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五天的强制休息期结束后，西里斯终于获准出院。韩吉虽然连连摇头，但也无法否认他的恢复速度确实超出了自己的预期。
“记住，”
韩吉把药剂记录一页页翻过去，最后还是忍不住抬头瞪他一眼，递过去一瓶药，“虽然症状暂时压下去了，但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
别急着训练，一旦有头痛、视觉模糊、失衡感——”“立刻回来。
”
西里斯接过那瓶药，顺手塞进了外套内袋，“我记得规矩。
”这次的过度使用，确实让他心有余悸。
预判能力并非全知全能，而是一把回弹锋利的刀。
敞开得越狠，反噬得越重。
“埃尔文今早来找过我。
”
韩吉一边整理药柜，一边随口提起，语气刻意控制得平淡，"他很满意你的恢复情况。
"西里斯侧头，看着她背影："我猜他还有别的话要说？"韩吉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他说，在你搬入利威尔宿舍前，先去见他。
"西里斯点点头，这在意料之中，却还是让他下意识收紧了衣领。
他们之间有着共同的利益，也有沉默的交换。
但那场“测试”
，毕竟是真实存在过的危险，而自己几乎为此断命。
“你确定要搬过去？”
韩吉低声问，“离他们太近，风险也更高。
”“也更容易获得信任，"西里斯穿上外套，调整好领巾，将束胸的痕迹藏得滴水不漏，"而且，这是观察他们的最佳位置。
"“观察？”
韩吉盯着他，“还是试图融进去？”西里斯耸肩一笑，那笑里带着点疲惫，也有惯常的轻慢与自嘲，“谁知道呢，韩吉？，但我还没蠢到会忘了自己为什么来这儿。
”韩吉没接话，只是看着他，神情一时复杂。
但最终，她还是合上本子，点头放行。
“去吧，埃尔文在等你。
”
她转身前补了一句，“三天后来复查，不许忘。
”埃尔文的办公室一如既往地井然有序。
他坐在桌后，几份文件整齐铺开，阳光斜斜洒落，将他半边脸照得清晰冷冽，另一半则隐没在阴影里，恰如他这人本身，总在光与暗之间拿捏得分毫不差。
“西里斯。
”
他抬起头，朝来者示意，“看起来恢复得不错。
”“韩吉功不可没。
”
西里斯关上门，走到桌前站定。
“坐吧。
”
埃尔文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有些事要谈。
”西里斯依言坐下，目光扫过桌上的纸页。
最上面那份，印着调查兵团的印章，看起来像是壁外任务的草案。
"首先，"埃尔文平静开口，"关于测试。
""测试，"西里斯缓缓重复，话里藏着讽刺，"你是指差点要了利威尔性命的那个？"埃尔文静静地看着他，评估着对方的情绪状态：“那场危险，是我们衡量过的。
米克在一旁全程待命。
”“他未必赶得及。
”
西里斯紧盯着埃尔文的眼睛，"如果不是我的能力""如果不是你的能力，"埃尔文打断她，神色毫无波澜，并不打算为那场危险辩解，"我们现在就不会有这个谈话了。
那正是测试的目的，看你会不会使用它，以及如何使用它。
"西里斯沉默地看了他数秒，还是压住了胸口沉沉的怒意。
他理解埃尔文的逻辑，却不代表能轻易原谅他算计自己。
“那么，你满意了吗？”"何止满意，"埃尔文微微前倾，勾了勾嘴角，"你不仅救了利威尔，还让他和他的小队开始信任你。
这大大超出了我最初的预期。
”“以我濒死为代价。
”
西里斯淡淡应声，有些自嘲地默认了这场博弈本身就是拿命下注。
埃尔文罕见地沉默了一下，表情松动了些许。
那双总是游离于理性与使命之间的眼眸，难得的流露出些诚意的波动。
“为此，我向你道歉。
”
他说得很克制，但那歉意确实存在，“我低估了能力反噬对你身体的负荷。
训练已经暂缓，会给你足够的恢复时间。
在之后的安排里，我会重新评估所有风险，避免再出现类似的误判。
”西里斯挑了挑眉，显然对他所谓的“重新评估”仍有所保留，但还是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份歉意，语气稍缓，“既然如此……那我们来谈下一步吧。
”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任务书上，“半个月后的壁外调查，具体计划是什么？”埃尔文拿起一份文件递了过去，“这是官方计划。
