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灵绣初生永乐七年惊蛰,柳溪村的晨雾还未散尽,陈家老宅的雕花窗棂便透出暖黄烛火。
陈父蹲在门槛上猛抽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得他布满胡茬的脸忽明忽暗。
接生婆进进出出的脚步声、妻子压抑的痛呼声,混着院角杏花的香气,将这个寻常春日搅得格外漫长。
哇——一声清亮啼哭撕破黎明,陈父手里的烟杆当啷掉在地上。他冲进堂屋时,正撞见接生婆抱着襁褓笑眯了眼:老陈,是个带把的......呸呸,说错了!是位粉雕玉琢的小娘子!
襁褓里的女娃眉眼尚未舒展开,却攥着拳头挥舞,哭声震天响。
陈母虚弱地伸出手,指尖触到女儿掌心时突然愣住——这孩子右手小指第二节处,竟生着一颗朱砂痣,形状恰似含苞的莲花。
这痣生得蹊跷。接生婆凑近端详,老话说掌心莲,富贵连,莫不是老天爷赏饭吃的命
陈父笑得合不拢嘴,粗糙的手掌轻轻覆在女儿头顶:不管啥命,咱们家的女娃,只要平安喜乐就好。
他转身从供桌上取下族谱,毛笔蘸饱墨汁,在陈玉娘三个字旁重重落下印泥,玉娘,爹给你起这名儿,就盼着你能像美玉似的,一辈子温润顺遂。
日子在织布机的吱呀声与灶膛的噼啪声中流淌。
陈玉娘三岁那年,陈家院角的老杏树突然开了满枝重瓣花,粉白相间的花瓣簌簌落在晒谷场上。正是那日,一位拄着枣木拐杖的游方道士叩响了柴门。
施主,可否讨碗水喝道士鹤发童颜,道袍上绣着的云纹被山风吹得翻卷。陈父忙将人迎进堂屋,陈玉娘却从母亲身后探出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道士腰间的青铜铃铛。
好个灵透的女娃娃!道士突然伸手,在陈玉娘头顶轻轻一抚。小姑娘咯咯笑着躲开,发间的红头绳扫过道士掌心。
此女绝非凡人,道士收回手时,眼中闪过惊异,老衲云游四方,曾在昆仑山巅见过一株千年雪莲,每当月圆便化作神女抚琴。这女娃身上萦绕的灵气,竟与那雪莲有七分相似。
陈母听得心惊肉跳,下意识将女儿护在怀里:道长这话......莫不是孩子有什么灾劫
道士捻着胡须摇头:非也非也。令爱怕是村头奶奶庙旁那株百年绣线菊的精魂转世。那绣线菊年年开花,绣出的花瓣比姑娘家的绣品还精巧。
如今借你家娘子怀胎,才得了这人身。他从袖中取出一枚刻着莲花的玉佩,这玉佩与令爱命格相生,可保她平安。
自那日后,陈玉娘的聪慧便愈发显露。别家孩子还在玩泥巴,她已能认得半本《千字文》;
七岁那年跟着母亲学刺绣,第一幅绣品竟是活灵活现的戏水鸳鸯,针脚细密得连陈母都自愧不如。
娘,你看!陈玉娘举着绣绷蹦到灶台边,绣布上的蝴蝶翅膀闪着金粉,我在蝴蝶翅膀上掺了桃花瓣磨的粉,是不是会发光
陈母刮了刮女儿鼻尖:就你鬼点子多!当心把你爹藏的胭脂都偷去磨粉。话音未落,院外传来陈父爽朗的笑声。
说谁偷胭脂呢陈父挑着担子进门,竹筐里装满新鲜布料,我家玉娘要绣花,爹就是把整条街的胭脂铺搬空也愿意!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新出炉的桂花糕,快尝尝,西街王记的老师傅特意给咱玉娘留的。
每当夜幕降临,陈家堂屋总会亮起暖黄的油灯。陈父教陈玉娘打算盘,陈母则握着她的手绣花样。
三姑娘玉玲趴在兄长背上扮鬼脸,大姑娘玉梅悄悄往妹妹们碗里夹鸡腿,欢声笑语惊飞了屋檐下的燕子。
十二岁生辰那日,陈玉娘在绣房里忙活了一整天。
待暮色四合,她捧着绣绷冲进堂屋,烛光照亮绣布上栩栩如生的百子千孙图——一百个孩童形态各异,有的骑竹马,有的放纸鸢,最中央的娃娃手里捧着莲花灯,眉眼与陈玉娘有七分相似。
爹,娘,这是给你们绣的。陈玉娘脸颊绯红,我听人说,绣满百子图,家里就能添丁进口。
等我绣满十幅,咱们家就能开个学堂啦!
