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在殡仪馆值夜班时,7号冷藏柜突然发出异响。柜门缓缓滑开,一具苍白的中年男尸直挺挺坐起来。
他眼珠浑浊,转向我哑声问:现在…几点了
我吓得魂飞魄散,他却递来一部带血的手机:别喊,帮我…否则你全家陪葬。
手机屏亮起,赫然是我女儿熟睡的照片。
凌晨三点前,打给这个号码…尸体的手指冰凉刺骨,说‘货在7号柜,老地方验’。
电话接通瞬间,殡仪馆大门被猛地撞开。
主管提着铁棍狞笑:小林,跟死人聊天呢
冰冷的白炽灯光管在头顶嗡嗡作响,像垂死苍蝇的振翅,顽固地钻入耳膜深处。空气里那股消毒水、陈旧木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铁锈又带着甜腻的混合气味,浓得化不开,沉沉地压在肺叶上。林默缩在值班室那张吱呀作响的旧转椅里,指尖夹着的烟卷积了长长一截灰白,摇摇欲坠。窗外,暴雨倾盆,密集的雨点疯狂抽打着玻璃窗,发出连绵不绝的、令人烦躁的噼啪声,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殡仪馆一角是凝固的。
值夜班,尤其是这种鬼天气的值夜班,简直是活人给死人守坟。阴冷的气息无孔不入,顺着裤管往上爬。
他烦躁地抓了抓油腻的头发,目光下意识地瞟向墙上的挂钟。时针和分针懒洋洋地叠在数字2和12上。
凌晨两点整。
操!林默低声咒骂了一句,掐灭了烟头,火星在烟灰缸里微弱地挣扎了一下,彻底熄灭。他站起身,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例行检查的时间到了,再不愿意,也得去那该死的遗体冷藏区转一圈。他抓起桌上那支强光手电,沉甸甸的,冰冷的金属外壳带来一丝虚假的踏实感。
推开值班室厚重的铁门,一股更阴冷、更凝滞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金属和冰霜的腥气。走廊空旷,惨白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扭曲地投在光洁的地砖上,像个蹒跚的鬼。脚步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哒…哒…哒…每一下都敲在自己的神经上。
遗体冷藏区的大门像巨兽的口。刷卡,滴的一声轻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沉重的不锈钢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股裹挟着冰晶的白色寒雾汹涌而出,瞬间包裹了他裸露的皮肤,激起一片鸡皮疙瘩。寒意如针,刺入骨髓。
里面是另一个世界。一排排巨大的不锈钢冷藏柜整齐地镶嵌在墙壁里,银灰色的柜门泛着冷硬的光泽,每一扇门上都贴着一张小小的、冰冷的标签。编号,姓名,日期。沉默地宣告着此间住客的身份。巨大的制冷机组在不知名的角落低沉地轰鸣,是这片寂静之域唯一的背景音。
林默裹紧了身上单薄的工作服外套,牙齿还是不受控制地轻轻磕碰。他强迫自己迈开步子,沿着冰冷的通道往里走。手电光柱像一把切开黑暗的刀,依次扫过那些沉默的柜门。1号…2号…3号…光线掠过标签上陌生的名字和冰冷的日期,心头的压抑感一层层加重。他只想快点走完这一圈,回到那间至少还有点活人气息的值班室。
没事的…都是自己吓自己…他小声嘟囔着,像是在安慰空气,又像是在给自己壮胆。声音在空旷冰冷的空间里显得异常微弱,瞬间就被那无孔不入的寒意吞噬了。
通道走到一半。手电光柱扫过6号柜,然后是…7号。
就在光柱即将离开7号柜门标签的瞬间——
嘎吱…滋…滋啦…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刮擦声,毫无征兆地响起。像是生锈的铁片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拖行,又像是某种带着尖利指甲的东西,在极其缓慢、极其用力地刮挠着冰冷的金属内壁。
声音的来源,无比清晰。
就在7号冷藏柜里面!
林默的呼吸猛地一窒!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用力甩到了嗓子眼!他僵在原地,手电筒的光柱凝固般死死钉在7号柜冰冷的银灰色门板上。
那声音还在继续,短促,停顿,又响起。滋啦…滋啦…每一次刮擦都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感,像生锈的锯子在锯着神经。
幻觉!肯定是太累了!林默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尖锐的痛感和口腔里弥漫开的血腥味让他混乱的脑子清醒了那么一丝。他用力闭了下眼,再猛地睁开,手电光依旧聚焦在7号柜门上。
标签清晰:7号。陈铮。死亡时间:昨天下午4点15分。
一个死于车祸的中年男人。据说送来时已经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那刮擦声,消失了。
死寂重新统治了这片空间。只有制冷机低沉的轰鸣,此刻听来却像是某种庞大生物沉睡时的鼾声。
林默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透,冰凉地贴在皮肤上。果然是幻听。他强迫自己扯动嘴角,想挤出一个自嘲的笑,却发现脸部肌肉僵硬得根本不听使唤。
他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痛。赶紧离开这里。这个念头无比强烈。他握紧了手电筒,金属外壳的冰冷触感传来,他准备转身,逃离这个让他头皮发麻的地方。
就在他脚尖刚刚转动,身体重心偏移的刹那——
咔哒。
一声清脆的金属卡簧弹开的轻响,在死寂中如同惊雷!
林默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他猛地转回头,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急剧收缩!
手电筒的光柱剧烈地晃动起来,但依旧清晰地照见了那骇人的一幕:
7号冷藏柜那厚重的、本该锁死的银色柜门,正从里面被缓缓地、无声地顶开一道缝隙!缝隙越来越大,白色的、浓得化不开的冰冷雾气汹涌而出,像墓穴中逸散的阴魂!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合着福尔马林和冰霜的寒气,猛地扑面而来,狠狠灌入林默的鼻腔和肺腑!
呃…林默喉咙里发出一个不成调的、濒死般的抽气声,双腿像是被焊死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动弹不得。他想后退,想尖叫,想逃跑,但身体完全背叛了意志,只剩下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
光柱颤抖着,穿透翻滚的白雾,死死钉在那道越来越大的缝隙里。
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甚至隐隐透着死灰的手,猛地从缝隙中伸了出来!五指僵硬地张开,指甲缝里似乎还残留着暗红的、凝固的血污!这只手死死地扒住了冷藏柜冰冷的门框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一种诡异的青白。
紧接着,是另一只手!
两只苍白的手死死扒住门框,然后,一个穿着藏蓝色廉价寿衣的上半身,以一种完全违背物理定律的、僵硬的姿态,猛地从冷藏柜里坐了起来!
白雾缭绕中,那颗头颅缓缓地、一格一格地转动着,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的咔吧声。浑浊的、毫无生气的眼珠,像蒙着厚厚灰尘的玻璃球,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迟钝地转动着,最终,死死地锁定了僵在原地的林默。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
林默大脑一片空白,世界只剩下那双浑浊的、冰冷的眼睛,以及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他像一尊被遗弃在冰窟里的石像,连眼珠都无法转动分毫。
冷藏柜里的人,或者说,那具本该是尸体的东西,干裂、毫无血色的嘴唇极其缓慢地翕动了几下,喉咙深处发出一种破风箱般嘶哑、漏气的声音,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现…在…几…点…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带着死亡的气息,冰冷地砸在林默的耳膜上。
啊——!!!
积压到顶点的恐惧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撕裂了冷藏区的死寂!林默像是被高压电击中,整个人猛地向后弹跳,脊背狠狠撞在身后冰冷的金属柜门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剧痛从后背传来,但这痛楚反而像一针强心剂,瞬间激活了他逃生的本能!他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转身就想朝门口狂奔!
跑…那嘶哑、漏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戏谑和冰冷,你…女儿…叫…林小雨…对吧城东…阳光…幼儿园…中三班…
林默狂奔的脚步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瞬间钉死在地面上!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将他整个人冻成了冰雕!他猛地回头,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愤怒,眼球几乎要瞪出眼眶!
你他妈说什么!嘶吼声从他喉咙里迸发出来,带着血腥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那具尸体怎么会知道女儿的名字怎么会知道她的幼儿园!巨大的恐慌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几乎要将其捏碎!
那具坐起的尸体——陈铮,浑浊的眼珠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他那只扒着冷藏柜门框的、苍白的手极其缓慢地收了回去,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然后,那只手伸进了自己藏蓝色寿衣的怀里,摸索着。
林默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肌肉绷紧到了极致,肾上腺素疯狂分泌,却不知道该扑上去拼命还是转身逃命。
陈铮的手从怀里掏了出来。
他摊开僵硬的手掌。
掌心里,赫然是一部老旧的、屏幕碎裂的黑色手机。手机外壳上,沾染着大片已经凝固发黑的血迹,在冷藏柜惨白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和狰狞。
拿着。嘶哑的命令,不容置疑。
林默死死盯着那部血污的手机,又猛地抬头看向陈铮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拖入深渊的窒息感让他几乎喘不上气。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陈铮那只握着手机的手,极其缓慢地、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压迫感,朝林默的方向递过来。动作僵硬,却异常坚决。
不想…她有事…就…拿着。嘶哑的声音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林默的神经,别…喊…别…叫…照做…否则…你…全家…陪葬…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其缓慢,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进林默的耳中。
全家陪葬这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默的理智上。他所有的愤怒、尖叫、反抗的念头,在这赤裸裸的、针对他唯一软肋的死亡威胁面前,瞬间土崩瓦解。他像一只被抽掉了脊梁骨的狗,身体筛糠般抖动着,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巨大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绝望攫住了他。
他死死盯着那部沾血的手机,仿佛那是来自地狱的邀请函。几秒钟,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最终,求生的本能和对女儿安危的极度恐惧压倒了一切。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伸出自己同样抖得不成样子的手,一点一点,靠近那只苍白的手掌。
指尖触碰到手机冰冷的、沾着粘腻血污的外壳时,林默猛地一颤,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呕吐出来。他强忍着,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部沉重的、带着不祥气息的手机抓在了自己汗湿的手心里。冰冷的触感和血腥味直冲大脑。
按…亮…陈铮的指令再次响起,嘶哑而冰冷。
林默的手指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手机。他深吸一口气,那浓烈的血腥味和寒气呛得他一阵咳嗽。他咬着牙,用拇指摸索着侧面的电源键,用力按了下去。
嗡——
手机震动了一下,碎裂的屏幕顽强地亮了起来!
