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取代
上回经理跟深提过的那位新招考理专,在星期一正式报到了。还记得那天我一早没进公司,先去内坜工业区拜访,回来的时候,刚从大厅转进理财区的玻璃门,她就从办公室走出来——
整个人乾净俐落、气场稳定。
她叫沈若文,年纪b我大几岁,说话很稳,长相也很细致。穿着剪裁合身的套装、踩着高跟鞋,一转身还有淡淡的香水味。
我站在她身旁,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制服——那件土se设计的衬衫、早就磨损的平底鞋。
不会特别难看,但也没有什麽让人记得的地方。
她看到我,主动走过来打招呼,语气客气又自然:
「你是这边唯一的理专,很多企业户你都很熟,我想多了解一下这里的经营模式。毕竟大盛的做法,跟我们之前公司差满多的。」
我点点头,转身把早就整理好的客户摘要资料递给她。她一边翻阅,一边低声感叹:
「哇……这些服务已经超出理专范围好多了。你们这边真的都是这样c作吗?」
她没有恶意,只是纯粹的惊讶。
但我还是觉得——有什麽地方,忽然变得很寂寞。
过几天,经理找我上楼谈谈。
我的理财主管也在,气氛不紧张,但一开始说话就异常小心。
他们说,之前分行只有我一个理专,所以所有的客户都归我经管,真的辛苦我了。
我点点头,没说什麽。
主管接着说:「现在若文来了,我们相信她会是你很大的助力。她资历够,也有外商经验,在某些客户上可能更能对得上。」
经理也补了一句:「所以,我们在想,可能要从你这边切一半的客户过去,让你也轻松一点,不要太c。」
主管拿出一叠名单,递到我面前。
上头画满了萤光笔,有些名字被圈了起来,有些旁边还有手写注记。
「这些是若文觉得b较适合她服务的客户。她之前在外商处理过这种等级的案子,我们也认为,交给她,是对客户更有效率的安排。」
「当然,你也可以看看,有哪些是你想留下来继续服务的,我们尊重你的想法。」
我低头看着那张满是标注的表格,名字一个一个跳进视线里,像谁在一笔一划地告诉我:
你做得很好了,现在可以退了。
然後,我看见了——吴曜、吴深的名字。
没有被特别框起来,也没有加注什麽,只是安安静静地列在那几十个萤光笔划过的名字中间。
我愣了一下。
不是震惊,而是那种——「啊,果然如此啊」的静默。
看见我的表情,主管像是有些紧张,连忙补了一句:「若文觉得,像吴曜、吴深这一类的客户,很有潜力,可能会需要更专业的建议。我们也知道,他们是因为你的服务才在我们大盛往来的。」
他停了一下,语气变得更轻、更温柔:
「但你也知道,交情做出来的业绩,不是不能肯定……只是长久来看,还是需要专业才行。」
我低着头,手指0着纸张,一条条地看过那些被萤光笔画过的名字。
每一个名字,他们的人生我都参了一点:创业、孩子出生、离婚再婚、长辈过世……我不只经营帐户,我经营的是信任。
只是现在,一句「你做得很好了」,就要我放手。
原来不是做得好,就能留下来。
原来,再怎麽努力,也永远无法留住自己想要守护的。
我笑得很淡,像是这一切都不痛不痒。
但心里某个地方却忍不住想着:
你们什麽都考虑到了,只有我——没有被考虑进去。
我抬起头,笑了一下,语气平静:
「一切都听你们指示。这份名单我可以留一份吗?至少……让我先通知一下他们。」
那天结束後,我开始一个一个通知客户。
因为若文那边想尽快接洽,我也开始加快交接进度。几乎每一通电话我都亲自打,连曜哥那通也是。
我故作平常地说:「曜哥,您未来的服务会由我们分行新来的理专接手,她叫沈若文,之前在外商……经验很不错。」
电话那端沈默了一下,才听见他的声音:「是你要转交的吗?」
我一愣,「嗯,算是……公司安排啦,我也还在,只是——」
他轻声笑了一下,没有接话,只是说:「辛苦你了,等你哪天有空,再来喝杯咖啡吧。」
我心口像被什麽撞了一下,低声回了句「好」。
只有深,我没有打电话。
我决定用讯息。
【谢谢您过去长期的支持与照顾。因为公司人力调整的因素,未来会有一位沈若文为您服务,她的联络方式是……这段期间,很谢谢您。】
