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深夜赶稿时手机没电，我翻出三年前的旧手机支付外卖。叮~支付成功的提示音刚响，新手机突然弹出消息：【您尾号1314的亲属卡消费598元】备注栏赫然写着：吴小姐的深夜增肥套餐。
前任耿翊鸣的微信轰炸紧随而至：三年没见，用我亲属卡点佛跳墙我反手订购十箱螺蛳粉填满他收件地址：分手时忘解绑，利息而已。
次日他堵在我工作室楼下，晃着手机里的螺蛳粉订单：新型报复手段
吴浠瑜，亲属卡我故意没取消。他忽然压低声音，就想看看你什么时候会主动找我。
死亡线稿，是插画师吴浠瑜此刻唯一的生命体征。时间已滑过凌晨两点，窗外一片沉静，独留她桌前的台灯与电脑屏幕散发着垂死挣扎的光亮。咖啡杯在桌角排成一列，像一个个沉默的墓碑，祭奠着她被榨干的脑细胞。编辑的催稿信息还带着未读的红点，幽灵般悬浮在手机屏幕顶端，每一个字都在无声尖叫：浠瑜！稿！稿！稿！再不交稿，我就吊死在你工作室门口！
吴浠瑜狠狠抓了把本就凌乱的头发，头皮一阵发麻。胃袋适时地发出空洞的哀鸣，提醒她除了咖啡因，这具躯体还需要点实实在在的燃料。她撑着酸痛的腰站起来，骨头缝里都发出咯吱咯吱的抗议声。冰箱那是个比她的灵感更贫瘠的所在。唯一的选择，只剩下披星戴月、勇闯楼下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去进行一场关乎生存的豪赌。
十分钟后，她像个劫匪般冲进了灯火通明的便利店，目标明确，直奔能量补给区。薯片、巧克力、能量饮料、速食便当……购物篮以惊人的速度沉重起来，每一件商品都承载着她与截稿日殊死搏斗的决心。结账时，她习惯性摸出日常用的主力手机，指尖一按——屏幕一片死寂，黑得深沉，宣告它已彻底油尽灯枯。
啧！吴浠瑜烦躁地低咒一声。便利店的灯光刺得她眼睛发涩。她手忙脚乱地在帆布大挎包底部一阵乱掏，指尖终于触到一个冰凉的、边缘有些磨损的硬物——是她那台早已退役、被遗忘在角落的三年前的旧手机。万幸，还有一丝残存的电量苟延残喘。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把它拽出来，凭着肌肉记忆，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划开支付软件。动作迅捷、流畅，带着一种濒死之人对氧气般的渴求，扫码、输入金额、确认支付。整个流程一气呵成，快得没给她的大脑留下任何思考的余地。
叮~支付成功！
冰冷的电子提示音在寂静的深夜显得格外清脆响亮。吴浠瑜心头一松，仿佛卸下千斤重担，总算给这疲惫的躯壳续上了命。她拎起沉重的购物袋，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挪地挪回了她那间既是战场又是避难所的工作室。
刚把购物袋咚地一声扔在玄关的地板上，她习惯性地摸出主力手机，插上充电线。屏幕瞬间亮起，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电量格艰难地、一点点向上爬升。就在电量艰难地爬到1%的瞬间，一条通知，像一道无声的闪电，毫无预兆地劈开了屏幕顶端那片死寂的黑暗。
【招商银行】您尾号1314的亲属卡于02:47消费人民币598.00元。商户：XX便利店。备注：吴小姐的深夜增肥套餐。
吴浠瑜脸上的疲惫瞬间冻结。
她像被无形的冰锥钉在了原地，血液轰的一声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彻骨的寒意。她死死盯着那条短信，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她的视网膜。
尾号1314……那个曾被她亲昵地称为一生一世的幼稚约定。备注……吴小姐的深夜增肥套餐……除了那个连她半夜啃饼干都要管、分手时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的耿翊鸣，还能有谁！
三年前！这该死的亲属卡绑定居然还活着！像一条沉睡的毒蛇，在她毫无防备时猛地苏醒，狠狠咬了她一口！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擂鼓般撞击着肋骨，几乎要破膛而出。她指尖冰凉颤抖，几乎握不住手机，屏幕上的光晕在她眼前模糊地晃动。
就在这时，仿佛嫌这刺激还不够劲爆，手机猛地在她掌心震动起来，嗡嗡声在死寂的工作室里显得格外惊悚。屏幕上跳跃的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瞳孔骤缩——耿翊鸣！
她指尖发僵，悬在那个名字上方，犹豫了仿佛一个世纪。接还是不接巨大的尴尬和一种近乎荒谬的羞耻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奔赴刑场的悲壮，指尖重重滑向接听键。
喂
电话那头没有惯常的寒暄，甚至连一丝停顿都没有。耿翊鸣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像在陈述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实。然而，这平静底下潜藏的力量，却比任何咆哮都更让人心惊肉跳。
吴浠瑜。他准确地叫出她的全名，字正腔圆，深更半夜，用我三年前绑定的亲属卡，豪掷598元进行‘增肥’大业便利店佛跳墙那最后四个字，被他刻意咬得极轻，却带着一种能把人骨头缝都冻住的嘲讽，分手时忘了解绑，利息倒是收得挺及时。
轰！
吴浠瑜只觉得一股热气腾地一下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脸颊烧得滚烫，连耳根都在发麻。便利店佛跳墙！这混蛋！他绝对是故意的！故意用这种恶毒的精准来嘲笑她！
耿翊鸣！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愤怒和极度的羞窘而拔高变调，在这深夜的工作室里显得异常尖利，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谁稀罕用你那破卡！我那是手机没电了，用的旧手机，鬼知道它还绑着你那破卡！谁让你不解绑的！留着当传家宝吗！她一口气吼完，胸口剧烈起伏，气得眼前发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这短暂的沉默像一根绷紧的弦，勒得吴浠瑜几乎窒息。她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那种该死的、居高临下的、带着点玩味的审视。
哦他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旧手机三年前的旧手机他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低沉，落在吴浠瑜耳朵里却像砂纸在打磨神经，吴浠瑜，你的怀旧方式，还真是…别具一格。
怀旧！
这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了吴浠瑜的肺管子！她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厥过去。谁怀旧了！谁要怀他耿翊鸣的旧！她只是…只是没清理干净电子垃圾而已！这混蛋！
耿翊鸣！你闭嘴！吴浠瑜气得浑身发抖，理智的弦彻底崩断，我马上还你钱！连本带利！一分不少！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再敢提这破事我跟你没完！
她吼完，不等对方有任何反应，手指带着滔天的怒火，狠狠地戳向屏幕上的红色挂断键。世界瞬间安静了。
然而，这安静只持续了不到三秒。手机屏幕再次亮起，微信图标上冒出一个刺眼的红色数字1。点开，果然是那个熟悉的、三年未曾联系过的头像。
耿翊鸣：【转账598.00元】
耿翊鸣：【利息就不必了。只是好奇，吴小姐的‘增肥套餐’，效果如何】
后面还跟了一个系统自带的微笑表情。
那个黄色的、标准弧度的笑脸，此刻在吴浠瑜眼里，简直就是耿翊鸣本人那张欠揍面孔的完美复刻！充满了虚伪的礼貌和毫不掩饰的嘲讽！
啊——！吴浠瑜再也控制不住，把手机狠狠拍在乱糟糟的桌面上，发出一声压抑的、崩溃的低吼。她猛地抓起购物袋，粗暴地撕开一包薯片，泄愤似的把薯片塞进嘴里，咬得咔嚓作响，仿佛嚼的是耿翊鸣的骨头。
冷静！吴浠瑜！你要冷静！她一边猛嚼一边含糊不清地给自己洗脑，为这种人气出皱纹不值得！还钱！立刻！马上！跟他划清界限！
她抓起手机，手指因为愤怒还在微微发抖，点开支付软件，找到耿翊鸣那条转账信息，毫不犹豫地点击了退还。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斩断孽缘的决绝。
退还成功的提示弹出。
吴浠瑜盯着那四个字，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然而，这口气还没完全吐尽，心底那股被强行压下去的邪火，却又像浇了油的枯草，呼啦一下窜得更高。
就这么算了白白被他半夜电话羞辱、还被他用那个该死的微笑表情嘲讽她吴浠瑜什么时候吃过这种哑巴亏！当年分手是他冷暴力在先，现在还敢跳出来装大尾巴狼！
不行！绝对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
一个大胆的、带着浓烈报复色彩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她混沌的脑海。她眼中闪烁着危险又兴奋的光芒，手指重新点开购物软件，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执着。
