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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调令惊变

    1983年春,江北城的风刮得人脖子疼。

    我捏着调令站在校长办公室门口,听见里面在说话。

    林晚秋这丫头,得找个军人管管。

    是教导主任的声音,嫁给军人,她爸的事才好商量。

    我手指攥紧调令,指甲掐进掌心。帆布包里的颜料管硌着肋骨,那是我偷偷藏的钴蓝色。

    门吱呀开了,陈强抱着作业本出来,嘴角挂着笑。

    晚秋,听说你要去兴安镇他故意拖长音,那儿离军区近,方便找对象。

    我没理他,径直走进办公室。校长推了推眼镜,桌上摆着我的油画教案。

    林老师,去林场劳动是组织决定。他敲了敲调令,你父亲在林场,也需要照顾。

    我喉咙发紧:我父亲的右派问题,什么时候能解决

    教导主任咳嗽两声:只要你配合组织,总有机会。

    配合组织——这话我听了三年。自从父亲被下放,我就成了右派余孽,连美术课都不让带学生写生。

    我的教具......我指了指墙角的画架,能带走吗

    劳动期间不准搞资产阶级消遣!校长拍了下桌子,茶杯里的水晃了晃,明天就去报到,别耽误了。

    从办公室出来,我看见陈强在走廊尽头抽烟。他冲我扬了扬手里的纸:晚秋,这是你落在画室的吧

    是我新画的素描稿,画的是兴安镇的落叶松。我伸手去抢,他故意举高:画得不错,就是这风格......太西化了吧

    陈强,我压低声音,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凑近我,烟味混着廉价雪花膏味:想帮你啊,只要你......

    不用!我推开他,帆布包上的拉链刮到他手腕,离我远点。

    第二天一早,我背着帆布包去林场。二八大杠自行车骑到半路,链条卡住了。

    同志,需要帮忙吗

    穿军装的男人蹲下来,袖口挽起露出小臂肌肉。他掏出把扳手,三两下修好链条。

    谢谢。我低头看他肩章,少校军衔,请问,去兴安镇林场怎么走

    顺路。他跨上自己的军绿色自行车,跟我走。

    路上没人说话,只有车轮碾过石子的声音。我注意到他车筐里有个铁皮盒,边角磨得发亮,像是装工具的。

    林场办公室里,场长搓着手介绍:这是江北城军区的赵少校,这是林老师。

    赵少校点头,目光落在我帆布包上:听说你会画画

    我下意识护住包:场长叫我来,不是谈画画的。

    场长笑了笑,给我们倒水:是这样,组织上考虑到林老师的情况,觉得和赵少校结为革命伴侣,对双方都有好处。

    茶杯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我盯着赵少校胸前的军功章:我父亲什么时候能回设计院

    只要你配合,我会尽力。赵少校从口袋里掏出张纸,协议结婚,互不干涉。你住家属院,我提供保护。

    我扫过纸上的字,军属身份定期汇报这些词刺得眼睛疼。

    作为交换,他指了指我的包,你要帮我设计军装纹样。

    我猛地抬头,撞见他眼里的认真。一个军人,居然会想改军装设计

    现在搞设计,会被批资产阶级。我故意说,你不怕

    所以需要军属身份做挡箭牌。他声音很稳,你有顾虑,我理解。但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场长在旁边打圆场:林老师,这是组织信任你......

    我要间朝南的屋子,能摆画架。我打断他,还有,不办酒席,不穿红盖头。

    赵少校点头:家属院3排5号,明天去民政局。我借了自行车。

    从林场出来,陈强不知从哪儿冒出来,骑着车跟着我。

    晚秋,和军人结婚,你可想清楚了。他语气阴阳怪气,听说那赵建军外号‘铁面阎王’,凶得很。

    我停下自行车,从包里摸出炭笔,在他车筐的报纸上画了几笔。

    陈强,我把报纸塞给他,下次偷看别人画稿,记得擦干净指纹。

    他盯着纸上的炭笔印,脸色铁青:你别得意,右派的女儿永远洗不干净......

