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哨/上嫁/ 第1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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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他说完,播放了一段录音。

    海浪拍打着渔船,叶太太和周淮康的对话被风声吹入耳,叶柏南攥着桅杆。

    腕骨泛白,面容一寸寸铁青。

    “周淮康录的?”

    “谁录的,不重要。”周京臣没正面答复,“这段证词,举报到市里,你还有机会报复周家,搞垮李氏集团吗?”

    他又播放一遍,字字诛心。

    “花魁失踪,无所谓,她是证人,警方有办法找到她。她怀了孕,顾及孩子,又胆小,百分百供出你们的罪行,立功赎罪。”

    “你不敢举报。”叶柏南瞳孔猩红,“李氏集团参与洗钱,李家人签字同意了。你喊冤,白纸黑字摆在那,是物证,警方信你吗?你毁了我,也毁了你李家。”

    四目相视,猩红尤其血腥,惊心动魄的味道。

    叶柏南失态了,周京臣的笑意更浓了,“我不举报,叶先生呢?”他意味深长,掂量着手机,“无血缘的长子,和情人联手迫害他;叶氏集团、人间天堂,他辛苦创下的基业,你肆无忌惮掏空,侵吞。他容得下你吗?”

    “叶嘉良在乎叶氏。”叶柏南在高处,周京臣在低处,凛冽对峙,“他不容我,我拖着叶氏一起完。”

    “你算计得他快没命了,叶氏,活着,二选一,他选什么?”周京臣穿着白衬衫,白长裤,在晚霞下,烈烈鼓动,胜过雪色,“叶先生在商场杀伐果断,你玩弄他,他宁可废了叶氏,也先废了你。”

    一黑,一白;一野性,一沉稳。

    良久,高处的男人笑了一声,裹着一丝悲怆,一丝毒辣,“我母亲毫无防备和周淮康见面,他干了什么?”

    叶柏南攥住桅杆的手,松了紧,紧了又松,挣扎,克制。

    “为了周家和李氏,为了你这个儿子,他利用我母亲的旧情,让你威胁我是吗。”

    “父亲也为了你。”

    “他认我吗?”叶柏南的毒辣由一丝膨胀成千丝万缕,“我和你,必须一死一活,他只要你活。”

    “他希望都活。”

    周京臣迎风而立,漫无边际的海港,衬得身型细窄,虚无。

    “原本,我犹豫了。”叶柏南双手抽离桅杆,走下甲板,“周淮康既然舍了我,一心保你,我讲什么情义呢?”

    他一步步逼近周京臣。

    天际黯了。

    两张脸也晦暗了。

    “哥哥。”程禧坐在台阶上,叫周京臣。

    气氛缓和,叶柏南含笑问,“不邀请我共进晚餐吗?”

    “你不饿。”周京臣逐客令。

    “饿了。”他也拎了一袋海鲜,“我请客。”

    “我结账了。”

    叶柏南一贯体面,懂人情世故,今天格外难缠,“那我亲自下厨,伺候周公子。”

    迁就,温和。

    再不领情,不合适了。

    周京臣皮笑肉不笑,“有劳柏南了。”

    回到住处,他说到做到,在厨房处理海鲜,涮洗锅具,程禧煮了一壶茶,收拾完餐厅,系上围裙,“我去帮他。”

    她转身的一霎。

    周京臣又叫住了她,“禧儿。”

    茶壶徐徐冒水汽,他神情讳莫如深,“你在周家八年,无论你心里是什么情分,周家待你好,或许有隐情,我待你,绝没有。”

    程禧偏头,“周家待我,有什么隐情?”

    他默默不语。

    拦一日,拦不了一年。

    何况,叶柏南不是那么容易拦住的。

    禧儿起了疑心,也不是那么容易罢休的。

    周京臣不拦了。

    不如赌。

    他是周家的一份子,周家灭亡了,坍塌了,外界的嘲讽,他何尝不难堪?她腹中的孩子,出生在一个衰败、有污点的家族,又何尝不难堪?