搜索框：螺蛳粉。品牌要最经典、味道最醇厚持久的那家！规格最大箱装！数量十箱！收货地址她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那是耿翊鸣公司的地址！他曾经在那里接过她无数次下班！
下单！付款！
支付成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吴浠瑜的嘴角勾起一抹大仇得报的狞笑。她仿佛已经看到，明天一早，当那十箱散发着灵魂香气的螺蛳粉堆满耿翊鸣那间装修考究、一丝不苟的办公室时，他那张万年冰山脸上会出现的精彩表情！
耿翊鸣，她对着空气，恶狠狠地说，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利息’的滋味！这‘怀旧’的礼物，你就好好享受吧！
做完这一切，她终于感到了一丝疲惫的畅快，一头栽进沙发里，沉沉睡去。梦里，似乎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胜利的酸笋味。
清晨的阳光，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明媚，透过工作室巨大的落地窗，慷慨地泼洒进来，在地板上烙下大片金黄的光斑。吴浠瑜是被持续不断的、锲而不舍的门铃声吵醒的。
她挣扎着从沙发里坐起来，浑身骨头像是被拆开重组过，酸痛得厉害。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鸡窝头，眼皮沉重得像是糊了胶水，她眯着眼，烦躁地抓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才早上八点半！
谁啊！大清早的！催命啊！她没好气地嘟囔着，趿拉着拖鞋，带着满身低气压，摇摇晃晃地走向门口。工作室在一栋旧厂区改造的LOFT底层，门外是一条相对僻静的内部通道。
她哗啦一下拉开厚重的铁门，清晨微凉的空气涌进来，让她稍微清醒了一点。然而，下一秒，当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时，那点可怜的起床气瞬间被冻结，碎成了冰渣。
耿翊鸣。
他就那样杵在她工作室门口，像一尊从天而降的煞神。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肩宽腿长，头发一丝不乱，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与这旧厂区格格不入的精英冷感。清晨的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却融化不了他眼底那层薄冰。他一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另一只手……正随意地拿着他的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清晰地展示着一张订单详情——正是她昨晚激情下单的那十箱螺蛳粉！
吴浠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瞬间驱散了所有睡意。她下意识地想把门甩上，动作却因为震惊和心虚而慢了半拍。
早啊，吴小姐。耿翊鸣先开了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清晨的宁静。他甚至还微微颔首，动作优雅得体，仿佛真的是来拜访一位久未谋面的老朋友。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睛，却牢牢锁在她身上，锐利得像手术刀，精准地剖析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慌乱和强装的镇定。
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屏幕，上面那十箱螺蛳粉的订单信息刺眼无比。新型报复手段他挑眉，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但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子，挺别致。把我公司前台熏得人仰马翻，保洁阿姨差点当场辞职。效果拔群。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身上皱巴巴的居家T恤和乱糟糟的头发，嘴角勾起一个极其细微、近乎没有的弧度，看来吴小姐的‘增肥套餐’和‘怀旧礼物’都颇有成效
增肥套餐和怀旧礼物！这两个昨晚让她恨得牙痒痒的词，此刻被他用这种平静无波的语调复述出来，杀伤力简直翻倍！
吴浠瑜的脸颊瞬间爆红，一直红到耳根，一半是羞愤，一半是被当面拆穿的窘迫。她梗着脖子，像只炸了毛的猫，硬着头皮迎上他那审视的目光：什么报复听不懂！我那是…那是对你昨晚骚扰电话的精神补偿费！还有三年前的青春损失费！十箱螺蛳粉怎么了物美价廉，营养丰富！耿总监家大业大，不会这点小钱都计较吧
她语速飞快，试图用气势掩盖心虚。
耿翊鸣静静地听着她色厉内荏的辩解，脸上没什么表情。等她噼里啪啦说完，他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压得比刚才更低，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钻进人的心底：精神补偿青春损失他重复了一遍，像是品味着这两个词，然后，目光陡然变得更深，紧紧攫住她的眼睛，吴浠瑜，那点钱，包括那十箱生化武器，我都不在乎。
他向前逼近了一步，那股熟悉的、带着淡淡须后水味道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下来，让吴浠瑜呼吸一窒，下意识地想后退，后背却抵住了冰冷的门框。
我在乎的是，耿翊鸣微微倾身，距离近得她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和他眼中某种她看不懂的、复杂翻涌的情绪，那张卡，为什么三年了，还在你旧手机里能用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灼灼，几乎要将她点燃，亲属卡自动续期这种漏洞，你以为银行系统是吃素的
吴浠瑜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什么意思难道……不是系统漏洞
是我，耿翊鸣的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却字字如惊雷在她耳边炸开，三年来，每年手动续的期。
轰隆！
吴浠瑜只觉得耳边一阵轰鸣，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他这句话在脑海里疯狂回荡。手动续期他耿翊鸣那个分手时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懒得说、冷漠得如同西伯利亚冻土的耿翊鸣
荒谬！难以置信！
她猛地抬起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那里面不再是冰冷的嘲讽，而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直白的灼热和一种……固执的探寻
为什么！这三个字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尖锐的质问。她忘了羞愤，忘了那十箱螺蛳粉，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巨大的、荒诞的谜团。
耿翊鸣看着她震惊到失语、眼底翻涌着巨大困惑和某种被触动的涟漪的样子，紧绷的下颌线似乎微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得像是包含了千言万语。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时刻，一阵突兀的、欢快的手机提示音骤然响起，打破了两人之间紧绷的、一触即发的气流。
叮！
声音来自吴浠瑜紧紧攥在手里的手机。
这熟悉的、昨夜才让她魂飞魄散的提示音，此刻如同魔咒般再次降临！吴浠瑜浑身一僵，几乎是惊恐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机屏幕。
屏幕上，一条来自银行APP的推送通知，无情地跳了出来，白底黑字，清晰无比：
【招商银行】您尾号1314的亲属卡于08:31消费人民币39.00元。商户：蓝山咖啡馆（创意园区店）。备注：冰美式（双份浓缩，不要糖）。
吴浠瑜：……
耿翊鸣：……
空气彻底凝固了。
吴浠瑜的脸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精彩纷呈。她死死盯着那条消息，又猛地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耿翊鸣，眼神里充满了这特么又是什么鬼！的崩溃。
耿翊鸣的目光也从她脸上移开，落在那条刺眼的消费通知上。他先是微微一怔，随即，那紧绷的、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然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绽开了一个清晰的笑容。那笑容不再是嘲讽，不再是冰冷，而是带着一种……恍然大悟甚至，还有一丝极其隐蔽的、难以言喻的愉悦