    够了!赵少校不知何时站在旁边,军装扣子扣得整整齐齐,再纠缠,我就带你去派出所聊聊。

    陈强瞪了我们一眼,骑车走了。赵少校转身对我说:明天早上八点,民政局门口见。

    嗯。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他修自行车时的样子,那个......谢谢。

    他没回头,只抬了抬手,军用水壶在阳光下晃了晃。

    回到宿舍,我拉开帆布包暗格,取出那个微型储物盒。打开时,里面的颜料管闪着微光——这是父亲被捕前给我的,说总有一天用得上。

    手指抚过钛白玫瑰红,我想起赵少校说的军装纹样。或许,这个时代的军绿色,该添点别的颜色了。

    窗外传来猫头鹰的叫声,我摸出速写本,借着月光画了个军人的轮廓。画到袖口时,犹豫了一下,添了朵小小的野蔷薇。

    明天,就要成为军属了。不知道赵少校看见这朵花,会是什么反应

    我合上本子,把储物盒塞进枕头底下。不管怎样,这是我能想到的,保护父亲、保护自己的唯一办法。

    夜很深了,远处传来军号声。我摸着调令上的红印章,轻轻说了句:爸,再等等,春天快到了。

    2

    协议婚约

    1983年4月15号,天刚蒙蒙亮。

    我站在民政局门口,帆布包装着户口本和速写本。赵建军准时骑车过来,换了身洗得发白的军装,胸前别着朵纸折的小红花。

    给你的。他从车筐里拿出个纸包,新毛巾,双喜牌。

    我打开看,毛巾上印着红色囍字,边角还有没剪干净的线头。

    不用这么讲究。我把毛巾塞进包,登记完就各走各的

    他嗯了声,推车往院里走:先去盖章,再领粮票。

    登记处的张姨戴着老花镜,盯着我们看:小赵啊,结婚这么大事,咋不叫战友来热闹热闹

    赵建军站得笔直:响应号召,婚事从简。

    张姨笑着在表格上盖章:林老师是文化人,往后可得多教教建军写家书。

    我刚要开口,赵建军抢先说:她忙,不用教。

    从民政局出来,他从车筐里掏出个铁皮盒:糖,分给邻居。

    我捏了颗水果糖,包装纸发出沙沙声:不是说不办酒席

    军属院规矩,得露个面。他把盒子塞进我手里,下午三点,家属院门口集合。

    下午我骑车到家属院,远远看见赵建军站在门口,旁边停着辆三轮车,装着两个木箱。

    这是你的东西。他指了指木箱,我让炊事班帮忙搬的。

    我掀开箱盖,里面是我的画架、颜料盒,还有几卷画布。

    你怎么拿到的我愣住了,这些教具早被学校没收了。

    找校长谈了谈。他别过脸,军人家庭,需要文化用品。

    我突然想起陈强说的铁面阎王,或许这阎王也有软办法。

    家属院3排5号,是间带小厨房的平房。朝南的窗户下,赵建军已经摆好了画架。

    光线还行他站在门口,像在汇报工作。

    挺好。我摸了摸画架,发现断了的支架用铁皮加固过,这是你修的

    他嗯了声,从口袋里掏出串钥匙:厨房有蜂窝煤,粮票在抽屉里。

    我接过钥匙,看见他袖口沾着点白漆,像是刷过墙。

    傍晚时分,隔壁传来敲门声。

    建军媳妇吧我是王秀兰,住对门。

    开门见是个扎蓝布围裙的女人,怀里抱着个竹筐:给你们送点喜饼,自家烤的。

    谢谢王姐。我接过竹筐,里面还有包红糖,太破费了。

    王秀兰往屋里瞅:建军呢咋没见他出来

    他......去营区了。我撒谎,其实从进屋后他就没再说话,独自在厨房擦灶台。

    这小子,结了婚还这么闷。王秀兰压低声音,他前妻嫌他常年不在家,走了。你多担待。

    我手一抖,喜饼掉了块渣:我们......刚认识。

    夜里我在画架前调色,听见院子里有动静。

    赵建军坐在门槛上,借着月光擦皮鞋。他面前摆着个铁皮盒,里面是各种工具。

    要喝水吗我举了举搪瓷缸。

    他抬头看我,目光落在调色盘上:在画什么

    军装草图。我翻开速写本,露出袖口的野蔷薇图案,你觉得领口加滚边怎么样

    他放下鞋刷,走过来盯着画纸:会不会太花哨

    试试才知道。我沾了点军绿色颜料,明天去林场找我爸,他懂面料。

    他突然伸手,替我扶正歪了的调色盘:早点睡,明天我骑车带你去。

    第二天一早,赵建军把自行车擦得锃亮。

    坐后面吧,稳当。他拍了拍车后座,又像是想起什么,要不你骑前面

    后面就行。我跨上车,帆布包夹在腿间,你平时都这么早起床

    五点出操。他蹬车的力道很稳,以后你想吃早点,提前说。

    路过江北城师范学院时,我看见陈强站在门口,手里夹着烟。

    哟,这不是军嫂吗他阴阳怪气地笑,这么早就去劳改农场探亲

    赵建军猛地刹车,我差点撞上他后背。

    陈强,他转身时军装带起阵风,你再说一遍。

    陈强往后退半步,烟掉在地上:我......我就开个玩笑。

    林场是国家单位,赵建军掏出个小本子,你刚才的话,我可以记进军民共建意见簿。

    陈强脸色发白,转身就跑。赵建军跨上车:坐稳了,别理疯狗。

    到林场见到父亲时,他正在修补一张泛黄的图纸。

    晚秋,这是......父亲看着赵建军的军装,眼里闪过惊讶。

    爸,这是赵建军。我介绍道,我们......结婚了。

    父亲手里的铅笔啪嗒掉在地上,赵建军立刻立正敬礼:林伯父,以后我会照顾好晚秋。

    父亲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笑了:好,军人靠谱。

    回程路上,赵建军突然说:你父亲的图纸,像是军工用的。

    我心里一惊:他只是普通工程师。

    我知道。他声音很轻,以后有需要,随时说。

    我看着他的后颈,那里有道淡淡的疤痕,像道月牙。

    赵建军,我突然开口,谢谢你修画架。

    他没回头,只是加快了蹬车的速度,车轮碾过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晚上我在厨房煮面,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

