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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名为端午,是因为在端午那日出生。

    可后来我才知道,我名为端午,是因为爹娘要在端午这一日捆了我去召回我那外甥死去的冤魂。

    前一世,我满心欢喜地穿上阿娘缝制的新衣,却被五花大绑成肉粽投入河中。

    我被河水淹没之前,分明看到爹娘脸上明晃晃的笑意和手里沉甸甸的银子。

    没曾想,再睁眼时,我回到了端午前几日……

    1

    翠花啊,趁着端午要来了,爹娘想给你改个名字哩!

    我刚刚拿起的筷子顿了顿。

    上一世,爹娘提起这事,我是又惊又喜。

    翠花这名字,实在是土气得很,光是我们村就有三个翠花。

    每每伙伴们把我们聚在一起,都要调笑很久。

    我可羡慕阿姐的名字了:方玉春。多好听呀!

    以前我向爹娘提起改名的事,他们总会说:你阿姐那名字是大师算的嘞,说是这名字好,以后能嫁个好人家!

    的确,我阿姐改名以后,嫁了个好人家,是当地有名的富商。

    我放下筷子,眼睛直直的盯着爹娘。

    怎么突然说要给我改名字了又是哪位大师算的吗

    爹娘不敢看我,只笑着为我夹菜。

    是呀,是你阿姐,专门找了个大师,你还记得吧,你和你阿姐都是在端午出生的,不过是她比你早上那么三年,也是巧了。

    阿娘为我夹了块鸡肉,上面沾满了葱花,大师说了,你就改名叫端午,是个好兆头。

    村里的娃娃,大都不挑食,虽说这年月不缺吃穿,但粮食总是珍贵的。

    可我对葱花实在不能忍受,一吃就会浑身长疹子。

    我笑着把连带着那块肉的米饭也夹回给阿娘,在阿娘张嘴要骂我之前开了口。

    阿娘,爱吃葱花的是阿姐,您是不是又忘啦。

    阿娘脸色极快的变了两变,尴尬的收回手,摸了摸头上的发簪。

    那簪子我记得,是阿姐前两日来送给阿娘的。

    很素,还是个木簪。

    爹在一旁打圆场,你阿姐自从嫁了人,就很少回家了,你阿娘看着你,也免不了想到你阿姐,你就多体谅她些。

    我忍了又忍,始终想不明白。

    要说是重男轻女,可我和阿姐明明都是姑娘。

    然而但凡和阿姐掺和在一起,我就必然要受委屈。

    小时候的新衣,阿娘总是先紧着阿姐,他们会带阿姐去镇子上的布店,让阿姐选出最喜欢的布料,无论贵贱,阿姐想要,他们就买了。

    等给阿姐做完衣裳,留给我的,有时只剩下个手绢,有时连根丝线都没有,我只能穿阿姐不要的衣裳。

    吃的就更不必说,若非是阿姐不在,今晚这块鸡肉也到不了我的碗里。

    爹娘从来记不住我的喜好,却能把阿姐从小到大的每一件事都如数家珍的和外人说起。

    我还记得,小时候,阿姐要跟我闹着玩,非把我带到山林里,她看着我掉进猎人的陷阱,笑的前仰后合。

    翠花,你怎么这么笨呢!

    要不是后来宋大叔上山察看是否有猎物掉入陷阱,我就死在那里也未可知。

    陷阱里的尖刺扎破了我的皮肤,从此以后,我的脸上,便留了疤。

    可父母不让我对阿姐怎样,我抡起来的棍子最终只是落在了我自己的身上。

    那一回,我跪在院子里,三日不能起身。

    我想着想着就笑出了声,我拼命抑制着眼泪,看向爹娘。

    爹,娘,你们为什么就这么偏心呢即使阿姐要我去死,你们也能眼都不眨一下的把我送出去是吗

    2

    爹娘一听,脸色变得很不自在,为了掩饰这一点,爹立时就发了怒。

    你这是什么意思谁允许你这么跟爹娘说话!