他看着吴浠瑜那张写满天要亡我和百口莫辩的脸，眉梢微挑，低沉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奇异的、近乎温和的调侃：
看来，‘系统漏洞’的修复工作，吴小姐还需要一点时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乱糟糟的头发和眼底浓重的黑眼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了然的体贴，不过，看在你精神损失费付得这么‘及时’的份上……这杯咖啡，算我的。
吴浠瑜只觉得一股热气再次冲上头顶，这次是纯粹的羞愤交加！她昨晚明明记得已经把旧手机里所有支付方式都删了！这破卡是成精了吗！怎么还能用！而且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在这个男人面前！
她手忙脚乱地点开手机银行APP，手指因为羞愤而颤抖得厉害，屏幕上显示着那张尾号1314的亲属卡，状态依旧是——可用！下面甚至还有一行小字提示：本卡将于下月自动续期。
自动续期！耿翊鸣刚才说什么来着他手动续的期！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愚弄的愤怒瞬间席卷了她。
耿翊鸣！她猛地抬头，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有些变调，你耍我！这卡到底怎么回事！你到底想干嘛！
她气得想把手机直接拍到他脸上。
耿翊鸣却对她的暴怒视若无睹。他慢条斯理地从西装内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点了几下。随即，吴浠瑜手里的手机又是叮的一声轻响。
她低头一看，又是一条新的银行通知：
【招商银行】您尾号1314的亲属卡于08:33消费人民币48.00元。商户：蓝山咖啡馆（创意园区店）。备注：可颂面包*2。
吴浠瑜彻底石化了。
耿翊鸣晃了晃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是咖啡馆的点单界面，他刚刚操作完毕。他迎着吴浠瑜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嘴角那抹笑意更深了些，带着一种恶劣的、掌控一切的从容。
没想干嘛。他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只是突然觉得，既然吴小姐对我的‘传家宝’这么念念不忘，连买杯咖啡都习惯性用它……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吴浠瑜瞬间涨红的脸，不如，物尽其用
他向前又走了一小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微微低下头，目光沉沉地锁住她慌乱的眼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磁性：
从今天起，你的咖啡，我包了。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无赖的理所当然，当然，账单，亲属卡付。
耿翊鸣！你有病吧！吴浠瑜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尖利地吼了出来，试图用音量掩盖自己此刻兵荒马乱的心跳。她猛地伸手去推他坚实的胸膛，想把这个突然变得不可理喻的男人推开，谁要你包咖啡！把你的破卡收回去！立刻！马上！解绑！
然而，她的推拒像是蚍蜉撼树。耿翊鸣纹丝不动，反而顺势抬手，温热干燥的掌心轻而易举地包裹住了她试图行凶的手腕。肌肤相触的瞬间，一股强烈的电流感猝不及防地窜过两人相接的地方！
吴浠瑜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一颤，所有叫骂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惊愕地瞪大眼睛看着他。手腕被他握住的皮肤，清晰地传来他掌心滚烫的温度和沉稳的脉搏跳动，这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她刻意尘封的记忆闸门——三年前，无数个夜晚，他就是这样握着她的手，在灯下看她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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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翊鸣的眸色也深了一瞬，握着她手腕的力道似乎也微微收紧了一分。但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大的波澜，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翻涌着更加复杂难辨的情绪。
解绑他重复着这个词，目光紧紧锁着她，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叹息的意味，吴浠瑜，你以为我每年手动续那张卡，是为了什么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刺入她的眼底，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问，就想看看，你什么时候会主动找我。哪怕一次。
空气再次凝固。
主动找他
这三个字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扎进吴浠瑜混乱的心绪里，瞬间勾起了无数酸涩难言的过往。分手时那条石沉大海的短信，那个再未接通过的号码，那些被她亲手删除又忍不住偷偷搜索他社交账号的夜晚……一股巨大的委屈混合着被戳穿心思的狼狈，猛地冲上鼻尖，让她眼眶瞬间发热。
她猛地用力，狠狠甩开他的手，像是甩掉什么可怕的瘟疫，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铁门上。
你少自作多情！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努力睁大眼睛不让里面的湿意掉下来，谁要主动找你！耿翊鸣，你是不是觉得全世界都得围着你转三年前一声不吭冷暴力的是你！现在跑来跟我说什么续卡等消息你演什么深情戏码！耍我很好玩吗！
她语无伦次，只想用愤怒的指责掩盖心底那被掀开的、血淋淋的旧伤疤和被窥探到的隐秘期待。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一半是怒火，一半是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那主动找你四个字搅动起来的惊涛骇浪。
耿翊鸣看着她瞬间泛红的眼眶和强装的凶狠，脸上的那点玩味和从容终于彻底消失。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死紧，眼底翻涌着晦暗难明的情绪，有懊恼，有隐忍，似乎还有一丝……痛楚
冷暴力他低声重复，声音干涩，吴浠瑜，当年那条分手短信……
叮铃铃——！
刺耳的手机铃声，如同救命的警报，骤然响起，粗暴地打断了耿翊鸣的话，也撕裂了两人之间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充满火药味和复杂情感的气场。
铃声来自耿翊鸣的口袋。
他被打断，眉头狠狠一皱，眼底闪过一丝被打扰的极度不耐。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像是看到了极其棘手又不得不处理的事情。
他深吸一口气，再抬眼看向吴浠瑜时，眼神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和疏离，只是那深处残留的波澜尚未完全平息。
公司急事。他言简意赅，语气带着不容置喙，咖啡和面包，算我请你的精神损失费续杯。至于那张卡，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目光复杂，和当年的事……我们晚点再说。
说完，他甚至没等吴浠瑜有任何反应，便迅速转身，迈开长腿，步伐急促地朝着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走去，只留下一个挺括而略显紧绷的背影。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内外。车子很快发动，汇入清晨稀疏的车流，消失不见。
工作室门口，只剩下吴浠瑜一个人，背靠着冰冷的铁门，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条宣告她又被消费了的银行通知。清晨的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吹不散她脸上的滚烫和心头的乱麻。
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灼热的温度。耳边反复回响着他那句石破天惊的就想看看你什么时候会主动找我，还有那被电话打断的、关于当年那条分手短信的半句话……
