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他先走在前面,甩了句语焉不详的:“你猜呗。”-
一条西街道就撑起整个城镇的热闹,天色一暗,五彩灯散落,露天排档夸夸其谈,餐饮店氤氲缭绕,街头的车响到街尾。摩托开进街里,一个大拐稳当停在家土菜馆门口,插进逼狭车道。
黎也先下车,自己摸索着摘头盔,他两脚落地,跟后跨下来,见她费劲,上前想怎么给她戴的怎么给她摘,啪嗒下,开了,扔回他怀里。
“你脸比我还小?”黎也抚着捂得有点烫的下颌,打量起他。
他把头盔挂回车头,“怎么?”
“我戴着紧。”
“正常。”
“?”
靳邵叉着腰,一边看附近餐饮店铺,笑回她:“我给你缩紧了点。”
黎也黑脸,“为什么?”
“怕你死了。”
“……”
西街是个好地方,黎也在这目前为止见过最好的绿化,风浪汹汹,对排错叠的香樟树簌簌作响,爬山虎挂满漆墙,叶子落在雨后生满苔藓的石砖。在街道霓虹里穿行,烧烤啤酒的香气从各家店子溢出,充盈烟火气的排档小摊放歌纵酒,孩提们围在门前分享零食玩具,小手里的泡泡胶卷得那样圆,吹得那样大。
沿着小街小道,靳邵走得靠前,手机里回复完消息,看黎也,她认真在用眼睛酌选地方。
“想吃什么?”他问。
“都行。”她没空着肚子出来,半饱不饱,“你在这不比我熟?没推荐的地方?”
“吃惯了都差不多。”
“哦。”
就没了。
“……”
“你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还敢招人?”
俩人一路逛着快走到衣鞋店的区域,黎也脑子里合计着往回走就近找个地算了,听见他声音时,先看见他朝她晃着的手里的手机——指的是刚才她和她妈的对话。
黎也当时回他是情绪上头,事后再被明晃晃提起,还气,又能压下去不溢于言表,“你还真偷听。”
他耸耸肩,很无辜:“我大大方方站在那。”
这间断拉的很长,她攒着什么话,又看向深邃的黑着的天空,开口,眼睛是不聚焦的,话是不走心的:“我都落到这儿了,还在意什么?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弄死?”她笑了下,没说了。
从这里,一直绵延到无尽的穹顶,风是潮的,呼吸的氧气是潮的,走过的路也是阴湿湿把人心情往底压,在这样容易把人困进去的氛围和话题里,他放松了叹了口气,说行了:“到头了,往回走吧。”
恰恰在无形之中特别合适对应上的,像劝导的话,虽从这人嘴里出来绝不是那么回事,她愣了一秒。
“你随便挑个,能吃就行。”靳邵带头,在真的走到衣装店前,往来时的路走。
黎也就觉得他这人真奇妙,说不上来的感觉。
任黎也挑地方,靳邵正准备调个游戏,开局就响了个电话来,扫眼号码,没立刻接,后来也没接上——转头从黎也的视角,看到了来电本人。
店牌是家石锅鱼老店,不算晚饭也搭不上夜宵的点,人还挺多,黎也看的那桌正靠玻璃窗,简余曼坐贴玻璃的位置,她向外看,招手,穿着比平常过火,短裙掐身段,妆艳,戴头巾,挑俩银色大耳环。
旁边还坐了个男的,很潮一人,牛仔衣裤,额头有疤,红毛挑染,给简余曼夹菜时露出的满臂纹身,黎也有印象,再看脸,健帅挂的,但对比靳邵这种老天赏五官,帅到大众里,帅得正常又显而易见的,逊色不止一星半点,难怪秦棠给简余曼安了个两边惦记的名头。
一扫,一桌子差不多都这货色,离了学校,外头这就像一群不受约束,没有道德的底层流氓,普通人光看着都要撒把糯米离八丈远。
视线对接上,靳邵的电话被对方先挂掉,简余曼低头敲手机,他这同时振动。
两条消息,
靠窗那一桌人是满的,
加两个位,得换大桌,两个服务员边收拾,
人都撒开腿,
椅子拉开围在大桌边。
简余曼就在那抽支烟跟人聊天,
眼睛不时瞥到前台,