    阿爹狠狠地拍了一下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们这不是在和你商量,这名字,你不改也得改!

    我又一次被关进了柴房。

    我是很怕黑的,以往,我被关进这里,就会哭着叫喊,告诉爹娘和阿姐:我错了,快把我放出去吧!

    可这一回,我看着漆黑的柴房,却觉得这些黑暗远不如亲人的狠绝来的令人绝望。

    我不再对我的爹娘抱什么希望了,在他们眼里,我还不如阿姐的一根头发。

    翠花,翠花,你怎么样

    我抬眼望去,柴房顶上有处缝隙,透出来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

    是柱子。

    柱子是宋大叔的孩子。

    那段时间,我被勒令在家中反省,好久之后才听说宋大叔因为上山打猎被猎物咬死了。

    柱子成了孤儿,一个人住在半山腰上。

    宋大叔对我有恩,为了报答,我常带些东西去看柱子。

    这一来二去的,我和柱子,就成了好朋友。

    柱子把我救出去,递给我一个饼,我本来早就来了,只是远远地就听见你家里有争吵的声音,就一直没敢过来,你怎么样,他们又打你了吗

    我摇摇头,啃着那张已经凉透了的饼子。

    柱子,你带我走吧,你家住在山上,我爹娘不敢上山去找我的。

    山上有猛虎,除了柱子,没人胆子那么大敢进山,当然,我也是敢的。

    柱子一愣,扭开的水壶就那么停在半空,一直也没递给我。

    我叹口气,是我太唐突了,那种在水中窒息的感觉到现在依然包裹着我,我实在是糊涂了。

    柱子和我一样,也不过是十五岁而已,指望他来保护我,恐怕是不成的。

    不行就算了,我……

    柱子连连摆手,不是的不是的,我自然不会拒绝你,只是,这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利呀!

    我冷笑了一下,站起身,命都快没了,还要名声做什么。

    我猜的不错,我爹娘确实不敢进山来找我。

    可我忘了,我阿姐嫁给了有钱人,只要她愿意花钱,有的是人为她卖命。

    我看着柱子身上深一道浅一道的伤痕,下定了决心。

    一直躲着不是办法,我们得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所有的根源,自然来自我的阿姐。

    进了城,柱子凭借着自己的好身手,成了袁府护卫。

    而我,为了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决定主动出击。

    这一天,我在街上买菜,就听见敲锣打鼓的喜庆声。

    你们知道吗那袁家公子又纳妾啦!

    哟,这是第五个了吧,这袁家公子吃得消吗

    害,这还不是为了要个儿子吗!这有钱人最怕没人传宗接代了!

    我掂了掂手里的菜,轻快的结了账,回家去了。

    柱子晚上回来,跟我说着今天袁家发生的事。

    你那个阿姐,今天被她婆母罚了,大庭广众之下,被罚跪在院子里,我看着,她这回真是丢死人了。

    我笑了笑,具体说说

    还不是因为新进门的那个小妾,听说袁公子看上她就是因为她那张脸蛋,可今天,你阿姐一杯热茶就泼到了人家脸上,在场的人都没反应过来。

    我皱眉,那姑娘没事儿吧,要紧吗

    没事儿,你提前嘱咐过不是,只是看着吓人,没什么事儿。

    委屈这姑娘了。

    3

    第二日,我穿着平日里不曾穿过的艳丽衣裳进了袁家的门。

    阿姐一看见我,拿起手边的茶盏就向我砸过来。

    你这小蹄子,叫我好找,今天竟自己送上门了!