主动找你她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手机屏幕上那条刺眼的消费记录——冰美式（双份浓缩，不要糖），还有两个可颂面包。那是她三年前的习惯，不加糖的双份浓缩冰美式，苦得像她当时的心情。而现在……她早就不喝那么苦的东西了。
她怔怔地看着那备注栏里熟悉又陌生的要求，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悄然弥漫开来。他记得的，还是三年前的她。
就在这时，手机又是叮的一声轻响。
不是银行通知。
是微信。
屏幕上跳出一个熟悉的、三年未曾亮起的头像。
耿翊鸣：【咖啡送到前台。】
耿翊鸣：【可颂凉了不好吃。】
耿翊鸣：【别想太多。债主只是提醒债务人，按时‘还债’。包括那十箱生化武器的精神赔偿。】
紧接着，又是一条：
耿翊鸣：【PS：你的新口味冰美式加双份奶我记得你以前只喝纯的。】
吴浠瑜盯着那条新消息，目光落在冰美式加双份奶这几个字上，指尖微微一颤。他真的注意到了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什么时候从自虐般的纯苦，变成了需要奶味调和的生活。
她抿了抿唇，混乱的心绪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一圈圈荡开，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复。那个被强行中断的问题，关于三年前那条石沉大海的分手短信，像一根无形的刺，梗在心头。
没等她理清头绪，手机再次震动。这次不是文字，而是一张图片。
点开。
照片的背景是窗明几净、装修极简的办公室一角，显然是耿翊鸣的。画面的主角，却是那十箱如同堡垒般垒起来的螺蛳粉！包装上硕大的品牌Logo和灵魂酸笋的字样清晰可见。它们以一种极其霸道、极其不协调的姿态，占据了办公室中央最显眼的位置。照片一角，还能看到一位穿着保洁制服的大妈，正戴着三层口罩，手持空气清新剂，对着螺蛳粉的方向做英勇的净化状，表情视死如归。
图片下面，紧跟着耿翊鸣发来的新消息，只有一个字：
耿翊鸣：【[图片]】
耿翊鸣：【香】
吴浠瑜：……
她看着那张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照片，再看着那个充满灵魂拷问的香字，憋了一早上的复杂情绪，突然像被戳破的气球。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一丝极其微弱、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悄悄溜了出来。
这个混蛋！
吴浠瑜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充满灵魂拷问的香字，还有那张保洁大妈英勇就义般的照片，一股混合着报复得逞的暗爽和巨大荒谬感的情绪直冲天灵盖。她手指动了动，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冲动，飞快地在对话框里敲字：
吴浠瑜：【香飘十里，提神醒脑。耿总监不用谢，员工福利而已。[微笑]】发送。附带一个和耿翊鸣昨晚如出一辙的、系统自带的、标准弧度的黄色笑脸。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完美！
她刚把手机扔回乱糟糟的桌面，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混乱的神经，门铃又响了。这次不是催命符般的持续长鸣，而是短促、规矩的两声。
吴浠瑜心头一跳，有种极其不妙的预感。她蹭到门边，透过猫眼往外看——果然！是穿着蓝山咖啡馆围裙的外卖小哥，手里拎着一个印着咖啡馆Logo的纸袋。
吴小姐吗您点的咖啡和可颂。小哥隔着门板，声音清晰。
吴浠瑜认命地拉开门，接过那个沉甸甸的纸袋。浓郁的咖啡香混合着黄油可颂的甜香瞬间钻入鼻腔，本该是愉悦的享受，此刻却让她心情无比复杂。她低头看了看袋子里：一杯冰美式，旁边贴心地附了一个小纸包，里面是双份的浓缩咖啡液球。旁边是两只金黄酥脆、散发着诱人气息的可颂面包。
备注栏写得清清楚楚：冰美式（双份浓缩，不要糖）——他记得她三年前自虐般的习惯。
而真正送到她手里的，却是加了双份奶的冰美式——他注意到了她现在的改变。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小的羽毛，不经意地搔过她刻意武装起来的心房，带来一阵细微的麻痒和难以言喻的酸涩。
她拎着纸袋回到工作台前，盯着那杯加了奶的咖啡，半天没动。直到咖啡杯壁沁出的冰凉水珠滴落在手背上，她才猛地回神，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管他呢！不喝白不喝！反正是债主请的精神损失费续杯！她赌气似的插上吸管，狠狠吸了一大口。
温润的奶味中和了咖啡的酸涩和苦意，滑入喉咙，带来一种奇异的安抚感。她不得不承认，比纯苦的好喝多了。她泄愤似的又咬了一大口可颂，酥脆的外皮簌簌掉渣，内里松软香甜。
食物带来的满足感稍稍抚平了她一早上的兵荒马乱。她打开电脑，试图把那个姓耿的混蛋从脑子里驱逐出去，集中精神赶稿。然而，屏幕上编辑催魂夺命的消息还在，而她的灵感，似乎也被那张尾号1314的卡和耿翊鸣那句就想看看你什么时候会主动找我彻底搅散了。
时间在咖啡的香气和键盘无意义的敲击声中缓慢流逝。临近中午，工作室的门被哐当一声推开，伴随着元气十足的大嗓门：
瑜姐！我活着回来啦！饿死啦饿死啦！有吃的没是她唯一的助手，刚从印刷厂盯完一批急活回来的小林。小林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小姑娘，活力四射，八卦雷达灵敏得堪比军用卫星，是吴浠瑜工作室里唯一的人形活物兼噪音源。
小林一进门，目光就像探照灯一样精准地锁定了吴浠瑜桌上那个显眼的蓝山咖啡馆纸袋，以及旁边只咬了一口的可颂面包。
哇！蓝山！小林眼睛瞬间放光，像饿了三天的狼看见了肉，瑜姐你发财啦居然点蓝山还是可颂！蓝山的可颂老贵了！她一边嚷嚷着，一边毫不客气地扑过来，拿起那个吴浠瑜咬过的可颂就要啃。
哎！那是我……吴浠瑜下意识地想阻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算了，一个面包而已。
小林啃了一大口，幸福地眯起眼，含糊不清地问：瑜姐，你啥时候换口味了我记得你以前不是只喝纯黑的冰美式，苦得跟中药似的吗今天居然喝加奶的还点可颂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吴浠瑜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强装镇定，端起那杯加了奶的冰美式又吸了一口：人……人都是会变的，偶尔换换口味。她试图把话题岔开，印刷厂那边怎么样没出岔子吧
顺利着呢！小林解决了大半个可颂，满足地拍拍肚子，八卦的小火苗却一点没熄灭，反而因为食物的能量补充得更旺了。她凑近吴浠瑜，眼神贼亮，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的兴奋：瑜姐，我刚才回来的时候，在园区门口看到一辆巨帅的黑色大奔！就停在咱们楼下不远！
吴浠瑜握着咖啡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尖微微泛白。她垂下眼，盯着屏幕上未完成的线稿，含糊地嗯了一声。
小林丝毫没察觉老板的异样，继续兴致勃勃地描绘：车窗摇下来一半，里面坐着个男的！我的天！那侧脸！那气质！帅得惨绝人寰啊！穿着西装，精英范儿十足！感觉比那些明星还有味道！她激动地抓住吴浠瑜的胳膊摇晃，瑜姐！你说是不是咱们园区哪个公司新来的高管还是哪个明星来拍广告了他好像一直看着咱们工作室这边呢！
帅惨绝人寰吴浠瑜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心里那点因为咖啡和面包带来的微妙平衡瞬间被打破，一股无名火蹭地又冒了上来。她猛地抽回被小林抓住的胳膊，语气硬邦邦的：什么高管明星！我看你是饿昏头出现幻觉了！赶紧干活！稿子还等着呢！
小林被她突如其来的冷硬态度吓了一跳，委屈地撇撇嘴：哦…好吧。她缩回自己的位置，但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真的超帅的嘛…而且他手里好像还拿着手机，对着咱们工作室这边拍什么呢……奇奇怪怪的……
拍什么！
吴浠瑜的心猛地一沉。她几乎是立刻扭头看向窗外。楼下那条僻静的小路空荡荡的，哪里还有黑色大奔的影子。但小林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水的炸弹，在她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耿翊鸣！一定是他！他刚才来过还拍照他想干什么！监视她还是……在拍那十箱螺蛳粉的罪证一股被窥探、被操控的愤怒瞬间淹没了她。
她再也坐不住了。猛地抓起手机，点开那个让她心烦意乱的头像，手指带着怒火啪啪打字：
吴浠瑜：【姓耿的！你是不是有病！派人监视我！还是你自己有偷窥癖！在我工作室楼下鬼鬼祟祟拍什么拍！】
消息发送出去，如同石沉大海。没有秒回，没有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死一般的寂静。