陈父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粗糙的手掌轻轻拍着她后背:傻丫头,只要你和弟弟妹妹们好好的,爹就知足了。
陈母擦拭着眼角,将一枚银锁戴在女儿颈间,锁上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字,我家玉娘,往后定能绣出一片锦绣前程。
谁也未曾料到,这满室温馨竟成了日后最痛的回忆。
那个曾在杏花雨里欢笑的姑娘,终究没能如父母所愿,绣出圆满人生。
当命运的丝线被扯断,那朵掌心莲花,终将化作复仇的利刃,刺破这看似平静的世道。
第二章:红烛泪
永乐二十一年春,柳溪村的杏花又开了。
陈玉娘坐在绣楼窗前,指尖轻轻抚过嫁衣上的金丝牡丹。
这是她耗时半年绣制的婚服,每一片花瓣都缀着细碎的珍珠,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
二姐,快来看!三妹玉玲风风火火跑上楼,鬓边的桃花被风吹得乱颤,赵家的迎亲队伍已经到村口了!
陈玉娘的手微微一颤,针尖在指尖扎出个血珠。她望着铜镜中自己泛红的脸颊,突然想起三个月前的那个黄昏。
那日她带着绣品去县城售卖,在布庄门前偶遇赵文轩。
那公子身着月白长衫,手持折扇,温润如玉的模样,让她的心不受控制地乱跳。
姑娘,这绣品可是你亲手所制赵文轩接过她手中的绣帕,目光落在上面栩栩如生的并蒂莲,针脚细腻,配色精妙,在下从未见过如此佳品。
两人相谈甚欢,临别时赵文轩红着脸塞给她一支玉簪:若姑娘不嫌弃,明日酉时,城西月老庙......
想到这里,陈玉娘嘴角泛起笑意。母亲常说,女子的姻缘是月下老人早已注定的红线。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段姻缘会遭到如此强烈的反对。
哐当!房门被猛地推开,陈父黑着脸闯进来。
他的粗布衣上还沾着田间的泥土,眼神中满是愤怒与不舍:这婚,不结了!
陈玉娘惊愕地站起身,嫁衣的裙摆扫落了案上的绣绷:爹,您这是何意
赵家那老太婆,陈父气得直喘粗气,今日托媒婆来说亲,张口闭口都是你配不上他家。
还说什么乡下丫头不懂规矩,要你进门后跪着奉茶!
陈母抹着眼泪从父亲身后探出头:玉娘,咱不嫁了。
凭你的才貌,还怕找不到好人家
陈玉娘的眼眶瞬间红了。她想起赵文轩温柔的眼神,想起他说要带她去看江南的烟雨。可如今......
爹,娘,她强忍着泪水,声音却异常坚定,文轩他对我极好。
我相信,只要我们真心相待,定能让赵家人改观。
陈父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头:罢了罢了,你自小就有主意。只是苦了你......
迎亲的唢呐声越来越近,陈玉娘在伴娘的簇拥下上了花轿。
透过轿帘的缝隙,她看到母亲抹着眼泪追了好远,父亲背过身去,肩膀微微颤抖。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直到花轿拐过村口的老杏树,再也看不见熟悉的身影。
赵家大宅张灯结彩,却难掩陈玉娘心中的忐忑。
当她踩着红绸走进喜堂时,一眼便看到了高堂之上端坐着的赵母。
那妇人穿着金丝织锦的衣裳,眼神冰冷,仿佛在看一件毫无价值的物件。
一拜天地——
陈玉娘正要跪下,却听赵母突然开口:慢着。她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听说陈姑娘是绣娘出身今日大喜,不如露一手,让我们开开眼
满堂宾客顿时窃窃私语。赵文轩脸色大变,正要开口,却被陈玉娘轻轻按住。她福了福身,声音清脆:儿媳遵命。
片刻后,丫鬟捧来绣绷和丝线。陈玉娘深吸一口气,指尖翻飞如蝶。
众人只见她银针穿梭,不过半柱香时间,一幅喜鹊登梅便跃然布上。
那喜鹊的羽毛根根分明,眼睛更是用黑珍珠镶嵌,活灵活现,仿佛下一秒就要展翅高飞。
满堂哗然,连赵母都忍不住微微颔首。然而,这份赞赏转瞬即逝:雕虫小技罢了。入了我赵家的门,就得守赵家的规矩。
她转头吩咐管家,带少奶奶去厨房,今日晚宴的点心,都由她来做。
夜色渐深,陈玉娘在厨房里忙得晕头转向。赵文轩偷偷跑来,心疼地看着她被烫伤的手:玉娘,明日我便与母亲说......
