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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原本正打量出神的圣人,这才醒过神,谁知他竟是抬手轻摆:“好了,你退下吧。”

    谢灵瑜闻言,即便神色收敛的再好,眼底依旧流出错愕。

    这殿内站着的其他人,更是如此。

    众人也想不明白,为何圣人明明将人都宣到跟前了,居然一句话都未。

    如果说方才未能第一个宣萧晏行,倒也好解释,最后一个宣也算是看重了。但是宣而不问,这又是为何呢。

    一时间,谁也猜不透圣人心思,便是连这状元郎最后的人选,也没人敢猜测了。

    好在最后的‘唱第’仪式,很快便到来。

    所有人肃穆站于大殿之上,礼部尚书亲自捧着盖着御印的卷轴,开始宣布本次殿试的最终结果。

    “嘉明十五年,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随着这句话说完,所有人呼吸都轻了几分,因为接下来便是宣布状元。

    “第一甲第一名,萧晏行,赐进士及第。”

    “第一甲第一名,萧晏行,赐进士及第。”

    “第一甲第一名,萧晏行,赐进士及第。”

    随着礼部尚书连唱三遍,状元之位花落萧晏行。

    此时鸿胪寺官员上前,引萧晏行出列,跪在第一排正中央。

    随后礼部尚书再次宣读榜眼,乃是一名叫赵璋的举子,他会试名次乃是第五,未曾想自己竟被点为榜眼,一时间也流露出欣喜之色。

    随后他同样被引出跪在了萧晏行的左侧边。

    “第一甲第三名,裴靖安,赐进士及第。”

    谢灵瑜面无表情的听着这个名次,心底没有一丝波澜,果然如前世那般,裴靖安再次成为了探花郎。

    只不过这次萧晏行成为了状元,他这个探花可不会再独享所有目光了。

    接下来的二甲和三甲,都是只宣读了第一名的名字,并且未被引出列。

    待宣读结束之后,便是萧晏行作为状元带领所有人向圣人谢恩。

    圣人在殿试尘埃落定之后,似乎也心情颇好,抬手道:“众卿平身吧。”

    众人这才浩浩荡荡再次站起身,只是唯有第一排中间之人,一直跪在地上,未与其他人一般站起来。

    谢灵瑜望着依旧跪着的萧晏行,突然额角猛烈跳跃,她似乎发现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应该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她一直未能想起来的事情。

    为何前世萧晏行有着同样的才华,未能在会试之中崭露头角。

    还有在他赴长安时,刺杀他的人究竟是为何而来,毕竟他只是一个入长安赶考的普通举子而已,除非这个举子身上藏着什么不普通的秘密。

    “萧卿,是有何事吗?”圣人垂眸看着面前的少年郎,似乎并不意外。

    此刻萧晏行以头叩地,清冷的声音遽然拔高,他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大殿:“回圣人,臣下要状告江南道官员贪腐成风,相互包庇,致使去岁江南道河堤松垮,造成江南道洪涝成灾,黎明百姓流离失所,民怨沸腾。”

    此言一出,整个太极殿内竟鸦雀无声。

    谁能敢想到,在如此重要的殿试之后,圣人钦点的状元郎,居然当庭告御状。

    圣人原本还露出微笑的神色,早已经凝结成了冰冷,他低头看着面前跪着的年轻人:“江南道官员成千,你要告何人,你有证据吗?”

    “我有。”

    一声掷地有声的回答,彻底让太极殿沸腾。

    “江南道湖州刺史王源书,嘉明十三年贪污朝廷所拨治河银钱……”

    跪在地上的年轻人,竟开始一句句背出他所指认的贪官污吏,他清冷的声线一点点传入所有人的耳畔,让为官着震惊惶恐,让同考者惊讶钦佩。

    嘉明十五年,殿试唱第,圣人钦点状元萧晏行,当庭告御状,朝野震惊。

    史称‘状元御案’。

    *

    伴随着滚滚春雷,滂沱大雨从天而降,天地之间如同被蒙上一层朦胧的轻纱,压根看不清楚原本的面目,所及之处,皆是雾蒙蒙一片。

    明明清晨之时,还是那般春光明媚,转眼间便下着这般大的雨。

    “殿下,”一个极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谢灵瑜转身望向对方,轻声说道:“雨太大了,本王想待雨停再离开。”

    “奴婢不敢催促殿下,只是瞧殿下一直站在窗外,雨急风大,殿下身上都沾染了不少雨水,奴婢是怕殿下受凉,”小内侍赶紧解释。

    谢灵瑜望着窗外雾蒙蒙的一片,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的内侍常服,确实被雨水打湿了。

    可是她一点都不在意,脑海中响起的依旧是上午所发生之事。

    萧晏行当庭告了御状,不仅引得圣人震怒,更是朝野震惊。

    自然作为仁政治国的嘉明帝,自然不会对这样的状告弃之不理,他当庭受理了此案,并表示定会一查到底,绝不允许任何一个蛀虫坑害百姓。

    若是这般,自然是皆大欢喜。

    可是在圣人说完这番话后,便看向萧晏行,声音冷而硬:“你乃是朕所钦点状元郎,一心为黎明百姓请福,确实有为臣之本,为臣之道,朕心甚慰。”

    站在身侧的谢灵瑜,听闻此言,不仅没有心中松动,还越发被提紧。

    “但你搅乱殿试,无视君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朕罚你受四十廷杖,你可有怨言?”