吴浠瑜盯着毫无动静的对话框，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屈得要命。她烦躁地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响，吓得旁边刚打开电脑的小林一哆嗦。
瑜…瑜姐你没事吧小林小心翼翼地问，感觉老板今天的气压格外低。
没事！吴浠瑜几乎是吼出来的，抓起画笔，恶狠狠地戳向数位板，力道大得屏幕都跟着晃了晃，画稿！谁也别打扰我！
然而，笔尖在屏幕上划出的线条僵硬而凌乱，完全失去了她平时的灵动。脑子里全是耿翊鸣那张欠揍的脸，和他那句该死的就想看看你什么时候会主动找我。还有那条石沉大海的分手短信…他刚才想说什么当年那条短信怎么了
时间在吴浠瑜单方面制造的低气压风暴中艰难爬行。小林大气不敢出，尽量把自己缩成透明人。工作室里只剩下画笔划过屏幕的沙沙声和吴浠瑜压抑的、带着怒火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吴浠瑜都以为耿翊鸣不会回复了，甚至开始怀疑自己那条消息是不是因为信号不好根本没发出去。就在她忍不住想再发一条质问过去时——
叮！
手机屏幕亮了。
吴浠瑜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手机，点开微信。
耿翊鸣：【】
耿翊鸣：【刚开完会。】
耿翊鸣：【偷窥监视吴小姐想象力很丰富。】
耿翊鸣：【我只是在确认我的‘精神赔偿’是否安全抵达债务人手中。毕竟，价值不菲。】
紧接着，叮咚一声，一张图片跳了出来，点开。照片的背景依然是耿翊鸣那间极简风格的办公室。但这次，画面的主角变了。那十箱如同生化武器堡垒般的螺蛳粉，被整整齐齐地……垒在了他宽大的、价值不菲的实木办公桌后面！像一道壮观的、散发着灵魂气息的背景墙！螺蛳粉箱子前面，办公桌的正中央，赫然摆放着一杯……蓝山咖啡馆的冰美式！旁边还有半只被咬过的、和她桌上那只一模一样的可颂面包！
照片的构图极其诡异且富有冲击力。精英冷感的办公环境，与接地气的螺蛳粉堡垒和随意的咖啡面包，形成了荒诞到极致的对比。
图片下面，紧跟着一行文字：
耿翊鸣：【[图片]】
耿翊鸣：【‘债主’与‘精神赔偿’的合影。请债务人放心，它们得到了VIP级别的看护。】
耿翊鸣：【另外，确认一下，债务人今天的‘利息’——咖啡和面包，是否已安全签收口味还满意】
吴浠瑜看着那张照片，再看看那几行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VIP级别的看护！他把那十箱螺蛳粉供在他办公桌后面！还跟它们合影！这男人疯了吗！还有那杯咖啡和面包……他居然也在喝蓝山也在吃可颂他什么意思！学她！
一股巨大的、被彻底打败的无力感混合着啼笑皆非的荒谬感席卷了她。她感觉自己所有的愤怒都像砸在了一团弹性十足的棉花糖上，不仅没造成伤害，反而被对方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反弹回来，还附赠了嘲讽效果。
她看着照片里那杯和他请她喝的、一模一样的加奶冰美式，还有那半只可颂，再看看自己桌上那杯喝了一半的同款咖啡和吃剩的可颂……一种诡异的、同步的荒诞感让她头皮发麻。
吴浠瑜：【……耿翊鸣，你赢了。】
吴浠瑜：【你赢了行了吧！】
吴浠瑜：【我认栽！螺蛳粉的钱我赔你！双倍！三倍都行！求你！把那十箱‘精神赔偿’处理掉！立刻！马上！算我求你！】
吴浠瑜：【还有！解绑！亲属卡！立刻解绑！我保证以后旧手机当板砖用！绝不再碰！】
她几乎是带着绝望的呐喊发出这一串消息。她真的怕了。怕了这男人不按常理出牌的神经质，怕了他这种能把任何报复都扭曲成奇怪互动的可怕能力。
这一次，回复来得很快。
耿翊鸣：【处理】
耿翊鸣：【吴小姐似乎忘了，这是你支付的‘利息’。‘债主’有权决定如何处置自己的‘财产’。】
耿翊鸣：【我觉得它们作为办公室空气净化器的压力测试样本，很有价值。】
耿翊鸣：【至于解绑……】
他停顿了几秒，对话框上方一直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这短暂的停顿让吴浠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新消息跳出：
耿翊鸣：【解绑可以。】
耿翊鸣：【但有个条件。】
吴浠瑜看到可以两个字，心头刚升起一丝希望，立刻又被条件两个字无情地拍死。她就知道！这个混蛋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
她咬牙切齿地打字：【说！】
耿翊鸣：【今晚七点，蓝山咖啡馆（创意园区店）。】
耿翊鸣：【我们当面谈。】
耿翊鸣：【谈清楚三年前那条短信，谈清楚这张卡，也谈清楚……你欠我的‘债’，该怎么算总账。】
耿翊鸣：【过时不候。】
耿翊鸣：【当然，如果你不来，‘精神赔偿’会继续在我的办公室进行‘压力测试’，亲属卡……也会继续它的‘使命’。你懂我的意思。】
最后那句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胁和掌控。
吴浠瑜盯着那行过时不候，盯着那句你懂我的意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上来。当面谈谈三年前那条短信谈这张卡谈总账
她懂。她太懂了。这是鸿门宴。是那个掌控欲极强的男人，给她下的最后通牒。
去，还是不去
去了，要面对什么三年前那个冰冷的夜晚，那条石沉大海的分手短信背后，到底藏着什么她不知道的真相他年年手动续卡，真的只是为了等她主动找他这听起来荒谬得像天方夜谭！还有他今天种种反常的举动……他到底想干什么
不去那十箱螺蛳粉会继续荼毒他的办公室（虽然她内心阴暗地觉得这画面有点爽）那张该死的亲属卡会像幽灵一样继续缠绕着她的旧手机他还会用这种让她抓狂的方式，继续出现在她的生活里，提醒她这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
吴浠瑜烦躁地把脸埋进手掌里，长长地、绝望地叹了一口气。
瑜姐小林弱弱的声音传来，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那个…下午茶你想吃啥我…我去买她感觉老板的情绪已经濒临爆炸的边缘，急需甜食安抚。
吴浠瑜猛地抬起头，顶着一头被她揉得更乱的头发，眼底是豁出去的决绝和认命的悲壮。
吃！她恶狠狠地说，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气势，吃最贵的！吃垮他！
小林：吃…吃垮谁
吴浠瑜没理会小林的懵逼，抓起手机，带着一种近乎悲愤的心情，手指重重地戳向屏幕，点开了那个熟悉的支付软件。旧手机被她塞进了抽屉最深处，眼不见为净。她用的是主力机。
支付成功！一份豪华到离谱的下午茶套餐，金额足以让小林倒吸一口凉气。
支付成功的提示音刚响过一秒——
叮！
另一部手机（主力机）的银行APP推送，如同索命符般，再次精准地弹了出来：
【招商银行】您尾号1314的亲属卡于14:22消费人民币388.00元。商户：蓝山咖啡馆（创意园区店）。备注：豪华下午茶套餐（含债主那份）。
吴浠瑜：……
她看着那条推送，再看看自己主力机支付成功的界面，整个人彻底石化。
这…这怎么可能！她明明用的是主力机！绑的是自己的卡！支付的也是自己的账户！为什么…为什么那张该死的尾号1314的亲属卡还会跳出来消费！而且…备注栏里写的什么含债主那份！他怎么会知道她点了什么还知道是双份！
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顺着她的脊梁骨爬上来。
难道……这卡真的成精了！还是……耿翊鸣那混蛋在她手机里装了监控！
她猛地看向旁边一脸茫然的小林，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你！刚才有没有动我抽屉里的旧手机！
小林吓得连连摆手：没！绝对没有！瑜姐我发誓！我连你抽屉都没靠近过！
吴浠瑜颓然地靠回椅背，盯着那两条几乎同时出现的消费记录，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一种被全方位、无死角监控和操控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彻底将她淹没。
她看着耿翊鸣最后那条消息：【今晚七点，蓝山咖啡馆…过时不候。】
逃不掉了。
这个认知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无论她用什么手机，无论她支付什么，那张卡，那个男人，都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精准地笼罩着她。她所有的挣扎和反抗，在他面前，都显得那么幼稚可笑。
她认命般地拿起手机，指尖冰凉，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颤抖，在耿翊鸣最后那条消息下面，缓慢地敲下一个字：
吴浠瑜：【好。】
那个好字发出去，仿佛抽干了吴浠瑜所有的力气。她瘫在椅子里，盯着天花板角落里一小块剥落的墙皮，脑子里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又像被彻底清空，只剩下耿翊鸣最后那句过时不候在反复回响，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时间从未如此难熬。一下午的赶稿效率低得令人发指，线条僵硬，色彩混沌，小林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选择默默闭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吴浠瑜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画稿上，可那杯加了双份奶的冰美式，那半只可颂，还有手机里那张债主与精神赔偿合影的荒诞照片，总是不合时宜地跳出来，搅乱她的心神。