    建军,不是我说你,找个右派女儿......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影响前途啊。

    我的婚事,不用你管。赵建军的声音冷得像冰,还有,她是我妻子。

    我握着汤勺的手顿住,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泡。

    窗外传来脚步声,赵建军推开门,手里拿着个油纸包:给你买了桃酥,甜的。

    我接过油纸包,看见他领口的红喜花还别着,边角有些皱了。

    明天开始,他指了指我的速写本,教我认颜色吧。

    我点点头,突然想起婚礼那天,他面对陈强的挑衅时,腰杆挺得笔直,像棵松树。

    或许,这棵松树,真的能挡住些风雨。

    夜很深了,我在速写本里夹了片枫叶,画下赵建军擦皮鞋的背影。他的军帽放在脚边,帽徽在月光下闪着光。

    纸页上的野蔷薇旁,我又添了片叶子,绿色的,像军装的颜色。

    3

    风波暗涌

    1983年5月,兴安镇家属院的槐树开花了。

    我蹲在院子里洗画布,听见隔壁李嫂跟张嫂嘀咕。

    你看那林晚秋,天天穿个花衬衫。

    可不是,右派女儿还敢招摇,建军咋娶这种人

    王秀兰端着洗衣盆过来,瞪了她们一眼:人家是文化人,懂艺术!

    我冲她笑笑:王姐,帮我递下肥皂呗。

    李嫂阴阳怪气地说:哟,军嫂还亲自洗衣服该让建军找个勤务员。

    我擦了擦手:部队规定,不能搞特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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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嫂瞥了眼我的画架:这破木头架子,摆院子里碍眼,小心哪天被当四旧砸了。

    晚上赵建军回来时,我正在调赭石色颜料。

    今天有人找你麻烦他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草编筐。

    没有。我往画布上刷底色,家属院挺热闹。

    他把草编筐放在桌上,里面是几个搪瓷缸:宣传科缺人,明天去报到。

    我回头看他:你安排的

    组织决定。他别过脸,画壁画的事,也归宣传科管。

    第二天去宣传科,科长拍着桌子说:小林啊,军区大礼堂缺幅壁画,就交给你了!

    我展开草图,画的是军民一起植树的场景:这样行吗

    科长眯着眼看:树旁边咋还有花会不会太......

    牡丹是市花,象征军民团结。我解释道,符合政策要求。

    他点点头:行,后天开工,颜料找后勤领。

    画壁画的第五天,陈强突然带着几个人闯进来。

    林晚秋,你这是传播资产阶级情调!他指着画布上的花,这些洋玩意儿,跟社会主义格格不入!

    我握紧画笔:陈强,你少扣帽子。

    扣帽子他掏出本小册子,有人举报你,用西方油画技法腐蚀军营!

    宣传科科长赶紧打圆场:小陈啊,这是军区批准的项目......

    批准也不行!陈强挥手让人搬梯子,先停工,等调查组来!

    夜里我坐在画架前发呆,听见窗外有动静。

    赵建军翻墙进来,穿着深色作训服,手里拿着手电筒。

    跟我走。他低声说,去补画。

    我愣住:现在被抓住怎么办

    今晚有月光。他晃了晃手电筒,我放哨。

    大礼堂后窗没上锁,赵建军托着我肩膀把我送进去。

    需要什么工具他站在梯子下,手电筒光束扫过画布。

    钛白和群青。我爬上梯子,帮我递调色盘。

    他伸手递过来,指尖擦过我手背:小心别摔了。

    月光从天窗照进来,给画布镀上层银边。我蘸着颜料补画牡丹花瓣,听见赵建军在下面轻声说:挺好看。

    我低头看他,他军装扣子没扣,领口露出道旧伤疤。

    这疤......我话没说完,就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赵建军立刻吹灭手电,伸手把我拉进怀里。

    脚步声渐渐走远,他松开我,声音有点哑:接着画,我盯着门。

    天亮时,牡丹花瓣终于补完。我站在梯子上打哈欠,赵建军递来个军用水壶:喝口姜汤,驱寒。

    我接过喝了两口,辣得直皱眉:你什么时候煮的

    出门前。他接过水壶,回去睡会儿,下午还要去宣传科。

    我看着他眼下的青黑:你呢不去出操

    我值了夜班。他转身翻窗,记得从正门走,别让人看见。

    回到家刚躺下,王秀兰就来敲门:晚秋,快看看这布料!