从营区沿东北方向推进，依照路线预计会穿过数个未标记地带，再从希甘希纳区出墙，任务目标是收集样本、测试新型信号弹，之后择机返回。
”西里斯翻开文件，指尖在墙内的行进路线上停住，“……你还是选了那里。
”
他垂眸盯着那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区域，片刻后，又轻轻一挑眉，“非官方的呢？”“寻找你母亲曾使用的研究场所。
”
埃尔文直截了当，没有任何掩饰，“根据你提供的日记残页，韩吉初步推测，那一带可能存在隐秘的实验设施。
如果属实，或许能接近巨人起源的某些关键线索，再不济，应该也能发现跟你有关的一些东西。
”西里斯看着那份任务书，神色难辨。
他早知有朝一日会回去，但没料到会以这样的方式。
“利威尔小队知道多少？”
他淡声问，眼底浮起一道不易察觉的暗流。
“他们只知道官方内容。
”
埃尔文顿了顿，审慎地看向他，“你打算告诉他们？”西里斯权衡了一瞬，"暂时不会，"他抬眼看向对面的男人，"但如果情况需要，我可能会透露部分信息。
""明智的选择。
"埃尔文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说到利威尔小队，他们邀请你搬入他们的宿舍？""是的，"西里斯确认，"我认为这是个观察他们的好机会。
""也是暴露自己的风险，”
埃尔文提醒道，目光不动声色地停在他身上，
“尤其是对一个必须隐瞒真实身份的人。
”西里斯耸了耸肩：“伪装这件事，我已经做了很多年。
反倒是单人宿舍更容易引起注意。
”“你的决定。
”
埃尔文没有多做评判，“只是要小心，利威尔的观察力远比其他人敏锐。
”"我会的，"西里斯点头应下，然后转向另一个话题，
“法兰和伊莎贝尔，你的评估如何？”埃尔文略一思索：“法兰谨慎，思维清晰，但防备心过强；伊莎贝尔有天赋，忠诚度极高，不过情绪易于牵动判断。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至于利威尔……他的战斗天赋是独一无二的，不需要多说。
”西里斯微微颌首，这个判断与他目前的观察基本一致。
只是他也留意到，法兰在关键时刻展现出的团队意识，比档案中所记更可靠；而伊莎贝尔的适应力，也远超自己的初始预期。
“还有一件事。
”
埃尔文打开抽屉，取出一个黑色的小盒子，推了过去，“这是根据你母亲留下的残页，重新制作的药，效果更强。
只能在主动使用能力前服用，每次一粒。
"西里斯接过盒子，拇指在盒盖上摩挲几下，未急着打开。
这代表他能更安全地使用能力，也意味着在埃尔文眼中，他已经是一个可反复使用的关键工具。
“……我明白。
”
他说得很轻，将盒子收入口袋，没有多余言语。
埃尔文点点头，起身走向窗边，看着外面训练的新兵："在你搬入利威尔宿舍后，依照原计划继续训练和观察。
特别注意他们对即将到来的壁外调查的反应和准备。
"他转过身，目光沉稳而深邃，"还有，西里斯，记住你的首要任务。
"西里斯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无论自己与那三人建立了多少默契，他必须首先服务于调查兵团的目标，那是他选择这条路时就知晓的事。
"我会记住的，分队长。
"他站起身，敬了一个军礼。
利威尔小队的宿舍位于调查兵团营地西侧，是一间标准的四人房，简朴却整洁。
西里斯抱着行李站在门前，深吸了一口气，为即将开始的共处时光做最后的心理准备。
他刚抬手准备敲门，门却先一步打开了。
利威尔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来了。
"“如约而至。
”
西里斯抬了抬手里的行李袋，嘴角含笑，"希望我没有迟到。
"利威尔侧身让出过道，"进来吧。
"西里斯走进宿舍，有些惊讶地环顾四周，房间比他预期的整洁许多，甚至有些过分。
墙面干净，物品陈列有序，地板连灰尘都见不着一星半点。
他正要环视房内床位分布，眼角余光就瞥见某个扎眼的红发身影从靠墙的床上一跃而起。
“西里斯！”
伊莎贝尔扑了上来，笑得眉眼弯弯，“你终于来了，我们都在等你！”"别夸张，伊莎贝尔，"法兰从角落的书桌前抬起头，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调调，语气却比往日柔和许多，"又不是什么大事。