六点五十分。
创意园区的蓝山咖啡馆，灯火通明，舒缓的爵士乐流淌在空气里，混合着咖啡豆烘焙的醇香。这个时间点，店里人不多，大多是加班的上班族，各自占据着角落，对着笔记本敲敲打打。
吴浠瑜选了最里面、靠窗的一个双人位。窗外是园区精心布置的绿化带和小径，在暮色中影影绰绰。她点了一杯最普通的柠檬水，指尖无意识地刮着冰凉杯壁上的水珠，眼睛死死盯着咖啡馆入口的方向。心跳快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每一次推门铃铛的轻响，都让她神经质地绷紧身体。
七点整。
玻璃门被推开，门框上悬挂的铃铛发出清脆的一声叮铃。
吴浠瑜猛地抬头。
耿翊鸣走了进来。
他换掉了早上的西装，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深灰色羊绒衫，衬得肩线更加挺拔，少了几分工作时的锐利，却多了一种居家的、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他的目光在略显昏暗的咖啡馆内扫了一圈，精准地锁定了角落里的吴浠瑜，然后迈开长腿，径直走了过来。
他没有客套的寒暄，甚至没有询问她是否要点什么，直接在吴浠瑜对面的位置坐下。侍应生似乎认得他，无声地送上了一杯不加糖的双份浓缩冰美式——那杯属于三年前的吴浠瑜的、自虐般的饮品。
咖啡杯落在桌面，发出一声轻响。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小小的圆桌，空气却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柠檬水的冰凉透过杯壁传到指尖，却压不住吴浠瑜手心渗出的薄汗。
卡。吴浠瑜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她不想绕任何弯子，只想立刻解决这该死的麻烦。她拿出自己的主力手机，点开银行APP，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那张尾号1314的亲属卡信息，推到桌子中间，指尖因为用力微微泛白，现在就解绑。立刻。马上。然后，那十箱东西的钱，我立刻转给你，双倍！我们两清！
耿翊鸣的目光落在她推过来的手机屏幕上，那串1314的数字在咖啡馆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刺眼。他并没有立刻去碰手机，反而慢条斯理地端起自己面前那杯苦得惊人的冰美式，喝了一口。喉结滚动了一下，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喝的不是浓缩咖啡，而是白开水。
两清他放下杯子，杯底与桌面轻叩，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情绪，吴浠瑜，有些账，不是钱能算清的。
他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般穿透空气，牢牢锁住她强装镇定的眼睛，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和一种不容她逃避的压迫。
比如，他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干净的须后水味道混合着咖啡的苦涩，瞬间侵袭了吴浠瑜的感官，让她呼吸一窒，三年前，你发的那条分手短信。
分！手！短！信！这四个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吴浠瑜的心上！所有强装的镇定和急于摆脱的情绪瞬间土崩瓦解，巨大的委屈和积压了三年的怨气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短信！吴浠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颤抖和无法抑制的愤怒，在这相对安静的咖啡馆角落显得格外突兀，引得旁边几桌客人侧目。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疼痛压下眼眶里瞬间涌上的热意，耿翊鸣！你还有脸提短信！是！是我发的！‘我们分手吧’！就五个字！可你呢！
她死死盯着他，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受伤和控诉：你回我了吗！你哪怕回我一个‘嗯’字呢！没有！什么都没有！石沉大海！杳无音讯！我像个傻子一样抱着手机等了一天！两天！一周！等到最后，只等到你把我所有的联系方式拉黑！这就是你耿总监处理感情的方式！冷暴力！玩失踪！让我一个人像个笑话一样！
积压了三年的委屈和痛苦，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的声音带着哽咽，肩膀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独自舔舐伤口的日夜，此刻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现。
耿翊鸣静静地看着她情绪失控的控诉，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强忍泪水的倔强，脸上那层平静无波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的眉头紧紧蹙起，下颌线绷得死紧，眼底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难以置信，甚至……有一丝被误解的痛楚
拉黑玩失踪他重复着这两个词，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荒谬的困惑，吴浠瑜，你确定，那条短信，发给我了
废话！吴浠瑜气得差点把柠檬水泼到他脸上，我亲手打的字！亲手按的发送！就在我公寓楼下！那天晚上下着大雨！我等了你三个小时！电话不接！信息不回！最后我……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耿翊鸣脸上的表情，让她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那不是嘲讽，不是心虚，不是任何她预想中的反应。那是纯粹的、巨大的、无法掩饰的震惊和……茫然
耿翊鸣猛地坐直了身体，那双总是深邃锐利的眼睛，此刻写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被颠覆认知的冲击。他死死盯着吴浠瑜，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她，又仿佛在确认她话语的真实性。
公寓楼下大雨三个小时他一字一顿地重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你说你等了我三个小时在雨里给我发分手短信他的反应太过反常，太过真实。吴浠瑜满腔的怒火和控诉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心脏。
是…是啊…她的气势不自觉地弱了下来，声音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动摇，就在我家楼下那个便利店门口…那天…是周三…晚上十点多…
耿翊鸣的脸色，在听到周三、晚上十点多这几个关键词时，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带着一种沉痛的审视。
吴浠瑜，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压抑的、山雨欲来的风暴，你知不知道，三年前那个周三晚上，我在哪里
吴浠瑜被他眼神里的风暴慑住，下意识地摇头。她怎么会知道那之后，他就彻底消失在她的世界里了。
我在医院。耿翊鸣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狠狠砸在吴浠瑜的心上，市一院，急诊手术室门外。
吴浠瑜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那天下午，我接到我妈的电话，我爸突发心梗，正在抢救。耿翊鸣的声音平铺直叙，没有波澜，却字字千钧，带着一种事隔经年依旧沉重的压抑，我扔下开了一半的会，直接开车从邻市赶回来。路上堵车，手机…没电了。到了医院，手术还没结束。我在手术室外面守了一夜。
他顿了顿，目光沉沉地锁住吴浠瑜瞬间变得苍白的脸，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砸在她混乱的心湖里：我根本没有收到任何短信，吴浠瑜。我的手机，在手术室外面守到第二天中午，才找到充电的地方开机。开机后，没有未接来电，没有新信息。只有一条……来自你的，提示我已被拉黑的系统消息。
我以为，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苦涩、近乎自嘲的笑容，你连一句解释都懒得给我，就直接判了我死刑。
轰——