    她怀里抱着块军绿色的确良,上面绣着小朵的野蔷薇。

    照着你画的纹样缝的。她眼里闪着光,建军说,让你给参谋们设计夏装。

    我手指抚过布料:他什么时候说的

    就刚才啊,王秀兰笑,他站在院门口,说‘别告诉她是我提的’。

    下午去宣传科,科长乐呵呵地说:小林啊,壁画可以接着画了!周政委亲自批的!

    我翻开速写本,看见昨晚画的牡丹旁,不知何时多了道铅笔线,像是个军人的剪影。

    知道是谁帮你说话吗科长压低声音,赵少校啊,在政委办公室站了半宿!

    我捏着速写本没说话,想起凌晨翻墙时,赵建军后背的温度。

    窗外的槐花落了一地,像撒了把碎银。我摸出储物盒里的钴蓝色颜料,在军人剪影旁点了颗星星——深蓝色的,跟他眼睛一样的颜色。

    4

    设计交锋

    1983年6月,王秀兰抱着布料冲进我家。

    晚秋,你看这斜纹布!她抖开军绿色布料,做夏装准合适!

    我摸了摸布料,比想象中轻薄:领口想加个翻折边,凉快些。

    行啊!她掏出卷尺,量量你肩宽,我先做个样衣。

    正量着,赵建军推门进来,手里攥着张泛黄的图纸:总部要调研军装改良。

    我接过图纸,是55式军装的设计稿:这领口太硬,训练时磨脖子。

    他点点头:侦察兵需要活动量,口袋也得改。

    王秀兰突然笑出声:哟,两口子聊起工作,当我不存在啊

    赵建军耳朵发红,转身要走:你们忙,我去营区。

    等等!我举起画稿,肩章线这么画对吗

    他凑近看,袖口蹭到我手背:弧度再大点,贴合肩部。

    三天后,我带着样衣去军区会议室。

    周政委看着桌上的设计稿:小林啊,这袖口的暗袋是做什么

    放地图和铅笔。我翻开样衣袖口,用按扣固定,不影响动作。

    陈强突然推门进来:报告政委,军装改良需经上级批准!

    周政委皱起眉:小陈,这是内部会议。

    林晚秋擅自修改军装,陈强指着样衣,是资产阶级改良主义!

    我握紧粉笔,在黑板上画出55式和改良版对比:裤腿放宽10厘米,蹲姿更灵活。

    赵建军突然站起来:侦察营申请试穿改良版,三个月后交报告。

    周政委敲了敲桌子:试试也好,小陈你别泼冷水。

    试穿那天,赵建军穿着样衣站在训练场上。

    报告少校,新军装透气!士兵们举手欢呼。

    陈强阴着脸走过:花架子,不符合条例!

    赵建军解下武装带:不服来比五公里越野。

    深夜我在灯下改图纸,听见院子里有动静。

    赵建军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针线包:袖口开线了。

    我递过台灯:我来吧,你眼神没我好。

    他没松手,低头缝补:当年在边境,裤腿划破了都得自己缝。

    我看见他指腹的老茧,突然想起他后颈的伤疤:打仗时......

    都过去了。他剪断线头,你设计的暗袋,救过侦察兵的命。

    一周后,周政委带来总部文件:小林,去北京开会吧。

    我攥着文件的手发抖:真的可陈强说......

    他说了不算。赵建军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个铁皮箱,你的画具,我擦过了。

    王秀兰跟着进来,塞给我个布包:路上吃的烧饼,夹了糖。

    临出发前,赵建军骑车送我去火车站。

    罗盘拿着。他往我手里塞了个小盒子,迷路时用。

    我打开看,铜制罗盘中央刻着朵野蔷薇:这是......

    你画的那个。他别过脸,路上小心陈强,他最近总打听你的行程。

    我把罗盘放进储物空间:放心,我带着速写本呢。

    他突然抓住我手腕:到了北京,别说是右派女儿。

    我抬头看他,他耳尖通红,晨光把他影子拉得老长。

    火车鸣笛时,我从车窗看见他还站在站台上,军装风纪扣扣得整整齐齐,像棵挺拔的白杨树。

    北京的会议开了三天,我抱着修改后的图纸走出会场。

    同行的设计师拍着我肩膀:小林,你这设计要轰动全军了!

    我摸出罗盘,野蔷薇在阳光下闪着光。想起赵建军说的贴合肩部的弧度,突然明白他为什么总在黄昏时揉肩膀——那是常年背枪留下的旧伤。

    回到江北城时,王秀兰在车站接我:建军去林场了,说有急事!

    我心里一紧,蹬上自行车就往林场赶。路过师范学院时,陈强突然冲出来:林晚秋,你以为去北京就没事了

    我没理他,车筐里的军装设计稿被风吹得哗哗响。远远看见林场浓烟滚滚,赵建军的军绿色身影在火光中穿行,手里抱着我父亲的图纸箱。

    爸!我扔下自行车冲进林场,赵建军一把拉住我:有汽油味,危险!