刺眼的白光瞬间刺破了冷藏区局部的昏暗,也让林默的眼睛下意识地眯了一下。然而,当他的视线适应了光线,聚焦在手机屏幕上时——
嗡!!!
一股更猛烈、更直接的恐惧电流瞬间贯穿了他的全身!他整个人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停止了!
屏幕的壁纸,赫然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他五岁的女儿林小雨,穿着她最喜欢的粉色小兔子睡衣,怀里紧紧抱着那只洗得有点发白的旧泰迪熊,正蜷缩在小床上睡得香甜!小脸蛋红扑扑的,嘴角还带着一丝甜甜的笑意,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覆盖着眼睑。床头柜上,还放着她睡前喝了一半的牛奶杯。
这是她昨晚睡觉时的样子!是林默亲自给她盖好被子、关了灯、离开家来上夜班前看到的最后景象!
这张照片,怎么会出现在这部沾满死人血的手机里!
啊…呃…林默喉咙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嗬嗬声,巨大的恐惧和愤怒如同火山在他胸腔里爆发、冲撞!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向冷藏柜里那具名叫陈铮的尸体,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几乎要将他吞噬!王八蛋!你他妈把她怎么了!她在哪!我女儿在哪!他嘶吼着,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扭曲撕裂,握着手机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发白,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这部不祥之物狠狠砸向那张死寂的脸!
冷藏柜里,陈铮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在屏幕光的映照下,更显出一种非人的青白和僵硬。面对林默疯狂的嘶吼和几乎实质化的杀意,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那浑浊的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仿佛一尊真正的、冰冷的雕塑。只有那嘶哑、漏风的声音,依旧不急不缓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击着林默濒临崩溃的神经:
她…暂时…没事。声音冰冷,毫无感情,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想她…一直没事…就…照…我…说…的…做…
林默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雾。他死死咬着牙关,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那是他自己咬破的舌尖渗出的血。女儿甜睡的照片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眼底,那无声的威胁比任何酷刑都更有效。他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幼崽被踩在猎人脚下的困兽,所有的獠牙和利爪都被无形的锁链捆住,只剩下绝望的喘息。
说…!他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陈铮那只僵硬的手臂极其缓慢地抬起,一根惨白、毫无血色、指甲缝里残留着暗红污迹的手指,指向林默手中亮着的手机屏幕。
解锁…密码…0704…嘶哑的声音指示道。
0704林默心头猛地一跳!这是他女儿的生日!七月四号!这个魔鬼!他强忍着滔天的恨意和恐惧,手指颤抖得如同痉挛,在布满裂纹的屏幕上艰难地输入这串熟悉的数字。
咔哒。屏幕解锁了。
桌面异常简洁,只有一个电话簿图标和一个拨号界面。陈铮那根冰冷的手指再次抬起,指向拨号键:点…这里…
林默的指尖悬在绿色的拨号键上方,剧烈地颤抖着,迟迟无法按下。他知道,一旦按下,就彻底踏入了对方布下的恐怖深渊,再无回头路。但女儿熟睡的脸庞就在眼前,他别无选择。
快!陈铮嘶哑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丝,带着一种冰冷的催促和威胁,时间…不多!
林默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他狠狠一咬牙,指尖重重戳在拨号键上!
屏幕立刻跳转,显示出正在拨号的界面。一个陌生的、没有存储姓名的手机号码赫然显示在屏幕上。听筒里传来单调而冗长的嘟…嘟…等待音,在死寂冰冷的冷藏区里,每一声都像敲在林默紧绷欲断的心弦上。
他下意识地看向陈铮,等待下一步指令。陈铮的嘴唇极其缓慢地开合,无声地吐出几个字的口型。
林默死死盯着他的口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嘟…嘟…咔哒。
电话接通了!
没有预想中的喂,听筒里只有一片死寂的沉默。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感瞬间通过电波传递过来,仿佛电话那头不是人,而是另一个更深的、更黑暗的冰窟。林默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他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张开嘴,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努力模仿着陈铮刚才无声的口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冻僵的喉咙里硬挤出来,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和变调:
货…在…7号柜…声音干涩嘶哑,像砂轮磨过铁锈,老…地方…验…
说完最后一个字,林默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瞬间抽空,冷汗瞬间浸透了内层的衣物,冰冷的贴在皮肤上。他屏住呼吸,等待着电话那头的回应,等待着未知的宣判。
死寂。
电话那头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任何回应,没有呼吸声,没有背景音,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虚无。这种沉默比任何质问或威胁都更让人心头发毛。
一秒…两秒…三秒…
就在林默几乎要被这沉重的死寂压垮,怀疑对方是否根本没听清或者已经挂断时——
知道了。一个极其低沉、沙哑,仿佛声带被砂纸磨砺过的男声,毫无征兆地从听筒里传了出来!声音冰冷、平板,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像一块沉重的冰坨砸进耳朵里。
紧接着,嘟…嘟…嘟…忙音响起。对方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林默握着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大脑一片空白,仿佛灵魂都被刚才那三个字冻结了。他完成了对方知道了接下来呢女儿…小雨…
他猛地抬头看向冷藏柜里的陈铮,眼中充满了无助的询问和亟待确认女儿安全的疯狂渴望。我…我照你说的做了!电话打了!小雨呢我女儿在哪儿!你把她怎么样了!
陈铮那浑浊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似乎瞥了一眼林默手中依旧亮着屏幕的手机,又或者是在感知着什么。他那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正要开口——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毫无征兆地炸开!如同平地惊雷,又像是沉重的攻城锤狠狠撞击在厚重的金属大门上!整个冷藏区的地面仿佛都随之震动了一下!头顶的白炽灯管剧烈地摇晃起来,投下的光影疯狂乱舞!
哐当!哗啦——!
紧接着,是金属大门被强行撞开、扭曲变形、轰然洞开的巨大噪音!尖锐刺耳!
林默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得心脏骤停!他猛地转身,惊恐万状地望向冷藏区入口的方向!强光手电的光柱也随着他身体的剧烈颤抖而疯狂晃动!
刺目的手电光柱瞬间刺破翻滚的寒气,死死钉在入口处!
只见那扇厚重的、本该牢牢锁死的冷藏区不锈钢大门,此刻竟如同被巨力强行撕开的铁罐头,扭曲变形地向内洞开着!门锁部位完全崩坏,破碎的金属零件散落一地!
门口的光影剧烈晃动中,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那里,逆着外面走廊惨白的光线,轮廓模糊而充满压迫感。他手里,赫然提着一根沉重的、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镀锌水管!
那身影向前踏了一步,彻底走进了冷藏区的惨白灯光下。
是王海!殡仪馆的夜班主管!林默的顶头上司!
王海那张平时总是带着点不耐烦和油腻市侩的脸,此刻在冰冷的灯光下却显得异常狰狞!他的嘴角向上扯出一个极其扭曲、饱含恶意的笑容,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地钉在僵在原地的林默身上,又缓缓扫过冷藏柜里坐着的、苍白僵硬的陈铮。
那根沉重的镀锌水管被他随意地拖在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他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戏谑和冰冷,在死寂的冷藏区里清晰地回荡开来:
哟,小林,王海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像毒蛇吐信,大半夜的,跟死人…聊得挺热乎啊
林默如坠冰窟!
他手中的强光手电光柱剧烈地摇晃着,在王海那张扭曲狞笑的脸上和那根沉重的镀锌水管之间来回扫过。大脑一片轰鸣,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王海怎么会在这里!他听到了多少!他撞开了门!他拿着凶器!他脸上的表情……那不是主管对员工的质问,那是猎人看到掉入陷阱猎物的残忍戏谑!
王海的目光越过僵硬的林默,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地扎在冷藏柜里坐着的陈铮身上。他脸上的狞笑更加扩大,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快意和掌控感,声音如同毒液般滴落:
陈警官哦,不对,现在该叫你陈…‘尸体’了他故意拖长了尸体两个字,充满了嘲弄,命真硬啊!那么高的桥,车都摔成了铁饼,你居然还能喘气儿还能爬回来还能…坐起来打电话他一步步向前逼近,沉重的镀锌水管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滋啦…滋啦…声,每一步都像踩在林默的心尖上。
林默浑身冰凉,血液似乎都凝固了!陈铮…是警察!卧底警察!王海知道!他全都知道!那他撞门进来是为了……
灭口!