    我闪身躲过,笑着坐在一旁。

    阿姐可真是,我好不容易来一次,你就这么招待我呀。

    阿姐仿佛才想起,在外人眼里,她是个孝敬长辈,关爱幼小的面孔。

    我还记得,每当她带着袁家公子回来时,对我可都是一副慈爱姐姐的模样呢。

    阿姐深深吸了口气,理了理自己的衣衫,我看错人了,原来是翠花来了。

    她亲昵的上前挽住我的胳膊,一边吩咐下人,去准备些吃食来。

    待人都走后,她的笑容便敛了下去。

    我听说你跟爹娘顶嘴,还和一个毛头小子私奔了,是吗

    那阿姐能不能告诉我,爹娘怎么突然要给我改名字,阿姐和他们说什么了

    阿姐冷冷的盯着我,我和爹娘说什么与你无关,不过你要知道,虽然你人不在,可你的名字,爹娘已经跟里正说了,如今族谱上,你的名字就叫端午。

    我握紧了拳头。

    端午这名字,就好像我那段痛苦回忆的闸口,一旦提起,我就无法控制自己。

    我也死死盯着阿姐,我的命运,不是你说改个名字就会变的,是生是死,都得我说了算。

    阿姐看着我青筋暴起的样子,掩口笑了起来。

    翠花,你总是这么天真,从小到大,你有一次斗得过我吗不只是你的名字,就连你的性命,那也是我想拿就能拿走的。

    下人端着食物陆陆续续的上来,阿姐抓住我的手腕,附在我耳边,我劝你听话些,现在就回家和爹娘认错,然后好好待在家里,以后有用的着你的地方,我也会温柔些。

    她狠狠掐住我的手腕,划出一道道红痕,如若不然,我保证你会死的很难看。

    我也笑了。

    威胁我可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怕什么呢。

    阿姐,明日就是端午了,你本来要做的事,还做得成吗

    阿姐惊异的瞪大了眼,你怎么……

    她话锋一转,怎么做不成,这不是还没到端午吗

    说着,她便向周围使了个眼色。

    我用力掰开她钳制着我的手。

    阿姐,你以为,我会没有准备的来找你吗

    你妹妹我来这儿,却不见出去,就没人会怀疑吗我这身衣服也不是白穿的。

    况且,如果我今天真在这儿出了什么事儿,立马就会有人把你用药杀死袁家子嗣的证据四处散播,你信不信

    阿姐怒极反笑,好你个翠花,阿姐从前还小瞧你了!

    我甩开阿姐唤来的尾巴,换了条路,跟着阿姐找到了那所谓大师的住所。

    大师,如今此事儿暂时不成了,可有什么别的法子能为我化解灾厄吗

    明日如若不成,那就只能等到明年端午了呀!

    明年那不成!我不能再等下去了!我要是再怀不了孕,婆母一定会让相公把我扫地出门的!

    大师朝外看了看,正好和我的眼神对上。

    他连忙转移了视线,咳,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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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我回了家,柱子已经做好了饭在等我了。

    他拉过我的手,一边为我上药,一边埋怨道:你怎么这么贸然的就去找她了,要是她真不管不顾扣了你,你又能怎么样呢

    我笑着安抚他,那是我阿姐嘛,我对她还是有些了解的。只有我去,才能真的起到激将法的作用呀!

    眼看着柱子更加生气,我连忙举起手,好好好,我答应你,以后不再冒险,这可以了吧

    柱子瞪我一眼,你装模作样的发誓有什么用,该去的时候你还是会去!行了,快吃饭吧,这一天也够累的。

    我沉默着吃饭。

    柱子说的没错,如果还需要我和阿姐对峙,我也是毫不犹豫就会去的。

    只要阿姐还有要献祭我的念头,甚至说只要阿姐还活着,我就一直无法安心。

    上一世,就算爹娘和阿姐对我不好,可他们在我眼里依然是最亲近的人。

    然而也正是他们,联手把我推进了河里,眼睁睁看着我的无助和绝望,直到最后,没有一丝声息。

    原来,也不是所有的亲情都无法割舍,也不是所有的爹娘都爱自己的孩子。

    所以,我必须要在他们之前把这一切都扼杀,我想活着,只是想为自己活着。

    没过几天,袁家就又热闹起来了。

    起因是阿姐莫名其妙闯到她婆母的院子里砸了一尊佛。

    袁母常年吃素,屋子里一直供着这佛,这佛已陪了她十来年了。

    如今被打碎,袁母自然是既心疼又愤怒,当即就请了家法。

    我阿姐奋力挣开下人,对着袁母大叫: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就是你给我下了药,让我无法生育,那药你就藏在这佛底下了!