别说了,陈玉娘强笑着捂住他的嘴,我既嫁入赵家,自当恪守本分。
只要能与你相守,这些都不算什么。
然而,她终究低估了赵母的刁难。此后的日子里,洗衣、做饭、打扫庭院,所有粗活累活都落在她一人身上。
稍有不慎,便是一顿责骂。更过分的是,赵母严禁她与娘家人来往,甚至连陈父陈母送来的土产,都被原封不动地扔了出去。
乡下人的东西,脏了我赵家的地!赵母捏着帕子,满脸嫌恶。
陈玉娘躲在绣房里偷偷落泪,却在听到赵文轩脚步声的瞬间,迅速擦干眼泪,换上笑容。她知道,丈夫夹在中间也很为难。
只要能守住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再苦再累,她都能忍。
直到那一日,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本以为这个消息能换来赵母的一丝善意,却不想,等待她的,是更残酷的折磨......
第三章:妒火焚情
春末的暖阳斜照在赵家后院的紫藤架下,陈玉娘倚着朱漆回廊,指尖灵巧地穿梭于绣线间。
浅粉色的绣布上,两只并蒂莲正含苞待放,花瓣边缘缀着细碎的珍珠,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
夫人,少爷回来了!丫鬟小翠气喘吁吁地跑来,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陈玉娘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放下绣绷,快步迎了出去。
只见赵文轩骑着枣红马,一袭月白长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手中还抱着一大束
芍药花。
玉娘,你看!赵文轩跳下马,将花束递到她面前,城郊的芍药开得正盛,我想着你定会喜欢。
陈玉娘接过花,鼻尖轻嗅,馥郁的花香萦绕在鼻尖:难为你还记得我随口说过的话。
她的眼神温柔如水,望着眼前这个让她心动的男子
赵文轩轻轻握住她的手,两人相视而笑,眼中只有彼此。
这样的场景,在婚后的日子里时常上演。每逢闲暇,赵文轩总会带着陈玉娘外出游玩。
他们曾在杏花微雨的江南小船上对诗,也曾在层林尽染的山间携手漫步。每一处风景,都留下了他们恩爱的足迹。
回到家中,两人更是形影不离。书房里,赵文轩研墨,陈玉娘作画;或是陈玉娘刺绣,赵文轩在一旁吟诵诗词。
有时兴起,赵文轩还会亲自下厨,为陈玉娘做她最爱吃的糖醋鱼。虽然手艺欠佳,但那份心意却让陈玉娘倍感温暖。
随着时间的推移,陈玉娘开始跟着赵文轩去布庄学习生意。她聪慧过人,很快就掌握了其中的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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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布料的选材、染色,到店铺的经营管理,她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更难得的是,她对待下人极好,从不摆少奶奶的架子。若是哪个伙计生病了,她会亲自熬药送去;
逢年过节,还会给大家发红包。渐渐地,布庄上下都对她敬重有加。
少奶奶真是个好人!伙计们私下里常常这样议论,不仅能干,还体恤我们这些下人。
然而,他们的恩爱却像一把锋利的刀,一次次刺痛赵母的心。
在赵母看来,儿子自从娶了陈玉娘,就把她这个母亲抛到了脑后。
以前每天都会来请安的儿子,现在大部分时间都陪着媳妇;以前对她言听计从的儿子,现在居然会为了媳妇和她顶嘴。
这个狐媚子!赵母坐在太师椅上,将茶杯重重地摔在地上,定是用了什么妖术,迷惑了轩儿!
从那以后,赵母对陈玉娘的刁难变本加厉。一日清晨,陈玉娘像往常一样去给赵母请安。
跪下!赵母冷着脸,眼神中满是厌恶,昨日有人看见你和布庄的伙计说说笑笑,成何体统!我赵家的媳妇,怎能如此不知检点!
陈玉娘跪在冰冷的青砖上,心中委屈极了,但她还是强忍着泪水解释道:
母亲,儿媳只是在和伙计讨论布料的进货事宜,并无不妥之处。
住口!赵母一拍桌子,你一个乡下丫头,懂什么生意!分明是想抛头露面,勾引人!
说着,她拿起一旁的鸡毛掸子,狠狠抽在陈玉娘身上,今日便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鸡毛掸子一下下地落在陈玉娘身上,她咬着嘴唇,不敢出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正在这时,赵文轩听到动静,匆匆赶来。看到妻子被打,他心急如焚,冲上前去护住陈玉娘:娘,你这是做什么!
我做什么赵母气得浑身发抖,我这是在管教你媳妇!都是她,把你迷得五迷三道的!
娘,玉娘是我的妻子,是要和我过一辈子的人。赵文轩的声音坚定,她聪慧能干,心地善良,有什么不好
好赵母冷笑一声,她再好,能有我这个生你养你的母亲好自从她进了赵家的门,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娘吗
说着,她捂着脸痛哭起来,你爹走得早,我含辛茹苦把你养大,如今却被一个外人抢走了......
赵文轩看着母亲,心中一阵酸楚。一边是生养自己的母亲,一边是深爱的妻子,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陈玉娘见此情景,强撑着站起身,福了福身,声音哽咽:母亲息怒,都是儿媳的错。
儿媳日后定会更加注意自己的言行,还望母亲莫要气坏了身子。
赵母冷哼一声,转过身去:算你还有点眼力见。还不快滚!