    萧晏行始终叩头在地,但他声音清润朗艳:“无怨。”

    “行了,去换状元服把,待游街归来,再行四十廷杖。”

    圣人说完,直接挥了挥手。

    只是圣人这一番话,又让众人迷惑了,一般来说廷杖四十,要真遇上宫内那些黑了心肝的内侍,不死也是残废了。

    不管哪朝哪代官员都不得有身疾,一旦残废,就意味着自己的官场之路也到了头。

    圣人这四十廷杖罚的不可谓不重啊。

    但却又让他先去游街,再回来受刑,这到底是想网开一面,还是不想呢。

    就在谢灵瑜脑海中依旧还在回忆,先前大殿中的事情时,突然她竟是听到了远远有重物落地的脆响声,远远传来,显得格外悠远。

    谢灵瑜立即朝着偏殿门外看去,她低声问:“何人在觐见圣人?”

    小内侍垂着头,他本不该回答的,但是他瞧着眼前这位小殿下,身上穿着与自己同样的内侍常服,连方才大总管都说,圣人实在是宠爱这位小殿下,居然让她假扮内侍,混进了殿试之中。

    可见圣人确实是宠爱小殿下吧。

    思来想去,小内侍还是一咬牙决定卖一个好给这位小殿下,他声音压的极低:“是齐王殿下。”

    二皇子?

    谢灵瑜有些惊讶,随后她突然想到一件事,那就是前世二皇子好像就是因为贪污案被牵扯,从而被圣人所厌弃。

    只是那个案子是在几年后,而不是今年。

    该不会这次萧晏行所说的江南道贪污一事,就是跟二皇子有牵扯吧。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声音消失了,谢灵瑜抬脚正要出门,就瞧见二皇子匆匆而出,只是他走了几步,突然顿住脚,往身后看了一眼。

    谢灵瑜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处,竟是圣人身边的内侍大总管田则忠。

    田则忠并未看着二皇子,但是他站在殿门口,突然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这一幕,看似二皇子是在回望圣人所在之地,与田则忠并无关系。

    可是谢灵瑜轻蹙着眉宇,只觉得有些地方实在奇怪。

    但二皇子的身影很快匆匆离开,消失在大殿内。

    过了不知多久,谢灵瑜终于瞥见了一行身影,在雨幕之中匆匆而来。

    她定睛看去,瞧着为首那道红色身影,是萧晏行。

    他身上穿着的是御赐的状元服,他是回来受刑的。

    在雨幕之中,萧晏行轻轻抬眸,朝着她所在的方向看去,但谢灵瑜却退后一步,将自己藏在殿内,未让他看见自己。

    说实话,如今她对萧晏行的心情也是格外复杂。

    他谋划此事,绝非一朝一夕间。

    谢灵瑜以为他们之间,总该有些信任。

    未曾想,她竟是从未了解过他。

    好一个当庭告御状的状元萧晏行。

    第32章

    当真是疯的厉害。

    第三十二章

    两仪殿乃是皇上接见朝中肱骨之臣和宗室散亲的地方,

    属内朝之中,不像先前的太极殿那般隆重严肃。

    大雨湍急而下,顺着廊上飞檐垂挂而下,

    犹如天然织成的雨珠水幕帘,

    漂亮而清透,在空气中蒸腾起巨大的水雾,将远远近近的宫殿都遮掩成朦朦胧胧的一片。

    萧晏行来时手持油纸伞,原本身边的小内侍是要替他打伞,却被他一句戴罪之身推拒了。

    如今他重新来到殿前,

    恭敬站在殿外。

    “罪臣萧晏行前来领廷杖,还请向圣人通禀。”

    跟在他身边的小内侍立马应了声,随后躬身进了殿内,

    他脚上的水渍在殿内的金砖上落下一片一片印迹。

    谢灵瑜站在偏殿内,眼看着一个浑身淋湿了大半的小内侍,从殿外一路疾步入内。

    显然是方才领着萧晏行到两仪殿的内侍。

    她依旧站在门口,

    并未走出去,

    过了好一会儿,小内侍重新走了出来,跟着出来的还有另外一个穿着内监服侍的人,看着身份更高些。

    “这是要去行刑了吗?”谢灵瑜突然自言自语了声。

    一直守在她身侧小内侍,

    低声道:“许是如此吧。”

    谢灵瑜扭头看着身边的小内侍,饶有兴趣问道:“倒是忘了问你的名字?”