"西里斯看到她一怔，随即眸色微动，目光落在伊莎贝尔床脚那堆零散物品上——没有临时落脚的凌乱，全是日积月累的居住痕迹。
他挑眉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问：“我不是安排你去女兵宿舍？”“咳——那个，”
伊莎贝尔挠了挠后脑勺，有点心虚地往法兰那边靠了靠，
“我……回来睡得比较舒服。
”“她是自己搬回来的。
”
法兰头也不抬地接话，“我们拦过了，她不听。
”“但你们没打报告。
”
西里斯语气仍淡，眼中却多了几分审视。
法兰终于放下书，叹了口气走过来，“我们没想在这上面做手脚，实在没必要。
是她自己故意拖着不交。
”“无论如何，”
利威尔站到伊莎贝尔身前，抱臂盯着西里斯，
“现在是既成事实。
”“她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
法兰看了隐隐对峙的两人一眼，低声补充，
“她说女兵宿舍条件不好，晚上吵得睡不着。
”他顿了顿，抬手敲了一把躲在两人身后的红脑壳，“虽然她自己也没安静到哪里去。
”“我都说了我会安静——”
伊莎贝尔捂着脑袋愤愤不平。
“你昨天半夜说梦话背了整整一段马术笔记。
”
法兰冷静拆穿。
“那不是梦话，是我在复习！”
伊莎贝尔回头瞪他，又转回来拽着西里斯的手腕，“来来来，你的床我早帮你选好了，靠窗，有风，视野好，我还提前帮你晒过被子！”“她连窗帘都洗了。
”
法兰在旁边不紧不慢地加了一句，“头一回见她这么勤快。
”“闭嘴！”
伊莎贝尔朝他比了个“嘘”手势，又冲西里斯咧嘴笑，“欢迎入住。
”西里斯闻言只能作罢，失笑地看了她一眼，将行李放到靠窗的床位。
那个位置明显是刚为他收拾出来的，光线通透，私密性也好，甚至地上都提前扫过。
被褥整齐，枕边压着一颗糖。
他抿了抿嘴角，眼底浮现出少有的笑意。
“韩吉说你康复了？”
伊莎贝尔凑过来帮他铺床，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脸色。
“基本上。
”
西里斯顺手将药盒塞进枕套底下，“还需要避免过度疲劳和按时服药，不过不影响训练。
”“训练明天开始。
”
利威尔在一旁简短地下达指令，“今天先熟悉环境。
”西里斯回头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么体贴的话，出现在利威尔嘴里多少让人意外。
他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挑了下眉。
法兰捕捉到他的反应，开口解释道：“韩吉的医嘱，她说如果你第一天就敢开始训练，她会亲自上门揍人。
”“……的确很像她的风格。
”
西里斯嘴角轻挑，继续将衣物码进床边柜子里。
随后的几个小时里，四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带西里斯熟悉宿舍的各项规则和习惯。
有点吵，有点乱，却意外地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固定区域和责任：利威尔负责整体清洁标准的制定与执行，几乎严苛到了洁癖的程度（西里斯看着手里的四页清洁准则暗自咂舌），法兰承担装备与武器的保养修缮；伊莎贝尔虽然总喊着不想做事，但生活用品补给居然一项不少。
至于西里斯，被安排协助法兰处理装备维护，既符合分工，也在他能力范围内。
晚餐是在食堂一起吃的，四人坐在同一张桌子前，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
西里斯和利威尔小队一起用餐并非前所未有，但现在明显多了一种团队感，甚至连沉默都多了几分默契。
食堂里人声嘈杂，却有人频频投来好奇的目光。
“大家都在看。
”
伊莎贝尔嘴里塞着面包，小声嘀咕，一边目光迅速扫过四周。
“让他们看去。
”
法兰耸了耸肩，头都懒得抬，
“反正总有人闲得慌。
”利威尔完全无视了周围的目光，慢条斯理地享用自己的晚餐。
西里斯靠坐在长椅上，叉子漫不经心地在指尖转着，眼神却在悄悄打量三人神情与周围动静。
他能理解。