陈玉娘拉着赵文轩,缓缓退出房间。一踏出房门,她再也支撑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赵文轩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轻声安慰:玉娘,别怕,有我在。
文轩,陈玉娘抬起头,泪眼婆娑,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为何母亲就是不肯接纳我
赵文轩心疼地为她擦去眼泪:不,你没有错。是娘她......他叹了口气,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让娘接受你的。
然而,赵母的刁难并没有因为这次冲突而减少,反而愈发频繁。
她变着法子折磨陈玉娘,不是故意打翻饭菜,让陈玉娘重新做;就是嫌衣服洗得不干净,让她在寒冬腊月里用冷水一遍遍地搓洗。
而陈玉娘,为了不让赵文轩为难,总是默默忍受着一切。
这一日,陈玉娘感到身体不适,请来大夫一瞧,竟得知自己有了身孕。
这个消息让她又惊又喜,她满心期待地想着,或许这个孩子的到来,能缓和她与赵母之间的关系......
第四章:胎厄暗生
盛夏的蝉鸣聒噪地撞在赵家朱漆大门上,陈玉娘扶着腰站在葡萄架下,望着院角那株被暴雨打落大半花瓣的月季出神。
小腹处时不时传来的酸胀感,像丝线般牵扯着她的心绪。
自得知有孕后,她已半月未曾见到赵母,往日那些刁难的责骂声突然消失,反而让空气里弥漫着诡异的寂静。
少奶奶,老夫人请您去佛堂。丫鬟翠儿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手中托盘里的供香在穿堂风里明明灭灭。
陈玉娘攥紧裙摆的手微微发白。
佛堂门槛绊了她一下,檀香混着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赵母身着深紫色织金长袍,正在擦拭观音像,铜盆里的水已变成浑浊的墨色。
跪下。赵母头也不回,指甲深深掐进香灰里,你可知错
冰凉的青砖硌得膝盖生疼,陈玉娘却勉强笑道:儿媳不知何处惹母亲生气
不知赵母猛地转身,铜盆哐当砸在地上,水花溅湿了陈玉娘的裙角,你肚子里这块肉,是要克死我赵家啊!
她抓起供桌上的木鱼槌,狠狠砸向蒲团,当年你进门时,就有道士说你命格带煞,如今果然应验!
陈玉娘如遭雷击,想起婚前道士赠予的莲花玉佩。那玉佩她贴身戴着,却不想成了赵母眼中的催命符。母亲,大夫说胎儿康健......
住口!赵母扯住她的发髻往后拽,陈玉娘的后脑重重撞在烛台上,温热的血顺着脖颈流下,我赵家的骨血,岂是你这扫把星能生养的
佛堂门突然被撞开,赵文轩冲进来时正看见母亲扬起的木槌。
他三步并作两步扑过去,木槌重重砸在他背上,发出闷响。娘!玉娘有孕在身,您这是要做什么
赵母看着儿子染血的长衫,手中木槌当啷落地。她突然瘫坐在蒲团上,捂着脸号啕大哭:
你个不孝子!为了个外人连娘都不要了!当年你爹走得早,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
赵文轩跪在母亲面前,声音哽咽:孩儿从未忘记母亲养育之恩,可玉娘也是您的儿媳,腹中更是您的亲孙子......
住口!赵母抄起供桌上的桃木剑,剑尖指着陈玉娘颤抖,明日起,她就搬到柴房去住!每日晨昏三叩首,给观音菩萨赔罪!
当夜,陈玉娘蜷缩在堆满柴草的角落,胎动突然变得剧烈。
她摸黑点燃油灯,发现身下的被褥已洇开暗红血迹。
文轩......虚弱的呼喊消散在夜风里,只有梁上的老鼠窸窸窣窣地乱窜。
第二日清晨,赵文轩撞开柴房时,陈玉娘已陷入昏迷。
她的手死死攥着染血的绣帕,上面未绣完的并蒂莲被血渍浸成褐色。快请大夫!他抱起妻子狂奔,发间的玉冠在晨光中碎成几片。
赵母倚在月洞门边,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她从袖中掏出个小瓷瓶,里面暗红色的粉末正是前日从药铺购得的红花。想在我赵家生孩子做梦!
三日后,陈玉娘在昏迷中听见产婆的惊呼:胎位不正!少奶奶怕是要一尸两命啊!
她强撑着睁开眼,却见赵母端坐在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嗑着瓜子。
保孩子。赵母轻飘飘的一句话,让赵文轩如坠冰窟。他扑通一声跪在母亲面前:娘,玉娘是孩儿的命啊!