樊佑去叫了箱啤酒,
在前台加菜,
招呼旁边在冰箱里挑饮料的两个过去。
黎也没应,靳邵过去,
走前问她想吃什么,她摇头,
拿了瓶酸奶,回座位上。
大桌空位又很多,黎也倒没机会思考自己坐在哪,简余曼踢了自己旁边的椅子,朝她看,倒了杯黄酒摆在桌前。
其他人都是樊佑带的朋友,他们认识靳邵,她进来时,都只知道是跟靳邵一路来的,比简余曼先开口,
问她俩人关系,
都是爱八卦的。
黎也没想过怎么应付,
往那一坐,
不揪不睬,谁的面子都不给,
她自己也不尴尬,手机一掏,外界都当浮云。
一次扫一桌的兴,喝酒的喝酒,抽烟的抽烟,他们会划拳,二手烟外加粗吼声闹得黎也脑胀,就要忍不住出去,简余曼说话了:“我以为你至少会收敛点。”
黎也看她。
“在这里又弱鸡又爱出风头,不好过哦。”
周围没人注意,她的声音也只有黎也听见,“你所谓的出风头,就是反抗你吗?”俩人本就挨着坐,黎也身子前倾,肘撑桌,掌心抵住下颌,“你非要跟我杠上,那我有什么办法。”
一个两个终于注意挪过来,都看简余曼脸色,她和学校里那副泼剌是两个样,跟在樊佑的场,她给自己派头立得足,环臂叠腿坐在那,艳得像条吐信子的红蛇,很漂亮,很危险,很撑场子。
“试试。”她居然笑着,后仰前身,指桌上的酒,抵下巴作思考的样子,“听说你还是城里来的,娇养的小姑娘,不会这些吧?”
黎也在此之前是不清楚自己多少酒量的,从前跟着她爸尝过度数浅些的啤酒,涩,苦,她其实不怎么能理解喜欢喝酒的人。靳邵过来之前,她当中药一口闷半杯,隔着几米就能听见那桌人躁动的起哄,叫着几声“呜呼”,拍着响耳的掌。
那会儿靳邵搭臂在前台点烟,借樊佑的砂轮火机,点完,悬空甩盖,扔回给他,两双眼睛都向大桌看。
“你这个有点儿意思啊。”樊佑笑说。
靳邵也冲那笑了笑,这角度,能看见的只是那一面薄瘦却挺直的脊背,傲气,不屈,靠这个背影就顶上去了气质。
樊佑把烟掐了扔垃圾桶,准备回去,靳邵刚挪步,手机响了,樊佑回头看他往界面上扫,接通,对方冲出半句话就被掐断,就听清类似什么钱的字眼。
问他怎么了,他摇头,说去门口透透气,就交代了一句话:“拦着她点。”
这个她没有特指是谁,樊佑打了个ok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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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的菜依次上桌,靳邵就那时候回来的,到那桌的斜侧边,黎也最初拿的酸奶原封不动立着,她人在酸奶边趴着。喝半杯,真的就只有半杯。
不动声色掏手机,调出摄像头,与画面对接的那一秒,黎也直起来,后背靠倒椅里,敏感地扑捉到他,然后对着镜头,竖出一根明晃晃的中指,作口型,大概骂了句去你妈的。
靳邵笑得身子直颤。
黎也身旁是给他预留的空位,另一边是简余曼,依次是樊佑,那俩挨得紧,樊佑手习惯绕到简余曼肩上,摸她的耳垂,后颈,惹她低头笑,视线再悠悠飘向黎也,笑句:“还行不行啊。”
樊佑点了很多下酒小菜,靳邵照自己口味要的荤腥,等他来了才放下锅煮,拉开黎也旁边的椅子坐。
大伙都说她是懵了还是怎么的,进来到现在,说过唯一一句话,就是在靳邵给她开了酸奶时道了声谢。
“也没有,她就是不爱理人。”这话答得像多么亲近的朋友,靳邵连她一向性子冷都说了,顺手捏起黄酒瓶看度数。
“你俩什么时候认识的?”这种类似的话,现在问的人换成了樊佑。
“干嘛,问卷调查?”靳邵边看清瓶身标的十几度,接在话后就是笑,把她剩下的倒进自己面前的空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