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默的神经上!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那部沾血的手机,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手机屏幕还亮着,女儿小雨甜睡的照片,像一道灼热的烙印,刺痛了他的眼睛。
王海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捕捉到了林默这个细微的动作和他脸上那无法掩饰的、濒临崩溃的恐惧。他的视线扫过林默紧握的手机,嘴角的狞笑带上了一丝猫捉老鼠般的玩味。
呵,他嗤笑一声,声音冰冷刺骨,怎么着我们小林同志,这是被陈警官…哦不,是陈‘尸体’,给策反了帮他通风报信呢他停住脚步,离林默只有不到五米的距离,那根镀锌水管被他轻松地提了起来,随意地掂量着,金属的冷光在灯下闪烁。电话打通了‘货在7号柜,老地方验’…啧啧,学得挺快啊他模仿着林默刚才那颤抖变调的语气,惟妙惟肖,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刺的鞭子抽打过来。
林默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对方不仅听到了,而且一字不差!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海的目光再次转向冷藏柜里的陈铮,充满了赤裸裸的恶意和快意:陈铮啊陈铮,你他妈还真是阴魂不散!老子好不容易才把你送下去,你怎么就这么不识相,非要爬回来坏老子的好事呢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失控的暴戾,还他妈想搬救兵做梦!老子今天就让你彻底凉透!连带着你这个不听话的‘临时工’!
临时工三个字,他咬得极重,充满了轻蔑和杀意。
话音落下的瞬间,王海眼中凶光暴涨!他不再废话,整个人如同被激怒的野牛,猛地蹬地发力!沉重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手中的镀锌水管带起一道凄厉的破空声,目标却不是林默,而是直取冷藏柜里行动不便的陈铮!
给老子去死吧!
王海狂吼着,面目狰狞如同地狱恶鬼!
呜——!
沉重的金属撕裂空气,发出致命的尖啸!
林默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王海的目标是陈铮!他要彻底灭口!如果陈铮死了,那唯一的线索就断了!小雨…小雨还在他们手里!他刚才的威胁…全家陪葬!
不——!
一声绝望的嘶吼从林默喉咙深处爆发出来!这一刻,对女儿安危的极度恐惧压倒了一切,甚至压倒了面对王海这种凶徒的本能退缩!求生的本能和对女儿的保护欲化作一股狂暴的力量,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他几乎是凭借着身体的本能反应,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手中那部沉重的、沾满血污的旧手机,用尽全力朝着王海那张狞恶的脸狠狠砸了过去!手机脱手而出,带着林默所有的恐惧和愤怒,划出一道低矮的弧线!
王海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必杀的一击上,根本没想到这个在他眼里懦弱如鸡仔的临时工敢反抗!当眼角余光瞥到有东西飞来时,他下意识地偏了一下头!
啪!
一声沉闷的撞击!
那部老旧的硬壳手机,不偏不倚,正正砸在了王海持着镀锌水管的右手小臂上!力量不大,但时机和位置都刁钻到了极点!
手臂传来的剧痛和突如其来的干扰,让王海这势在必得的一击瞬间走偏!沉重的镀锌水管带着巨大的惯性,擦着陈铮僵硬的肩膀呼啸而过,狠狠地砸在了7号冷藏柜旁边冰冷的金属柜壁上!
哐啷!!!!!!
一声震耳欲聋的、如同洪钟炸裂般的巨响猛然爆开!整个冷藏区仿佛都在颤抖!被砸中的柜壁瞬间向内凹陷出一个巨大的深坑!扭曲变形的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火花四溅!巨大的反震力顺着水管传回,震得王海虎口发麻,手臂一阵酸软!
操!小杂种!王海勃然大怒!他猛地扭头,充血的眼睛里燃烧着暴戾的火焰,死死锁定坏了他好事的林默!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他放弃了近在咫尺的陈铮,身体猛地一转,沉重的镀锌水管带着更加狂猛的杀意,撕裂空气,朝着林默的头颅凶狠地横扫而来!这一下若是砸实,林默的脑袋绝对会像一个烂西瓜般爆开!
呜——!
死亡的尖啸瞬间笼罩了林默!
劲风扑面!林默甚至能闻到水管上冰冷的铁腥味!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清晰!他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根夺命的金属棍在视野中急速放大!
完了!
就在这电光石火、林默自忖必死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短促、如同重锤击打在沙袋上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王海身后响起!
王海那狂猛前冲横扫的身形猛地一僵!他脸上暴怒狰狞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极度的痛苦和难以置信所取代!他横扫向林默的水管,在距离林默太阳穴不到十厘米的地方,硬生生地停滞了!力量溃散!
林默甚至能感觉到那劲风刮过脸颊的刺痛!
他惊恐地瞪大眼睛,只见王海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骨头,剧烈地晃了一下,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诡异的僵硬,一点一点地转过身。
王海身后,7号冷藏柜前。
陈铮,那具本该是尸体的存在,不知何时已经从冰冷的金属柜里滑了出来,双脚极其不稳地踩在了冷藏区冰冷的地面上!他那身藏蓝色的廉价寿衣沾满了冰霜,显得更加诡异。他微微佝偻着身体,仿佛随时会散架。
而他的右手,那只苍白、僵硬、指甲缝里残留着暗红污迹的手,此刻正紧握着一把短小、黝黑、毫不起眼的工具——一把沉重的、专门用来撬开棺材钉或维修大型制冷设备的鸭嘴锤!锤头的一侧是锋利的扁刃!
锤头那锋利的扁刃部分,此刻正深深地、精准地嵌在王海的后腰脊椎位置!暗红的、粘稠的血液,正顺着锤柄和陈铮苍白的手指,无声地、汩汩地流淌出来,迅速染红了王海深色的工装裤!
陈铮微微抬着头,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在惨白灯光下如同鬼魅。他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王海因剧痛和惊骇而扭曲的脸,干裂的嘴唇极其缓慢地开合,嘶哑、漏风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诅咒,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
这一锤…是替…老赵…还你的…
老赵王海脸上的肌肉因剧痛而疯狂抽搐,豆大的冷汗瞬间布满额头,眼神中充满了极度的痛苦和一丝茫然,随即被更深的恐惧淹没,你…你他妈说什么胡话!
陈铮没有回答。他那双浑浊的眼珠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刻骨的恨意。他握着锤柄的苍白手指,猛地发力一拧!同时狠狠向外一拔!
噗嗤!
一股滚烫的鲜血如同小型的喷泉,猛地从王海后腰那个可怕的创口中激射而出!在惨白的灯光下划出一道刺目惊心的猩红弧线!
呃啊啊啊——!!!王海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身体如同被抽掉了脊椎的蛇,瞬间软倒!他手中的镀锌水管哐当一声脱手砸在地上。他整个人蜷缩着,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双手死死捂住后腰不断涌血的伤口,却根本无法阻止生命的流逝。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身体疯狂地痉挛、抽搐,喉咙里只剩下嗬嗬的抽气声和痛苦的呜咽。
血腥味瞬间浓烈了数倍,混合着冷藏区的寒气,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地狱般的气息。
林默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大脑一片空白。眼前发生的一切超出了他理解的极限。前一秒王海还要将他爆头,下一秒就如同烂泥般在地上垂死挣扎。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那个从冷藏柜里爬出来的尸体陈铮!
陈铮拔出了锤子,身体失去了支撑般猛地一晃,踉跄了一下,几乎摔倒。他靠着身后冰冷的柜壁才勉强稳住。那把沾满王海鲜血的鸭嘴锤,被他随意地垂在身侧,锤尖还在滴着血。他微微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嘶声,仿佛这简单的动作都耗尽了他残存的生命力。
他缓缓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珠转向呆若木鸡的林默。那眼神冰冷、疲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去…嘶哑的声音艰难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胸腔里挤出来,搜他身…找…车钥匙…还有…手机…
林默猛地一个激灵,从巨大的惊骇中回过神来。他看着地上如同濒死野兽般抽搐、鲜血在身下迅速蔓延开来的王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他强迫自己压下呕吐的欲望,陈铮的话就是命令,是唯一可能救女儿的线索!
他咬紧牙关,强忍着浓烈血腥味带来的不适和本能的恐惧,小心翼翼地靠近王海。王海似乎还有一丝意识,当林默的手碰到他工装裤口袋时,他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充满恶毒的嗬嗬声,沾满血污的手似乎想抬起来抓挠。
林默吓得猛地缩回手,心脏狂跳。
快!陈铮嘶哑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催促,如同鞭子抽在林默背上。
林默深吸一口气,再次伸手,动作粗暴了许多。他避开王海无力的抓挠,迅速翻找着他身上所有口袋。很快,他在王海左边工装裤的深口袋里摸到了一串冰冷的金属。
车钥匙!
紧接着,在右边上衣内袋里,他摸到了一部还带着王海体温的、屏幕崭新的智能手机。
找…到了…林默的声音因为紧张和恶心而发颤,他拿着钥匙和手机,像拿着两块烫手的烙铁,踉跄着退开几步,远离地上那滩不断扩大的血泊和濒死的王海。
陈铮的目光扫过他手中的东西,微微点了点头,似乎用尽了力气。他靠着柜壁的身体又向下滑了一点,喘息声更加粗重急促。
走…他抬起那只没有握锤的手,极其虚弱地指向冷藏区深处,通往火化车间的方向,去…火化间…后面…有…员工通道…车…停在外面…小路…
他每说一个字都异常艰难,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断气。
那…那小雨呢!林默急切地追问,声音带着哭腔,我女儿!她在哪!你答应过我的!她不能有事!女儿的安全是他此刻唯一关心的事情,是他支撑着没有彻底崩溃的唯一支柱。
陈铮浑浊的眼珠转向他,那眼神复杂无比,有疲惫,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但更多的是冰冷的现实。走…出去…才有…机会…找她…留在这…我们都得…死…快…他们的人…快到了…
他们的人林默浑身一颤!是指电话里那个冰冷声音的主人还是王海的同伙巨大的危机感再次攫住了他。
就在这时——
呜…呜…呜…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如同幼兽悲鸣般的抽泣声,毫无征兆地、断断续续地从…王海那部崭新的智能手机里传了出来!