    如今已不再是简简单单的砸碎一尊佛了,阿姐这话,分明是在指责自己婆母的不是。

    袁母自诩清正,自然不肯受这诬告,甚至还请了官吏前去查证。

    口空无凭,我也不愿解释,只等官差查上一查,看我有没有做这下三滥的事!

    袁母在院中坐下,重重杵了杵拐杖,我袁家人,绝不会做那鸡鸣狗盗之事,你要公道,我今日便给你一个公道,但如果是你无理取闹,不敬婆母,今天,我就要替我儿休了你!

    阿姐这才有些心虚,但这事儿是大师算出来的,占卜一次,可花了她不少银两呢。

    阿姐梗着脖子,决意和婆母撕破脸皮,若不是你,我怎么会到如今都未有身孕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袁郎要娶我,你就百般反对,自我入门,你又是处处刁难,这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的婆母

    袁母斜着看了阿姐一眼,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经过官差仔仔细细的察看,确实没在什么地方找到所谓绝子药,几人告知了结果,便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此时袁公子听到消息也赶了回来。

    阿姐一看袁公子直直走到袁母身后,四下无人肯替她说话,一时慌了神。

    婆母,婆母,儿媳错了,今日是儿媳失了心智,酿下大错,求婆母原谅。

    袁母看着自己的儿子,语气悲恸,儿啊,你知道的,这尊佛是当年你爹托梦给我,后来我才在家中供了佛,这尊佛,就像是你爹还一直陪在我身边呐!

    袁母指着阿姐,语气有些尖锐,可如今,被这人砸了,你说,为娘怎么能不生气

    袁公子好声好气的哄着袁母,儿子晓得,当初非要娶这女子,是儿子一时冲动,现下,娘想怎么处理都行。

    袁母看着阿姐,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那以我之见,自然还是休了她,沈员外家的姑娘仰慕你很久了,她是愿意嫁给你的。

    阿姐一听这话,哭着往前挪了几步,婆母,婆母不要啊,袁郎,袁郎,你们听我解释,这是有人教唆我干的呀!

    是谁指使的你,速速招来,不得隐瞒!

    5

    那位道士被捆进袁府时,喝的酩酊大醉,才落脚,便吐了阿姐一身。

    阿姐尖叫着,却因为被按着跪在那里而不得起身。

    有人拿来凉水将道士泼了个透心凉,他这才清醒几分。

    此女说是你指使她砸了这佛,可是真的

    道士连忙摇头,我根本不认识这位姑娘,何来指使一说呢这位姑娘,你可不要空口白牙的就往我头上泼脏水啊!

    阿姐语气尖锐,分明就是你!是你说卦象显示我是因为被下了药才不能生育的!

    道士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阿姐,这位姑娘,究竟是谁被下了药不能再生育,你应该比我清楚吧

    阿姐目眦欲裂,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袁母厌烦了这出狗咬狗的戏码,大手一挥,就有人去查探此事真相了。

    最终,下人回来报告,袁母和袁公子听着,越听越心惊,袁母甚至跌坐在椅子上。

    她看着阿姐,又惊又怒,那些小妾的孩子,都是你害死的

    阿姐拼命摇头。

    此时,那前几日被纳进府的小妾突然冲出来跪在了地上,向着袁母重重的磕了几个头,奴婢小莲,有冤要诉。我阿姐就是这样被害死的,请老夫人和公子明察!

    她说着,手里呈上一方丝帕,那是她阿姐最后的绝笔。

    我阿姐本就是因为家中实在贫困,没有办法才走上这条路,我们都以为进了这高门大院至少保住了一条命,可谁知,竟有如此毒妇要害我阿姐性命!