    我看见他脸上有灰,领口撕开道口子,露出里面的罗盘吊坠——原来他把罗盘拆了,用红绳系在脖子上。

    图纸在这。他拍了拍怀里的箱子,你父亲没事。

    我突然想起北京会议上,总部领导说的那句话:军装改良,要有军人的骨,也要有艺术家的魂。

    此刻看着眼前的军人,他的骨血里,早已经融入了我画的那朵野蔷薇。

    5

    火海真相

    1983年7月,我从北京回来的第二天。

    王秀兰在车站拽着我胳膊:快去林场!你爸那屋冒烟了!

    我攥着军装设计稿往林场跑,远远看见赵建军抱着我爸冲出来。

    爸!我扑过去,父亲咳嗽着指了指火海:图纸......在保险柜......

    赵建军把父亲塞进我怀里:带他去医务室,别进来!

    他转身又冲进火场时,我看见他后背的军装被烧出个洞。

    医务室里,父亲攥着我的手:火是从窗外烧起来的,有汽油味......

    我想起赵建军说的军工图纸,心脏狂跳。

    王秀兰端着热水进来:建军没事,就是脸划破了。

    话音刚落,赵建军推门进来,额角缠着纱布:派出所的人来了,要问话。

    林场办公室里,陈强跷着腿抽烟:林晚秋,听说你从北京带了资本主义画册

    我握紧帆布包:陈强,昨晚你在哪

    我他吐了口烟圈,在师范学院备课,有人作证。

    赵建军突然拍桌子,桌上的搪瓷缸跳起来:林场后墙的脚印,跟你皮鞋纹路一样。

    陈强脸色一变:你少血口喷人!

    还有这个。我从储物空间取出块焦布,火场捡的,你衬衫上的花纹吧

    深夜,我在宿舍改图纸,听见窗外有动静。

    跟我走。赵建军翻墙进来,手里拎着军用手电,陈强失踪了。

    我抓起速写本:去哪

    废弃仓库。他替我扣上帆布包拉链,他给境外势力送过情报。

    仓库门吱呀一声开了,陈强举着煤油灯冷笑:林晚秋,你以为有军人撑腰就没事

    我攥紧兜里的罗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他逼近我,就因为你爸是右派,还比我有才华!

    门外传来猫头鹰叫声,赵建军的手电光突然熄灭。

    陈强刚转头,就被人按在墙上。赵建军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侦察兵的耳朵,能听见心跳声。

    我摸出打火机照亮,看见赵建军压着陈强,膝盖抵在他后背上。

    晚秋,打电话给派出所。他抬头看我,眼里有血丝,在我包里。

    我蹲下身翻他背包,看见内侧口袋里有张泛黄的照片——穿军装的赵建军抱着个小女孩,背景是边境雪山。

    别看了!陈强突然挣扎,手里多了把刀,大不了同归于尽!

    刀刃划破我袖口时,赵建军已经扑过来。

    砰的一声,是军用匕首落地的声音。赵建军压着陈强,喉结抵着我额头:闭眼。

    等我再睁眼,陈强已经被反绑在柱子上。赵建军坐在地上,左手捂着腰。

    你受伤了我扑过去,看见他军装渗出血。

    小伤。他别过脸,帮我拿急救包,在包里。

    我撕开他衬衫纽扣,看见他侧腰有道旧伤疤,像条蜈蚣蜷在军绿色的皮肤上。

    这是......我手指悬在半空。

    七九年自卫反击战。他咬开酒精棉球包装,子弹擦过去的。

    我突然想起他后颈的月牙疤,原来每道伤疤都是月亮,照亮过不同的黑夜。

    派出所的人来带陈强时,天已经亮了。

    赵建军靠在仓库门框上,看着我袖口的刀痕:回去让王秀兰补补。

    我摸出罗盘,野蔷薇在晨光里闪着光:你的罗盘,救了我两次。

    他低头看我手里的罗盘,耳尖发红:以后别单独行动。

    赵建军,我突然叫他名字,谢谢你。

    他没说话,只是伸手替我理了理被火烧焦的刘海。远处传来军号声,他的影子落在我画满军装草图的速写本上,像道不会动摇的防线。

    6

    婚礼惊变

    1983年8月,陈强被押上警车那天,天特别蓝。

    我站在林场门口,手里攥着派出所的结案报告。

    赵建军擦着军靴走过:周政委叫你去办公室。

    我爸的事......我抬头看他。

    路上说。他跨上自行车,后座绑着个铁皮盒。

    军区办公楼走廊,碰见张嫂和李嫂。

    晚秋啊,张嫂堆着笑,上次说画架碍眼,是我们不懂艺术......