命赵母将瓜子壳吐在地上,没了她,你还能再娶。
可没了赵家的香火,你如何去见列祖列宗她转头吩咐管家,去把稳婆请来,今日必须让孩子落地!
剧痛如潮水般袭来,陈玉娘感觉有无数根银针在撕咬她的五脏六腑。
恍惚间,她看见母亲在村口老杏树下向她招手,父亲扛着锄头站在田埂上冲她笑。爹......娘......她伸出手,却只抓住一团虚无。
哇——婴儿的啼哭刺破死寂,陈玉娘却再也没有力气睁开眼睛。
她的手缓缓垂下,腕间的莲花玉佩突然迸裂,碎片散落在血泊里,恰似那年杏花微雨时,她与赵文轩初遇的场景。
赵文轩抱着儿子跌坐在地,泪水滴在孩子皱巴巴的小脸上。
他望着床榻上再无生气的妻子,突然发出困兽般的嘶吼。
而赵母却上前抱过孙子,慈爱地哄道:乖,奶奶的乖孙......
三更梆子响过,赵家祠堂的烛火突然熄灭。守夜的家丁恍惚看见一个白衣女子怀抱婴儿,从影壁墙飘过……
第五章:梦断惊闻
柳溪村的夏夜裹着槐花的甜腻,陈母在油灯下纳鞋底,银针穿过千层布底发出细密的噗噗声。
竹窗外的月光突然变得惨白,一阵阴风吹过,烛火啪地爆出个灯花,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恍惚看见女儿陈玉娘立在门槛处,素白嫁衣上还沾着暗红血迹。
玉娘陈母慌忙起身,木椅翻倒在地。可眨眼间,堂屋又只剩穿堂风掠过竹帘的声响。
她按住狂跳的心脏,安慰自己是白日里绣嫁衣累花了眼——女儿怀着身孕,下月就要临盆,前些日子托人带信说一切安好。
更深露重时,陈父在打麦场的草垛旁撞见同样诡异的景象。
月光下,女儿赤着脚跪在地上,怀中抱着襁褓,却没有婴儿啼哭。
爹......那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丝线,凉得他后颈汗毛倒竖。待他揉了揉眼睛,四下只剩夜枭的怪叫。
鸡鸣三遍,陈家老宅的门吱呀被推开。陈母攥着昨夜被风吹灭的油灯,灯芯上凝结的血珠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红。
他爹,玉娘托梦来了。她声音发颤,说在赵家受了天大的委屈......
荒唐!陈父将烟袋锅在鞋底磕得山响,粗布褂子下的脊背绷得笔直,定是你想女儿想魔怔了!上个月玉玲去送绣线,不是说轩儿对玉娘好着呢
话虽如此,他的手却不自觉摸向腰间——那里别着女儿出嫁时塞给他的防身短刀。
日头升到树梢时,老两口已站在赵家朱漆大门前。
陈母的蓝布头巾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望着门楣上褪色的喜字,心口突然一阵绞痛。
门房老周探头张望,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陈、陈老爹,您二位怎么来了
怎么,嫁出去的女儿,当爹娘的看不得陈父将烟袋锅重重敲在门环上,铜环发出空洞的回响。
老周支支吾吾时,门内突然传来孩子的啼哭。陈母浑身一震,扒着门缝往里瞧:是玉娘生了快让我们见见外孙!
赵文轩冲出来时,长衫扣子错着位,眼下乌青一片。
他望着二老的眼神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声音却沙哑得不成调子:父亲,母亲......话未说完,赵母拄着拐杖从影壁后转出,怀中婴儿裹着金线绣的襁褓,啼哭突然戛然而止。
亲家母这是说的什么话赵母嘴角扯出僵硬的笑,银护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玉娘生产时血崩,去得急,怕你们伤心,才没来得及报信。她拍了拍襁褓,不过祖宗保佑,给赵家留了根独苗。
陈母眼前一黑,险些栽倒。陈父伸手扶住妻子,指甲深深掐进她的胳膊:
胡说!前日玉娘还托梦......话没说完,赵文轩突然跪了下来,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
是我对不起玉娘!他抬起头时,额头渗出鲜血,母亲嫌她出身低,生产时......话音未落,赵母的拐杖狠狠砸在他背上:孽障!你竟敢血口喷人!
陈家二老冲进灵堂时,白布幔被穿堂风掀起。
陈玉娘的遗照悬在正中,嘴角还凝着一丝浅笑,像是刚绣完一幅得意的作品。
陈母扑到棺木前,指甲在棺盖上抓出五道血痕:我的儿啊!你走得这么冤,怎不托梦给娘报仇!