    “奴婢贱名李朝恩,

    不敢污了殿下耳朵,”小内侍躬身回道。

    谢灵瑜反倒有些惊讶:“倒是好名字。”

    小内侍脸上扬着笑意:“谢殿下夸赞,也不枉费奴婢叫了这个名字。”

    宫里的小内侍实在是够机灵,

    他们也是最知道谁才是受圣人宠爱,被圣人看重的。

    好比眼前这位殿下,

    只怕比后宫的公主,在圣人心目中的份量都要重些。

    因此能来伺候小殿下,对他们而言,那也是福分。

    “方才出去的那位内侍是谁?”谢灵瑜似是闲聊,淡淡问道。

    李朝恩说:“那是圣人身边得用的何公公。”

    谢灵瑜自然认识那个内侍是何安,乃是圣人身边的另一位大内侍,与田则忠两人分庭抗礼。

    想到方才二皇子和田则忠颇为隐秘的交流,谢灵瑜倒是觉得,若是行刑由何公公监督,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最起码还能对他手下留情。

    “这位何公公我听闻为人颇为和善,”谢灵瑜淡然问道。

    李朝恩赶紧点头:“殿下听得不错,何公公一直对我们这些小内侍都颇为照顾,性子实在是好。”

    “说起来他与田公公都与奴婢是同乡,”李朝恩有意讨好谢灵瑜,不由多说了两句。

    谢灵瑜猛地转头看向他:“你说什么?”

    李朝恩被她突变的神色也弄的有些不知所措,竟被吓得一下跪在地上:“殿下恕罪,是奴婢多嘴了。”

    “你把方才那句话再说一遍,”谢灵瑜微弯腰,盯着他的眼睛。

    李朝恩低声说:“奴婢说何公公与田公公乃是同乡,此事是奴婢妄议,还请殿下恕罪。”

    谢灵瑜脸上露出淡淡笑意:“本王并非责备你,只是有些好奇,先前好像并未听人说过此事而已。”

    “此事确实不为人道,只是奴婢也出身怀州,这才略通一二。何公公本是怀州人士,只是年少时离了怀州,这才不为人知。”

    李朝恩小声说道。

    谢灵瑜垂眸,打量着眼前的小内侍,心底一片冷肃,一个小内侍不仅主动向她投好,竟还将这样重要的事情告诉她了。

    “既是同乡的话,两位公公之间岂不是应该惺惺相惜,”谢灵瑜声音不急不缓,直到她轻声说:“但我听闻似乎并非如此。”

    李朝恩依旧跪在地上:“殿下,眼见未必为实,耳听也未必是虚。”

    谢灵瑜此刻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你是在教导本王吗?”她居高临下望着对方,声音听起来如同在冷冰泉里浸润过,每一个字都透着森森寒气。

    跪在地上的李朝恩也不知为何,这位小殿下居然突然翻脸。

    他立马摇头:“奴婢不敢,是奴婢妄言。”

    说着,他竟伸手要扇自己的脸,不想谢灵瑜眼疾手快,直接拽住他的手掌,低声说道:“这里是两仪殿,你是圣人身边的内侍,你这般自轻,旁人会觉得本王未将圣人放在眼中。”

    李朝恩立马停了下来。

    谁知谢灵瑜伸手将他轻轻扶了起来,边扶边笑着望着他:“不过你今日对本王说的这些,本王都会记在心底。”

    显然这是承了小内侍的情。

    李朝恩原本确实是存着自己的心思,只是他本以为这位小殿下看起来似乎有些天真,毕竟之前她来两仪殿拜见陛下时,李朝恩曾经在圣人身边伺候。

    故而他才会觉得,这位殿下是容易被人拿捏的性子。

    可是没想到他说了这些话后,她竟陡然变了脸,压根让他揣摩不到她的想法。

    是以李朝恩才发现是自己太过傲慢,竟觉得这样一位殿下,会被自己轻易拿住。

    谢灵瑜此刻也在心底,琢磨李朝恩对自己说的这番话用意。

    他一个内侍,不可能无缘无故告诉她,两个大内监之间的秘闻,至于这个秘密的真实度,谢灵瑜却是相信。

    其实不管什么事情,都有传承。

    好比瓷器,越窑的青瓷邢窑的白瓷,这些地方传承瓷器技术,乃是经过几十年上百年的沉淀积累,形成了一方的特色。

    而说来也好笑,内侍竟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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