    李嫂往我手里塞把枣:建军爱吃脆枣,你尝尝。

    我攥着枣点头:谢谢,等忙完请你们喝茶。

    赵建军在旁边哼了声,军装扣子扣得老高。

    周政委办公室,桌上摆着红头文件。

    小林啊,他推了推眼镜,你父亲的右派问题,组织上复查清楚了。

    我手指发抖,文件上平反两个字刺得眼睛疼。

    下个月回设计院,周政委又指了指我,你军装设计稿,总部批了全军表彰。

    赵建军突然站得笔直:报告政委,她该特招入伍。

    周政委笑了:早想到了,文化干事名额给她留着。

    从办公室出来,我拽住赵建军袖子:你早就知道

    他耳朵发红:上次去北京,我找了总部的同志......

    赵建军,我打断他,谢谢你没告诉我。

    他低头看我,眼里有光在晃:该谢你爸,他修复的军工图纸......

    嘘——我比了个手势,远处王秀兰抱着布料跑过来。

    晚秋!王秀兰喘着气,周政委说要补办婚礼!

    我盯着她怀里的红绸子:不是说从简吗

    军属院第一次有文化人结婚!她抖开布料,我给你做列宁装,领口绣野蔷薇!

    赵建军突然说:别太累着她,设计稿还没改完。

    王秀兰白他一眼:知道你心疼媳妇,快去打盆水来!

    晚上在院子里改图,赵建军蹲在旁边擦皮鞋。

    领口太高,我咬着铅笔,会不会显得严肃

    他抬头看我:你穿就不严肃。

    我没忍住笑:赵少校什么时候学会夸人了

    他耳朵又红了,低头擦鞋:侦察兵要观察细节。

    我翻开速写本,看见他后颈的月牙疤,突然问:疼吗

    哪次他头也不抬,七九年那次,还是救你那次

    我用铅笔尖戳他肩膀:都疼。

    他突然抓住我手腕,铅笔在纸上划出道斜线:现在不疼了。

    婚礼前三天,王秀兰抱来个木箱。

    打开看看!她眼里闪着光。

    里面是件军绿色呢子外套,袖口和领口绣着金色蔷薇。

    按你设计的样衣做的,王秀兰摸了摸布料,建军说要让你穿军装结婚。

    我手指抚过蔷薇花瓣,想起他衬衫里的罗盘吊坠。

    他呢我抬头问。

    在礼堂布置会场,王秀兰撇嘴,非要自己挂灯笼,说别人挂得歪。

    婚礼当天,军区礼堂挤满了人。

    我穿着军装站在后台,看见赵建军在门口迎客。

    李嫂端着喜糖过来:晚秋,这军装真好看,比城里姑娘还洋气!

    张嫂跟着点头:建军眼光真好,早知道你这么有本事......

    别说那些了,我笑着递糖,快进去坐,周政委要证婚呢。

    赵建军走进后台时,军装换了新的,肩章闪闪发亮。

    紧张吗他伸手替我理领口。

    你呢我看着他胸前的军功章。

    第一次结婚,他声音很轻,怕你后悔。

    我从储物空间摸出个小盒子:给你。

    他打开看,是枚刻着蔷薇的铜质领针:哪来的

    用你给的罗盘画的,我替他别在领口,这样我们就一样了。

    周政委站在台上,声音洪亮:今天,我们见证一对革命伴侣......

    我看着台下的军嫂们,她们手里捧着我画的牡丹手绢。

    赵建军凑近我,声音只有我能听见:后悔吗

    我抬头看他,阳光透过礼堂窗户,落在他肩章上的蔷薇领针上。

    不后悔,我轻声说,不过赵主任,以后要学会说‘我爱你’。

    他耳尖通红,喉结动了动:晚、秋......

    掌声突然响起,王秀兰在台下喊:亲一个!亲一个!

    赵建军猛地转身,对着台下敬礼:谢谢大家!

    我拽了拽他袖子,他回头看我,眼里有星星在跳。

    礼堂外的槐树上,蝉鸣声忽然响成一片。我想起三年前那个刮着北风的春天,手里攥着调令站在校长办公室门口,怎么也想不到,命运会把军绿色和钴蓝色,织成眼前这朵盛放在阳光下的野蔷薇。

    7

    艺术重生

    1984年春,军区大礼堂的玻璃擦得透亮。

    我抱着油画箱站在门口,周政委冲我招手:小林,美术工作室就设在这!