林默如同被高压电击中!他猛地低头看向手中王海的手机!屏幕是黑的,但那细弱的、带着无尽恐惧和委屈的抽泣声,却真真切切地是从手机的听筒位置传出来的!
那声音…那声音他死也不会认错!
是林小雨!是他的女儿小雨!
小雨!小雨!!林默瞬间疯狂了!他对着手机疯狂地嘶吼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小雨别怕!爸爸在这里!爸爸在这里!你说话啊小雨!你在哪里!
呜…爸爸…呜…好黑…小雨怕…有坏叔叔…呜…电话那头,小雨的哭声断断续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狠狠扎在林默的心上!
小雨别怕!爸爸马上来!爸爸马上来救你!告诉爸爸你在哪里!林默对着手机歇斯底里地吼叫着,完全失去了理智。
嘟…嘟…嘟…
忙音骤然响起。
通话被对方单方面切断了!手机屏幕彻底暗了下去。
不——!!!林默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绝望咆哮!他疯狂地按着手机,试图回拨,但屏幕一片漆黑,毫无反应。显然,对方不仅挂断了,还远程锁死了这部手机!巨大的绝望和愤怒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地上垂死的王海,如同择人而噬的野兽!
王八蛋!说!我女儿在哪!她在哪!!他咆哮着,就要扑上去!
没…时间了…陈铮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虚弱,却如同警钟敲响。他靠着柜壁的身体又向下滑了一截,几乎要瘫倒在地,只能用那只握着染血锤子的手勉强支撑。走…现在…走…他们…在监听…拖住你…快…去开车…带上我…我能…找到…他们…
陈铮的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林默疯狂的怒火,也让他意识到处境的极度危险!对方在用小雨的声音拖住他!他们的人随时可能赶到!
看着陈铮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彻底倒下的身体,再看看地上血泊中抽搐幅度越来越小、眼神开始涣散的王海,林默猛地一咬牙!他冲上前,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将陈铮沉重而冰冷的身体架了起来!入手的感觉僵硬、冰冷,如同拖着一块沉重的冻肉,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和死亡气息几乎让他窒息。
撑住!林默嘶哑地低吼一声,不知道是在对陈铮说,还是对自己说。他用尽全身力气架着陈铮,另一只手死死攥着那串冰冷的车钥匙和王海的手机,朝着冷藏区深处、火化车间的方向,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
身后,是王海生命逐渐流逝的微弱呜咽,以及那一片迅速蔓延的、刺目的猩红血泊。
通往火化车间的通道比遗体冷藏区更加阴森。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独特的、难以形容的焦糊味和骨灰的粉尘感,混合着劣质香烛燃烧后的刺鼻气息。惨白的灯光似乎也更暗一些,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林默架着陈铮,每一步都异常艰难。陈铮的身体沉重、僵硬,几乎使不上力,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更要命的是那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和浓烈的血腥味,不断侵蚀着林默的神经和体力。他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混合着冰凉的冷汗,不断从额头滚落,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
陈铮的头无力地垂着,下巴抵在林默的肩膀上,每一次粗重而艰难的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嘶声,喷出的气息冰冷异常,拂过林默的脖颈,激起一片鸡皮疙瘩。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仿佛随时会彻底散架。
撑住…听到没有!我女儿…还等着!林默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既是催促陈铮,也是在给自己打气。他拖拽着这具沉重的尸体,踉跄着转过一个弯角。
火化车间沉重的大门出现在眼前。一股更强烈的热浪混合着焦糊味扑面而来。巨大的火化炉像沉默的钢铁巨兽,蹲伏在车间中央,炉口紧闭着,但缝隙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暗红。
钥匙…开门…陈铮极其虚弱的声音响起,气若游丝。
林默赶紧摸出王海那串车钥匙,上面果然还挂着一把银灰色的、较大的车间门钥匙。他手忙脚乱地将钥匙插入锁孔,用力一拧!
咔哒。
门锁弹开。林默用肩膀顶开沉重的车间门,架着陈铮冲了进去。车间里异常闷热,巨大的火化炉散发着余温。他迅速环顾四周,果然在车间最里面,靠近后墙的位置,看到了一扇不起眼的、漆成绿色的铁门,上面挂着一个褪色的牌子:员工通道。
那边!林默架着陈铮,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冲向那扇绿色的门。
就在他们距离那扇门还有三四米远的时候——
砰!砰!砰!
几声沉闷、短促、如同重物敲击朽木的声响,极其突兀地从车间外面、他们刚刚经过的通道方向传来!
林默和陈铮的身体同时一僵!
那声音…太熟悉了!是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射击声!
紧接着,是一阵杂乱而急促、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正朝着火化车间这边快速逼近!
操!林默脸色煞白,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们来了!这么快!
陈铮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濒死野兽般的凶光!他不知从哪里榨取出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林默往绿色铁门的方向狠狠一推!
快…开门…走!嘶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决绝。
林默被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猛地反应过来,扑到绿色铁门前,手抖得几乎拿不住钥匙。钥匙串哗啦作响,他慌乱地翻找着对应这扇门的钥匙。快!快啊!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到车间门口了!
砰!
又是一声沉闷的枪响!子弹打在车间厚重的铁门上,发出铛的一声巨响!
林默吓得浑身一哆嗦,钥匙差点脱手!他终于摸到了那把较小的、铜色的钥匙,哆嗦着插进锁孔!
咔哒!
门锁开了!
他猛地拉开铁门!一股带着泥土腥味和雨后清新气息的冷风瞬间灌了进来!门外,是一条狭窄的、被高大围墙夹着的、堆满废弃花圈和空油漆桶的阴暗小巷!小巷的尽头,隐约能看到一点昏暗的路灯光芒!
希望!
林默心头狂喜,转身就要去拉陈铮。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
砰!砰!砰!
一连串密集的、装了消音器的枪声在空旷的火化车间内猛然炸响!声音沉闷却带着致命的穿透力!
林默眼角的余光瞥见车间入口处,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闪了进来!他们动作迅捷,训练有素,手中都握着安装了消音器的手枪!枪口喷吐着微弱的火光!
呃!
一声压抑的闷哼从陈铮的方向传来!
林默惊恐地看到,陈铮的身体猛地一颤!他正依靠着旁边一个巨大的、用来推送遗体的金属推车作为掩体。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肩膀飞过,带起一溜血花!另一颗子弹则狠狠地打在他身前的金属推车上,发出铛的一声爆响,火花四溅!
陈铮被冲击力撞得向后踉跄一步,差点摔倒。他那张死灰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浑浊的眼珠里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猛地一挥!
嗖——!
那把沾着王海鲜血的沉重鸭嘴锤,被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脱手掷出!锤子在空中急速旋转,带着凄厉的风声,狠狠砸向冲在最前面的一个黑影!
呃啊!黑影显然没料到这垂死挣扎的一击,猝不及防,被沉重的锤子狠狠砸在胸口,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向后倒去!
走!!!陈铮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林默的方向发出一声嘶哑到极致的咆哮!同时,他猛地将身边那个沉重的金属推车,用肩膀狠狠撞向冲来的另外两个黑影!
哐当——!!!金属推车与人体猛烈撞击,发出巨响!两个黑影被撞得一个趔趄!
这短暂的一阻,为林默争取到了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生机!
林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爆炸!他看到陈铮被子弹击中肩膀,看到他掷出锤子,看到他撞开推车阻挡追兵…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只有一片决绝的死寂。
没有时间犹豫了!再不走,两个人都得死在这里!小雨就彻底没救了!
撑住!林默发出一声自己也听不清是怒吼还是哭喊的嘶叫,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撞开那扇绿色的铁门,冲进了外面冰冷潮湿、堆满垃圾的狭窄小巷!他反手用尽吃奶的力气,砰地一声将铁门死死关上!老旧的门栓被他慌乱地插上!
砰!砰!砰!铛!铛!铛!
几乎就在门关上的瞬间,密集如雨点般的子弹狠狠撞击在厚重的绿色铁门内侧!发出震耳欲聋的爆响!门板剧烈地震颤着,木屑和铁锈簌簌落下!那根看起来并不结实的门栓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弯曲变形!
撑不了多久!
林默肝胆俱裂!他看也不看,转身就在堆满废弃花圈、空油漆桶和各种垃圾的阴暗小巷里亡命狂奔!脚下湿滑泥泞,几次差点摔倒,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继续跑!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汗水糊满了他的脸,视线一片模糊,但他不敢停下!身后铁门被疯狂撞击的巨响和沉闷的枪声如同索命的鼓点,紧紧追随着他!
他一边狂奔,一边哆嗦着按下了车钥匙上的遥控按钮!
嘟!嘟!
前方不远处,小巷尽头的昏黄路灯下,一辆不起眼的灰色五菱宏光面包车,车灯急促地闪烁了两下!
就是它!
林默爆发出最后的潜能,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那辆面包车!他拉开车门,几乎是滚爬着摔进了驾驶座!钥匙插入点火开关,用力一拧!
嗡——轰轰!引擎发出一阵沉闷的咆哮,成功启动!