夜半时分,守灵的家丁看见供桌上的长明灯突然爆成三朵火苗。
陈玉娘的遗照无风自动,照片里的眼睛竟缓缓转动,望向祠堂方向。
与此同时,赵母房里传来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待众人冲进屋,却见襁褓里只剩一团带血的绣帕——正是陈玉娘未绣完的并蒂莲。
三日后出殡,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突然乌云密布。
抬棺的杠夫走到村口老杏树下,棺木突然变得千斤重。陈父抹了把眼泪,从怀中掏出女儿幼时绣的平安符系在棺头:
玉娘,跟爹回家......话音未落,惊雷炸响,倾盆大雨中,众人仿佛听见女子的啜泣混着绣针穿梭的声响,在雨幕里久久回荡。
第六章:闹剧续弦
陈玉娘的白幡刚从赵家撤下,赵母便将祠堂供着的百子千孙绣品换成了大红绸缎。
她端坐在太师椅上,金丝眼镜滑到鼻尖,手中厚厚的婚帖堆得像座小山,轩儿,城西米商的女儿端庄贤淑,城东当铺东家的孙女知书达理......
赵文轩盯着案头玉娘留下的绣绷,绣到一半的并蒂莲还悬着银针,娘,玉娘才走不过三七......
妇人之仁!赵母拍案而起,翡翠护甲在红木桌上磕出清脆声响,你都弱冠之年,难不成要守着个死人过一辈子
她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我听说最近醉仙楼新来个姑娘,叫什么赛嫦娥,那模样......
七日后,醉仙楼的胭脂香飘进了赵家祠堂。赵母捏着绢帕掩住口鼻,打量着眼前浓妆艳抹的女子。
赛嫦娥穿着镶满水钻的纱裙,走路时金铃铛叮当作响,发髻上插着的孔雀羽毛扫过祖宗牌位。
老夫人,您瞧我这身红嫁衣可还喜庆赛嫦娥扭着腰肢,手腕上的玉镯撞出乱响,
我还特意学了首小曲儿,给您助助兴!说罢便捏着嗓子唱起来:小妹妹坐船头哇......
赵文轩差点把刚喝的茶喷出来,赵母的脸却笑成了核桃:好!好!会唱曲儿好,省得我家轩儿整日闷着!她转头瞪了儿子一眼,还不快给你媳妇敬茶
赛嫦娥却突然一屁股坐在供桌上,翘起二郎腿:急什么先说好聘礼!我在醉仙楼时,哪个恩客不是送金送银她掏出个镶满珍珠的小镜子补妆,听说你家有间绣庄以后归我管啦!
赵母脸上的笑僵住了,赵文轩却突然笑出声。
这一笑不要紧,赛嫦娥嚯地站起来,踩着三寸金莲冲到他面前:你笑什么是不是嫌我配不上你
她突然扯开衣领,露出大片刺青,我可是醉仙楼头牌!多少人排着队要见我!
整个祠堂乱成了一锅粥。赛嫦娥叉着腰骂街,赵母气得直拍胸口,赵文轩抱着玉娘的绣绷躲在柱子后。
突然,赛嫦娥瞥见墙上的族谱,尖叫着扑过去:这画像上的女人是谁!她指着陈玉娘的小像,比我还漂亮不行!我得把她撕了!
住手!赵文轩冲过去护住画像,却被赛嫦娥一把揪住耳朵:好啊!你还忘不了那个死人!
她突然掏出把剪刀,在祠堂里追着赵文轩跑,我让你惦记!我剪了你的眉毛!
混乱中,赛嫦娥的发髻散开,孔雀羽毛戳中赵母的鼻孔。老太太一个喷嚏,鼻涕糊在了祖宗牌位上。
家丁们想上前劝架,却见赛嫦娥踩住赵文轩的长衫,把他按在供桌上:说!到底选我还是选她
选......选你还不行吗!赵文轩举着双手投降,发髻上还沾着供桌上的香灰。赛嫦娥这才满意地松手,却不小心碰倒了香炉。
香灰撒了一地,在青砖上画出诡异的笑脸。
当晚,赵母在房里数着给赛嫦娥的聘礼清单,越算越心惊。翡翠镯子十对,和田玉如意三支,还有整整两箱金条......这哪是娶媳妇,分明是请了尊活菩萨!她捶着胸口直喘气,突然听见隔壁传来奇怪的声响。
蹑手蹑脚走到窗边一瞧,赵母差点背过气去。赛嫦娥正翘着脚躺在床上,嘴里叼着烟袋锅,教赵文轩掷骰子:大!大!小了愿赌服输,把你娘给我的金簪拿来!
更离谱的是,第二日赛嫦娥非要去布庄视察。她穿着低胸的薄纱裙,踩着花盆底,在绸缎堆里扭来扭去:这块布料太素,给我染成大红色!还有这块,绣上百鸟朝凤!可怜的账房先生拿着账本欲哭无泪,她却突然掏出把瓜子,算什么账先陪我嗑瓜子!