    那段时日,公子独宠我阿姐,没过多久我阿姐便怀上了身孕,她回家看我时,我还把手放在阿姐的肚皮上,那个孩子调皮的踢了踢我的手。

    那姑娘说着,忍不住潸然泪下,可谁知,从那以后,我与阿姐就天人永隔了!就是这毒妇,借着照料我阿姐的由头,一点一点给我阿姐下药,最终,我阿姐和那可怜的孩子都死在了这座大宅子里!

    袁母听着,也是忍不住流了几滴泪,那姑娘我记得,是个乖顺的,她去世,我还颇有些伤感,谁知,是这么回事儿!

    阿姐努力挣扎着,大吼大叫,你胡说!胡说!

    可是,当所有的证据都摆在眼前,阿姐这般,就毫无意义了。

    最终,那道士因为助纣为虐被关进了大牢。

    而阿姐,这毕竟是大户人家的阴私,她到底还是没被送进牢狱,只是暂时关在了袁家柴房,等候发落。

    夜半,我看到从前跟在阿姐身边的婢子朝着村子的方向走去。

    我知道,阿姐是要去寻爹娘的帮助,这是她最后的,也是惟一的办法。

    可我不打算阻拦,我就是要让爹娘看看,他们一直捧在手心里的大姑娘,究竟是个怎样的黑心肠!

    那婢子出了门,我便和柱子贴到墙上去听爹娘的对话。

    我想,只要他们流露出一丝悔意,只要一丝,我就冲进去抱住他们,我就原谅他们。

    可是,没有。

    他们一边心疼阿姐的遭遇,一边唾弃着我,要是翠花在不就好了,这贱蹄子,竟然跑了!

    是啊,但凡翠花被投河,玉春的境地也不会这么艰难。这些事儿根本不会被发现!

    我隔着门缝看到爹娘脸上的狠意,心里一惊:他们就这么讨厌我

    阿姐要他们顶罪,他们明知这是杀头的大罪,可还是一句怨言都没有。

    而我呢

    从小到大,阿姐古灵精怪,总是想着法子偷懒,不愿意干这庄稼活,是我,半夜里悄悄跑到麦田里一宿一宿的干,就怕耽误爹娘的计划。

    阿姐只会跟爹娘哭闹,要了很多毫不实用的玩意儿,如今,他们都躺在柜子里,落了灰。

    而我,从不曾问父母要过什么,我以为这是懂得爹娘的艰辛,不愿意再给他们添麻烦。

    可如今,我却觉得自己所谓的乖巧懂事都好像是个笑话。

    阿姐那么淘气,村里的长辈都不喜欢她,偏偏爹娘将她捧成了掌上明珠;我明明那么听话,村里的长辈见了我都要夸一声孝顺,可爹娘唯独就是看不见我。

    我有些站不住,发生的声响惊动了爹娘。

    是谁!

    柱子将我扶住,赶紧把我带到了一旁。

    我远远的看着爹娘探出头,没忍住,哭了出来。

    柱子,你说,我做错什么了呢为什么爹娘眼里永远看不到我,为什么他们只喜欢阿姐呢

    柱子拍着我的后背,一遍又一遍的为我顺气。

    6

    第二日,爹和娘找上了袁府。

    他们说,这给小妾的孩子下药的事儿,都是他们的主意,也都是他们干的。

    阿娘抱着阿姐声泪俱下,如果我们不这么做,玉春的地位就会越来越低。

    我知道,玉春嫁给你家公子属实是高攀了,本以为玉春怀了孕,有个孩子,日子也不至于过得太艰难,可谁承想,那孩子没在玉春的肚子里待几个月就流了。

    眼看着你府里的小妾也是接二连三的有孕,我们怎么能不着急后来,我和她爹一思量,就想出了这个法子!