    报告政委,我指了指墙上空白处,想画组《边疆卫士》系列。

    他推了推眼镜:画什么你说了算,经费找赵主任批。

    正说着,赵建军夹着文件夹进来,肩章换成了中校军衔。

    周政委,宣传队排练场地......他话没说完,看见我手里的调色盘。

    你们聊,周政委笑着出去,别耽误艺术家创作。

    工作室挂牌那天,王秀兰抱着布料闯进来。

    晚秋!她抖开米黄色的确良,给模特做衬布咋样

    我摸了摸布料:太软了,要挺括点的,像军装布料。

    赵建军靠在门框上:仓库有库存斜纹布,让军需处送过来。

    王秀兰冲他笑:哟,赵主任现在懂布料了

    他耳朵发红:跟设计师学的。

    第一个模特是侦察连的小周,站在画架前直紧张。

    放松点,我调着钴蓝色,就当在训练场擦枪。

    小周咧嘴笑,手还是攥得发白。赵建军突然走进来,往他手里塞了把枪。

    握着这个,他拍了拍小周肩膀,比站军姿轻松。

    画布上,士兵的手搭在枪托上,袖口露出道旧伤疤——那是小周在边境巡逻时留的。

    《边疆卫士》第三幅画到半夜,赵建军推门进来,手里端着搪瓷缸。

    喝口莲子粥,他放在调色盘旁,王秀兰煮的。

    我盯着画布上的星空:星星颜色太单一,缺层次感。

    他凑近看:侦察兵夜间行军,星星是灰蓝色的。

    我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七九年在猫耳洞,他声音很轻,星星就这颜色。

    全国美展征稿前三天,我在工作室刷最后一层清漆。

    赵建军蹲在旁边擦军靴,突然说:这画里的炊事员,像老陈。

    我笑了:他总说包子比枪重要,该上画布。

    明天我陪你去北京,他掏出罗盘看了眼,火车七点发车。

    宣传队排练呢,我摇头,你走不开。

    他抬头看我:你的画展,比什么都重要。

    美展颁奖那天,赵建军穿着便装坐在台下。

    下面有请《边疆卫士》创作者——

    主持人话音未落,台下突然响起掌声。我看见赵建军嘴角上扬,手里攥着我送的蔷薇领针。

    这幅画献给所有军人,我举着奖杯,是他们教会我,什么是真正的钢铁与温柔。

    回到江北城,周政委拍板成立文化宣传队。

    建军啊,他指着礼堂舞台,让小林当艺术指导,搞点新花样!

    赵建军立正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我在旁边翻速写本:想加些现代舞元素,配军乐。

    周政委挑眉:会不会太前卫

    报告政委,赵建军突然说,侦察兵都在学迪斯科,战士们喜欢。

    排练厅里,王秀兰举着布料追我:晚秋!这红绸子做腰带行吗

    我接过比划:要配军绿色外套,领口加金色滚边。

    赵建军靠在钢琴旁:演出服别太花哨,影响战术动作。

    我白他一眼:知道了,赵主任。

    他突然走近,压低声音:叫建军。

    军民联欢晚会当晚,大礼堂坐得满满当当。

    我在后台给演员补妆,赵建军穿着新军装进来,胸前别着蔷薇领针。

    紧张吗他伸手替我理刘海。

    你呢我看着他肩章,第一次当总指挥。

    他笑了,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笑得这么放松:有你在,不怕。

    舞台灯光亮起时,我听见台下吸气声。穿着改良军装的女兵们上场,腰间红绸子随舞步翻飞,背景是我画的星空幕布。

    这是林老师设计的‘军乐华尔兹’!报幕员声音清亮。

    赵建军坐在台下,腰杆挺得笔直,眼里映着舞台灯光。我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修自行车的军人,怎么也想不到,他会陪我在这画满星光的舞台上,写下属于我们的时代注脚。

    晚会结束后,小周跑过来:林老师,好多老百姓问能不能学画画!

    我看着礼堂外排队的人群,赵建军不知何时站在我身边。

    办个美术班吧,他说,就用家属院的空屋子。

    我抬头看他,月光落在他肩章上,像撒了把碎钻:赵建军,你好像变了。

    他挑眉:变哪儿了

    变得......我想了想,会说‘办个班’,而不是‘这是命令’。

    他突然伸手,轻轻抱了我一下:因为你教会我,军人也需要花。

    夜风卷着槐花香,远处传来军号声。我摸出速写本,画下舞台上的红绸子,还有站在光里的军人。这次,我在他胸前的蔷薇领针旁,添了颗真正的星星——灰蓝色的,像他说的猫耳洞的星空。

    王秀兰抱着演出服路过:哟,小俩口腻歪呢明天还要给纺织厂设计工装呢!

    赵建军松开我,耳尖发红:先送你回家,再改图纸。

    我笑着摇头:先改图纸,再回家。

    他接过我的油画箱,军靴踩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响:听你的,设计师。

    礼堂的灯还亮着,照得门口的军区美术工作室牌子闪闪发亮。

    8

    军绿情深

    1985年秋,老槐树的叶子开始泛黄。

    我蹲在院子里刷画板,赵建军推开门,手里攥着封信。

    总部调令,他声音很轻,问我要不要转业。

    我抬头看他,阳光穿过树叶落在他肩章上:你想走吗

    他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张报纸,头版写着万元户传奇。

    傍晚王秀兰来送布料,看见桌上的信。

    建军啊,她把花布往桌上一放,地方上正缺人才呢!

    赵建军靠在门框上:部队也缺文化干部。

    我摸了摸布料上的军绿色条纹:我收到中央美院的进修通知了。

    王秀兰突然拍手:好事啊!晚秋去学画,建军留部队,两不误!

