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影留深巷
晨光破雾,巷中仍静。墨天推门而出,披风随身微振,杖尖踏於sh石之上,声如霜雪碎落,极轻而清。
院前小巷尚无人迹,唯有一只瘦狗蹲守在门边,见他出来,只是立起耳朵,又慢慢趴下,尾巴轻摇了两下,似也习以为常。
他未急着出门,只立於石阶上,耳中细细分辨村中早起者的气息与声响。风自山隙润下,带着柴火与豆粥的味道,混着些许夜雨未乾的sh气,在巷角盘旋不散。
「这位……是昨儿才来的白衣先生罢?」
一道声音自侧方传来,不高不低,带着笑意,语气爽朗而不扰人。
墨天略偏首,只闻得声音落於三丈之外,脚步轻、气息稳,似无敌意。
那人正倚在对巷门槛旁,身着一袭洗得发白的短袍,腰系麻绳,脚踏草履,脸se清朗,眉角微翘。身後木门半掩,屋内隐约传出柴水气息,像是刚煮过一锅早粥。
他对墨天抱拳笑道:「昨儿见你与那位姑娘入住旧驿,原想打个招呼,却怕打扰。今儿一早见面,才敢厚脸认人。」
墨天闻言微颔,语声温淡:「原来昨晚已有一面之缘,失敬。」
那人哈哈一笑:「说不上什麽缘,只是村里来个新人不多,我这打水路过,也就顺眼多看了几眼。」
他走近半步,朝墨天拱手自报:「姓乐,乐天的乐,单名一个石字。北地来的,脚伤时误入此村,歇了小半月,没想到……竟越住越顺。」
语气之中无丝毫遮掩,语尾仍带着几分乐观的自嘲。
墨天心中记下一笔,面上不动,只平声道:「乐兄好气se,看来此地确有安养之效。」
乐石笑道:「倒也未必是村好,是我懒得走罢了。这儿虽冷,却静得过分,一静,人就懒。」
他说着,举了举手中木桶,笑道:「我每日五更取水煮粥,白衣兄若不嫌粗淡,改日来坐坐,喝壶汤也行。」
墨天道了声「多谢」,不着痕迹地微偏耳,将那「每日五更」四字藏入心底。
两人并未多谈,乐石告辞回屋,语气仍轻,脚步亦稳。
待他转入巷後小门,墨天才缓缓抬杖,步入薄雾中。
他没急着回屋,而是绕行至另一条偏巷——那条巷,通往乐石所居的小屋,屋前柴火新添,昨夜雨迹尚存,但门板无锁,气息沉稳无异。
他杖尖点地,声音轻得如雾中鸟落。
片刻後,他收回心神,转身离去。
心中,只记下一句:
——此人脚步不轻,心却b雾还淡。
夜将落雪未落,村中灯火次第熄下,只余远巷几处微光,映着屋瓦h土,如残星散布。
旧驿内,灯火微摇。魏音捧着汤碗坐於榻边,气息缓而浅,脸se虽仍有几分病容,神se却b昨日清醒。
忽听外头传来一声轻敲。
「白衣兄,在否?」
语声熟稔而不迫,像是早已知道此刻屋中尚有人醒着。
墨天应声而起,未及出声,门已轻启,一道身影半入灯光之中——是早晨那名笑意温和的男子,手中提一壶陶酒,肩上搭一方粗布巾,沾了些许山风的sh意。
「夜风冷,想着今晨未尽言,便厚颜来打扰了。」
说罢,他抬眼一望屋中,见魏音侧身坐於榻旁,微一抱拳:「姑娘也在?倒是唐突了。」
魏音见状微蹙眉,但随即颔首,道了句:「不妨。」
她声音不高,语气亦不冷淡,只是眼中警意未褪。
墨天侧身让座,道:「进来罢,酒壶既带来,便坐下暖两盏。」
三人於桌前落座。乐石自备两只酒盏,又自袖中取出一撮烟叶,笑道:「本是自饮的份量,今儿一时高兴,也不晓得够不够。」
魏音垂眸不语,指尖轻扣碗缘,目光落在火光旁的酒壶上,未曾挪移。
墨天不语,只闻酒香沉沉渗出,非甘非烈,初嗅无味,落口应当缓火缓燥。
「这壶是我早年随身之物,名不得,喝来暖胃却不失眠。人到冷处,才知这东西的好。」
乐石说着,将酒倒入两盏,自己一盏,递向墨天一盏。
墨天未动,只微一偏首,道:「姑娘身t尚虚,不宜近火气,便不奉劝了。」
乐石闻言一笑:「自然。」
酒入口,果真如他所说,初温而後转厚,带着一丝极淡的药香,像是野菊与冬草混沌过的味道,喉间不觉烧灼,却温得久久不散。
「村中虽静,夜里还是冷得让人发空。若非早年习惯这种地气,只怕也熬不住。」
他语气淡然,话中带笑,像是在讲自己,也像只是为酒寻一个下口的余话。
「你在此住得久?」墨天淡声问。
「也不算长,也不算短。」乐石笑回,手中酒盏打了个旋,盏底细声:「日子混着过,便淡了时辰。」
片刻沉默,屋中只余魏音轻咳一声。
乐石转向她,语气轻缓:「姑娘若不嫌寒,明日午後我会煮粥配酒,白衣兄若无事,不妨一道来坐。粥是粗粟,酒是薄酿,但天光好。」
魏音未应,目光微侧,看向墨天。
墨天轻点头,替她回了一句:「他日若闲,定会叨扰。」
乐石举盏一饮而尽,起身笑道:「如此最好。那我便不多叨扰,这酒气留在屋里也好,多少暖点。」
他说罢,便自门而出,步履轻快,衣角随风,似不带一丝y影。
门关之际,风从门缝拂入,略带烟叶与酒香,穿过灯火,掠过魏音的鬓边。
她轻声道:「此人……不像村人。」
墨天未答,只指尖在盏边轻叩,声如水底浮石,半晌才道:
「他像是路过风雪的人,只是风雪里的事,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