回你会不会不高兴?」姜仪景:「不会啊,攒很多消息一条一条引用的话,我感觉分享欲也不会过期,那我也同样会喜欢你的。

    」游迹星:「啊啊啊我也喜欢你呀乖乖!我肯定会一条不落地统统回复的!」姜仪景感觉很无力很疲倦,却仍不耽误因为男朋友而产生幸福感,这两种矛盾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呈现在她脸上就是精疲力尽的满脸幸福。

    游迹星像是在她身上装监控了,触手可及的距离能感知到她的情绪也算正常,可隔着屏幕打字他也很敏锐:「那你不要不高兴了好不好?我感觉你现在很不高兴。

    」姜仪景:「不是因为你呀」游迹星:「我知道呀,我们如此互相喜欢,怎么可能是我让你不高兴!」游迹星这才问她:「乖乖你是又被说了,而不高兴吗?」姜仪景:「不是,这几天我很少待在家,所以还算和睦共处。

    」毕竟不用那瓶素颜霜和没有收纳进柜子里的鞋,也只是那样轻巧地揭过去,已经算是很缓和了。

    游迹星:「那是因为什么呀?玩累了?」姜仪景在输入框里打字又删掉,不知道该如何跟他描述,他一定会匪夷所思难以理解。

    她在家里努力当个透明人,在饭桌上不可以连续两次夹同一盘菜,在房间里不敢发出声响,不敢多喝水,不敢在卫生间待太久。

    这些他都无法理解的,甚至会觉得她小题大做吧?她忽然又有点愧疚,他之前说过的话一句不差萦绕心头,明明他都妥帖地说过那么多让她安心的话了,她当时也无比信任他,可现在她仍在顾虑,仍然不相信他,她觉得辜负了他从而很内疚。

    她没有改变,她还是无法控制地把事情想得很糟糕,那些糟糕也总是分毫不差地砸在她头上,日积月累的教训便不得不使她畏惧。

    这种恐惧并不是三言两语、一朝一夕就能消除殆尽的。

    但是有时可以当它不存在。

    比如说,脱离让她恐惧的环境,置身在温暖柔和之地,她整个人也会变柔软平和。

    她没有恒常概念,认为触摸不到、看不到、感觉不到的,那就不复存在。

    这种概念好坏参半:好在她感觉幸福时,糟糕的经历会被她遗忘得一干二净,而相反,她一旦感觉糟糕变坏,开心幸福统统变得飘渺。

    所以此刻她产生怀疑,因为她现在远离了能给予她安定的支撑,恐惧不安却近在咫尺。

    要是能马上见到他就好了,恐惧会远离,不安也会消失。

    游迹星就在这时拨来视频,她想也没想,立刻坐起身来接通,他阳光灿烂的笑脸出现在她的屏幕,空荡荡的某处顿时也被塞满。

    她与他一起笑着,悄声说:“我现在已经开心了,因为见到你了。

    ”因为见到你了,得到了你的回应,我的阴霾才被驱散,归还我万里无云的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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