    半晌,程禧没等到答案。

    进入厨房。

    “海鲜性寒,孕妇吃,要适量。”叶柏南捞出水池内的鱼,“喜欢清蒸,红烧?”

    程禧望着他。

    他扫了一眼门口,她反锁了。

    叶柏南十指淌水,也望着她。

    “东西呢。”

    她着急,他不慌不忙,“周京臣在外面。”

    蒸锅里的蟹腥味溢出,她不禁干呕。

    手扯着他衣袖,“你要什么。”

    “我要的,你给得了吗?”叶柏南俯下身,温存的眼睛,温存的语调,依稀是昔日的叶柏南,又依稀陌生了,“是公平交易,还是我单方面的慈善?”

    程禧下巴是呕出的口水,他倒不嫌弃,轻轻抹掉,“慈善...我不是慈善家,是奸商;交易...我的条件,你大概率做不到。”

    她仰头。

    “不过,你可以先验一验货。”

    叶柏南按下录音笔的开关,搁在窗台。

    “淮康大哥,求你救我啊!”程衡波痛哭流涕。

    “衡波,我救不了你。”周淮康叹气,“调查组的组长姓温,我们不和睦。老温查你,其实是冲我。”

    程衡波的哭声愈发大了。

    “你从司机晋升副主任,是违规的,贪了多少钱,我也知晓。我一辈子清正廉明,唯独提携你,包庇你,我徇私了,你出事,下一个就是我。”周淮康暗示他,“老温抓住我的把柄,我职务不保,如何救你,照顾程家呢?”

    程衡波瞬间不哭了。

    “你跟了我多年,既是下属,也是朋友。我度过危机了,一定养你妻女,她们衣食无忧,你安心。”

    “但调查组不撬开我的嘴,不可能罢休啊!”程衡波情绪激动,“这些年太多问题了...我瞒不住。”

    录音里,周淮康在看电视剧,是04年的都市官场片,男主角安排了家人出国,在办公室开枪自杀。

    枪声一响。

    程禧吓得捂住耳朵。

    “我在卫生局仗着周家的关系,得罪了不少同僚。莫馨的哥哥是地痞流氓,舅舅是老光棍...”程衡波哽咽了,“淮康大哥,你抚养我女儿长大,护我女儿周全,我死也瞑目了。”

    “衡波,你别犯傻啊!”周淮康劝诫他,三分真,七分假。

    录音戛然而止。

    窗户刮入一阵风,吹过程禧的发丝,她整张脸暴露,眼角沾了一滴泪。

    第259章

    他千疮百孔,崩溃的吻

    楚楚可怜。

    哀戚,又无助。

    叶柏南心底一颤,伸手擦拭她的泪。

    微热的。

    沿着他指尖,渗入肌理。

    酸的,涩苦的,萦绕在心口,令他有一种无处安放、无所遁形的隐痛。

    叶柏南不明白。

    这种感受从何而来。

    他没有体验过。

    “这支录音笔,我暂时不能交给你。”叶柏南收回在她眼角的手,“等你考虑好了,再找我。”

    他很清楚。

    恩情,爱情,是程禧跨不过的一道坎儿。

    她脾气软,周淮康夫妇拿捏惯了,加上周京臣的‘感情牌’,录音笔现在给了她,不排除落入周家手上。

    周家显赫,只有程衡波的‘原件’,警方才敢行动。

    “录播版”,‘复印版’,有第三人造假的嫌疑。

    万一搞错了,冤枉了口碑清白的周淮康,局子集体降职挨处分。

    “我父亲并不无辜。“程禧盯着瓷砖上的影子,有她的,有叶柏南的,“他贪污受贿,出轨小三,是证据确凿的罪。”

    “是死罪吗?”叶柏南直起腰,“你父亲的下场,有法律审判,而不是被默许自杀,牺牲活下去的权利,保全周淮康。”

    程禧抑制不住地哆嗦着。

    “倘若没有你存在,你父亲应该在监狱服刑,十年,十五年...即使是无期徒刑,可以减刑,可以探监团聚,你母亲会变成生活无法自理的疯子,一次又一次跳楼吗?”