他猛踩油门,面包车轮胎在湿滑的泥地上疯狂空转,甩起一片泥浆!
吱嘎——!
刺耳的轮胎摩擦声中,破旧的面包车猛地向前一蹿,冲出了阴暗的小巷,一头扎进了外面被暴雨笼罩的、空旷无人的街道!
冰冷的雨水疯狂地拍打着面包车的前挡风玻璃,雨刮器开到最大档,也只能勉强刮开一片模糊的扇形视野。林默双手死死攥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身体因为极度的紧张和后怕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肺部灼烧般的痛感。
他透过后视镜疯狂地扫视着车后那条如同怪兽巨口般的阴暗小巷口。没有车追出来。至少现在还没有。但那扇摇摇欲坠的绿门和门后恐怖的枪声,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
陈铮…他怎么样了那个从停尸柜里爬出来的尸体,那个自称卧底警察的男人…他还能再活过来吗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随即就被更强烈的恐惧淹没。他猛地低头,看向副驾驶座上那部属于王海的、屏幕崭新的智能手机。小雨!小雨那充满恐惧的哭声还在他耳边回荡!
他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颤抖着抓起那部手机。屏幕是黑的,无论他怎么按电源键都毫无反应。对方显然进行了远程锁定。
操!操!操!林默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刺耳的鸣笛声,在空旷的雨夜街道上显得格外凄厉。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线索断了!他该去哪里找小雨
就在这时——
嗡…嗡…嗡…
一阵微弱却持续的震动感,突然从林默工装裤的口袋里传来!
不是王海那部新手机!是他自己的旧手机!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慌忙腾出一只手,伸进口袋,摸出自己那部屏幕同样碎裂、外壳磨损严重的旧手机。
屏幕竟然亮着!来电显示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是谁!小雨!绑匪!
巨大的恐惧和一丝渺茫的希望瞬间攫住了他!他颤抖着,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死死贴到耳边。
喂!他的声音嘶哑变调,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惊恐和急切。
电话那头,一片死寂。
只有极其微弱、几乎难以捕捉的…电流干扰的沙沙声。
林默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就在他几乎要崩溃,以为对方只是打错了或者故意戏弄他时——
一个极其低沉、沙哑、仿佛声带被严重灼伤过的男声,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声音冰冷、平板,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林默的耳膜上:
货…验过了。声音顿了顿,像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成色…不错。
林默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大脑一片空白!货什么货!验过了谁验的!成色不错!
对方指的难道是…陈铮!7号冷藏柜里的货!
这个认知带来的寒意,比车外的暴雨冰冷百倍!陈铮…被他们…找到了!
我女儿呢!林默几乎是在嘶吼,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彻底扭曲,你们把她怎么样了!她在哪!说话啊王八蛋!
电话那头的男人似乎完全无视了他的疯狂和绝望,声音依旧冰冷得像一块铁:
想…听她的声音冰冷的语调里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残酷的戏谑,可以。
短暂的停顿,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林默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车外哗哗的雨声。
然后,一阵极其细微的电流切换声。
紧接着——
呜…爸爸…呜…小雨好怕…好黑…好冷…呜呜…有老鼠…爸爸救我…小雨那细弱、惊恐、充满无助和绝望的哭泣声,断断续续地、清晰地、如同冰锥般狠狠刺入了林默的耳中!每一个细微的呜咽,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来回切割!
小雨!小雨别怕!爸爸在这里!爸爸马上来救你!告诉爸爸你在哪里!快告诉爸爸!林默对着手机疯狂地嘶吼着,泪水混合着雨水糊满了脸,方向盘在他失控的力量下左右晃动,面包车在雨夜湿滑的路面上危险地扭动起来。
呜…不知道…好黑…有铁链子…呜…爸爸我怕…小雨的哭声充满了无助和极致的恐惧。
嘟…嘟…嘟…
忙音再次无情地响起。通话被对方单方面切断。
喂!喂!说话啊王八蛋!!林默对着已经只剩下忙音的手机疯狂咆哮,如同受伤的野兽。他将手机狠狠砸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双手抱头,发出痛苦的、绝望的呜咽。
怎么办去哪里找陈铮生死不明,唯一的线索又断了!对方只是在用小雨的声音折磨他!他该怎么办!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即将彻底将他吞噬。
就在这时——
咔哒…沙沙…
一阵极其微弱、如同信号不良的电流杂音,突然从林默扔在副驾驶座位上的、那部属于陈铮的、屏幕碎裂沾满血污的旧手机里传了出来!
林默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部老旧的手机!
只见那部原本已经息屏的黑色手机,屏幕竟自己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屏幕中央,一个不起眼的、代表定位信号的图标,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然后彻底熄灭。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如果不是林默一直死死盯着,几乎无法察觉!
定位信号!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林默混乱的脑海!陈铮说过,他能找到他们!难道…难道这部沾着他血的旧手机…或者陈铮本人…在被对方控制后,触发了什么隐藏的定位装置!
这个念头让他瞬间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他猛地抓起那部冰冷粘腻的旧手机,死死盯着那已经彻底黑下去的屏幕,心脏狂跳!
刚才那个信号…虽然一闪即逝…但它出现过!
小雨!爸爸来了!爸爸一定会找到你!
林默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被暴雨冲刷得一片模糊的道路,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猛地将油门踩到底,破旧的面包车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咆哮,在空旷的雨夜街道上,朝着刚才手机信号微弱闪烁时、他眼角余光瞥到的那个大致方向,亡命狂飙而去!
车轮碾过积水,溅起浑浊的水花。车灯刺破雨幕,如同两道微弱却倔强的光剑,射向城市深处无边无际的黑暗。
冰冷的雨水疯狂抽打着挡风玻璃,雨刮器徒劳地左右摇摆,刮开一片又迅速被雨水覆盖的扇形视野。林默双手死死扣住方向盘,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手背上虬结的青筋突突直跳。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胸腔,仿佛要挣脱肋骨的束缚。
他透过后视镜疯狂扫视。车后,除了被车轮卷起的浑浊水浪和如注的暴雨,空无一人。暂时安全。但这安全如同薄冰,随时可能被打破。王海的同伙,那个电话里冰冷的男人…他们随时可能追上来。
小雨惊恐的哭声还在他耳边萦绕,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好黑…有铁链子…女儿稚嫩而充满恐惧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陈铮那部沾血的旧手机,此刻就躺在他大腿旁边的副驾驶座位上,屏幕漆黑,如同死去。但林默的目光却如同鹰隼般死死锁着它。刚才那一闪即逝的微弱定位信号,是黑暗中的唯一萤火。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信号出现时手机屏幕的方位感。城西靠近老工业区那里废弃的厂房很多…铁链子…黑暗…似乎吻合!
他猛地一打方向盘,面包车在湿滑的路面上甩出一个惊险的弧度,轮胎发出刺耳的尖叫,朝着城西的方向疾驰而去!溅起的水墙泼在路边的垃圾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就在这时——
嗡…嗡…
一阵微弱却持续的震动,再次从林默扔在副驾驶座位上的、那部属于他自己的旧手机传来!
林默的心脏骤然缩紧!又是那个号码!
他猛地抓起手机,屏幕上果然闪烁着同一个陌生的来电显示!冰冷的恐惧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但他没有丝毫犹豫,用颤抖的手指狠狠划过接听键!
喂!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一种豁出去的疯狂,我女儿呢!放了我女儿!!
电话那头,依旧是那令人窒息的短暂死寂。
然后,那个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铁锈的冰冷男声,再次毫无感情地响起:
看来…你很急。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残忍的玩味,货…我们收了。但账…还没结清。
什么账!什么货!你到底想怎么样!林默对着手机嘶吼,愤怒和绝望几乎要冲破喉咙,放了我女儿!要钱要命冲我来!
呵呵…听筒里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钱命都太便宜了。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寒冰,你…坏了规矩。还…弄脏了我们的手。
林默瞬间明白了。对方指的是王海的死!是陈铮!是他们这个组织!
规矩你们这群畜生绑架我女儿,还跟我讲规矩!林默目眦欲裂。
规矩就是规矩。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不容置疑,想…见你女儿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林默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机会!
听着。对方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城西…化机厂…三号废弃仓库。你…一个人来。带着…陈铮给你的…所有东西。
化机厂三号废弃仓库!林默的心猛地一沉!这正是他刚刚凭着直觉和那个微弱信号猜测的方向!对方竟然主动说了出来!是陷阱!这绝对是赤裸裸的陷阱!
你当我是傻子吗!林默怒吼,去了就是送死!把我女儿还给我!
你可以不来。冰冷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那…你就永远…听不到她的声音了。永远。
最后两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林默的心脏。
让我听听她的声音!现在!立刻!林默咆哮着,这是他最后的底线,他必须确认小雨还活着!
短暂的沉默。电话那头传来几声模糊的、像是铁链拖动的哐当声。
然后——
呜…爸爸…爸爸你在哪…呜呜…小雨好痛…坏叔叔…拿针扎我…呜…爸爸救我…小雨撕心裂肺的哭声猛地爆发出来!那哭声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恐惧!拿针扎我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默的灵魂上!
小雨——!!林默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愤怒、痛苦、绝望如同狂暴的飓风,瞬间摧毁了他所有的理智!
嘟…嘟…嘟…
忙音再次响起,如同死神的丧钟。
王八蛋!畜生!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林默如同疯魔般对着已经挂断的手机疯狂咆哮,额头狠狠撞在方向盘上!刺耳的喇叭声在雨夜中长鸣不止!
