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夜杀无声
有一两桌客人下意识噤声,有人埋首杯盏作若无闻,有人手指微扣刀鞘,却又缓缓松开。那醉汉尚未察觉语中轻狂已令气氛微变,只晃了晃肩,嘴角浮起一丝不屑的笑。
而书生,仍低坐不语,手未提杖,眼不见光,却似早已看清三尺之内风起人动。
他见书生不语、不怒、不动,心中更觉有趣。
醉汉晃肩踏前,嘴里咕哝几句含混不清的话,语气虽乱,意图却分明。那眼角一抹戏谑,如针藏笑里,故意往人心上刺。
书生仍不语,只将筷子搁回盘沿,动作缓慢,声轻若雨落未痕。
醉汉见状,眼神一挑,忽然上前一步,伸手便要推书生肩膀。
「你他娘的是不是耳也不好使啊——」
话未说完。
书生左手微动,掌心一转,拐杖已稳稳扣入掌中。未见气机泄出,仅手腕一顿、一挑、一旋。
醉汉尚未碰到对方,整个身子便猛然向後一仰,像是被什麽力道绊了一跤,又像脚底气脉被瞬间断去。他「喀」地一声,撞翻空桌,滚落三尺之外。
全场一静。
那声撞击仿若敲在每人心口。小二呆立,原本喧闹数桌顿时敛声,甚至有人下意识按住刀柄。
白衣书生仍坐原位,未动分毫。拐杖已平顺回至脚边。他抬手,从腰间取下一葫芦,向一旁仍呆站的小二略一抬。
「麻烦,将此葫芦打满。」
语气平平,如初入店时点酒一般,毫无波澜。
小二这才回过神,忙不迭应道:「好、好……好嘞……」
接过酒葫芦,匆匆奔向後堂。
地上醉汉捂1n,额角渗汗,半晌方缓过气。他的同伴闻声赶来,见状面se骤变,赶忙将人扶起,一边探问,一边望向书生,却不敢开口。
书生不曾回应,只慢慢吃完剩余两口菜,饮尽最後一盏酒。
小二返回时,神情仍带紧张,双手奉上那灌满的新酒:「客官……这是新温的,还烫着呢。」
书生接过葫芦,微颔,道:「谢了。」
言毕,拄杖而起,步履从容,往门外而去。
身後窃语此起彼落,压得极低,却难掩江湖人的好奇与议论。
「这人是谁?」
「瞧那手法……不像寻常盲人。」
「刚刚那招,是什麽路数?」
「难怪醉南楼这几日香火不旺,一来便见血……」
那醉汉被扶起,嘴里含着两句气话,却已无力再骂,低头由同伴灰头土脸扶着离开。酒肆内声音渐起,只是多了几分忌惮与含糊。
二楼琴声早已断去。
那曲未收尾,只在书生出手一瞬,便已戛然而止。
y影之後,一抹绿衣瘦影轻倾窗前。红袖虽褪,眼神仍落向楼下桌边,眉目如雾未散,指节停在琴弦之上,却再未拨动。
她望着那白衣书生拄杖离去的背影,指节停在琴弦之上未再拨动。那抹身影穿过灯火与风影,彷佛将一曲未完之音,一并带走。
醉南楼门外,夜se已落。
书生出门时,天已全黑,镇中油灯未熄,风声正起。空气中混着未散的雨气,与葫芦中余温酒意,仍透着一点热度。
他缓步行於街石之间,步伐如初,拄杖一声声,轻而稳。
走过几条巷弄,他忽然一顿。
风声变了。
他侧耳,未转身,只淡淡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笑。像是听见了什麽,又像是早知有人会跟来。
不语,不急察探。仅轻转身形,沿镇边小道缓缓往外而行。
前方,是通往云河镇外的古道——无灯,唯风声与人心。
有人在他身後。
而他,从不让跟随者跟得太远。
夜se沉了,风也杀了。
月未升,云河镇南侧林间道早已无人行走。sh土绵延,枝影横斜,四野沉墨,静得连露滴声都像断弦。
书生缓步踏入。
拐杖点地如雪,衣袍不动,仿若一步一字,自书无声之序。
路旁老榆低垂,叶未动,他却停住了步。
风里,有动静。
衣角声起,气息断续,杀意未藏。
他未转头,只道:「跟了一路,当真有耐x。」
林中传出哑笑。
「没想到瞎子耳还挺灵。」声音藏恨,正是醉南楼中那人。
「桌上失了脸,这林子里,可没人替你讲理。」
三人自林中踏出,与他并肩者,正是那摔於桌前之人。四人列阵,气机紊乱,杀意不掩,铁钩短刀寒芒交错,在月下冷得如水。
「把命留下。」
「跪三下,叫三声爷,咱兄弟还能让你走个全屍。」
为首之人笑中带狠,脚下骤踏,直扑而至。
余者两侧包抄,刀光交错,杀机封si四方。
书生却未动。
仅手腕一转,拐杖轻挑——未出鞘,声已动。
第一人刚至x前,忽觉一冷,一道白影闪过,喉间微响,人已仰倒,眼未闭,气先绝。
第二人刚yu出招,杖自地而起,似水纹轻荡,未触即断。那人横飞数丈,倒地不起。
第三、第四人未及退,书生身未晃、步未偏,拐杖便已自右肘画出一弧。
声不响,风不生,骨断气息断,皆无声。
顷刻,四人伏地,无一再起。
月未破云,林已归寂。
白衣书生立於林中,袖角不乱,气机不泄,拐杖倚身,尚未见光。
风绕身,草伏枝低,无物敢响。
他取下酒葫芦,拔塞,抿一口。
酒温微烫,咽下後轻砸舌尖。
他轻声道:「刚出谷,就遇上这等事。」
声极轻,不似感慨,更像叹气。
他转头望向林子另一侧。
风过,无人,唯草影如波。
他不再多言,只将葫芦盖好,杖尖轻转,再次落地,转身离去。
林道幽长,屍横静卧,血早已冷。
月光渐破云层,照在他白衣上,如覆霜雪。
杖声回响,缓慢均匀,不惊不扰,与来时无异。
他不是来寻名的,也不是来留名的。
他只是喝了点酒,出门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