消息很快传遍了青阳县城。人们茶余饭后都在议论:赵家娶了个活宝!听说那新少奶奶把祠堂当赌场,把布庄当戏台!最绝的是,赛嫦娥不知从哪学来的歪点子,非要在布庄门口搭戏台子,说要边唱戏边卖布。
当她穿着戏服,踩着高跷,在布庄门口唱着跑调的小曲时,赵母终于撑不住,晕了过去。
而赵文轩望着热闹非凡的布庄,再看看台上手舞足蹈的赛嫦娥,突然觉得,这荒唐的日子,倒比从前清净了几分——毕竟,没人再逼着他忘记玉娘了。
第七章:阴魂夜啼
青阳县城的流言蜚语随着秋风越传越盛,赵家布庄门口的戏台子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柄。
赛嫦娥踩着三寸金莲扭腰唱戏时,陈玉娘的牌位正在祠堂角落积灰,唯有深夜守灵的老仆总能听见隐隐约约的绣绷响动。
这日三更,赵文轩被婴儿啼哭惊醒。他踉跄着推开房门,月光如霜铺满庭院,哭声却突然变成女子呜咽,忽远忽近。
循着声音走到绣房,窗纸上映出晃动的人影——分明是玉娘盘发的模样,银针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玉娘他猛地推门,房内却空无一人。唯有绣架上悬着幅新绣的《百鬼夜行图》,画中恶鬼皆长着赵母的脸,正被红衣女子用银针穿透咽喉。
赵文轩浑身发冷,这幅绣品的针法与玉娘如出一辙,可绣布上还带着潮湿的腥气,像是浸过血水。
赛嫦娥的尖叫划破夜空。赵文轩冲过去时,看见她缩在床角,浑身颤抖着指向梳妆台。铜镜里赫然映出玉娘惨白的脸,正对着赛嫦娥冷笑。
你、你不是死了吗!赛嫦娥抓起胭脂盒砸向镜子,镜面应声而裂,鲜血顺着裂痕缓缓渗出。
赵母被惊动赶来,却在跨过门槛的瞬间僵住——满地散落着绣帕,每一块都绣着同一句话:还我命来。
更诡异的是,赛嫦娥的发髻不知何时缠上了黑发,丝丝缕缕垂落肩头,散发出腐肉的气息。
一定是那贱人阴魂不散!赵母举着桃木剑在宅院里乱挥,来人!快去请道士!话音未落,祠堂方向传来轰然巨响。
众人跑去查看,只见祖宗牌位倾倒一地,唯有陈玉娘的牌位立得笔直,牌位后方的白墙上,赫然用血写着:七月十五,索命之时。
请来的玄清道长刚踏入赵宅,怀中罗盘便疯狂旋转。
他脸色大变,从道袍中掏出一把糯米撒向空中:此宅怨气冲天,必是枉死之人作祟!当他走到陈玉娘坟前,桃木剑突然嗡嗡作响,坟头的野草瞬间枯黄。
她的魂魄被困在绣品之中,不得往生。道长拂尘扫过坟头,挖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里面装着被焚毁的嫁衣残片,每一片都缠着黑色丝线,
有人用邪术镇住了她的怨灵,七月十五月圆之夜,便是怨气最盛之时。
赵母脸色煞白,下意识摸向袖中——那里藏着她偷偷从玉娘棺中取出的绣针。
那日玉娘下葬时,她见绣绷上的并蒂莲栩栩如生,鬼迷心窍想据为己有,却不想触怒了亡魂。
赛嫦娥却突然疯笑起来,声音陡然变得尖细:老太婆,你以为藏起绣针就能无事
她的瞳孔变成诡异的血红色,我日日夜夜看着你,看着你如何众叛亲离!
说罢竟徒手抓破自己的脸,露出陈玉娘溃烂的皮肤。
赵文轩冲过去抱住赛嫦娥,却只抱住一团冰冷的绣布。
绣布上浮现出玉娘的血泪:文轩,带我回家......他终于崩溃痛哭,想起成亲那日玉娘羞涩的笑,想起她绣嫁衣时认真的模样,如今却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七月十五当晚,赵宅被黑雾笼罩。赛嫦娥的房间传来阵阵惨叫,待众人破门而入,只见她浑身缠满绣线,被吊在房梁上,嘴里还塞着玉娘的绣帕。
赵母吓得瘫倒在地,她藏起来的绣针不知何时扎满全身,鲜血染红了绸缎被褥。
玄清道长急忙做法,桃木剑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
就在这时,陈父陈母突然闯入。陈母捧着玉娘生前最爱的绣绷,泣不成声:我的儿,娘带你回家......