毕竟，在短短三周内就与利威尔小队同住、同训、同桌吃饭，实在太过扎眼。
“这组合……”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怎么看都有点不公平。
”他还未转头，就听到餐盘“啪”的一声落在旁边的桌上。
珍妮拉着丽莎坐下，笑得一脸灿烂：“兵团都在传你把地下街这几位收编了，西里斯。
真的假的？”“你的消息来得倒快。
”
西里斯挑了挑眉，眼角带笑，“不过下次能不能别当着我面确认谣言？容易让人家误会。
”“别介意嘛，我还不是替别人问的。
”
珍妮笑眯眯地凑过去，目光在他和伊莎贝尔之间转了转，“话说你是不是不打算搬回来了，伊莎贝尔？女兵宿舍现在天天有人找你。
”“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
伊莎贝尔把脸埋进碗里，含糊不清地开口：“我要吃饭。
”丽莎坐得文静，但眼神总落在西里斯脸上，像是想问什么，却迟迟出不了口。
“别盯着他看啦。
”
伊莎贝尔敏锐察觉，手一挥笑嘻嘻地补刀，“他现在是我们队的，等会你把他盯分心了，明天训练我们就惨了。
”“我和利威尔倒是不担心，主要是你会比较惨。
”
法兰慢悠悠地开口。
“你们别吓着我的病号。
”
韩吉晃晃悠悠端着餐盘出现，一屁股坐到西里斯身边，“胃口不错？”“你不是说不来食堂吃饭？”
西里斯略微偏头。
“我开完会正好路过。
”
韩吉瞟了他一眼，眯眼笑道，“顺便看看你是不是按时吃饭、按时休息、按时不作死。
”“顺便得太多了。
”
法兰毛刺刺地点评。
“没办法。
”
韩吉耸了耸肩，“监管对象不听话，监督员只能亲自下场。
”利威尔闻言挑了挑眉，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没说话。
西里斯懒得回嘴，低头舀了一口汤。
他身边围着这么一圈人，话多得快要盖过食堂背景音，气氛嘈杂，却也奇异的舒服。
就像一张缓缓收拢的网，将他拽离了过去那种旁观者的位置。
“……你们之间的信任建立得还真快。
”
丽莎终于轻声开口，眼里有些羡慕，“我还以为壁外调查西里斯会和我们编在一队。
”“我们这叫并肩作战。
”
伊莎贝尔抬头，冲她做了个鬼脸，“靠的是实力。
”“也靠脸。
”
珍妮顺势接上，回了她一个同款鬼脸，正想笑，却被利威尔抬头淡淡地盯了一眼，笑意顿时凝固在唇角。
“吃饭的时候，少废话。
”众人安静了半秒。
西里斯摇了摇头，眼神在几人之间扫过，忍不住轻轻勾了下嘴角。
晚上回到宿舍后，四人各自安顿。
利威尔开始他那近乎仪式感的整理流程，每一件物品都要归位，哪怕角度偏了也要重新调整。
法兰则一丝不苟地检查门窗，不紧不慢却很有条理。
伊莎贝尔躺在床上读着一本早已翻旧的书，书页边角卷起，上面印着模糊的
“墙外动植物简录”
。
他们各自的习惯，像是不动声色的告白，悄然透出性格的轮廓。
西里斯坐在自己的床上，目光在他们之间游移，眼底多了些自己都没察觉的温度。
正在他准备熄灯上床时，法兰悄悄走了过来，低声道：“明天早上六点集合。
训练前，我们通常会有个自己的早会。
”西里斯点头："明白了。
""还有，"法兰犹豫了一下，还是不自在地补上一句，"欢迎加入。
"说完，他匆匆回到自己的床位，像是怕被伊莎贝尔听到。
西里斯看着他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暖意。
他知道那不只是交代行程，同样是一种接纳，一种沉默却明确的“我们认可你”的标记。
他躺回床上，望着天花板，思绪浮动不定。
明天又是新的开始，他既期待，也有些紧张。
但更让他在意的，是那些尚未落定的身份——作为埃尔文的暗线，作为预判能力的拥有者，作为寻找真相的塞西莉亚，以及现在，作为利威尔小队的一员。
这些身份的边界在一点点模糊，而唯一清晰的，是这一刻，他确实属于这个房间的一部分。
夜渐深，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地板上，他侧过身，手指滑过被压在枕边的那颗糖，轻轻一笑，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他不想那么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