针!他们竟然用针扎小雨!对一个五岁的孩子!
滔天的怒火和撕心裂肺的痛苦彻底吞噬了他!什么陷阱!什么危险!都不重要了!他要去!就算那里是刀山火海,是十八层地狱,他也要闯进去!把女儿救出来!把那些畜生碎尸万段!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他不再看导航,不再犹豫,油门被他狠狠踩到了底!破旧的面包车发出濒临解体的轰鸣,在暴雨如注的街道上化作一道灰色的残影,朝着城西化机厂的方向,亡命狂飙!
车窗外,城市的灯光在滂沱大雨中扭曲、拉长,如同鬼魅的霓虹。冰冷的雨水和滚烫的泪水混合在一起,模糊了他的视线,却无法熄灭他眼中那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
化机厂三号仓库。地狱之门,正在前方洞开。
破旧的面包车如同脱缰的野马,嘶吼着冲进一片巨大的、被岁月和荒芜彻底吞噬的厂区。锈迹斑斑的巨大龙门吊如同巨兽的骸骨,沉默地矗立在倾盆暴雨中。残破的厂房墙壁上,剥落的标语字迹模糊,只剩下空洞的框架诉说着昔日的喧嚣。遍地是破碎的混凝土块、扭曲的钢筋和半人高的荒草,在暴雨的冲刷下泥泞不堪。
林默根本顾不得心疼这辆快散架的车,油门不松,方向盘在泥水里疯狂扭动,凭着记忆和直觉在迷宫般的废墟中横冲直撞!车身剧烈颠簸,底盘不断刮擦着凸起的障碍物,发出刺耳的金属呻吟。雨刮器徒劳地刮开雨水,前方视野一片混沌。
终于,一个巨大的、如同蹲伏巨兽般的轮廓在雨幕中隐约显现。三号仓库!巨大的铁皮大门早已不翼而飞,只剩下黑洞洞的入口,如同巨兽张开的、择人而噬的大口。
林默没有丝毫减速!面包车咆哮着,对准那漆黑的入口,如同自杀般一头撞了进去!
哐当——哗啦!!!
车头狠狠撞在仓库内堆积的废弃杂物上!巨大的冲击力让林默整个人猛地前冲,又被安全带狠狠勒回座椅!挡风玻璃瞬间炸裂成蛛网状!车头冒起一股白烟,引擎发出一阵垂死的呜咽,彻底熄火。
仓库内一片漆黑,只有车头灯顽强地穿透蛛网般的裂痕,射出两道微弱而扭曲的光柱,照亮了前方飞舞的尘埃和雨雾。
死寂。
冰冷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机油味、尘土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腥气。
林默剧烈地喘息着,解开安全带,一把抓起副驾驶座上陈铮那部沾血的旧手机和王海那部被锁死的新手机,塞进怀里。然后,他摸到了那把沉重的、沾着王海和陈铮两人血迹的鸭嘴锤!冰冷的金属触感和粘腻的血污让他胃里一阵翻腾,但他毫不犹豫地将其紧紧攥在手中!这是他唯一的武器!
他推开车门,滚落在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顾不上疼痛,他立刻翻身,背靠着还在冒烟的破烂车头,蜷缩在车灯照射范围的边缘阴影里,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巨大的仓库空旷得令人心悸。车灯的光柱有限,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光柱之外,是无边无际的、浓稠如墨的黑暗。隐约能看到远处堆积如山的废弃机器轮廓,如同蛰伏的怪兽。雨水从破损的屋顶滴滴答答落下,敲打在金属和水泥上,发出空洞而规律的回响,更添死寂。
小雨!小雨——!!林默用尽力气嘶喊,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显得异常微弱和孤独。爸爸来了!小雨!
没有回应。只有雨滴声和自己的回声。
出来!王八蛋!我来了!放了我女儿!!林默继续嘶吼,试图激怒对方现身。
依旧死寂。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恐惧和焦灼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背靠着冰冷的车身,紧握着沉重的锤子,手心全是冷汗,精神紧绷到了极致,仔细倾听着黑暗中任何一丝微小的动静。
突然!
哒。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小石子落地的声音,从仓库深处、车灯光柱无法触及的黑暗角落里传来!
林默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心脏狂跳!来了!
他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握着锤柄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然而,声音过后,那片黑暗再次陷入了死寂。
是老鼠还是…对方在试探
林默不敢动,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他也不敢眨眼。
就在他精神高度集中在那片黑暗角落时——
嗒…嗒…嗒…
另一串极其轻微、带着水渍的脚步声,毫无征兆地从他背后、仓库入口的方向响了起来!
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背后!
他猛地想转身!但身体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僵硬!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
呜——!
一道凄厉的破空声带着冰冷的杀意,从背后猛然袭来!直取他的后脑!
生死关头,林默爆发出求生的本能!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完全是凭借肌肉记忆,身体猛地向前一个狼狈的翻滚!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在他刚才蹲伏的位置猛然炸响!火星四溅!
一根沉重的、手臂粗细的螺纹钢棍,狠狠地砸在了面包车残破的车头上!巨大的力量让整个车身都剧烈一震!车头被砸中的部位瞬间凹陷下去一大块!
林默在地上滚了两圈,沾了满身的泥水和油污,狼狈不堪。他惊魂未定地抬头,借着车灯微弱的光芒,看清了袭击者!
那是一个身材异常魁梧、如同铁塔般的壮汉!穿着一身深色的防水冲锋衣,脸上带着一个只露出眼睛和嘴巴的黑色滑雪面罩!他手里提着那根刚刚砸凹了车头的螺纹钢棍,眼神在面罩后闪烁着凶残暴戾的光芒!
没有废话!壮汉一击落空,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如同愤怒的野兽,抡起沉重的钢棍,再次朝着刚刚爬起的林默凶狠地横扫而来!棍风呼啸,势大力沉!
林默根本来不及站直身体!他只能再次狼狈地向侧后方扑倒!
呼!钢棍带着劲风擦着他的头皮扫过!
他扑倒的位置正好是车头灯的光柱边缘,光线照亮了地面散落的废弃零件。林默眼角余光瞥见一根半米来长、锈迹斑斑但异常沉重的实心金属撬棍!他几乎是本能地伸手,一把将其死死抓住!
去死!壮汉显然被林默接连躲开激怒了,他狂吼一声,沉重的钢棍高高举起,如同力劈华山般,朝着还在地上试图爬起的林默当头砸下!这一下若是砸实,林默的脑袋绝对会像西瓜一样爆开!
生死一线!林默眼中凶光爆射!求生的本能和对女儿的牵挂化作一股狂暴的力量!他不再躲避,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将刚刚抓到的沉重撬棍,迎着那砸下的钢棍,由下至上,狠狠地向上一撩!同时身体拼命向旁边翻滚!
铛——!!!!!
一声比刚才更加刺耳、更加震撼的金铁交鸣声猛然炸开!如同两辆高速行驶的汽车狠狠相撞!
巨大的撞击力让林默虎口瞬间崩裂!鲜血直流!整条右臂都麻痹了!沉重的撬棍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在远处的水泥地上!
而壮汉也被这拼死一击震得手臂发麻,沉重的钢棍向上荡开,差点脱手!他魁梧的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向后踉跄了一步!
机会!
林默的左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把沾满血污的鸭嘴锤!就在壮汉身体失衡、中门大开的瞬间!
啊——!林默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弹起!他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愤怒、所有的绝望,都灌注在左臂!鸭嘴锤锋利的扁刃划破潮湿的空气,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狠狠刺向壮汉暴露在冲锋衣外的脖颈!
快!准!狠!
壮汉眼中闪过一丝惊骇!他试图回棍格挡,但身体失衡,动作慢了半拍!
噗嗤!
锋利的锤刃,如同热刀切黄油,狠狠地、深深地捅进了壮汉左侧的颈动脉位置!
滚烫的鲜血如同高压水枪般,瞬间狂喷而出!溅了林默满头满脸!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呃…嗬…壮汉的动作瞬间凝固!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脖子上插着的锤柄,又看向近在咫尺、满脸血污如同恶鬼般的林默。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眼神中的凶残迅速被巨大的痛苦和死亡的恐惧取代。沉重的钢棍从他手中滑落,砸在地上发出闷响。
林默一击得手,根本不敢停留!他猛地拔出鸭嘴锤!又一股滚烫的鲜血喷射而出!他看也不看如同烂泥般瘫软倒下的壮汉,连滚带爬地扑向面包车残骸,手脚并用地钻进了相对安全的驾驶室!他反手砰地一声关上车门,用身体死死顶住!
呼…呼…呼…他瘫在驾驶座上,剧烈地喘息,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脸上温热的鲜血顺着下巴滴落,浓重的血腥味让他阵阵作呕。刚才那生死搏杀的几秒钟,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和勇气。
车门外,传来壮汉身体倒地发出的沉重闷响,以及他濒死时喉咙里发出的、越来越微弱的嗬嗬声。这声音在空旷死寂的仓库里,显得格外瘆人。
暂时安全了不!这只是个开始!对方不可能只派一个人!小雨呢!
林默强迫自己冷静,颤抖的手在身上胡乱地抹着脸上的血污,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碎裂的挡风玻璃,死死扫视着仓库深处无边的黑暗。刚才那个小石子的声音…是从那边传来的!小雨一定在那边!