吴浠瑜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耳朵里嗡嗡作响，咖啡馆里舒缓的音乐、咖啡机的研磨声、客人的低语……所有的声音都瞬间远去，只剩下耿翊鸣那句我根本没收到任何短信在脑海里疯狂地、一遍遍地回响！
没收到
他没收到！
那她发的那条短信……去哪了！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灭顶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摇头，声音破碎而尖锐：不可能！我明明发了！我亲眼看着它发送成功的！我……
她的话再次顿住。一个模糊的、几乎被她遗忘的细节，如同沉船碎片般猛地浮出记忆的水面！
那天晚上……雨很大……她在便利店门口躲雨……手机快没电了……她编辑好短信，发送……然后……然后周雅欣的电话打了进来！她当时心烦意乱，被周雅欣哭诉和男友吵架的声音吵得更加烦躁，只想快点结束通话……她好像……好像是在接周雅欣电话的时候……手机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
难道……那条短信……根本没发出去！只是在草稿箱！或者发送失败了！
这个认知如同晴天霹雳！劈得吴浠瑜浑身冰凉，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她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惨白一片，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耿翊鸣看着她瞬间失魂落魄、如遭雷击的样子，眼底最后一丝怀疑也彻底消散，只剩下沉甸甸的、冰冷的了然和一种被命运戏弄的疲惫。他靠回椅背，端起那杯冰冷的、苦涩的浓缩咖啡，又喝了一大口，仿佛需要那极致的苦味来压制心底翻涌的情绪。
所以，他放下杯子，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这就是答案！吴浠瑜。没有冷暴力，没有玩失踪！只有一场该死的误会，和一部没电的破手机！
还有，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放在桌上的、屏幕还亮着的那部主力手机上，那上面还显示着尾号1314的亲属卡信息，一张我像个傻瓜一样，每年手动续期，以为总有一天你会用它、会主动找我哪怕问一句‘为什么’的……废卡。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带着一种锥心刺骨的嘲弄和疲惫。那嘲弄是对他自己这三年固执又愚蠢的坚持。咖啡馆里的空气仿佛彻底冻结了。爵士乐还在流淌，咖啡香依旧弥漫，但吴浠瑜感觉自己和耿翊鸣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深不见底的冰渊。所有的愤怒、委屈、指责，在这残酷的真相面前，都变得苍白无力，甚至……可笑。
原来，他们之间横亘的，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不是什么无法调和的矛盾。仅仅是一场阴差阳错的误会，一次手机没电的意外，和一个……闺蜜不合时宜的哭诉电话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灭顶的失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吴浠瑜淹没。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解释道歉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和多余。她甚至不敢再看耿翊鸣的眼睛，那里面沉淀的失望和自嘲，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卡，我现在解绑。耿翊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公式化的疏离。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操作着，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几秒钟后。
叮！
吴浠瑜放在桌上的主力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来自银行APP的推送清晰弹出：
【招商银行】您尾号1314的亲属卡已被持卡人解绑。该卡已失效。
那个纠缠了她两天的幽灵，那个象征着荒诞孽缘的1314，终于彻底消失了。
吴浠瑜看着那条通知，指尖冰凉，心里却空落落的，没有预想中的解脱，反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茫然。
至于那十箱螺蛳粉，耿翊鸣收起手机，语气平淡无波，像是在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公事，就当是这场闹剧的纪念品，我会处理掉。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咖啡馆柔和的灯光下投下一片阴影，笼罩着吴浠瑜，钱，不必还了。到此为止！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很深，很复杂，有释然，有疲惫，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难以捕捉的、被强行压下去的东西，但最终都归于一片沉寂的疏离。
再见，吴浠瑜。
说完，他毫不留恋地转身，迈开长腿，朝着咖啡馆门口走去。背影挺直，步伐沉稳，没有一丝停顿，如同他来时一样干脆利落，彻底地、决绝地走出了她的视线，也走出了这场由一张错刷的亲属卡引发的、啼笑皆非又撕开旧日伤疤的闹剧。
玻璃门上的铃铛再次发出叮铃一声轻响，宣告着他的离开。吴浠瑜独自坐在原地，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塑。桌上，那杯柠檬水的水珠已经彻底蒸干，杯壁变得温热。对面，那杯只喝了两口的双份浓缩冰美式，静静地散发着苦涩的余韵。
她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自己主力手机上那条亲属卡已解绑的通知。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屏幕，点开了通讯录，找到了那个被她置顶、却三年未曾拨出的名字——周雅欣。
三年前那个雨夜的画面，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周雅欣在电话里哭得声嘶力竭，控诉着男友的种种不是，她当时心烦意乱，一边听着闺蜜的哭诉，一边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短信发送中……的转圈图标，然后……屏幕彻底黑了下去。
原来……那条承载着她绝望和愤怒的分手宣言，从未抵达它的目的地。吴浠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冰凉的清明。她拿起手机，没有犹豫，拨通了周雅欣的号码，电话响了几声就被接通了。
喂浠瑜周雅欣的声音传来，带着一贯的轻快，怎么啦想我啦还是又有什么八卦……
雅欣，吴浠瑜打断她的话，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淬了冰的刀锋，三年前那个周三晚上，下大雨，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好几秒。吴浠瑜甚至能听到对方骤然变得紊乱的呼吸声。
什…什么周三晚上那么久的事了…谁…谁还记得啊……周雅欣的声音明显开始发虚，带着强装的镇定和不易察觉的慌乱。
你记得。吴浠瑜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那天晚上十点多，我在我公寓楼下便利店门口，手机快没电了。我给你打电话，你哭得死去活来，说李强又怎么怎么对不起你了，让我陪你去喝酒。我挂了电话，手机就没电关机了。她顿了顿，语气冰冷，那条发给耿翊鸣的分手短信，就是在那之前发送的。但是，他没收到。
他……他没收到周雅欣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又像是意识到什么，猛地压低，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急切，那…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啊！可能是信号不好吧或者他手机坏了都那么久……
周雅欣！吴浠瑜厉声打断她拙劣的掩饰，积蓄的怒火和失望在这一刻终于爆发出来，那天晚上十一点半，李强在朋友圈发了和你在市中心新开那家网红酒吧的打卡照！定位清清楚楚！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在半个小时之内，从哭得要死要活寻死觅活，跑到半个城市外跟‘对不起你’的男朋友喝酒拍照的！嗯！电话那头彻底没了声音。只剩下压抑的、急促的呼吸声。
你根本就没和李强吵架，对不对吴浠瑜的声音冷得像冰，你只是知道那天晚上耿翊鸣临时出差，知道我心情不好，故意打电话给我，用那些哭诉拖住我，消耗我手机最后那点电量……你不想让我联系上他，是不是