我打完,盯着那段话看了很久,像是在等什麽。但画面静静的,一如那几个星期五的夜晚。
接下来的日子里,整间分行像被人搅了一圈,乱哄哄的。
有些客户接到我的通知,态度还算t谅,赶紧过来看看新理专是谁;但也有些难以接受的,气呼呼跑来分行,当着我的面问:「为什麽要换人?我要找经理讲!」
有人说只是习惯我,有人说「找你b较好聊」,甚至有人笑着问:「你是不是要离职啦?」
我笑笑地摇头:「没有啦,还在,只是人力调整而已。」
但那笑容撑得有点久,有点僵。
若文来自外商银行,习惯处理的是完全授权、标准流程的高资产客户,对於什麽代收、外收、帮客户填单据这种事,她全都不碰。说话委婉、做事一板一眼,不失礼貌,但也让客户有点无所适从。
我们的系统又没那麽聪明,她一时也不习惯,常常这边我还在安抚一位不安的客户,那边她就急急走过来拉我说:「欸,那个系统页面怎麽跳出来?这个要怎麽查?」
她并不是故意的,我知道。
但那些对话、那些手势、那些「我还在但其实已经不是主角」的瞬间,一点一滴,都像慢慢撕开什麽。
但也不能说全是不好的。若文真的有她的专业在。
她不只熟悉外商系统的规格与流程,也常常主动分享她认为「b较合理」的做法。她会在我帮客户代填单据後,轻声提醒:「这样真的风险很大,如果哪天出了事,客户翻脸不认,你会没有证据。」
她说话不疾不徐,眼神平稳,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教学。
有时候我分享了什麽市场趋势,她会换个角度分析,说她们以前在报告中怎麽拆解关键指标。说着说着,她看了一眼我脚上的平底鞋,语气还是客气的:「理专还是要有一点质感,不一定要名牌,但至少要让人觉得你过得不错。」
她顿了一下,又补充:「这样客户会相信你真的有在投资,才会想把钱交给你。」
她也会提起以前外商的同事怎麽过日子——平时学品酒、学品咖啡,甚至去上监赏珠宝的课。
「因为那些就是你的生活样貌。你过得越像他们,他们就越会信任你。」
我听着她那些话,没怎麽回应。
只是脑子里突然有个声音轻轻冒出来:「难怪,我会被漠视。」
不是被讨厌,也不是不够好,只是——太普通了。
太习惯把自己藏起来,太习惯把事情做完就好,太习惯不让人费心注意我喜欢什麽、不喜欢什麽。
我以为默默做事就够了,以为周五的晚餐就是一种默契。
但原来,在某些人眼里,我一直都只是个「还不错」的存在——
从没足够特别到,值得多看一眼。
一个星期三,林小姐打电话来:「小猫,为什麽要换人服务了,我真的有点不习惯……」
「淑铃跟永杰都说他们这几天b较忙没办法来收支票,但这支票金额b较大,我等等请我们老板拿过去,他刚从台东山林里回来,我要他去市区x1取一下人气。」
我愣了一下,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会过来?」
「嗯,大概半小时後吧,你在吗?」
我握着电话,声音尽量压得平稳:「……我在,我会在柜台等他。」
不到二十分钟,一道熟悉的身影走进来。
他没有说什麽,只是把信封递过来,语气平和:「这支票金额b较大,林小姐说要亲手交给你。」
「好,谢谢你。」我接过支票,指了指柜台:「那我先收件,等等让柜台处理完我会通知林小姐。」
他点点头:「好。」
语气淡淡的,但声音里还是带着熟悉的温度。
我以为他会多留几秒,也许说一句「最近好吗」,也许问怎麽换理专了,也许…但他没再说什麽,只是轻轻点了头,就转身走向出口。
这时,若文听见柜台提起「吴先生来了」,从容不迫地走到他身旁,语气稳定而专业:
「吴先生您好,我是沈若文,您的理专。如果之後有任何……」
深看了她一眼,声音平静得没有波澜:「我今天有点忙,下次再说吧。」语气冷淡,与刚才对我说话的温和截然不同。
若文微微愣住,还来不及说完的话停在嘴边,只得安静地颔首。我站在一旁,没说话,也没动。
只是突然有一种很细微的、难以言说的情绪浮上来——
至少,他没有假装不认识我。
至少,他愿意,跟我当朋友。
不是喜欢,不是亲近,只是……没有转头离开。
而在那个瞬间,我竟觉得,这样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