他喘着粗气,捡起掉在驾驶座下的鸭嘴锤,锤头上还在滴落着温热的鲜血。他再次推开车门,滚落在地。这一次,他不再停留,也顾不上查看那个倒在血泊中、身体还在微微抽搐的壮汉,而是弓着腰,紧贴着废弃机器的阴影,朝着仓库深处、刚才石子声传来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潜行过去。
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他的神经绷紧到了极致,耳朵捕捉着黑暗中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鸭嘴锤沉重的锤头拖在地上,发出极其轻微的摩擦声,被他自己的心跳声掩盖。
仓库深处越来越暗,面包车灯的光线到这里已经极其微弱。空气里的铁锈和尘土味更加浓重,还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和…某种化学品的刺鼻气味
他绕过一堆覆盖着破烂油布、形状不明的废弃机械,前方出现了一个相对空旷的区域。这里似乎曾是仓库的装卸平台。
就在平台靠墙的角落,林默的视线猛地凝固了!
那里,堆放着几个巨大的、沾满油污的木质货箱。而在货箱的阴影里,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粉色的、熟悉的兔子睡衣!小小的身影蜷缩着,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小脑袋埋在膝盖里,长长的头发散落着。
小雨!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昏了林默的头脑!他所有的警惕、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小雨!他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喊,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扑了过去!爸爸来了!小雨别怕!
他几步就冲到了货箱前,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抱住女儿。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件粉色兔子睡衣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个蜷缩的身影,猛地以一种极其僵硬、诡异的姿态,向后仰倒!
这根本不是小雨!
这是一个穿着小雨睡衣的塑料模特!模特惨白的脸上,被人用猩红的颜料,画上了一个极其扭曲、充满恶意的巨大笑脸!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默!
而在模特倒下的同时——
哗啦!
一张巨大的、由粗重铁链和渔网构成的网,如同捕鸟的罗网,带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从货箱上方猛地罩落下来!瞬间将猝不及防的林默兜头盖脸地罩在了里面!
林默猝不及防!沉重的铁链渔网带着巨大的力量猛地将他罩住、缠紧!他脚下一个趔趄,重重地摔倒在地!手中的鸭嘴锤也脱手飞出!
呃啊!他发出一声痛呼,奋力挣扎!但铁链异常沉重坚韧,渔网也极其结实,越是挣扎,缠绕得越紧!冰冷的铁链勒进皮肉,渔网缠住手脚,让他瞬间动弹不得!
陷阱!赤裸裸的陷阱!
巨大的绝望和愤怒瞬间将林默吞没!他像落入蛛网的飞虫,徒劳地扭动着身体,发出困兽般的嘶吼!
出来!王八蛋!滚出来!他对着无边的黑暗疯狂咆哮。
啪嗒。
一声轻响。
仓库深处,一盏高悬的、功率巨大的探照灯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刺眼的白光如同利剑,瞬间撕裂了浓稠的黑暗,将林默和他身处的陷阱区域照得亮如白昼!强烈的光线刺得他瞬间睁不开眼!
他下意识地偏过头,眯起眼睛,适应着强光。
一个身影,缓缓地从探照灯光源下方、一片堆叠的油桶阴影里走了出来。
脚步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清晰而沉稳。
林默努力睁大眼睛,透过刺目的光线看去。
那是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与这肮脏破败的仓库环境格格不入。皮鞋锃亮,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晰的哒哒声。他的脸上,戴着一个非常精致的、只遮住上半张脸的银色金属面具,面具的弧度贴合着脸部线条,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巴和一张薄薄的、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
面具后的眼睛,在强光的映照下,闪烁着一种无机质般的、冰冷而理性的光芒。没有任何愤怒,没有戏谑,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如同观察实验品的审视。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强光边缘的阴影里,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如同一个冷漠的观众,看着在铁链渔网中徒劳挣扎的林默。
西装,面具,冰冷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林默的神经。
我女儿呢!林默放弃了无谓的挣扎,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面具男,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绝望而撕裂,她在哪!你把她怎么了!
面具男没有说话。他只是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右手。他的手上,戴着一副纤尘不染的白色手套。
他轻轻地、随意地打了一个响指。
哒。
声音清脆,在死寂的仓库里异常清晰。
探照灯刺眼的光柱,如同舞台上的追光灯,随着他响指的声音,猛地转动方向!
光柱瞬间离开了林默,如同一条白色的巨蟒,凶狠地扑向仓库另一侧、靠近巨大承重柱的黑暗角落!
强光精准地笼罩了那里!
光线之下,景象让林默瞬间目眦欲裂,发出了一声凄厉到非人的惨嚎!
小雨——!!!
只见仓库冰冷的承重柱上,用粗重的铁链,牢牢地锁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正是林小雨!
她身上还穿着那件粉色的兔子睡衣,但此刻已经沾满了泥污和暗红的血渍!小脸上布满了泪痕和淤青,嘴角还残留着血迹!她小小的身体被冰冷的铁链紧紧捆缚在粗粝的水泥柱上,双脚离地,只有脚尖勉强能触碰到地面!
而在小雨的头顶上方,不到半米的地方,悬挂着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钩!钩尖闪烁着冰冷的光芒,正对着小雨单薄瘦小的身体!一根细细的、几乎透明的钓鱼线,一头系在铁钩的尾部,另一头,延伸向黑暗深处,被一只戴着白色手套的手轻轻捻着。
那只手的主人,正是那个西装面具男!
只要他轻轻一松手,或者拉动那根细线,那沉重的铁钩就会如同断头台的铡刀,瞬间落下,贯穿小雨的身体!
小雨似乎被强光刺激到了,她艰难地抬起头,肿胀的眼睛茫然地看向光线来源,当她的视线捕捉到被困在渔网中、满脸血污的林默时,空洞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恐和绝望!
呜…爸爸…爸爸…她发出微弱的、如同小猫般的呜咽,小嘴瘪着,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滚落,救…救小雨…痛…好痛…
那微弱的声音,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林默的心脏,然后疯狂搅动!
放开她!放开我女儿!你这个畜生!魔鬼!!林默在铁链渔网中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身体疯狂地扭动挣扎,铁链勒进皮肉,鲜血渗出,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女儿头顶那悬着的、致命的铁钩,巨大的恐惧几乎要将他彻底撕裂!
面具男对林默的咆哮置若罔闻。他冰冷的目光透过面具,如同扫描仪般扫过林默,最后落在他因挣扎而敞开的怀里——那里,露出了王海那部被锁死的崭新智能手机和陈铮那部沾满血污的旧手机的一角。
东西。面具男终于开口了。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带着一种奇特的金属混响,冰冷、平直,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如同机器发出的指令。陈铮给你的。所有。
他戴着白手套的手指,轻轻捻动着那根连接着致命铁钩的、几乎透明的钓鱼线。动作细微,却充满了无声的、致命的威胁。
林默的挣扎瞬间停止了。他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倒在冰冷潮湿、缠绕着铁链渔网的地面上。汗水、血水、泥水混合在一起,糊满了他扭曲的脸。他看着被铁链锁在柱子上、如同破碎娃娃般的女儿,看着她头顶那悬着的、随时可能落下的死亡铁钩…
陈铮的手机…王海的手机…鸭嘴锤…这些冰冷的东西,此刻仿佛重于千钧。
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被渔网缠住的、沾满血污的手,伸进怀里,将王海那部崭新的手机和陈铮那部沾满血污、屏幕碎裂的旧手机,一点一点地掏了出来,放在身前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
都…都在这里…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放了我女儿…求求你…
面具男冰冷的目光扫过地上的两部手机,没有任何动作。他捻着鱼线的手指,依旧稳定。
不够。冰冷的金属音再次响起,还有…他给你的…所有信息。
林默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明白了。对方不仅要物证,还要陈铮可能透露给他的所有情报!关于他们的组织,关于王海,关于一切!
他…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告诉我!林默绝望地嘶喊,这是实话,他只说…他是警察…卧底…王海是内鬼…他让我帮他…打电话…然后…然后你们就来了!我只知道这些!真的!放了我女儿!求求你!
面具男沉默着。面具后的眼睛如同深潭,看不出任何波澜。他似乎在进行某种评估。冰冷的探照灯光柱笼罩着瑟瑟发抖的小雨和绝望的林默,也照亮了面具男一丝不苟的西装和纤尘不染的白手套。时间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的死寂。
证明。冰冷的金属音打破了沉默。
什么林默茫然。
面具男那只捻着鱼线的手,极其轻微地、优雅地动了一下。
呜啊——!小雨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小身体在铁链的捆缚下剧烈地抽搐起来!
林默惊恐地看到,小雨睡衣的肩头位置,瞬间渗出了一片刺目的鲜红!一根细细的、闪着寒光的针,正扎在她的肩膀上!显然,鱼线的控制,不仅能落下铁钩,还能进行这种细微的折磨!
不——!!林默发出心胆俱裂的嘶吼,身体在渔网中疯狂地扭动挣扎,铁链勒得更深,鲜血淋漓!住手!畜生!住手啊!!
证明你的价值。面具男的声音依旧冰冷如初,仿佛刚才的酷刑与他无关,或者,看着她…一点一点…被撕碎。
他捻着鱼线的手指,又微微动了一下。
小雨的身体再次剧烈地抽搐起来,小脸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濒死般的呜咽。
我说!我说!林崩溃般地嘶吼,巨大的痛苦和恐惧彻底击溃了他,手机!陈铮的旧手机!刚才…在外面…它亮了一下!有定位信号!一闪就没了!他说…他说他能找到你们!一定是这个!一定是这个手机有定位!求求你!放过她!别再扎她了!