    她一震。

    缓缓抬头。

    “你是周淮康的王牌,他口口声声对你父亲承诺,抚养你,照顾你们母女,你以为是真心实意吗?”叶柏南手背贴着她面颊,冷冰冰的,“你算什么养女,周家的一个人质而已。你父亲的性命换了你八年富贵荣华,你的价值是联姻,替周家笼络人脉,你经历过耿世清的羞辱,还不清醒吗?”

    程禧面色苍白,整个世界天旋地转一般。

    颠簸,粉碎,活埋了她。

    她窒息,张大嘴,跪在地上,大口地喘气,大口地呕吐。

    “也许吧。”叶柏南注视她这副模样,“周淮康和李韵宁怜爱过你,只是一开始就有瑕疵、有内幕的怜爱,你稀罕吗?踩着你父亲的骨灰,当周家的尊贵的‘养小姐’,什么滋味。”

    她呆滞麻木,不吭声。

    “海鲜熟了。”叶柏南掀开锅盖,如同什么没发生过,风平浪静,云淡风轻,“很鲜美。”

    程禧脚下发飘,摇摇欲坠。

    叶柏南扶她。

    扶得仓促,几乎是搂住。

    她躲开。

    “尝一尝,别贪吃。”叶柏南收起录音笔,先出去。

    程禧靠着墙,厨房里,白雾泛滥。

    “聊什么了?”门外传来周京臣的一句。

    喑哑的。

    大约是香烟熏过。

    “教厨艺。”

    周京臣似笑不笑,“没必要教她。周家请得起厨师,佣人。”

    “她想学。”叶柏南话里有话,“她想怎样,便怎样。我尊重她,京臣也尊重她吧?”

    鸦雀无声。

    “当然。”周京臣说。

    “告辞了。”叶柏南离开。

    程禧洗了手,又洗了泪痕,平复一会儿,也从厨房出来。

    周京臣伫立在阳台,依然抽烟。

    客厅的窗外,分明是万家灯火,华灯璀璨。

    他却显得落寞寂寥。

    浓重的漂泊感。

    “周京臣。”程禧唤他。

    男人脊背一僵。

    烟灰烫了手,他侧过身。

    她表情安静极了,目光亦是。

    没有半点波澜。

    越是安静,越是危险。

    周京臣熄了烟。

    跨过阳台。

    迈一步,心脏割一刀,迈到她面前,心脏俨然是鲜血淋漓,千疮百孔了。

    程禧视线渐渐失焦。

    父亲从未缺席过她十二岁之前的每一年生日,某一年,在外省陪周淮康出差,他凌晨赶回家,迟了十分钟,程禧哭闹,不肯收礼物,他蹲在床边一声声哄她,哄到天亮,又匆匆返回外省,险些出了车祸...

    她记忆中,母亲是一个非常温柔,体贴的女人,喜欢煲汤,会唱民歌,总是把家里整理得井井有条。不像如今,精神疯疯癫癫,发作的时候甚至稀里糊涂喝马桶的水,吃卫生纸...

    周京臣大学毕业那年,穿着学士服,风华俊秀;他任职北航集团总工程师那年,在二代子弟之中无限风光...

    所有的面孔,程家人,周家人...仿佛地铁的站台上,一闪即逝的模糊幻影。

    一帧帧,一幕幕,暂停,清晰。

    锥心刺骨。

    程禧难受得蜷缩成一团。

    周京臣察觉,疼惜抱住她。

    熟悉的气息钻入鼻腔,触发了她最隐秘的感觉,闷在喉咙,一下下翻滚。

    “为什么哭。”他开口,左边的衣领潮漉漉的。

    程禧抽搐,紧绷。

    周京臣推开她。

    “叶柏南告诉你什么了。”

    她垂眸。

    “看着我。”他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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