    我爹也受到了感染,用袖子抹了抹泪,是哩,我们也没想一直不让你家小妾生孩子,只是要等我们玉春生出孩子之后,我们真不是要你家断子绝孙呐!

    阿姐窝在娘怀里,哭的一抽一抽的,连声喊着爹娘。

    袁母坐在高位,眼看着底下这一出母慈子孝的戏,眼里泛了冷光。

    既如此,这事儿就和方氏没关系了

    我爹娘扑倒在地,没,没关系,您要处置,就处置我们这老头和老婆子吧!是我们一时鬼迷心窍,您要怎么着我们都认!

    袁母并不接话,只看着阿姐,方氏,你这父母不懂,你不会也不懂吧按律法,这可是杀头的罪过!

    阿姐止住了哭声,看着父母跪在身亲,半晌,她又哭,哭的更加凄惨和无助,爹娘,女儿对不住你们呐!

    阿姐最终还是让爹娘担下了此桩罪过,可等到爹娘进了牢狱,她脸上那点子悲伤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我们隔着人海遥遥相望,我清清楚楚看见了她眼底的杀意。

    正巧,我也有此意。

    阿姐虽然暂时没被休弃,可管家之权已被夺了。

    如今那家中掌管中馈的,正是当初那个小妾。

    袁母为人豁达,不论阶级如何,她看中的只是一颗赤子之心。

    所以,即使这姑娘是农家女,即使她是个妾,袁母还是愿意重用她。

    如今,这小莲在袁家生活的还不错,我也就放下心来,否则,若是真把这姑娘推入了火坑,我恐怕良心难安。

    爹娘被执刑那一天,阿姐并没有来。

    我看到父母期盼的眼神落在我身上又变得暗淡,心里竟没觉得几分伤心。

    甚至,我看到他们如今的下场,还隐隐有些快意。

    这就是他们宠爱的大姑娘给他们带来的结局,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

    可他们终究是我爹娘。

    道义上,我是该出面,为他们收敛尸身的。

    我借了辆牛车,将爹娘二人裹了草席,准备带回村里。

    我这爹娘啊,最爱的首先是我阿姐,其次,就是这片土地,他们常说,民以食为天,离了土地是活不成的,既如此,那就把他们埋在这片土地里吧。

    可我确实没想到,阿姐会选在今天对我动手。

    今天这样的日子,她都不愿意让爹娘安安生生的入土为安吗

    柱子不在,他应该还在袁家当差。

    如今,只有我孤身一人,还有父母的尸首与我为伴。

    还好,我从前去山上,柱子教过我一些防身之术。

    但是,双拳难敌四手,更别说,是四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我有些体力不支,没躲过去,胳膊被砍了一刀。

    膝盖被抡了一下,我不受控制的向前倒,脑袋磕在爹娘的墓碑前,留下了一块儿血迹。

    难道,我今天就要死在这儿了吗

    我费了这么多心机,可最后,还是要死在阿姐手里

    说真的,我有些怀念上辈子了。

    至少那时候,我还不甚清楚爹娘到底多么厌恶我,在我心里,自己总还是有人疼爱的。

    可现在,我没有了爹娘,马上又要死在亲姐姐的命令之下,这段时间努力活着的法子我试了又试,还是逃不过……

    视线模糊之际,我看到一人一马。

    是柱子,柱子来救我了。

    7

    我回到家,立刻整理了阿姐所有的秘密,一并交给了小莲。

    再之后,我就安安稳稳的待在家里,照顾柱子。

    柱子为了救我,和那伙贼人殊死搏斗,最后,那些人是被打跑了,可柱子替我挡了一剑,如今,还昏迷着。

    我看着柱子的脸,恍惚间才发现,他似乎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柱子了。

    我记得,我第一次上山时,柱子抱着空空如也的水盆哭个不停,浑身脏兮兮的,一看就是个毛孩子。

    当然,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而现在,他已经是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了。