他语无伦次,涕泪横流,只想让女儿的折磨停止。
面具男捻着鱼线的手指,停住了。他冰冷的目光,缓缓转向地上那部沾满血污、屏幕碎裂的旧手机。那无机质的眼神里,似乎第一次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就在这时!
异变再生!
砰!砰!砰!砰!
一连串急促而清脆、如同爆豆般的枪声,毫无征兆地从仓库高高的、布满蛛网的破旧通风窗方向猛然响起!
那不是装了消音器的沉闷声音!是毫无掩饰的、清脆响亮的枪声!
数道橘红色的枪口焰在黑暗的通风窗口处急促闪烁!
子弹如同骤雨般倾泻而下!
目标,直指站在强光边缘、毫无防备的面具男!
噗!噗!噗!
子弹打在面具男身侧的水泥地面上,溅起一串串火花和碎石屑!有一发子弹甚至擦着他锃亮的皮鞋飞过,打穿了裤脚!
面具男的身体猛地一震!他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毫无准备!他捻着鱼线的手瞬间松开,身体以一种远超常人的敏捷反应,猛地向旁边一堆覆盖着厚重油布的废弃机器后扑去!
铛铛铛铛!子弹追着他的身影,狠狠打在机器外壳和油布上,发出密集的爆响!
那根系着铁钩的、几乎透明的钓鱼线,因为他的松手和扑倒的动作,瞬间失去了控制!
咻——!
悬挂在小雨头顶上方的那个沉重的、锈迹斑斑的铁钩,失去了鱼线的牵引,在重力的作用下,带着一道轻微的破空声,朝着小雨单薄的身体,笔直地、加速坠落!
不——!!!林默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绝望到极致的惨嚎!他眼睁睁看着那夺命的铁钩落下,身体在铁链渔网中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疯狂地向前扑去!试图用身体去阻挡!但沉重的铁链和坚韧的渔网死死地束缚着他,他的挣扎只是徒劳!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铁钩下落的轨迹在林默绝望的瞳孔中清晰无比!
小雨似乎也感受到了头顶致命的威胁,她惊恐地抬起头,肿胀的眼睛里充满了对死亡的极致恐惧!
就在那锈迹斑斑的冰冷钩尖即将触碰到小雨头发丝的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格外沉闷、如同重锤击打沙袋的枪响,从仓库另一个方向的高处传来!
一道细微的橘红色光芒一闪而逝!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猛然炸响!
只见那急速下坠的沉重铁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击中!在距离小雨头顶不到十厘米的地方,猛地改变了方向!钩身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击得扭曲变形,擦着水泥柱的边缘,带着一串刺眼的火星,呼啸着斜飞出去!
哐当!一声巨响,扭曲的铁钩狠狠砸在远处的水泥地上!
小雨吓得浑身一颤,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小脸惨白如纸。
林默狂跳欲裂的心脏,在这一刻几乎停止了!他呆呆地看着那飞出去的铁钩,巨大的劫后余生感让他大脑一片空白!是谁!
仓库里瞬间陷入一片混乱!
通风窗口处枪声再次爆响!子弹如同泼水般朝着面具男藏身的废弃机器方向倾泻!压制得他根本无法抬头!
而同时,在仓库另一侧的高处,一个堆满废弃木箱的平台上,一个身影敏捷地探出半个身子!他手中握着一把大口径的手枪,枪口还冒着淡淡的青烟。刚才那精准的一枪,显然出自他手!
借着探照灯的光线,林默看清了那个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沾满油污和尘土的深蓝色工装,身形并不高大,甚至有些佝偻。脸上同样满是污垢和干涸的血迹,几乎看不清五官。但那双眼睛…那双在污垢下依旧锐利如鹰隼、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
是陈铮!
他竟然没死!他竟然追到了这里!而且,在最致命的关头,一枪救下了小雨!
林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绝望!
陈铮没有看林默,他的枪口迅速调转,指向通风窗口那个正在疯狂扫射的枪手位置!但他的动作明显有些迟滞,身体在晃动,显然伤势极重,刚才那精准的一枪已是强弩之末!
砰!砰!
陈铮强撑着开了两枪,试图压制通风窗的敌人。但枪声明显虚弱。
通风窗处的枪手立刻调转枪口,密集的子弹如同雨点般泼向陈铮藏身的木箱平台!木屑纷飞!陈铮的身影瞬间被压制下去,消失在掩体后。
趁此机会!
呃啊——!一声压抑着痛苦的怒吼从废弃机器后响起!
那个西装面具男如同鬼魅般从掩体后冲了出来!他动作快得惊人,完全不像刚刚死里逃生!他的目标极其明确——地上那两部手机!尤其是陈铮那部沾血的旧手机!
他根本无视了流弹的危险,如同一道灰色的闪电,直扑林默身前不远处的地面!
林默瞬间反应过来!手机!那是陈铮拼死保护的证据!也可能是找到对方老巢的关键!更是他和小雨唯一的生机!
操!林默发出一声怒吼!他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恐怖的力量!双手死死抓住缠绕在身上的沉重铁链,用尽全身的力气,配合着身体的翻滚,朝着那两部手机的位置猛地一扑!
哗啦!沉重的铁链被他带动着在地上拖动!
面具男的速度快如鬼魅,他的手几乎就要触碰到那部沾血的旧手机!
林默的身体也重重地扑到!他一只被渔网缠住的手,不顾一切地向前伸去,狠狠地拍在了那部旧手机上!将手机连同王海那部新手机一起,死死地压在了自己的手掌和冰冷的水泥地之间!
面具男戴着白手套的手指,只差毫厘,抓了个空!
面具后那双冰冷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闪过一丝愕然和暴怒!他猛地抬头,看向近在咫尺、如同困兽般用身体护住手机的林默!
而林默,也正死死地瞪着他!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米!林默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面具边缘那道冰冷的金属反光,和面具后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燃烧着怒火的眼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面具男的手停在半空,林默的手死死压着手机,两人在枪林弹雨的背景下,在探照灯惨白的光柱中,在弥漫的硝烟和血腥味里,如同两尊凝固的雕像,进行着无声的对峙。
陈铮的枪声彻底停了。通风窗处的扫射也诡异地停止了。仓库里只剩下雨滴声、远处小雨微弱的抽泣声,以及两个男人粗重的喘息。
面具男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林默的脸,最后落在他死死压着手机的手上。那目光里,充满了杀意和一种被蝼蚁冒犯的暴怒。
林默毫不退缩地回瞪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疯狂和孤注一掷的决绝。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放了我女儿…否则…你什么也别想得到!
面具男没有回答。他的身体微微前倾,戴着白手套的手极其缓慢地抬起,似乎下一秒就要扼住林默的喉咙,或者掏出致命的武器。
空气紧绷到了极致,如同拉满的弓弦!
就在这千钧一发、一触即发的瞬间——
呜哇——呜哇——呜哇——!
一阵尖锐刺耳、划破夜空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如同潮水般从仓库外面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瞬间打破了仓库内死寂的对峙!
红蓝交替闪烁的警灯光芒,穿透仓库破损的大门和高窗,疯狂地切割着内部的黑暗,在墙壁和废弃的机器上投下急促变幻的光斑!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立刻放下武器!释放人质!重复!立刻放下武器!释放人质!
高音喇叭的喊话声透过雨幕,清晰地传了进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警察!终于来了!
面具男的动作瞬间僵住!他猛地抬头,看向仓库大门的方向,又迅速扫了一眼高处的通风窗。面具后那双冰冷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不甘、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他深深地、最后看了一眼被林默死死压在身下的那两部手机,特别是那部沾满陈铮血污的旧手机。然后,他没有任何犹豫!
身体如同鬼魅般向后急退!动作快得留下一道残影!他不再理会近在咫尺的林默,也不再去看被锁在柱子上的小雨,目标明确地扑向仓库最深处、一面看似堆满杂物、实则有暗门痕迹的墙壁!
拦住他!高处,传来陈铮一声虚弱却充满焦急的嘶吼!
但已经晚了!
面具男冲到墙边,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墙壁上一块不起眼的盖板猛地弹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暗洞口!他毫不犹豫地闪身钻了进去!
砰!一声轻响,盖板在他身后迅速合拢,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存在过!
几乎就在他消失的同时——
砰!哗啦!
仓库入口处,伴随着一声巨响和玻璃碎裂声,几枚震爆弹被精准地投入!刺眼的白光和巨大的噪音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
警察!不许动!
放下武器!
保护人质!
杂乱的脚步声、威严的呵斥声、拉动枪栓的金属撞击声瞬间充斥了整个仓库!
强光手电的光柱如同利剑般刺破硝烟和尘埃,交叉扫射!
林默被震爆弹的强光和巨响震得头晕目眩,耳膜嗡嗡作响,暂时失去了视力和听力。他只能死死地趴在冰冷的地上,用身体护住身下的两部手机,意识在巨大的冲击下开始模糊。
隐约中,他感觉到有人在用力拉扯缠在他身上的铁链渔网…
听到有人在大声喊着这里有个孩子!快!医疗队!…
听到高处传来警察紧张的声音:发现一名重伤员!重复!发现一名重伤员!需要紧急医疗支援!…
还有人在他耳边大声询问着什么,但他什么也听不清…
他的意识沉入一片黑暗的深海。最后残留的画面,是女儿小雨那张布满泪痕和淤青、却似乎脱离了铁钩威胁的小脸…
还有那个消失在墙壁中的、戴着银色面具的、如同鬼魅般的背影。
冰冷,神秘,如同跗骨之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