    深夜我在灯下改招生简章,赵建军坐在旁边擦枪。

    北京天冷,他突然开口,记得带毛领外套。

    我放下钢笔:你呢真打算一辈子穿军装

    他抬头看我,枪管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你后悔嫁军人吗

    我想起三年前他修自行车的样子:不后悔,但......

    我哪儿也不去,他打断我,家属院3排5号,永远是你的画室。

    周末我们在老槐树下摆了张桌子,林父戴着老花镜看图纸。

    改革开放是趋势,父亲敲了敲桌面,但有些东西不能丢。

    赵建军挺直腰杆:我申请留任,负责军区文化改革。

    我翻开中央美院的录取通知书:想在江北城办所美术学校,教孩子们画军装。

    王秀兰抱着布料跑过来:我想开个裁缝铺,就用晚秋设计的军装纹样!

    老宅改造那天,赵建军亲自拆墙。

    这儿做展厅,他抹了把汗,你的画就挂在正对门的墙上。

    我蹲在旁边和水泥:展厅旁边要留间工作室,给秀兰做衣服。

    他突然笑了,这是我第二次见他笑得这么开怀:听你的,设计师。

    深秋的傍晚,我在工作室画招生简章,赵建军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个铁皮盒。

    给你的,他放在桌上,北京带的颜料。

    我打开看,里面躺着支钴蓝色颜料,包装纸上印着马利牌。

    谢谢,我抬头看他,什么时候去北京出差的

    上周,他别过脸,顺道去了趟中央美院,替你打听宿舍。

    王秀兰的裁缝铺开业那天,门口挤满了人。

    看这军绿色风衣!她举着衣服转圈,袖口绣的野蔷薇,晚秋设计的!

    李嫂摸着布料问:建军媳妇,这衣服能参加时装展不

    我笑着递过一本画册:下个月有个军民文创展,你们都来看看。

    深夜我和赵建军坐在老槐树下,他突然指着天上的星星:灰蓝色的,像猫耳洞的星空。

    我摸出速写本,画下他的侧脸:以后我们的学生,会画出更美的星星。

    他伸手握住我画笔:等你办起学校,我派侦察兵来当模特。

    我抬头看他,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和老槐树的影子缠在一起。

    远处传来火车轰鸣声,载着改革开放的浪潮向远方奔去。

    赵建军站起身,拍了拍军裤上的落叶:该回去改文化改革方案了。

    我收拾起画具:我也该给招生简章配幅插画,就画老槐树吧。

    他伸手替我拎起画板,军靴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响:以后不管多忙,每周六晚上,都陪你看星星。

    我笑着点头,月光落在他肩章上,像撒了把碎钻。

    9

    岁月秘爱

    2003年除夕,雪落在老槐树的枝桠上。

    我站在军婚文化纪念馆门口,晓雯举着相机喊:妈,往爸爸身边靠靠!

    赵建军穿着少将制服,肩章在雪光里发亮:当年拍照,你妈总说我绷着脸。

    我笑着戳他胳膊:现在也没好到哪儿去。

    纪念馆里,晓雯盯着展柜里的速写本:爸,这野蔷薇画得真小。

    赵建军嗯了声:你妈说,要藏在袖口,像藏星星。

    我摸了摸玻璃展柜,里面摆着褪色的军绿色外套,领口还留着金色蔷薇刺绣。

    深夜放烟花时,晓雯突然问:爸妈,你们第一次约会在哪啊

    赵建军指了指老槐树:她在这画落叶,我修自行车。

    骗人!晓雯笑,妈怎么会让生人靠近画架

    我看着腾空的烟花:因为他说,能帮我把画架搬进朝南的屋子。

    烟花照亮老宅墙面,那里还留着我当年的粉笔涂鸦——半朵没画完的牡丹。

    赵建军突然说:明天让施工队把墙保留下来。

    晓雯掏出速写本:我要画下来,就叫《未完成的牡丹》。

    雪越下越大,晓雯跑去给纪念馆关灯。我靠在赵建军肩头,听见远处传来隐约的军号声。

    还记得吗我轻声说,当年在大礼堂补画牡丹,你说‘挺好看’。

    他低头看我,鬓角已染霜色:现在才知道,你画的是春天。

    晓雯举着灯笼回来,光晕映着她画本上的野蔷薇。老槐树的影子投在雪地上,像幅淡墨画。

    走啦!晓雯晃了晃灯笼,回家吃饺子,我调的蘸料!

    赵建军伸手替我拢了拢围巾,指尖擦过我耳坠——那是用旧罗盘熔铸的蔷薇造型。

    雪地上,我们的脚印深浅交错。身后的纪念馆在烟花中静默,那些被岁月珍藏的军装草图、急救包、还有永远别在领口的蔷薇领针,都在诉说着关于军绿色与钴蓝色的故事。

    晓雯突然回头:爸妈,以后我要画你们的故事,就叫《军婚秘爱》!

    赵建军咳了声:别净写我擦皮鞋的事。

    我笑着摇头,看烟花在夜空中绽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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