奇迹般地,黑雾开始消散,陈玉娘的魂魄从绣绷中缓缓浮现,身着素白嫁衣,怀中抱着啼哭的婴儿。
娘,我好痛......玉娘的声音让人心碎。陈父挥起锄头,狠狠砸向赵母藏绣针的首饰盒。
随着一声巨响,首饰盒中飞出的绣针化作灰烟,玉娘的魂魄终于露出释然的微笑。
晨光刺破黑暗时,赵宅一片狼藉。赵母疯疯癫癫地喊着别用绣针扎我,赛嫦娥变回了神志不清的模样。
而在柳溪村的老杏树下,一座新坟静静立着,坟前的石桌上摆着崭新的绣绷,绣布上的并蒂莲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玉娘从未离开。
第八章:魂归绣卷
柳溪村的晨雾还未散尽,陈母已跪在女儿坟前,颤抖着点燃一炷香。
袅袅青烟中,她仿佛又看见玉娘幼时踮着脚摘杏花的模样,羊角辫随着蹦跳轻轻晃动。
自从玉娘魂归故里,这座新坟前便时常出现未绣完的绣品——有时是半朵莲花,有时是孩童稚嫩的掌印,针脚凌乱却带着熟悉的灵气。
姐姐!三妹玉玲跌跌撞撞跑来,鬓角还沾着草屑,村口来了个怪人,抱着个大箱子说要找你!
话音未落,便见一个灰袍老者踩着晨露走来,怀中木匣刻满缠枝莲纹,每道纹路里都嵌着细碎银线。
老者将木匣轻轻放在坟前,沙哑开口:昆仑山镜花阁第七代传人,特来归还故人遗物。
匣盖开启的瞬间,万道金光冲天而起,众人定睛一看,竟是幅三丈长卷——《百绣乾坤图》。
画面上山河壮丽,每一处细节都由各色丝线绣成,更神奇的是,绣品中的人物、飞鸟竟会随着日光流转而活动。
二十年前,老衲在奶奶庙前遇见一株成精的绣线菊。
老者抚摸画卷,眼中泛起泪光,它说自己终有一日要化作人形,用世间最精巧的针法绣尽人间善恶。如今心愿未了......
他突然掀开衣袖,腕间赫然缠着与玉娘掌心同样的莲花胎记。
陈父颤抖着伸手触碰画卷,指尖刚触及绣线,整幅画突然泛起涟漪。
云雾缭绕间,玉娘的虚影徐徐浮现,怀中抱着的婴儿咯咯直笑。爹,娘,她的声音带着水雾般的温柔,
我本是绣线菊仙,却因贪恋人间烟火,执意转世为人。
赵文轩不知何时也来到坟前,他踉跄着扑向虚影:玉娘,是我害了你......话音未落,画卷中突然飞出无数银针,在空中组成密密麻麻的文字:错不在你,是执念蒙了人心。
此时,赵宅方向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轰鸣。众人望去,只见赵家祠堂的位置腾起一团黑雾,无数绣线如毒蛇般窜出,将整个宅院缠成巨大的茧。
被困在茧中的赵母发出凄厉惨叫,她的身体竟逐渐被绣线吞噬,化作画卷中跪在莲花座下忏悔的恶鬼。
该做个了断了。玉娘的虚影轻轻挥手,《百绣乾坤图》化作流光没入地底。
顷刻间,柳溪村所有绣娘的针线盒都泛起微光,那些曾被赵母欺压的绣工们,手腕上同时浮现莲花印记。
她们不由自主地拿起绣针,在空中勾勒出巨大的法印。
赛嫦娥不知何时也来到村口,她的眼神已恢复清明,只是眉间多了道朱砂红痕。
我曾是玉娘在醉仙楼的故友,她望着天空苦笑,那日见她被赵母刁难,我便发愿若能重活一世,定要为她讨回公道。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块残缺的绣帕,上面赫然绣着还我命来四个血字。
随着最后一缕阳光沉入地平线,赵家废墟上空炸开万道霞光。
无数绣线交织成网,将赵母的怨念与白鹰组织残留的邪气尽数绞碎。
玉娘的虚影渐渐透明,她将婴儿轻轻放在陈母怀中:这是我用绣线凝聚的魂魄,就当是给爹娘的补偿。
次年开春,柳溪村突然开满奇异的绣线菊。花瓣呈针状,每片都天然带着精美纹路。
陈父陈母收养了玉娘留下的孩子,教他读书识字、刺绣作画。
孩子继承了玉娘的天赋,八岁便能绣出会呼吸的山水,十岁时绣的《百子千孙图》更是引得皇帝下旨征入宫中。
而那幅神秘的《百绣乾坤图》,则永远留在了奶奶庙中。
每当月圆之夜,庙内便传出轻柔的绣针穿梭声,伴随着若有若无的童谣。
人们说,那是玉娘在教孩子们绣出最美好的人间。
多年后,青阳县流传着这样的传说:若哪家姑娘刺绣时遇到难题,只要对着月光诚心祈祷,便能在梦中见到一位身着白衣的绣娘。
她会耐心指点针法,离去时还会留下一朵散发着墨香的绣线菊——那花瓣上的露珠,像极了永不干涸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