    他会赚钱,会做活,也能够真正挡在我面前,为我遮风挡雨,撑起我面前的一片天。

    我还记得,满身是血的柱子抱着迷迷瞪瞪的我,很温柔的笑了笑。

    他说:别怕。

    天知道这句话有多么打动我。

    两辈子,我第一次感受到的关爱和疼惜,竟是来自一个和我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的口中。

    柱子,你可要挺过来呀!大夫说你这一剑离心脏太近了,很可能抗不过去。可是,你努努力好吗为了我,你努力的活下来好吗

    我伏在柱子身上哭了好久。

    直到小莲派出来的人来寻我。

    我们姑娘说,都结束了。

    我点点头,替我谢过你家姑娘。

    阿姐做的错事,可不止迫害小妾这一件。

    柱子之前告诉我,阿姐每隔两周都会以回娘家的名义出门,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半年之久。

    可实际上,我和爹娘几乎看不到阿姐回村。

    她总是嫌弃村里这也不好那也不好,自从嫁了人,就很少回家了。

    起初,我还以为阿姐是为了找那个道士商量如何超度她孩子的冤魂。

    可后来我才发现,阿姐出门,是为了私会男人!

    我记得,阿姐嫁进袁家,一年以后就有了身孕。

    当时,阿姐为了陷害当时最得宠的小妾,不惜用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做赌注。

    最后那小妾确实以伤害主母和谋害子嗣的缘由被发落,可是,也是自那以后,阿姐的身子就亏了损,不好再受孕了。

    我上一世之所以在端午被五花大绑扔进河里,也正是因为那个道士说,是阿姐肚子里的孩子在责怪阿姐,因此日日纠缠,不让别的孩子靠近阿姐。

    只要把和阿姐同样生辰的我改个名字,在端午那天以送肉粽的形式投喂给那孩子,那孩子自然以为是阿姐,也就能够怨气消散,不再逗留。

    府里的小妾一波接着一波,阿姐看着,实在是难安。

    于是阿姐一边算计着如何杀死我,一边又想着别的法子。

    既然怀袁家的种不成,那还不能怀别人的吗

    这半年来,阿姐就是去见那个她私养在外头的小倌。

    我也去偷偷看过,那小倌,确实和袁家公子有几分相似。

    不得不说,阿姐的脑子糊涂也糊涂,聪明也聪明,可现在,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我去时,阿姐就如我上一世一般,被绑的死死的,不能动弹。

    袁家夫人,不知我是否能再见我阿姐最后一面呢

    袁母打量我半天,点点头,你去吧。

    阿姐嘴里的帕子被拿开,她四肢都被捆在柱子上,背部着地,如同畜生一般屈辱。

    可她见了我,依然很高傲。

    怎么样你那个小情郎,是不是死了

    阿姐笑着,别以为如今这样就是你赢了我!过了近日,我也算是个解脱,而你,只能在这世上一辈子孤独!

    你不是想要爱吗不是想要疼惜吗那我就亲手把他们都毁掉!

    我看着阿姐已经有些癫狂的神色,阿姐,你还没有一点歉意吗

    哪怕不是对我,对爹娘,你也一点歉意都没有吗

    阿姐疯狂的摇头,别跟我提爹娘!都是他们把我生在农家,我本来有这么漂亮的脸蛋,就因为是个农家女,平日里没少受到轻视!他们这样做,不过是为了弥补对我的伤害!

    她瞪着我,况且,他们的死和我有什么关系他们都是你害死的!你要是不算计我,我怎么会让他们替我顶罪!

    我本来还想问问她究竟为什么一直不喜欢我,甚至一直想杀了我。

    然而现在,都没有问的必要了。

    我没再说什么,退到了一旁。

    我看着阿姐被沉塘,一点一点的,消失不见。

    恍惚间我好像回到了上辈子,我从水里探出头,一步步的,走向了岸边。

    我回到家,正看到柱子艰难的从床上坐起来。

    他看见我,笑的憨憨的,你回来啦,我正想去找你呢。

    我眼里闪着泪花,回他一笑,嗯,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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