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哨/灰白墙旁的桃花树/ 《第十三章》我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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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我还在

    「欸,小猫,我刚刚经过和平路……那位做素食的锦霞姐家门口,搭灵堂了。」

    宜芬压低声音说这句话时,我正用钉书机装订那份投资明细。

    手指一抖,钉书针弹歪,卡在纸角上。

    「……你说什麽?」

    「真的啊,就在店门口,白布条都挂起来了。我问了附近邻居,好像是昨天凌晨走的。」

    我愣了一下,然後站起来,转头去找主管。

    「襄理,我想请你跟我一起出去一趟。」

    我们到的时候,灵堂已经搭好,亲戚们还在整理供桌与布置。

    我站在那排白菊花前,手心冰冷,什麽话也说不出来。

    锦霞姐,是我还在柜台时就认识的老客户。

    她一开始只是单纯做定存,前任理专讲了很多次,她都摇头说:「就放着领利息就好。」

    後来我转任理专,有天柜台转介,她看到理专是我,点点头说:「你以前做柜台就很勤快。」

    我笑着点头,结结巴巴讲完储蓄险的结构与风险。她听完沉默了一下,说:「好啊,那我就从你这里开始。」

    从那之後,她就成了我最稳定的一位客户。

    一张又一张保单,五万、十万的配置,都是她省吃俭用下来的成果。

    她总说:「钱存下来,第一个就想到你,帮你做业绩。」

    她会把自制的素萝卜糕装进透明袋放在我桌上,有时还会带一袋她自己种的小h瓜。

    每次见到我总会问:「你最近睡得好吗?不要老是加班啊。」

    那时我业绩不稳,被主管压着跑,是她主动说:「我又存了十万,我们再买一张,没关系,锦霞姐给你靠。」

    她过得很节制,从不乱花一块钱。

    「我这一辈子没什麽好买的,只要够吃够穿、身t健康就好。」她常这麽说。

    有时她又来找我,说又存了一笔钱,我反过来劝她留着自己花。

    她就笑着摇摇头:「我还在赚啊,这些放着,将来养老用。」

    我一直以为,她会活得很老很老,

    会等到她真的拿那些钱来,好好过日子的那一天。

    结果她走得很突然。没有事前的病危通知,也没住院太久。

    听说是肝癌末期,发现时已经扩散,不到两个月就……

    我站在灵堂前,看着她遗照上的笑容,眼前一阵模糊。红着眼眶,双手接过家属递来的香。

    身边来来去去的人说话声音我都听不清楚,只觉得脑里有什麽,悄悄碎了。

    她这麽节制,这麽自律,这麽努力地把人生过得「刚刚好」,最後却还是——就这样走了,什麽都没带走,什麽也没说出口。

    我突然开始怀疑,这些年自己守着的那些分寸和节制,到底换来什麽?

    回到分行,淑铃来提醒我:

    「欸,小猫,te明天十点半会来公司对保,老板说很久没跟你讨论配置了,叫你留个时间给他。」

    我点了点头,没说什麽,开始收拾桌上的资料。

    她看我不像前几天那样明显排斥,像是松了一口气,没再追问。

    翻开客户总览的excel时,我眼前闪过那位阿姨的帐号,心底忽然浮出一个念头——

    她节制了一辈子,计算、考量、预防风险,最後呢?还不是两手空空。

    那一瞬间,我脑海里浮现的,不是任何投资数字。

    而是那个温柔、安静的身影。

    不是锦霞姐。是——深。

    那个每次看着我时,眼神都像夜空中慢慢靠近的星星。

    我突然想,如果人生真的会有终点,那我不要等到什麽都来不及了,才说——原来我那时喜欢你。

    我忽然明白了。原来我以为自己是在压抑感情,其实是——我害怕到最後什麽都没说出口,只剩下後悔。

    隔天上午十点半,te来了。

    淑铃先接待他们处理对保资料,因为经理和放款主管都在,我便趁空档与他核对目前帐务进度。流程很顺,气氛也不特别——

    他对我点了个头,我也对他笑了笑,一如往常。什麽都没多说。

    但我心里有个地方,静静地开始发热。

    好久没见到他了。

    今天的他穿了件雾杏se的衬衫,是那种低饱和、略带温柔调x的浅杏米se,布料乾净,袖口摺得很齐。

    他走进来时灯光刚好落在侧面,衬得眉骨线条更清楚了些。头发看起来是刚洗过,没有刻意抓整,却意外地柔软得很好看。

    他拿着文件与经理简单对话,语气一如往常地淡,但眉眼中有一种我很熟悉的节奏感。

    不是帅得张扬,也不是jg心打理的那种好看。

    但就是那种——只要出现在你视线里,就会让你忍不住多看几眼的男人。

    我安静地站在柜台後方,眼神不小心停在他侧脸的轮廓。

    「是你啊。」

    心里有个声音这麽说。

    然後忽然有一种……想要偷偷记下他的样子的冲动。不是为了什麽,只是因为,好久没看见他了。

    对保完後,一大夥人一起将他们送到大厅。

    在门口时,他忽然像是想起什麽,转向我说:

    「对了,林小姐托我带东西来,结果放在车上没拿下来。你方便陪我去拿吗?」

    语气自然,像是在说一件很小的事。

    我点了点头。

    我们走出分行时,雨势没有变小,风却忽然变大了些。

    他撑着伞,默默将角度调整了一下,把那片防线往我这边倾了点。

    我下意识地往他靠近了一点。

    他没有看我,只是边走边说:

    「这段时间……你b较少来。」

    语气听起来只是轻描淡写,但我听得出来——他早就发现了。

    我装作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最近真的很忙啦,专案一个接一个来。」

    他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像是接受了这个理由,又好像只是暂时不再追问。

    脚步却没有变快,反而更慢了一些,像是不太想让这段路太快走完。

    我们走到转角,雨声落得密密的,他忽然又开口:

    「只是有时候……会突然想起,门口那边,好像很久没听见你的声音了。」

    他说得很轻,像是一句不小心漏出来的心事。

    但我心脏却像被什麽轻轻敲了一下。

    我不知道该怎麽回,只能低下头,看着脚边那一圈又一圈的水纹,轻声说:

    「嗯。」

    像是承认,也像是逃避。

    但我知道,那一声「嗯」,藏着我所有没有说出口的想念。

    他没再说话,只是把伞稍微又往我这边倾了一点。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但那一瞬间,我知道——他记得我不在的那段时间。

    我们在静默中走向停车场。

    雨声落在伞边,风一阵一阵地吹过。

    我说谎了。

    不是因为太忙才没来,而是因为……我不敢再来。

    我以为,只要不见,就能让那个越来越明确的感觉慢慢退去。

    我以为,只要回到公事公办的距离,就不会那麽在意你。

    但我骗不了自己。每次听见你的名字,每次看到te的行事历提醒,心还是会停一下,又装作没事地略过。

    我以为你不会注意。

    但你记得——记得门口没了我的声音,也记得我曾经出现在那里。

    你什麽都没问,却让我什麽都藏不住了。

    锦霞姐走了。

    她节制了一辈子,把每一分每一毫都留给「将来」,但最後,还是两手空空。

    我不想再像她那样,什麽都藏着。

    喜欢这件事,我也不想再压着。

    我不是要告白,也不是要改变什麽。

    我只是——不想再错过了。

    所以这一次,就让我安安静静地,继续喜欢你就好。

    就这样,已经很好了。

    ……也许,这只是我想留在你身边,给自己找的一个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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