浠瑜……你…你听我解释……周雅欣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慌乱和恐惧。
解释吴浠瑜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心寒，解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解释你作为我最好的朋友，为什么处心积虑要搅黄我的感情因为你也喜欢耿翊鸣还是因为你单纯见不得我好
不是的！我……周雅欣还想辩解。
够了。吴浠瑜疲惫地闭上眼，声音里是彻底的失望和决绝，周雅欣，我们认识快十年了。从今天起，到此为止。以后，别再联系我。
说完，不等对方任何回应，她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然后，将这个曾经占据她通讯录置顶位置的名字，连同所有联系方式，一并拖入了黑名单。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地靠在咖啡馆柔软的沙发椅背上。窗外的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下来，园区里的路灯次第亮起，在玻璃窗上投下模糊的光晕。
一场持续了三年的误会，终于在此刻，在柠檬水的冰凉和浓缩咖啡的苦涩余味中，彻底落幕。真相大白，误会解除，始作俑者也付出了代价。那张引发一切的亲属卡已经解绑，十箱螺蛳粉也将被处理。按理说，一切都该结束了。
可是，为什么心里那块空落落的地方，非但没有被填满，反而像是被挖走了一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她想起了耿翊鸣离开时那个决绝的背影，想起了他眼底深沉的疲惫和自嘲，想起了他最后那句冰冷的到此为止和再见。
到此为止。再见。这两个词，像冰冷的石块，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口。
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
就在她沉浸在一片混乱的思绪中时，手机突然又叮地一声轻响。
吴浠瑜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期待，飞快地抓起手机。
不是微信。
是支付宝。
屏幕上，一条新的转账信息静静躺着：
【支付宝】收到一笔转账。金额：598.00元。转账人：耿翊鸣。备注：佛跳墙本金，两清。
紧接着，又是一条：
【支付宝】收到一笔转账。金额：1160.00元。转账人：耿翊鸣。备注：十箱螺蛳粉货款（含运费），两清。
最后一条：
【支付宝】收到一笔转账。金额：39.00元。转账人：耿翊鸣。备注：今早咖啡，两清。
三条转账，金额清晰，备注明确，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泾渭分明的冰冷，彻底斩断了他们之间最后一丝因金钱而产生的、荒诞的联系。
两清。
两清。
两清。
三个刺眼的两清，像三把冰冷的小锤，一下，又一下，重重敲在吴浠瑜的心上，将她最后那点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期待，彻底敲得粉碎。他连那杯39块的咖啡钱，都算得清清楚楚。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视线瞬间变得模糊。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那丢人的湿意掉下来。原来，真正被到此为止和两清的感觉，是这么的……疼。
她颤抖着手指，点开支付宝，找到耿翊鸣的头像。他的头像很简单，是一片深邃的夜空。她盯着那个头像看了很久很久，指尖悬在添加好友的按钮上方，最终，还是颓然地放下。
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退出支付宝，屏幕暗了下去，映出她自己模糊而狼狈的倒影。
就在这时——
叮！
又是一声熟悉的、如同魔咒般的提示音！
吴浠瑜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看向手机屏幕。这一次，提示来自银行APP。
一条新的推送，在屏幕顶端弹出：
【招商银行】您尾号1314的亲属卡于19:45消费人民币0.01元。商户：蓝山咖啡馆（创意园区店）。备注：卡费结清，再无相欠。
0.01元
卡费结清
再无相欠
吴浠瑜看着这条荒谬到极点的消费通知，看着那刺眼的再无相欠四个字，先是错愕，随即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愤怒、委屈、荒谬和某种被彻底激怒的情绪，如同岩浆般轰然喷发！
耿翊鸣！你这个神经病！混蛋！王八蛋！
她猛地抓起手机，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点开那个被她拉黑又放出来、此刻还残留着转账记录的支付宝头像，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戳下两个字：
吴浠瑜：【有病！】
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刚出现，几乎是同时—
叮！银行APP的提示音，如同跗骨之蛆，再次响起！
【招商银行】您尾号1314的亲属卡于19:46消费人民币0.01元。商户：未知。备注：药费，你出。
吴浠瑜：………………
她看着那条新通知，再看看自己刚刚发出去的有病！，整个人彻底石化在原地，像一尊被雷劈过的雕塑。
0.01元。
药费
你出
噗嗤——
一声极其突兀的、带着浓浓鼻音的笑声，毫无预兆地从吴浠瑜喉咙里冲了出来。紧接着，这笑声像是打开了某个失控的开关，再也止不住。她趴在咖啡馆冰凉的小圆桌上，肩膀剧烈地抖动，一开始是压抑的、断断续续的闷笑，到后来变成了完全控制不住的、带着眼泪的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神经病……耿翊鸣你真是……天字第一号大神经病……哈哈哈哈……
她笑得眼泪都飚了出来，笑得肚子发疼，笑得旁边几桌客人都投来诧异的目光。可她却停不下来。
这算什么
用0.01元宣告再无相欠，又用0.01元索要药费还指定你出
这男人幼稚起来，简直突破了人类想象力的下限！荒谬！离谱！神经质！
可偏偏……这种幼稚到令人发指的举动，像一根针，精准地戳破了她心里那层名为结束和两清的、沉重而冰冷的硬壳。
那股灭顶的酸楚和失落，在这荒诞到极点的0.01元药费面前，竟然奇异地……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哭笑不得的、抓狂的、却又莫名觉得……好像没那么两清了的感觉
她一边擦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拿起手机，看着那两条0.01元的消费通知和支付宝里自己那句孤零零的有病！，再想想那十箱被供在耿总监办公桌后面的螺蛳粉堡垒，还有那张债主与精神赔偿的合影……
混乱的心绪，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一圈圈荡开，一时竟不知是悲是喜，是怒是笑。
她点开耿翊鸣的支付宝对话框，看着自己那句有病！，手指悬在屏幕上，犹豫了很久很久。最终，她删掉了原本想打的一大串咆哮和质问，只是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
吴浠瑜：【0.01元已付。药别停。】
发送。
然后，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也像是做出了某个决定，将手机屏幕朝下，轻轻扣在了咖啡馆冰凉的小圆桌上。
窗外，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将夜色晕染得光怪陆离。咖啡馆里，舒缓的爵士乐依旧流淌。
吴浠瑜端起那杯早已变得温吞的柠檬水，喝了一大口。酸涩的味道滑过喉咙，带着一种奇异的、回甘的余韵。
她抬起头，目光投向玻璃窗外，那片被路灯和霓虹点亮的、通往未知方向的园区小径。唇角，勾起了一个极浅、极淡，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
而此刻，园区外主干道上，一辆刚刚汇入车流的黑色轿车里。耿翊鸣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里握着的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清晰地显示着支付宝的最新消息提醒。
他看着那条【0.01元已付。药别停。】，紧绷了一晚上的、如同冰封的唇角，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清晰而真实的弧度。
深邃的眼眸里，映着窗外流动的城市光影，那层沉积了三年的寒冰，似乎在某个角落，悄然融化了一角。
他指尖轻点，屏幕切换回银行APP，看着那条0.01元的药费消费记录，备注栏里药费，你出四个字清晰可见。
无声的笑意在他眼底漾开。
手机屏幕暗下去之前，他手指微动，点开了亲属卡的管理界面。屏幕上，那张尾号1314的卡片状态，赫然显示着——冻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